翻译中语言学与文化因素的动态平衡
2021-12-29徐雅婷
徐雅婷
(丽水学院民族学院,浙江丽水323000)
在翻译中,由于各语言对原文术语的理解不同,不同语言所衍生出的文化与译文的产出是息息相关的。语言本身嵌入了在叙述中公然或自然出现的文化和情境产物,因此,早在20 世纪60 年代奈达就指出,一种语言到另一种语言的转换将不可避免地受到翻译的情境和文化环境的影响[1]。显而易见的是,翻译不仅仅是简单地替换语言之间的对等词语,同时还需要传达原文中潜在的文化因素。由于文化固有的复杂性,这本身不是容易实现的事情。因此翻译理念中语言学及文化因素所占比重这一议题也引发了激烈的讨论,而其中涉及此话题的争论大部分都始于20 世纪中叶。
一、翻译中的语言学、文化及其动态平衡
有关翻译等值的理论总是不可避免会牵涉到与语言学及文化因素相关的论点。就文化产物的相关性而言,这些理论大致可分为三个方向:第一种理论是部分专家及学者基于他们所持有的语言学知识以及相关倚重语言进行的大量翻译实践而得出的结论,即对文化产物的思考应从属于语言学基础。这种看法认为,与词汇、语法、句法和习语有关的问题应在翻译过程中占主导地位,同时秉持译本忠于原文和直译法是翻译的主要特征这一原则。第二种观点的支持者则将翻译的主旨意义放在原文文本背后所隐藏的内涵上,翻译并不等同于简单的直译。在这种理念的驱使下,他们认为翻译中意义的对等才是首要的,意义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原文和译文语言背后的文化现象的影响,因此意译比逐字逐句的直译更能体现翻译文本的价值。第三种观点的立场跨越了第一种直译论和第二种意译论的观点,即这部分学者们并不认为第一种观点和第二种观点是绝对对立的,他们认为翻译既涉及直译的表现,也涉及意义的传达,其中对语言或文化的倚重取决于翻译所发生的环境———情境。
关于翻译艺术,又或者说翻译这一学科的发展似乎已经走到了十字路口。本文基于前述关于翻译等值的三种理论观点,对翻译过程中语言学与文化的关系、译文和原文中用词遣句与语境含义的碰撞进行解析与探讨,同时以伊丽莎白一世在1588 年于蒂尔伯里发表的演说为例子,对三种理论观点在翻译实践与应用中的作用进行深层的探讨和评估。
1.语言学主导的翻译等值理论
如前文所述,将语言置于文化思考之上的观点主要指代原语种到译后语种的直译法。这一理论最典型的论据之一是约翰·威克利夫在1382 年至1395 年期间对《圣经》的翻译,他将拉丁语的《圣经》翻译成中世纪英语。威克利夫的翻译着实是一种极端的翻译形式,在他的译文中,几乎用英语单词逐字逐句替换了原文的拉丁语单词,而很少关注文化及语境的问题。虽说威克利夫的译本的确被誉为圣经翻译道路上的一座里程碑,也为后续圣经译作奠定了一定基础,但其作品的语言,无论是从语序还是语意上来看,都无法被同时代的人所认可———因为该译本与当时的人们所熟知的中世纪英语大相径庭。事实上,当时的人们很难理解这个翻译版本。例如,威克利夫的圣经译文在短语“Schal more be a Friend”(更应该是朋友)中完完全全保留了拉丁语单词的顺序,这在中世纪英语的句法构成中是完全不正确的。除威克利夫之外,还有部分学者也十分赞许直译法的观点。以维纳和达贝尔内(1995 年) 为代表的语言学家们认为,只有将词句的直译置于翻译行为中对文化的关注点之前,才足以体现原文的原汁原味。他们认为,各类双语词典中所列词目条框从一定程度上就足以展现语言词句中蕴含的文化内涵。但同时维纳和达贝尔内(1995 年)也承认威克利夫的观点过于激进,他们认为通篇直译的局限性会造成翻译的准确性和可读性的大幅度下降,因此为了提高译文的精确性、可理解度和传播范围,翻译过程中不可避免地需要考虑文化背景这一概念[2]。维纳和达贝尔内(1995 年)提供了许多例子来佐证这一点,其中包括对英语短语“Take one”(请拿一个)的分析与思考:当它直译成法语时,是“Prenez-en un”(请拿一个);若置于特定的法语情景下——在农场门口有免费的苹果领取,并将这个短语作为对路人的书面邀请,那么更贴合的短语应该是“échantillon finuit”(请自取水果)[2]。