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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非一死,无非一命:那年我在校园以暴制暴

2021-12-28青藤

知音·下半月 2021年12期
关键词:青藤小雨垃圾桶

14岁那年,安徽少年青藤逃脱了校园暴力的“魔爪”,所有人一夜之间对他甚是畏惧。他活成了古惑仔里的“山鸡哥”……

以下为他的自述。

小镇之殇:校园俨然变成五指山

上初中时,“架鸡”游戏风靡学校。一个人蹲下,七八个男生围成一个圈,把脚架在中间男生的肩膀上,使劲压。中间男生能起得来,则相安无事,甚至可以参加架别人的“鸡”;否则将被冠以“鸡”的称号。我,就常年顶着“死菜鸡”的头衔。

2008年,我在城湾的湘水中学读初一。由于入校考试发挥不佳,我被分到初一(15)班。这是全校唯一一个特批的班级。学校在初一升初二的学年期末考核中设了规定,成绩不达标者有一次补考机会,若补考还不合格,就得留级。15班里绝大多数人都是因此被刷下来的,新生只有我和刘小雨。

没有老师愿意管我们班,连班主任都是轮着来。这样一个“混混班”,却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以刘泽、方宇为首的两三人是第一梯队,是帮派的“决策者”;主要谋事的是第二梯队的小弟,成员有李想、万星等人;其余人都是第三梯隊——一帮玩世不恭、爱玩游戏爱打架的“野混混”。

在这种寄人篱下的状况下,第三梯队还硬分出个第四梯队。显然,第四梯队就是我和刘小雨。

在故乡皖南的城湾小镇,湘水中学地处偏僻,四周环绕着稻田,一到下雨天就满地稀泥。农村的父母把我寄宿在校,半个月回一趟家。

我是班上第一个戴上“鸡”帽子的人,以至于后来,也是被欺负得最惨的一个。而那几年从湘水中学毕业的学生,大概无人不知刘泽这个人。

那是立冬后的几天,傍晚寒潮阴冷。余晖下,一把军刺狠狠地扎入初三(2)班陈虎的大腿根,陈虎“啊”地大喊,倒地的同时,用拳头重重地往刘泽头上砸。围观的学生捂着衣服,颤抖地哈着热气。他们都在等,谁赢了,以后就跟谁混。

那场一对一的打斗,让刘泽在校内名声大噪,也让他的“大哥”地位得到认可。而输家陈虎,膝盖骨折、大腿被刺,住院两个月后,搬家转学了。

15班里的第一、二梯队,其实是一帮的。刘泽、方宇怕高中部的来挑衅,嘀咕着想个万全之策。李想、万星每天都忙着各种约架。而我和刘小雨,在第三梯队管理人员马小军的排挤下,越来越痛苦。

马小军叔叔是县公安局的局长。每次跟人动手前,他总大喊:“我叔叔是公安局局长,你动我一下试试?”“架鸡”的游戏,就是他率先兴起的。

那天大课间,马小军亲自示范起来:“青藤,你蹲在中间,其他人围成一个圈。”圈围好后,我蹲在人群中央,很多双眼睛盯着我,我浑身冒汗。“好,大家把腿都跷起来,一个个排列好,放在青藤的肩膀上。”我瞬间感受到了沉重感和从未有过的恐惧,以至于马小军带头大喊“一起压”的时候,我像一座被定向爆破的烟囱,一下子就坍塌了。慌乱中,我的脸上留下了许多脚印。我嚎啕大哭,马小军“切”了一声,独自走开。其他人也四散开来,只剩我一人瘫坐在地。

刘小雨是15班唯一的女生。进入初中,随着她渐渐发育,班上男生给她起了个外号——刘奶牛。有时,她会举着书包丢向他们。马小军跟刘小雨打闹得最多,刘小雨又偏偏是我的同桌。

那次之后,刘小雨单独找过马小军。她自以为跟马小军玩得还不错:“你以后能不能别老欺负青藤啊?”“什么意思?”“青藤是我的同桌,你整天欺负他,不太好吧!”说这话时,刘小雨脸上露出少女怀春的红晕。马小军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你是谁?欺负他怎么了?你有什么不爽的?”他猛地推开刘小雨。刘小雨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刘小雨以为马小军间接性同意了,殊不知,却惹火上身。那之后,马小军天天取笑、辱骂刘小雨。一些散落在小镇上的小流氓,专程到学校来调戏刘小雨。见刘小雨不理,马小军就笼络别班的女同学一起排挤她。慢慢地,刘小雨的话变少了。她整天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别人把垃圾桶放在她桌子上,她都无动于衷,成了众人口中的“疯婆子”。

