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家对档案的别样解读——《档案之魅》读后

赵彦昌 姜 珊

法国历史学家阿莱特·法尔热的《档案之魅》（译者：申华明），通过题目来看，书中可能讲述的是档案的魅力，但其实不然，书中不仅对档案的魅力进行阐释，更有如何处理司法档案和利用司法档案的方法，同时又通过对这些内容的讨论，来逐步展现档案在史学研究中的魅力。首版于1989年的《档案之魅》被公认为与史料相关的经典之作。中文版2020年以新史学译丛在商务印书馆出版。作者早在1989年就对如何利用司法档案进行历史研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借由这本小书告诉学者们：面对档案，除了意识到档案对于史学研究的珍贵价值外，也要注意避免档案留下的陷阱与漏洞。

一、利用司法档案的引领

阿莱特·法尔热围绕档案研究这一史料学话题展开，但实际上做的更像是史学理论方面的工作。作者在开篇就指出首先本书中涉及的档案是指司法档案。“本书只涉及（或许几乎只涉及）按序列号储存在国家档案馆、阿森纳（Arsenal）图书馆和国家图书馆中的18世纪司法档案。”[1]118世纪的司法档案包括如警察日志、警察笔录、审讯记录、案件报告、司法判决等。这本书无论作为对史学研究的引导还是从宣传档案价值的角度来说都十分值得阅读与推广。可以借助于此书解读司法档案，挖掘其中的现象与细节。

书中对档案的处理方式的讲解，告诉我们要学会挖掘档案的细节，档案中的一些碎片化的描述也能反映出很多内容。人们可能只会去寻找与众不同或者意义重大且极为明显的内容。这可能是一种圈套，那些表面看起来没有意义、无关紧要的细节信息也可以传达出难以表达的内容。作者认为档案中所能找到的意义如同万花筒中的图案，有力而短暂，随着旋转而逐个出现。如果选择研究的是一个范围大的主题，首先必须把与研究对象有关的所有文件挑选出来，翻阅特定类型的文献，挑选所需的内容。也提示我们对档案的内容持开放的态度，可以更好地提取没有注意到的内容。“档案就像一片没有空地的森林，在其中停留太久之后，双眼就习惯了黑暗，能够辨认出树木的轮廓。”[1]49我们要重视档案中碎片化的真相，挖掘和解读在档案的字里行间未被直接表达的内容，分析个体的生存逻辑与社会的应对策略，然后理清思路，提出新的理解，将其作为思考和分析的基础。对档案的提问和分析足够清晰，研究结论才有说服力。挖掘档案的信息与细节，并据此提出问题，所做的研究才能称得上是研究，而不是对档案的内容进行简单的梳理与解读。

无论是书中对于如何处理档案的讨论，还是对查阅档案等生活场景的描述，在阅读本书的过程中，读者可以与作者通过档案产生连接，引起读者阅读的兴趣。

二、历史学者对档案的别样感情

1.对档案的珍视。关于档案及其魅力的形容，作者使用了很多非常美好的词语，天赐的礼物、万花筒、显微镜等等。档案的记载也可以让读者产生身临其境的感觉，使用日常语言和日常口吻描绘人们的生活细节。她形容档案是“庞大的网”，里面的人物和情感都十分丰富。还有句子，如作者写道：“档案中的发现如同泉水般清新，堪称天使的礼物。”[1]5档案提供了令人醒悟或令人迷惑的细节。档案中的人物与感情十分丰富，人物之丰富高过任何一种文献、任何一部小说。“档案的魅力很明显就是在他人的文字中漫游，寻找一种能够保留其中肯性的语言。”[1]86作者运用生动的语言将档案的魅力进行了不同的解读。关于档案魅力的描述也是在一点一点地向我们展示，在作者的讲述中，我们可以更加直观地感受档案的魅力，这种阐述方式带给我们的渗透力也是无法用语言来详细描述的。