另一位学者卡特福德(1965 年)追随并推广了弗斯和韩礼德的语言学理论,更加主张以语言学主导翻译的观点,并对以文化为导向的翻译理念表示无法理解。他始终认为翻译是解决语言之间转换的问题,而不应本末倒置将语言的问题转移到文化层面,他把翻译界定为“用一种等值的语言的文本材料去替换另一种语言的文本材料”[3]。卡特福德(1965 年)还提出了多种英法双语互翻的翻译模式——即翻译过程中应以语法为主导,无论是词句语序还是段落转折,都应遵守语法顺序[3]。卡特福德的理论基于系统语法的框架,建造了较为完整的一套翻译模式,一定程度上使翻译走向客观且科学的道路,并对机器翻译的发展以及传统翻译实践具有一定推动作用。然而他的观念也是比较片面的,对于个人风格强烈、文风新颖、文化背景大相径庭的翻译实践就缺乏指导意义。例如斯内尔- 霍恩比(1988年)就对卡特福德的这一观念进行了强烈的抨击,他认为这一理论的局限性在于它只考虑了结构相似的语言,如同属印欧语系的法语和英语。霍恩比认为翻译不等同于文字直译,译者必须对文化因素给予应有的重视[4]。
2.文化因素主导的翻译等值理论
有别于直译派学者的观点,部分学者强烈支持将文化因素纳入并广泛应用至翻译过程中。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萨丕尔(1956)的观点——他认为从语言起源来分析就可知语言属于社会发展的产物,表达形式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各个社会体系独特的文化习俗和时代背景的影响[5]。这一观点得到了沃尔夫(1956 年)的支持,他声称语言意义的传达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发生的文化环境,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应将文化因素先于语言学理论考虑[6]。根据萨丕尔- 沃尔夫的理念,他们认为人们受所使用的语言背后文化因素潜移默化的影响,对文章进行理解的时候就会因语言的不同而产生偏差。例如一些翻译初学者,很容易将“enjoy your coffee before it gets cold”直接翻译成“在咖啡变冷之前喝完它”,而事实上,“趁热喝完你的咖啡”会更符合在中文语境下的表达。诚然,“趁热”也好,“变冷前”也罢,在语言学上的表达逻辑都与原文对等且没有任何理解上的问题,但在人们约定俗成的整体文化概念中,似乎“变冷前”这样忠于原文的表达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尽管萨丕尔和沃尔夫有力地证明了文化因素在翻译中的关联性和重要性,但他们也欣然承认语言学观点有其优点和作用。赫维和希金斯(2002 年)也公开表示支持萨丕尔和沃尔夫关于翻译中文化因素应置于语言学之前的观点,认为仅靠直译完成的作品在文化上无论是可读性还是传播性,都是略逊一筹的[7]。赫维与希金斯认为,当源语言和目的语在意义传达的过程中出现了不尽相同甚至完全不同的方式时,译者不必拘泥于原文本的语言形式,并提出以转类补偿作为翻译策略,即可采用不同于原文本语言的方式或者目的语特有的形式对潜在损失的语言效果和功能进行补偿[7]。例如,当法文作为源语,英文作为目的语,当翻译时法文所特有的语用效果和功能,如内韵、尾韵等无法被英文所复制表达时,可以通过添加英文中特有的节奏、重音、头韵等形式来补偿和完善翻译效果。奈达和泰伯尔(1969 年)根据他们翻译《圣经》的经历,提出了一个更为微妙的观点,认为可以将文化的“动态等值”对应到语言学的形式对应中,他们认为原文的文化因素在翻译中应该是自然传达的,显性的文化传递应该仅仅是一种辅助活动,不必刻意强调[8]。奈达(1964 年)认为,在翻译中保留自然特征,确保固有的文化因素在翻译中自然的传达和转换,从而满足翻译所用语言的文化要求——这就使得译本的读者不会对源语言的文化习俗过于敏感[1]。换言之,在翻译过程中,源语言和译入语的文化动态互动,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缓和直译所带来的冲击和影响。譬如,奈达引用了《圣经》中描述的“Holy Kiss”(圣吻礼)的例子,该词汇在《圣经》的中文译本中被“握手”所取代,因为“圣吻礼”这一词在当时的中国环境下并无实时的中文意义。这样不动声色地将西方文化转化为中国当时大环境下所能接受的文化,确实使当时的《圣经》译文更易被接受和传播阅读。
