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散文五题

2021-12-29郭宗忠

海燕 2021年1期
关键词:杨花

文 郭宗忠

晨光的足迹

每天拂晓开始徒步,并不是有什么必须的程序。徒步,已经不同于行走,在黎明来临之前,大地与天空与万物的变化,更有一种生命重启的仪式。

我也如此在拂晓将自己重启,为了不同于夜晚和昨天,有了面对新的一天的新奇有趣的事情的心境,有了面对自己内心深处对自然的依恋与追逐。

喜欢一个人徒步,一个人行走,路朝向了四面八方,不用计划,不用和谁去商量,没有了相左的意见,因而,一个人的徒步,是在向你喜欢的路径和地方走去,每天开始一场不用思考,抬腿就走的自由。

出门走着,突然想起火器营桥下的遛鸟人和他们的鸟,然后,顺着四环路的河边,走到了火器营桥下。遛鸟人早早地三三两两提着或者挑着,或者用自行车、电动车带来了自己的鸟,先静一会儿,再慢慢打开鸟笼的围布,然后,挂在自己固定的树枝上。他们也开始脱了马褂,像鸟儿一样舒展着腰身。他们忙他们的,我闲适地走在树林边上,在他们偶尔的闲谈里听鸟观察鸟,而我自己仿佛置身遛鸟人和鸟儿之外,作为旁观者不动一点声色。

阳光初上,穿过有着雾气的紫叶李的树叶间,阳光也附着上了紫叶李树叶的紫色。鸟声高高低低,画眉鸟叫得最欢,生怕别的鸟抢了头筹。它们在鸟笼子里跳得也最欢实。声音靓丽,鸟也皮实,也许如此画眉鸟才成为大部分养鸟人的首选。黄鹂鸟精致一些,鸟声也有了婉转悠扬的旋律。在各自摆开的挂在树枝上的鸟笼里,一种鸟有一种鸟自己的表达,相同的鸟也叫出不同的心音,它们仿佛是养鸟人憋了一夜要说的话,只有在树林里,这些鸟儿的歌唱与应答,让遛鸟人心里积郁了一夜的沉闷逐渐打开了心扉。

他们欣赏自己的鸟,即使小小的红子,也喜欢的像心头肉,生怕有什么闪失。它们一遍遍听着细微变化的鸟声,遛鸟人却很少相互搭话,怕这些人之间交流的话语中,不经意听出不喜欢的话题,怕影响了溜鸟观鸟的心绪。

和鸟儿对视的时候,你会随着鸟儿的叫声,灵魂也会云游到山中湖边。每一声鸟声里,都有鸟儿讲述的故事,它们见过的风景,它们遇到的美好,它们经历的风雨,它们的喜怒哀乐,让人对鸟沉思,想起自己的人生。

你不用和任何一个遛鸟人搭话,看完了喜欢的鸟听完了喜欢的鸟声,你随意来随时离开,连鸟儿们,你也不用道别,在鸟儿的世界里,用不着这么多拘谨和繁文缛节。

我离开遛鸟人与鸟儿的天地,想到哪里就去哪里。我随意行走着,来到我喜欢的月见湖边。打鸟人也已经早早地来到了湖边,他们在追踪、寻找他们喜欢的鸟。不是每天都能遇到自己心仪的鸟,但是打鸟人有的是耐心,那些一个早晨提着相机到处行走的人,必定不是打鸟人。

打鸟人在打鸟时,我会取出一本书,在湖边安静地读我的书,即使是再熟悉不过的打鸟人也不会去高声喧哗地寒暄,也仅仅在余光里打一个招呼,生怕吓跑了鸟,打乱了打鸟人的心。打鸟人安静地打鸟,而我安静地阅读,相安无事。鸟是打鸟人不期而遇的欢喜,而我在书里,也会读出我的欢喜,然后合上书卷,心满意足,契合了我心中久久不遇的风景或者心情。看大地与晨光,一切美好如斯。

我会安静地离开湖边,走上稻田的田埂,稻子生长的过程,一天天回忆时又成为了故事。最初在金山寺边上恢复的京西稻,一晃有了五六年的光景,从当初的十余亩稻田,现在,在四五个公园里种植了达六七百亩。京西稻据记载已经有千年的历史,真正繁盛是从乾隆时,京西稻鼎盛时在玉泉山下、颐和园周边,如六郎庄、万泉庄、巴沟、西苑、大有庄、青龙桥、功德寺、北坞、蓝靛厂等地种植,接近十万亩。如今这恢复的京西稻田,成了人们观光、认知稻田耕作的一道风景。