2.关注档案的内容。档案学者多从宏观的角度来分析研讨档案对各方面包括实践工作的凭证、借鉴与参考价值。作者阿莱特·法尔热是一名历史学家，《档案之魅》可以说是历史学者对档案魅力的别样解读。档案学者关注围绕档案展开的各项工作，历史学者更关注档案的内容。著名的历史学者孔飞力曾说过：“每当我感到郁闷厌倦的时候，我就会阅读档案解千愁。”[2]历史学者们对档案的热情与感情令人感动。从档案的内容出发，真正地深入档案的内容才能发现档案的魅力，热爱档案。

三、史学研究理论的不同展现方式

作为一本经典著作，该书突破了史学理论研究的传统范式，在语言及谋篇布局上都做了别具一格的安排，使得本书具有非常高的可读性。通篇不是列举条条框框告诉我们如何利用档案，如何进行研究，作者从自己的经历出发，结合自己的研究去展开讨论，以及利用档案去关注社会史、关注女性、关注档案所反映的现象及社会背景。

作者能够将查档的场景与使用司法档案研究历史的方法穿插起来叙述。告诉我们如何处理档案，利用档案发现问题的同时，穿插了对于查档经历的描写。“入口的大门上”“她刚到”“阴暗的库房”这三节以讲故事的方式展现，讲述的是阅读档案过程中发生的事情。比如，形容一个老者埋头于晦涩的手稿中是在寻找“贤者之石”；将阅读档案的人比喻成苦役犯。作者笔下管理员面对利用者严肃又威风的举止与给自己的爱人打电话时甜蜜又殷勤的嗓音形成了对比。书中对于查档经历的描述，将人们平时没有重视的感受用风趣的语言描述出来，可读性非常强。这本书语言的生动形象可以看到译者对语言把握的功力。在作者笔下，查档过程中周围的声音和场景都被扩大了，例如档案馆中读者不停抽鼻涕的声音、档案管理员高跟鞋走动的声音，在不开灯的阅览室，一些微不足道的声音会在空旷且安静的空间显得异常强烈。一切都被无限放大，折磨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即使最耐心的人都会被困扰。虽然我没有过几次在档案馆查档的经历，但我们在图书馆的经历与此相类似。尤其是书中关于抢档案馆最好的位置那段心理活动的描述，与考试周在图书馆抢座位的我们非常一致。作者能够将我们没有重视但有切身体会的感受生动而详细地描写出来。

而且书中生动的语言、贴近生活的案例，使这本书作为一本利用档案进行史学研究的指引更能吸引人们去利用。作者通过讲故事的方式，讲述了她在查阅档案时经历的一些事情。这些看似平淡的事情在作者笔下更加形象与立体。

四、司法档案对于史学研究价值的宣传

《档案之魅》是从史学研究的角度出发，揭示档案对于历史研究的意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对司法档案研究价值的宣传。近年来，利用司法档案成为一种研究中国法律史的新潮流，关于司法档案对于法律史研究价值的讨论也比较热烈。尤陈俊就对学者们的一些批评之声进行了总结，另外也对“司法档案”及司法档案的史料价值做了正名[3]119-130。通过阿莱特·法尔热的文字，档案的魅力凸显，档案对于历史研究的价值并不仅仅是档案表面所展示出来的，挖掘档案的细节与信息可以为史学研究提供更多且更有价值的研究视角。档案的价值绝不仅仅是书本上列举的条条框框，档案的魅力在具体的利用中慢慢展现。档案会记录一些毫不起眼的现象，但其展现的东西却可能是非常重要的。她形容档案是“对话者”，档案展现在人们面前的不仅有其中无法理解的内容，还有生活。司法档案资料记载的话语或是愤慨或是原谅，从中可以感受到很难被察觉的人性之声音。档案中生动的记载，可以调动我们的感情，与过去的生命相遇，仿佛近在咫尺。