3.语言学/ 文化因素动态平衡的翻译等值理论
除上述两种理论外,奈达在1977 年表达了更新的看法,他认为文化因素的动态传达只在一定程度上有效,翻译中的自然性效果并不是普遍存在的[9]。譬如,汉语中的“龙”,或日语中代表节日祭奠的“祭り”,基于这两种词汇所蕴含的文化底蕴,其翻译无法脱离文化起源做到一种自然的转换,因为源语文化具有在其他文化语境中无法通过翻译充分表现出来的特质,所以意义的自然传达无法完全做到。因此,在英语中,汉语的“龙”时常被翻译成“Chinese Dragon”或者“Long”(拼音音译);而日语的“祭り”则常被翻译为“Japanese Festival”或者“Matsuri”(罗马音译)。基于这种情况,不同于上述两种观点的新理念脱颖而出——即认为文化因素/ 语言学应用的平衡需要由特定的情境来决定。这是豪斯(1977 年)坚持的立场,他注意到翻译过程中的显性因素和隐性因素之间的区别。从理论角度来说,翻译的叙事如果没有明确的读者群体,那么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便没有必要进行任何“文化的二次创作”[10]。举例来说,中文译者在翻译《圣经》中的“shepherds”(牧者;牧羊人)一词时,没有必要将其翻译成“猪倌”或“牧猪人”以适应中国养猪的情况更为普遍这一事实,因为“牧羊人”一词是《圣经》中起到象征作用的极具代表性的意象,该词在中国同样家喻户晓。通过直接的转化,相应产生的译文与外国原文达到了一种动态平衡,相得益彰,使读者可以在阅读过程中感受并了解到外国的宗教色彩和异域文化。然而,在另外一些情境下,隐性翻译是更加合适的,而且能使译文更具有文化自然主义色彩。例如,汉语中的“青楼”一词,如果按照字面意思直译为“greenhouse”(青绿色的楼房),将不可避免地导致读者产生误解,也容易引起译本中上下文的不和谐。因此应将其进行隐性翻译,译作 “brothel”(妓院)。 贝克在1992 年用不同程度的隐喻术语对显性翻译和隐性翻译进行了概念化,认为两者都在翻译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这一概念将语言学理论和人文文化联系在一起,形成概念上的统一。贝克(1992 年)提出,翻译中语言与文化的等值问题是译者们在大量翻译过程中逐渐产生的,而基于该问题的各方论述也就应运而生[11]。至于究竟哪种理论更合适,似乎只有在实际运用中考虑翻译的便捷性、特定情境的合适性以及文本的可读性后才能决定。
二、翻译中语言与文化的动态平衡——以伊丽莎白一世演讲为例
1588 年,西班牙正准备征服英格兰并推翻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统治。伊丽莎白一世没有逃避,而是前往埃塞克斯郡的蒂尔伯里,并为抵御西班牙入侵的她的部队进行了一番激励人心的演说。伊丽莎白一世的演讲对当时的英国、对她的人民和部队起到了极大的鼓舞作用,不仅表现了她对人民的关爱、对军队的支持,也展示了她作为女王的威严和不可侵犯——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在她的演说中自然而然地融为了一体,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她演讲文稿中对人称代词的变化使用。