此刻,稻花飘香,稻浪流金,湖边的稻田,山坡上的梯田,玉峰塔下的大片稻田,特别是在夏季的月夜星光下,一个人置身稻田里,清风徐来,蛙声阵阵,的确有一种“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意境。你会忘了身在何世何处,一样的风月一样的心境,只是走了岁月,走了你突然想起了他的诗歌的那个诗人,逐渐你自己也会离开这样的意境,待后人来时,也会站在你吟诵的夜晚,生发同样的感慨。

我在稻田里走着,登上瞭望塔,看西山上的定都塔,看香山顶上的鬼见愁不过群峰之上的一个平台,看百望山以及万寿山之上的佛香阁,这些你曾经游历过的地方也在与我对视,再一次登临远目,很多时候很多东西已经不可预期。

在秋天的路径上走着,秋风一天天凉爽了起来。我不停地走着,每一个方向每一个地方每一条路径都是我喜欢出发和到达的地方。一步步走在稻田的田埂上,走在桑树和梓树的小径上,一切都是那样让人心驰神往。我会停下脚步,听云雀的叫声,我会蹲下来看秋天开放的每一朵花,每一朵花花开都是那样不同凡常,你会安静地面对万物,喜欢每天到来的日子,这日子在我心里,不再是飘忽不定,它们也像一棵棵草一朵朵花,在路边扎下了根。

我会对遇到的一切心存感激,小路漫漫,像极了人生的路径,许多的路径,不是所有的路径都是你的,你要找到自己的路径,走自己的路,听鸟还是看花,更多的时候应该随心所欲听从内心,也许这正是人生的真谛。

父亲河

从小在汶河边长大,自然离不开水。离不开水,也就喜欢了水。

水的记忆是不用回忆的:古老的汶河一年四季在身边,即使梦里也是她的身影。都说故乡的河是母亲河,长大后离开故乡,想念故乡想念母亲想念汶河好像是分不开的。但更增加了一层想念的,是汶河更像是一条父亲河。

初夏出生的我,襁褓之中就会被父亲在夏天抱着去河水里洗澡,把从出生后的所有尘杂,一下子洗净。在河水里,我好像回归了自然,回到了皈依的灵魂里。生我者父母,而河流对我进行了洗礼,我命运里接受了河流作为精神父母存在心里,不用对河流顶礼膜拜,却有着对第一次将身心整个融入水中的河流的再生之恩。

等脚步能够走动的第二个夏天,会被父亲牵着手去河里洗澡。走过芦苇荡边上的小道,进入沙滩时,沙滩被阳光晒得滚烫,我的细嫩的小脚丫是经不住这样的热度的。父亲会把我抱在怀里,或者扛在肩上。二三百米的沙滩,父亲走过多少路多少桥的满是硬茧的大脚板,一步一步,毫不迟疑地走在滚热的沙子上,父亲的肩膀和大脚板,那就是我立足的整个世界。在父亲的肩膀上,看清澈的河水,看对岸的树林,看河流来处的远山,看河流流去的方向,都有了另一种高度和境界,盼望着哪一天也像父亲一样强壮高大,走向远方,也能看到远处的世界。

记忆中,父亲最后一次将我抱起来,应该是我六七岁时夏天的一个中午。母亲蒸熟了倭瓜葱花花椒花生油的大包子,父亲从外面回来,进堂屋门一下抱起来两三岁的弟弟和我。那印象深刻,一直在头脑里存在,家的温暖,家的真实,只有母亲这蒸熟了包子的气息,父亲抱起我和弟弟时坚硬的胡茬扎着我们脸庞时的感觉,永远存在着并陪伴我的一生。

长大离开了家,再回来时,想念故乡想念父母,和父母相见却不知道了怎么去表达。再后来成了军官,和父亲的相见,开始用敬礼和握手表达对父亲这个1955年第一批义务兵的敬意。等着父母走路蹒跚了,每次相见,除了敬礼握手,自然增加了对父母的拥抱,像小时候父母拥抱着我们,让父母也感觉有了依靠。