少年的你:活成了古惑仔“山鸡哥”

类似的待遇,也发生在我身上。书包被扔进垃圾桶成了日常。一开始我以为只是恶作剧,直到午休时在教室后门的垃圾桶里翻到书包。一次这样,两次这样……我的书包从班上的垃圾桶“跑”到隔壁班的垃圾桶,又“跑”到年级总垃圾回收站。我整天往返于各个垃圾堆,狼狈成全校的笑柄。

第二学期刚开学,有人放话:“今晚有人在操场那里等青藤,可能要搞他,去不去看?”他们装作不经意,实则故意让我听到,我非常不安。

那天是农历二月二十,傍晚夜雨蒙蒙。一放学,我就被几个校痞拽到操场的储藏室。我问他们要干吗,他们瞪了我一眼:“哪来那么多屁话!”

我一直被关在储藏室。晚上8点多,一个穿着坎肩、满身文身的男人进来,二话没说踹了我一脚:“小军儿在学校怎么欺负你了?你要这么弄他?”

我躺在地上起不来。文身男人又说:“你搞他,把我放在哪里?”紧接着又踢了我一脚。中间我有些耳鸣,他后来说的我都听不清,仿佛在做梦。见我清醒了一些,马小军跑过来:“你就该死!呸!”他啐了口唾沫,开始抽我耳光。整晚,我被抽了数十记耳光。我怕了。从那天起,我养成个习惯,一旦受欺负,就跑去楼顶的天台。天台的防护墙还没修建好。我坐在阳台上,让两脚悬空,那种悬空坠落的感觉很让人上瘾。意外的是,在天台,我还遇到了刘小雨。女生宿舍里,好几个女生一起打她。她拉开披在身上的衣服:“紫了又青,青了又紫,已经变成褐色的了。”我摸了摸,她疼得叫出声来。我抱着她,她哭了。皎洁的月色下,我们约定,等哪天扛不住了,要死一起死,从天台上跳下去。

2009年4月1日,离我14岁生日还差一个半月。我清楚地了解到,按照法律规定,未满14周岁犯罪,不承担刑事责任。

那天,马小军又带人来到我宿舍,掏出准备好的瓶子,放到我眼前:“喝了它。”“这是什么?”我见瓶里液体浑浊,问他。“别管,先喝了它!”我扭过头去,空气沉寂了5秒。马小军一脚把我踢倒,拧开瓶盖,灌进我嘴里,倒在我头上。一股恶心的骚臭味蔓延开来,旁人都在大笑。脑子一片空白,我缓缓地想站起来。马小军踢了我数脚,口中骂骂咧咧着要“搞死”我。那一刻,我脑子里有个回声:“忍无可忍……”我猛地站起来,掐住他的脖子,疯了般撞向宿舍里的组合铁柜。柜格里有一把刀具恰好从顶柜处掉出来,当场贯穿了马小军的脖子。他奋力推了我一把,我的头撞到柜子的铁角上,晕了过去。

事后,据旁人回忆,马小军的血就像失控的水龙头一样喷出来,满屋子血红一片。由于失血过多,加上未能抢救及时,他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最终,法院判定我是正当防卫,主要责任在马小军一方,加上学校领导中有人有背景,风声被压了下去。之后,我一直休学在家。几乎每晚我都能梦见马小军。半年后,我重返学校。几乎一夜之间,所有人对我甚是恐惧。我的个头也在不断上蹿,成了大人的模样。几天后,刘泽找到我,让我做他的“合伙人”。他告诉我,我的“威望”在全校都很大。他给我的条件是:“以后你就是我兄弟,别人欺负你,就是不给我面子,哥绝不可能再让人欺负你。”

那件事让父母蒙羞,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成绩来回报他们。不比那些镇上的孩子,父母为供我读书,每一分钱都是从农田里辛苦刨出来的。更重要的是,我想早些考走,摆脱这个噩梦般的环境。

初二时,我开始奋力学习。而自从做了刘泽的“合伙人”,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敬”。大大小小的事几乎毫无阻碍,就连上厕所都有人让出坑位来。我与校园暴力好像隔绝了。但也只是好像而已。

