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的秘密他知道

□ 明前茶

林巍的养兔生涯从10岁延续到18岁，在漫长的少年时光这活计解决了他和妹妹的学费。养兔子的第三年，瘦小的乡村少年，从衣兜里掏出卖兔子的纸币，一张张排出来，让父亲去买一辆坚实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这样，身为篾匠的父亲，就可以如叠罗汉一样将他编织的箩筐、晒匾、斗笠、竹椅，快速驮到集市上卖了。

见父亲有点犹豫，林巍说了实话：“每次卖了兔子，我都会难过好几天，揣着这钱，我都觉得放钱的地方烧得慌。爸爸早点拿去买车，我好专心养下一拨兔子。”

父亲就去买了一辆锃光瓦亮的二八大杠自行车，顺便把兔舍要更换的铁皮水槽给驮了回来。

有一天，林巍照例将兔子放去家宅后面的山坡上，吃草晒太阳。没想到有几位城里来的浪荡青年，出于好奇，拎着其中一只兔子的耳朵，嬉笑玩耍。林巍呵斥对方放下兔子，以防兔子受伤。对方兀自嬉笑，不当回事。怒气冲冲的林巍跑回宅院，旋即骑着父亲的二八大杠像一阵狂暴的龙卷风朝青年们直扑过来，手中还攥着一根枣木棍。

城里青年哪见过这阵势!立刻放下兔子，拔脚就逃，林巍加紧蹬车，一口气追出去三五里地。城里青年大概很久没有长跑过，慌不择路地跑过田埂，跑过果园，跑过独木桥和水渠的堤坝。他们尽量找窄处行，指望林巍翻车熄火。没想到，他仿佛骑着一匹战马，风驰电掣般呼啸而来。就在城里青年感到绝望的时候，林巍突然意识到自己离家已经够远，那些放养在山坡上的兔子将无人照看。于是，他在水渠的尽头掉转头，往回骑。城里青年被这突来的转折吓了一跳，以为是欲擒故纵之计，又向前跑了一段才停下来。回头一看，林巍已消失在杨树林的尽头，在暮春的午后只留下树叶翻飞的喧响。

忆起这段趣事时，30 年过去了，林巍也已成长为有名的风投专家。他在老家山间投资了一家民宿。民宿设计了私密性极好的尖顶木屋，一幢幢散布在山坡上、林木间。还配有一个敞亮的餐厅。无论是室内，还是餐厅在户外的延伸部分，都放着形形色色的石头兔子。那些萌萌哒抱持着前爪，或一副顿悟模样的兔子，矮的只有50 厘米，高的可以比普通女孩高半头。这些迷人的兔子，无辜的，静默的，出神微笑的，怅然若失的，欲诉还休的，似乎对人间的酸甜苦辣都了然，而它们，只要站着，任人拥抱，就能提供某种安慰。很多年轻人为了和兔子合影，来餐厅打卡消费。餐厅员工建议他把某处破溃的竹篱笆重新修葺一番，避免有人钻进来不消费、只拍照，遭到林巍的反对。

有一次，他看到附近织袜厂的女工，从篱笆的破溃处钻进来，拥抱一只晒得暖暖的石头兔子，与之头抵着头，享受春日时光。林巍蓦然忆起在老家山坡上兔子曾给过自己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