小时候依偎在父母身边,天大的委屈也会云消雾散,父母就是我们的天我们的地。他们好像突然就老了,回家或者离家,给父母一个拥抱,这也让他们羸弱的身体和期待的心感受到儿子的强壮高大,也让他们不再担心什么困难和有了依靠。

从初夏去河边洗澡,一直洗到秋天芦苇花开的时节,飘飘扬扬的芦花如此充满诱惑。我们会钻进芦苇荡,扯下一个芦花,然后,紧跑着跟上父亲的步伐。父亲在小路上走向河里,像一座山,却也有汶河的宽阔,也有着河水的温情。我们在河水里疯玩够了,父亲会给我们搓遍全身,把玩泥巴的手洗干净,用肥皂给我们洗头,让我们闭上眼睛,早一点睁开了眼,眼睛会被肥皂水腌得生疼;洗我们的胳肢窝时,我们痒得扭来扭去,却逃不出父亲有力的大手。洗得干干净净,穿上衣服回家去,仿佛卸掉了身上的许多泥土,轻松了许多,回家就会吃上母亲熬好的绿豆粥、炖豆腐、炒鸡蛋、萝卜丝、还有拌豆腐丝。抄起一个煎饼,卷上菜,早已饿得慌神地咬上一大口,那种浸润着爱的饭菜之香,让我们满口生津。那房梁上的燕子们抻着一排头,看我们弟兄四个吃饭香喷喷的,也馋得小燕子们忘了叽叽喳喳,等着燕子妈妈爸爸捉来了蚂蚱和小虫,喂给小燕子们时,它们也是那样的狼吞虎咽的爱的幸福。

能够和伙伴们去河边洗澡的时候,才知道沙滩有多热。我们赤着的脚,被沙子烫着跑得飞快。跑不了几步就得到沙滩上的小杨树等矮小的灌木丛垂下的阴影里躲一会儿。其实,整个沙滩上,哪里的沙子都被烘烤的炭烧一样热,只是一种心理安慰而已。然后,又飞快地朝着河水奔跑。沙子松软,两三百米的沙滩,并不像平地路跑得那样轻松,越跑越累,得跑跑停停十多个树影下,才能跑到了河边。小脚丫被烫得生疼,然后,边跑边脱掉了短裤,短裤朝沙滩上一扔,就一头扎进河水里。

河水也被毒毒的日头晒得滚烫,不过,相对沙滩,还是舒适了很多。泡在水里,头顶的毒日头就让它毒热吧,泡着身子,头扎进水里,头和脸水淋淋的,也减掉了太阳的热力。

这时候最喜欢的,是大片大片白云涌来,白云如山峦层叠,而云的四周却镶着一道金边,煞是好看;还有变换色彩的彩云,一丝一缕的彩云,让我们明澈的眼睛装满瑰丽,心里却装满幻想和憧憬。我们在河水里仰躺着,只露出鼻孔和眼睛,对一朵一朵的云痴迷。多年以后,想想那样的时光,好像一切都似梦幻,那是童年最美的时日,永远不再重临。现在河边的沙子被城市建设挖的只剩下泥潭,还去哪里寻找童年盛事?

更喜欢的是洗澡时突然来了暴雨,那雨水打在河面上,打在脸上,感觉那是水的天下。我们还是泡在河里,不愿离开,即使闪电雷鸣,好像也是打扰不了我们在河里的乐趣。只是大人们担忧不已,在村边的河坝上喊着催着回家。这样的暴雨,不用多久,河水就会暴涨,冲坏了岸边的庄稼和瓜屋子,河里就会漂下了瓜果和鹅鸭。我们在河边看洪水袭来,有时候就会偷偷地避开大人,到河流下游,去汹涌的洪水里捞回西瓜与甜瓜,然后在水里洗一下,伙伴们就分开来吃。母亲看到我们会急得大喊大叫,回家时快要挨上几巴掌时,父亲会站在中间给挡住了。父亲知道,他也是这样过来的,一个男孩子,没有风里雨里,河里浪里的折腾,一辈子也没有出息。

以后,每次探亲回家,放下行李,就会去河边,即使河流已经面目全非,满目疮痍;即使河水已经腐臭不堪,漂着污渍,我依然在河边走着,将童年的河流覆盖住这一切,相信河流有一天会回到我的童年,像父亲能原谅我们会犯错误一样,河流能冲刷掉一切,河流能洗礼一切,河流的宽厚,正是父亲宽厚的心。