我找机会去了刘小雨的宿舍,跟那些欺负她的女生说:“以后再让我看见、听见你们谁欺负小雨,干死你们!”她们差点吓哭了,当场跪下求小雨原谅。

可小雨还是不开心。她依旧一个人看向窗外,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我突然意识到,我的人生可不可以狠一点,就像古惑仔里面的“山鸡哥”。我决定改变,变得更凶、更狠、更强。

晦涩青春:“见血如诛心”唏嘘如昨

第一次收保护费,那个学生不肯掏钱。我摸起一块板砖,狠狠砸在水泥地上,砖头碎裂,弹到他腿上。我掐着他脖子大吼:“你是不是也想死?”对方乖乖交了钱。事后,刘泽跟我说:“藤,你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又要干吗呢,吓死我了。”我笑着说:“都是装的,像不像?”“像像像,你注意情绪,可别走火入魔了。”嗯,那种感觉真好,踩着别人,别人还得叫你声爷。

初二下学期,学校组织分班考试。年级前300名的分在“格优班”,准备冲刺最后一年。我被分在“格优”5班,刘泽和他的“部下”仍在15班。

小镇上,大多数留下来的人都不曾接受过良好教育。大多数人就像刘泽,信奉着:你打得过他,他才会尊重你。刘泽跟我说:“镇子上,无论是学生还是社会青年,都没见过什么世面,都怕死。互殴时,什么可以联系到‘死’?就是血。你让他见到血,他就能看到‘死亡’,见血如诛心。”大半年下来,我们打了十几场架,几乎场场赢。刘泽还救过我的命。无论任何事只要能主动找茬,就绝对不放过,而且一定要动手。按刘泽的说法是,你先动手,别人才没有找你茬的机会,那时,他们处于防守状态,而你就可以无底线地进攻。打到对方怕了,人家自然会尊重你。

初三下学期的那天晚上,我们一帮八九个在台球室喝啤酒、打牌。9点多时,一帮身穿紧身裤、闪光服的人走进来把我们围住,手上拿着甩棍、砍刀、军刺等刀具,而我们手无寸铁,愣在了一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到前面问:“谁叫刘泽?出来!”刘泽从人堆后面站出来:“我,怎么了?”“你,是吧?来,打!”那男人手一挥,后面一帮人手上的工具都招呼在刘泽的身上。

打了足足有5分钟,我们没一个敢动的。刘泽躺在血泊中,胸口和腿上不斷有伤口在往外渗血。男人说:“你们继续混啊,总有一天也得这么死。”

刘泽残疾了,两只脚的跟腱全部被砍断。医生说,这辈子都得在轮椅上度过。刘泽的父母早年离婚,他从小生活在奶奶家。他辍学后,我们去看望过他,可是他一直锁着门,没见到。

听说,刘泽曾经趁着酒疯侵犯了一位女学生,并逼她做自己女朋友:“要是不从,废了你两条腿。”那晚来找他的,就是女学生的亲哥哥。

之后,在我的强烈恳求下,父母托城里的舅舅找关系,把我转到了邻镇一所中学的“提高班”。我不再参与任何校园帮派活动,全力备战中考。

7月,我接到了来自市六中的录取通知书。后来那些年,城湾积极响应国家制定的发展计划,镇上的学校因此获得了很多的政府资助和教育投入,校园暴力事件渐渐少了很多。

2021年清明节,我和曾经的几个混混聚在了一起。他们有的在县城定居,有的在工地搬砖。每个人的变化都挺大。酒后三巡,我们聊到了刘小雨。

“听说她被卖到广西去了。”“怎么回事?”“她中考没考上辍学了,过了两年结了婚,因为精神头不好,娘家人以为她成了傻子。丈夫天天打她,结果真把她打傻了。生了儿子后,俩人离婚了。”“然后呢?”“离婚的同年,她妈也死了。后来被国家养着,前几年她上当受骗,被人贩子卖去了广西。”我叹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来。忽然,有人笑出声来。我看着他说:“你笑什么?她变成这样跟谁有关系?你们在座的哪位当年没欺负过她?”“藤,你别这样,搞得我有点怕,还是跟当年一样。”大家一起打圆场。

大概是我过早地经历了悲剧,才知道善恶与黑白。走酒过程中,我说:“希望我们以后明辨是非,过好往后余生的几十年。”没有人在意,我又说:“喝完酒去玩牌九、搓个澡,我请,怎么样?”

“哈哈哈,好,藤还是跟当年一样的仗义,玩得开心点……”“混好了,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啊。来,干杯!”在推杯换盏中,我们一个个都酩酊大醉。

编辑/甄友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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