例如演讲开头,伊丽莎白一世讲到“We have been persuaded”(本座曾被劝说),用第一人称复数皇家的“我们”(the royal we)表明了她和部队是统一战线的,是属于皇家的。而在这之后,她即将“我们”过渡到单数人称“我”,表达出了“I assure you I do not desire to live to distrust my faithful and loving people”(我向你们保证,我绝无意不信任我忠实亲爱的人民),这一过渡象征着伊丽莎白一世从王位上走了下来,在战场上对她的部队说话,并通过把自己称为“我”来鼓励部队把她视为英国同胞,而不是一个遥远的女王。此后,她继续使用单一的代词“我”,直到最后重申她对士兵的承诺时,以一句“We do assure you in the word of a prince”(本座以一介君主的身份向你们保证) 将代词再次转换成皇家的“我们”,这种转换使伊丽莎白一世的保证更有说服力和权威性。从以上分析可以得出结论,代词的转换在源文本中起着重要的作用,然而,很多中文翻译版本似乎都忽略了这一点。例如在《伊丽莎白女王传》(邢来顺,1998 年)[12]及《伊丽莎白女王时期的英国》(王春元,2000 年)[13]中对此演讲的翻译就忽略了语言学上人称代词转换的重要性,全篇译文都以第一人称单数“朕”进行表述,很大程度上缩减了伊丽莎白一世原演讲稿的风格——悲怆和伦理的交替。同时由于“朕”字在中国文化中实际上是一个较为威严的皇室代名词,因此这些译文似乎只表现了伊丽莎白的威严和演讲的气质,却没有很好展现出伊丽莎白的和蔼可亲和演讲的悲情。基于皇家的我们(the royal we),在英国文化中是英国王室成员使用复数形式作为自称这一文化现象,若将其翻译成“我们”似乎又不够妥当,这就需要译者通过文化因素作为辅助来实现原文中人称交替所带来的风格魅力。
在《英国童贞女王——伊丽莎白一世传》(顾蓓、曾龙,1998 年)[14]以及《女王伊莉萨白一世传》(聂文杞,1992 年)[15]中,译者们都选择了“朕”作为皇家人称代词。尽管他们在译文中实现了代词转换——由“朕”(we)到“我”(I),并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伊丽莎白一世演讲中理智与情感的交替,但译文仍然存在一点问题——即对中文和英文敬语的误解。“朕”这一称呼是由秦始皇嬴政统一天下、建立秦朝后为其垄断所使用,以此显示他的至高无上和霸权,使用这一称呼似乎使演讲带了点咄咄逼人和专制的意味,不太适合英女王及英国的政治背景。因此,将“朕”这个代词换成其他的词,例如“寡人”可能更合适。“寡人”指的是古语“寡人者,寡德之人也”,一定程度上显示了女王的权力和谦虚。而若更进一步考虑原文的背景,即西方的用语和文化背景,那么似乎中国古代君主帝王的自称,如朕、寡人、孤、不谷(不毂)、孤家等都不太适合西方的语境,因此选择一些合适的人称代词,如“本座”,会更贴近原文文化背景。
三、总结
在翻译理论中,文化因素在翻译等值问题中的作用显然是一个值得关注和争论的重要话题,并且它很有可能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持续引发激烈的讨论。本文对该问题进行了详细的分析和客观评价,并从各个角度进行了思考,主要包括前文所描述的三个主流理念:语言学主导的翻译等值理论、文化因素主导的翻译等值理论以及语言学/ 文化因素动态平衡的翻译等值理论。在对每个方面进行思考和批判的基础上,本文以伊丽莎白一世的演讲为例,运用语言学理论对原文的风格进行了解析,并对目的语———中文语境加以思考和分析,同时结合不同版本的翻译,展示了翻译中语言学和文化因素动态平衡的重要性,得出了动态平衡下更加完善的翻译。因此本文更支持第三种翻译理论,即在翻译的过程中,语言学和文化因素的动态平衡既必要,亦是可实现的,并应根据译者、读者及文本的具体情况加以分析,最终得出如何达到其中的动态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