如今,河流在规划,清淤和修建拦河大坝,蓄水建成生态湖和湿地,留出沙滩,再次种上芦苇。

不期待童年还会回来,但愿河流永远有童年,让一代代孩子们,生活在童话里,留下美好记忆。

杨花落尽子规啼

三月春风熹微,杏花桃花爆出骨朵之前。杨树上的杨花,春天的旗语一样,标识着春天真的到来了。

杨花是家乡最普通的花,说是花,赏花的人是不会看它一眼的。只有在农村,它才是农人们心里的花,是和他们一样朴素朴实无华的花,是和农人们有过生死之交、给予农人们生命的花。因而在农人的眼里和心里杨花是富贵花是幸福花是幸运花。

那时候在农村,很少有桃花杏花,更别说其他像现在养在家里温室里的、各种千姿百态、艳丽无比的花卉了。

因而,在农村,当春风一缕,最早在大地上出现的,就是杨树上的杨花,杨花远远地看是灰不溜秋的一树,它们不选择春暖花开的时令,不选择长在谁家屋前屋后,还是树林里,只是根系感觉到了大地内部的春潮涌动,只是感觉了春风的丝丝缕缕,哪怕会有倒春寒再返身回来,大雪纷飞,而杨花也会坚信春天必然来临,它们的花束也会热烈地披挂满树枝,像披挂上阵的将士,只有前行,没有退缩与畏惧。

我喜欢这样的杨花,喜欢这春天的第一个报春者,这是一个季节、一年真正的开始,让每个人看见了杨花就看见了春天,看见了一年的希望。

杨花一旦奔放,喂牛的大伯就会整理牛套和牛鞭,敲打闲了一个冬天的马车。大伯知道,杨花挂满树枝,大地就开春了,土地融化,农耕就要开始了,生产队里的套牛犁地,马车运粪,都需要提前做好料理。

大伯嘴含着一只祖传的玉嘴的旱烟管,不影响手里楔打犁铧和各种农具,那种娴熟和自然,那种勤勉和自觉,是出自内心的一份淳朴与本分。

从前大伯给地主家扛活,打短工当长工,翻身做了主人,大伯岁数大了,被分配在牛棚里喂牛。那种感恩生活的幸福感,只有经过了无数的磨难和历练才有所体会。大伯看着生产队里的牛,这些牛从前可只有地主家里才有,如今,这些牛是大家的,是生产队里的,也有自己的一份,生产队里的牛就是自家的牛一样,大伯全身心放在牛棚里,起早贪黑铡草喂牛,半夜三更还要起夜喂一次牛,让牛膘肥体壮,好等待第二天这些牛起劲地拉着马车,拉着犁铧和耙劳动。只有这样,大伯嘴里的玉烟嘴吸起来才更得劲。

杨花报春,也给那时春天饥荒里的人们以充饥。听父亲说,他小的时候,一到开春,家家户户家里都见了缸底,爷爷去世的早,奶奶一个人拉扯着俩儿一女,捉襟见肘。

几岁的父亲从小就承担起了打草、挖野菜的事。大一点的大伯和姑姑,他们要劳动,浇地、运粪、播种和收割。回到家里,饭桌上有奶奶蒸的荠菜团子果腹,已经是很知足的事了。

荠菜也不是天天有的,就是春天的昙花一现。然后,杨花慢慢长了出来,从萌出骨朵,到像彩蚕一样肉嘟嘟的到处飘飞,这个阶段都是可以采摘充饥。

杨花接济的这段日子,生活还算是宽松的。杨花苦涩,但在水里煮过,然后浸泡一夜后,苦味消失了很多,攥干后放在笼屉上,上面要是撒上一层玉米面,或者一点碾碎的豆面,蒸熟了,也算是那时的美味。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在采摘,哪里有这么多杨花,杨花还没有长大,孩子们就爬树采摘,把杨树祸害得伤痕累累,树枝有时候都掰断了。生活先顾得一时,谁还顾得了明天明年。

那些榆树,不但榆钱撸得光秃秃的,到最后,榆树皮也被扒得豁齿獠牙,一个年年饥饿、没有存粮的年代,人们天天是饥肠辘辘的。

奶奶说,晚春最难熬,等麦子刚灌浆,实在没有吃的时候,把青麦穗割回家,压碎,流出的青汁煮一点粥度日,也是无奈之举。家家户户都这样,谁也帮不了谁。所以大爷就常年给地主家扛活,当长工打短工,夜里再侍弄自己家里的一点旱涝不保的盐碱地,一年下来,扛活或者自家地里的几斗粮食,怎么能维持了一家人的生计!