虽然档案的记录可能是有意识的成形，但相比一些史籍这种主要由编者来把握记载内容的史料来说，档案更为客观。相比于那些更传统、更直接可用的印刷文献而言，历史学者更热衷于档案。此外，作者主要是以18世纪的纸质材料作为讨论对象，利用的时候也是利用原材料，这种直接接触档案，触摸档案在历史长河中留下的痕迹，让作者感觉是在“触摸真相”。阿莱特·法尔热结合自己的研究方向分析档案内容，从档案中的细节出发，发现档案所能揭示的内容，但又不是对档案的简单解读。如书中向我们展示了她从档案中发现的18世纪的女性形象，她认为档案通过只言片语的细节，就将一个与社会和政治生活中的不确定性做斗争的女性形象刻画得更鲜活。

五、为史学研究提供思路

1.要意识到档案是有缺失的。重视档案是一种途径，但作者也指出，只以司法档案为基础进行研究，引入历史讨论，并不合理。作者并不完全是在讲述档案的魅力，作者在向读者展示档案魅力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告诫大家要正确对待档案，档案永远是有缺失的，档案在字里行间虽然蕴含了无数的线索，但是仅凭档案自己去解读历史是完全不够的。档案文献不能作为任何真实情况的最终证据，但是它们是不可忽视的参照点，我们可以通过严密而有针对性的思考去了解它们的意义[1]71。避免档案为我们设下的陷阱与圈套，合理利用档案，才能更好地挖掘档案的价值。档案的记录也可能是模棱两可的，一些记载的内容也可能是断章取义的。作者也强调了引文的使用，防止引文取代论证的事实，引用意味着自己无法找到比档案中更好的更恰当的词句，或者是为了隐瞒自己无法进一步思考，只能充分利用引文的相似性或真实性来打掩护[1]52。只有在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时，引文才能真正产生意义和重要性。

2.关注档案提供的细节信息。《档案之魅》一书写到的很多内容对初涉历史研究的人都是非常好的借鉴与参考，为笔者利用《黑图档》内的司法档案提供了思路。历史研究不是对材料的简单罗列，不能局限于档案表面的内容，要发现其中不寻常的部分。突破传统认识，档案中还有很多内容可以细细挖掘。作者告诉我们，档案永远是有缺失的，这些司法档案由于出自司法部门，是迫于权力机构的压力而形成的，也可能并没有说出全部真相。那么就需要穿过档案的叙述、事件去刨根问底，挖掘细节，发现问题。要关注档案的陈述，如在审讯记录中虽然会有很多毫无线索的碎片，但是我们要挖掘其中的细节，解读档案的字里行间未被直接表达的内容。要对档案进行提问与分析，要超越档案对社会的简单描述。“激情促使人们去收集和阅读档案中的一切、沉迷于档案的浩如烟海和无尽内容，理智则要求人们敏锐地对其提出问题，这样才能赋予其意义。”[1]10“人们首先要寻找的是文献所隐藏的不可能的、不合逻辑的、让人无法轻易解读的内容。”[1]51要与档案保持距离，注意到档案的一般性，不能是“所见即所得”，这样才能更好地实现我们所利用的档案的价值，发现研究的突破点。作者也认为我们应该拒绝对一切盖棺定论，不能将档案视为一种结论性的证据，不能认为通过它可以毕其功于一役，理解文献的所有含义。

《档案之魅》这本书的可读性非常强，非常自然地向我们展示了档案的魅力，即使是不了解档案的读者，在读后也会产生很多共鸣与思考。虽然法国的历史学家的研究思路可能与我们国内的研究存在差异，但这本书为我们进行历史研究、正确处理档案提出了很多值得思考的内容。在书的最后，作者写道，我们研究历史要凭借一种信念，“我们书写历史不仅仅是为了讲述它，也是为了让一段逝去的时光与我们的文字产生固定联系，进行一场‘生者之间的交流’。我们的写作是为了进入一场关于人性和遗忘、起源与死亡的无止境的对话。这些文字是我们每个人参与周围的社会讨论的证明”[1]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