一辈辈苦了多少年。很多人在春天活活饿死,有大人有孩子草草地埋在了坟地里,那些飘在坟头上的灵幡,真像悲愁交加时枝头飘飞的杨花,触景生情,悲从心起。

父亲说起这些往事,忍不住用手背擦着眼角。那些过去的日子,真的像一道道鞭子抽打在人的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疤痕。

小时候,到了杨花时节,我们就爬到杨树上,摘下杨花,母亲做一顿豆面蒸杨花给我们打牙祭。豆面裹住了杨花,再浇上香油以及其他配料,成为生活里的一种美食。而从前,再泡多久的杨花,也去不掉那份苦涩与粗粝,仅仅是为了生存的一种无奈。

在楼下,与身边的八九十岁的老人谈起新冠肺炎疫情,他们都是情不自禁地伸出大拇指,政府迅速决策,火速救援,免费救治患者,采取各种措施防控,最终使疫情得到控制。他们说,要是在旧社会,发生这么大的疫情,社会秩序会混乱,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本来春天就是无以为继的季节,很多人会走上乞讨、卖儿卖女的绝境……

听着这几位经历过战乱和灾荒的老人讲述,我真的感觉对旧中国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有了深刻理解。如今,我们的党和政府,让老百姓过上了好日子,面对任何艰难困苦,勇于为人民担当和牺牲,我们的白衣天使迎着灾难而行,这种战天斗地的豪情与奉献,正是一颗颗赤胆初心。

杨花纷纷扬扬飞落之后,大地上花开艳丽,田野里庄稼萌绿,人民祥和地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春光。

我突然听到了子规的啼声,想起了“杨花落尽子规啼”这句诗。这子规的啼声里不再是李白借用杨花寄托离情,而是祖国历尽寒冬始是春的珍贵。

湖边雨思

湖边的雏苇莺开始鸣叫时,细密的春雨逐渐消停了。远处不时传来了雷声,雷声突然从沉闷变得响亮得让人错愕不已时,夏天就来了。

夏天的雨在雏苇莺的巢上压过来,压弯了芦苇,黑沉沉的,是一下子就笼罩而来的一种黑暗。大雨将至,白昼突然变成黑天,这种现象突如其来,不容任何的质疑,黑沉沉的云低低地压过来,大风飘摇着万物,天摇地动的感觉,让人来不及收拾晾晒的衣服,来不及关上窗户,风和雨就铺天盖地地贯通了南北通透的房间。

大雨骤至,雨声浩浩荡荡,有了一种占领一切的阵势。

我喜欢这样的暴风雨,这暴风雨是夏天这个季节的性格,这样的季节在湖边看雨听雨,喜欢雨水打穿了竹亭,贯穿了四面亭。没有地方避雨的园子才叫园子。在夏天,只有雨是不用掩饰的,从不听从天气预报,从不给人做准备,那样率性那样纯真,像大地上奔跑的赤子,从稻田跑到荷塘里,从山坡上跑到树林里。那站在稻田里唯一的一棵朴树,那样自在地与雨融为了一体。树叶和枝条随风随雨飘摇,却保持着树干的坚韧。还有那根攀爬在树上的凌霄花,依然在雨里绽放,也如打开了心灵,保持的那份含蓄,在雨中才袒露内心洋溢的姿势,湿淋淋的凌霄花,有了淋漓尽致的爱的疯狂和热烈,如此摄人心魄。

雨中湖水眼看着涨浮,湖中间水深,湖水还是清澈,湖边的水变得浑浊了,由于暴雨冲刷了堤岸与稻田的泥土。荷叶上的雨好像天空敬给大地的酒,又被湖水一饮而尽。

鸟儿藏身在了何处,大雨里鸟儿也像我一样欣喜若狂吧!鸟儿爸爸妈妈也许在担忧鸟儿能否承受了这初次经历暴雨,能否不被交错的电闪雷鸣所惊吓。但是小小的雏鸟也会感到惊奇吧,会从鸟妈妈的翅膀下伸出头看瓢泼大雨。像我们小时候雨下得越大,越会跑到雨里,雨水打湿了衣服,那是多么畅快淋漓。你在老家的家庙门前的房檐下看似是避雨,其实是在看雨。看雨中池塘里的荷花,慢慢被雨水淹没,只剩下水底里的一片绿。

雨中的往事一晃就是三四十年,雨中的日子,不用思想和思考,只是看着雨,劈天盖地的,柔声细语的,彩虹中点滴的,没有云彩的响雷与飞雨。

而童年,在场院里的夏夜,星光灿烂,银河里船帆争渡,舟楫往来,那样的情怀,那样的星夜与神往,远处的闪电,陪你乘凉的大爷称那是旱地闪,是露水雷,闪电一耀一闪,在漫天星光里更是意想不到的神奇。还有那些意想不到的流星,它们在你意想不到的星空里出现,又瞬间消逝,留下的一道道光,无限浩瀚的星空,无限的神秘和奇迹,都在你的心里慢慢由好奇变成了对大自然的敬畏。

想念那样的日子,想念那样的时光,一张破席子,一把破蒲扇,大爷的故事与慈爱,大爷烟窝里闪烁的星光一样的记忆,都是如此美好,如此简单,都在我的生命里成为了爱与阳光与星光给予的大美。

那样的夜晚没有雨,那样的夏夜再溽热也忘了热,只有大爷讲述的故事,讲述的星空的诗意与神秘,都是一个人世间里美好的向往,让你爱美崇善,没有私心与虚伪,没有功名与利禄,没有得与失的智慧与警示。

一切顺遂自然,一切恰到好处。有雨无雨,只有在故乡,在亲人身边,一切都如此刻眼望着湖中的小黑水鸡,它们天真无邪,它们围绕着黑水鸡妈妈一样快乐的日子。

等长大了,你变得小心翼翼,有雨无雨你都会带着伞,生怕雨滴打湿了新买的鞋子衣服,生怕泥水溅在了身上,你也逐渐忘了那些风里来雨里去的往昔。

逐渐,我又喜欢了雨水,那是卸下了心灵包袱的又一次放飞吧!经历了许多的事端之后,经历了许多人生的风雨之后,只有大自然的雨,才真正给你心灵洗礼,让你去掉所有的尘嚣,让你还原成赤子。

我喜欢安静地在湖边的起云亭里迎接雨,看云从西山涌起,大片的黑沉沉的云,又一次铺天盖地,大地需要一次新生。所有的物种,都在感恩着雨水的赐福,蒙恩这雨水无私的给予,看似风猛雨烈,而这雨像严父慈母,它们爱万物在心里,只是奉献,从来不需要大地的回报。

我也喜欢在湖边的竹亭里听雨,细细密密的雨,它们也是雨的一部分,婉约宁静,浪漫抒怀,它们在竹亭上汇在一起,你接住的雨滴,就是一串串美好穿成了美好的回忆。

雨水也似月光,它们不属于你,而你却在它们无私的爱中,学会谦卑,学习感恩。

站台朗读

对我来说,朗读也许能改变人生。

现在回头看看,我从小应该算生性孤僻。虽然生长在四个孩子的家庭,父亲风趣,母亲善良,弟兄们亲和,但是骨子里却有个自己的独立王国。

那时候除了和伙伴们玩,很多时候,我自己去河边,去沙滩,去树林,割草或者拾柴,只有与自然在一起,心情才是放松的愉快的;只有这些鸟声、青草、鲜花、小鱼,以及淅淅沥沥的小雨和孤孤单单的小径,才是我小小生命里的乐土。

与自己相处,那个从小路上割草归来的孩子,并没有因为劳累,就会少割或者偷懒,沉甸甸的草筐背着回家时,那是自己对自己的一份奖励。

下雨了,就会去家后面水井旁的家庙门前,坐在前出厦的家庙门下的石台上看雨,看大雨落在池塘里,落在荷叶上;越是大的雨,越是雷声与闪电,越喜欢这自然的神奇。

伙伴们会在沙子上摔跤,满头满身的沙子,他们一个个赤背上阵,我却独自在观看,很少参与到这激烈的游戏里。上学了,同学们都在打篮球,我喜欢拿一本书,去树下读书,那时候大哥在煤矿上,买回来高尔基的《我的大学》《在人间》。虽然不能完全看懂,但是对这本书却格外珍惜。

我默默地读,读在心里,怕读出声被人笑话,也会害怕自己听到自己的声音。

即使当了学习标兵,老师让我在课堂上领读,我也是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性格里的柔弱使然,这好像是难以改变的事。

家里只有四个男孩,和女孩更是不知道怎么打交道,小学时,对我印象不错的两个女孩,虽然前后桌,却从来不敢搭话。记得有一个晚上,下学后,母亲让我去推碾,把那些地瓜干压碎,作为猪饲料。我的两个女同学看到了,过来想帮我推碾,我却不知道怎么来面对这场景……

即使当了兵,开班务会,心里有很多感慨,发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而很多战友都能从容不迫地娓娓道来,这种不敢说话发言的心态让我非常尴尬。

当兵后,五湖四海的战友们在一起的生活,也没有改变我心里住着的那个小小的封闭的自己。

当兵后第二年春天,我买了一本《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诗选》。因为在师机关当打字员,早晨天蒙蒙亮就去西边的站台读书,经过了师长政委的红砖墙灰瓦的平房,路对面是通信营的营房,这是一条水泥铺成的路,然后直通那个军用火车站台。

快到站台时,有一棵粗大的橡树,应该比军营早些年月。夏天一树碧绿,常年一树鸟鸣,秋天会落下结实的橡子。

走上站台,一年几次来往的小火车,让站台常年处于安静的等待里,仿佛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一个标志。

我当兵的那年春天,战友们轮战回来,我就在这欢迎的人群里,渴望着也有一天从这里出发去轮战、去参加战斗,完成一个军人的使命和责任。

可惜半生戎马生涯,也没有实现这一愿望,遗憾吗?也许吧。但是,一个军人能感受到武圣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国家和平无战事的年代,无疑是幸运的,这也是人民的福祉。和平本来就是军人的期望,如果祖国需要,作为军人义无反顾的决绝是永存心间的。

每天清晨,我都会带着《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诗选》《裴多菲诗集》等几卷书,在那个安静的站台上,开始朗读那些激情的诗歌与美文,这让我心潮澎湃,这让我心地澄明。

铁道边上的洋槐树开花了,一树云霞,芳香馥郁;旁边的果园里的苹果树也开花了,仿佛铺在大地上的春水……紫花地丁、婆婆丁、荠菜花等花草长满东北这片肥沃的土地。即使站台围墙外的荒凉的山坡上,各种野花也开始侵占这无人涉足的领地。

四季的风雪雨霜,也挡不住我每天走向站台的朗诵。朗诵,是我与自己的对话;朗诵,也是我与自然的一种无以表达的心心相印。

然后,我考入军校,在宿舍楼下的一小片桦树林里朗读;然后,我在军艺的那片枣树林里朗读;然后,我在采风走过的所有地方朗读……朗读风、风景和日月星辰,朗读生命对自然的热爱。

然后,我把朗读与表达在不知不觉间浑然一体,好像我的内心也被打开了,心里那个一直躲藏在角落的不言不语的自己,也逐渐走出了心间,高声朗读自己的人生。

我走上讲台,走上会场,走进直播间,各种访谈,我从心里开始了自信与自然的朗读,这朗读里就有了我的站台、我的桦树林、我的枣树林、我的疾驶的列车和祖国大地的美好与富饶、人生与世界的开阔与神奇,那一卷一卷朗诵的书,就会娓娓道来美与自然的故事,就会呈现出缤纷多彩的爱与故事。

如此,我从内心里感激朗诵,那在站台上朗诵的事过去了三十多年,但是从那时起养成的朗诵习惯一直保持了下来。

今晨,我在菜园边的沙地上朗读歌德的《浮士德》,重温旧卷,却是人生繁复的大剧不断展开的大美:你一翻开珍贵的羊皮纸古籍,整个天国就会降到你身边……

猜你喜欢

杨花
风很大
晚 春
琴瑟(新韵)
写在花落时
爱情抄底
杨花柳絮
杨花萝卜花
杨花词(外二首)
谎役
还你一个清白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