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恩格斯对“美好生活”的多维建构
2021-12-27杨金华谷晓宇
杨金华 谷晓宇
摘要:马克思、恩格斯在对历史和现实的深入考究和理性批判的基础上,规划未来美好生活蓝图。在马克思、恩格斯理论视野中,美好生活思想包含五个维度的整体逻辑架构,即经济维度上在彻底扬弃异化劳动中摆脱人的物役状态,政治维度上保障公平正义捍卫人民的主体地位,社会维度上建立真正的共同体达到人际和谐,文化维度上充分满足多元化個性需求实现人的全面发展,以及生态维度上化解生态危机实现人与自然和解。科学梳理和全面解读马克思、恩格斯美好生活思想,从中汲取理论资源和实践启发,可以更好地内化和外践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
关键词:马克思;恩格斯;美好生活;共产主义
中图分类号:A8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1494(2021)01-0029-08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新时代美好生活的科学内涵及其实现路径研究”(18BKS070)。
对美好生活满怀希望与憧憬,不仅代表着一种积极的生活目标,更蕴含着一种向上向善的生活追求。马克思、恩格斯作为不断发展论者,虽脚踩在资本主义的土地上,但却秉持着从现实中批判现实并为现实指引新方向的原则,采用与前人不同的运思逻辑,对资本主义社会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生态进行剖析。在此基础上,勾画出愈加清晰明朗的未来美好生活的轮廓线,从不同维度科学预见未来美好生活图景,指出只有切实为人们提供物质、制度、日常幸福、精神和自然环境等方面的保障,才能更好地实现美好生活。
人是现实的人,生活是现实的人的生活。美好生活的现实基础是充裕的物质财富,其中,物质生活是人存在的不可或缺的前提。马克思认为:“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1]恩格斯也表示:“追求幸福的欲望只有极微小的一部分可以靠观念上的权利来满足,绝大部分却要靠物质的手段来实现。”[2]现实的人要生存和发展首先要解决吃喝等生理方面的需要,这是最基本的物质前提。人们追求更多维度、更高层次的美好生活的意识和行为也是在衣食住行等基本生活需要得到一定的满足之后才产生的,如果连生存都得不到保障,更不用说进一步发展去实现美好生活了。
在产业革命的持续推进下,顺应并反映当时社会生活等方面的发展要求而逐渐建立起来的资本主义的生产体系,又反过来促进社会各个环节和各个层面的大幅度提升。社会化大生产和科技的运用,给人们提供了之前社会所没有的更加丰富的物质生活资料,也积累了大量的物质财富。人们陷入这种繁荣的幻象之中,似乎看到了自己美好的未来,不仅可以摆脱繁重的体力劳动,还可以利用足够充足的闲暇时间并且根据生活的需要去实现更大程度的提升和更高水平的满足。但现实状况是,即使是在社会产出水平很高的资本主义社会,大多数人尤其是底层人民的现实生活的贫困状况并没有得到明显的改善,反而愈发受到社会化大生产的束缚,机器的使用换来的只是枯燥乏味的工作内容。
随着生产不断发展,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逐渐占据统治地位。对于工人来说,这意味着“灭顶之灾”,被迫失去了维持生活的物质保障,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去工厂出卖劳动力换取工资。但是掌握生产资料的资本家进行生产的动机单纯是因为它可以带来经济利益,在“嗜血”的资本的役使下,资本家通过各种方式不断地攫取更多的利润。可怜的工人“交换来的不是交换价值,不是财富,而是生活资料,是维持他的生命力的物品,是满足他的身体的、社会的等等需要的物品”[3]243。由于生产资料私有制,资本家将雇佣工人们创造的物质财富全部据为己有,而工人自己只能用出卖劳力换来的工资勉强度日。“曾经是工人较好生活的基础的东西——农业与工业的结合,占有房屋、菜园和土地,稳定的住宅”[4]380,反而成为束缚他们择业的消极因素,连从自家菜地里获得的一点点产物,也被资本家从劳动报酬中克扣了,过去的稳定、安逸如今转变为反噬工人的异己力量。资本统治下的运行规则导致的结果,就是资本家不劳而获的财富同工人受到的压迫和剥削呈正相关。而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工人们为了保住饭碗,为了维持生计,迫于无奈只能竭尽所能拼命工作,这种恶性循环导致工人在贫困的泥沼中无法脱身,最终窒息了未来。
马克思、恩格斯在理性分析资本主义的基础上科学预见了未来社会的基本特征,并表示未来共产主义社会与以往社会是彼岸与此岸的关系。诚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运行逻辑,一方面,资本逐利在物质方面创造的巨大成就以及它不自觉地为更高的生产形式孕育着物质条件;另一方面又不可避免地会出现“要使大量人口能够体面地、象人一样地生活,生活资料还是生产得太少了”[5]287。这种“神奇”现象恰恰在一定程度上印证和预示着这是一种历史的、有限的生产方式,必然会被取代。还因为依照这一体制,“劳动者在经济上受劳动资料即生活源泉的垄断者的支配,是一切形式的奴役即一切社会贫困、精神屈辱和政治依附的基础”[6],工人在此条件下被剥削被压迫的地位不会改变,也无法扭转普遍贫穷的局势。在资本的孕育下的种种迹象和征兆,势必会迸发出促使万象更新的巨大动力。
在共产主义社会,摆脱了物役状态的社会成员不再迫于竞争、生存的压力被迫固定对应某个岗位,成为可以随意选择自己感兴趣的劳动的真正自由的人。“在这些条件下劳动会成为吸引人的劳动,成为个人的自我实现,但这决不是说,劳动不过是一种娱乐,一种消遣,就象傅立叶完全以一个浪漫女郎的方式极其天真地理解的那样。”[7]此处的劳动是属于主体自由意志决定的且能彰显品格取向和实现自我价值的自由劳动,这与法律道德背道而驰的那一类娱乐消遣抑或仅仅占有别人的劳动成果的那一类享乐是迥然不同的。在理想社会,物质财富极大充裕,在社会中的人是彻底摆脱物役状态而真正变成自由的人,全体劳动者可以直接和生产资料结合进行自由自觉的劳动,劳动真正成为快乐的源泉,是展现和发展自己个性和才能的活动。每个人的劳动不再需要通过复杂的商品交换等程序就能得以印证,整个生产过程也都是按照全体成员的真实需求有计划有组织地进行,创造出的社会财富也是归全体成员所有,劳动产品的分配原则也是遵循每个人的真正需要。在共产主义的第一阶段以劳动作为衡量尺度的按劳分配中,由于劳动者先天自然条件或后天社会条件等差异而导致差异的弊病从根本上得以消除,真正实现了“在自由愉快的劳动中过自由愉快的生活”[8]488。在这样理想的社会状态中,“一切社会成员有富足的和一天比一天充裕的物质生活”[9]299,人们对于物质生活的方方面面确实十分满意,并且身处其中也的确十分惬意,从而基于全新的生产和分配方式展望和追求更加幸福美好的未来。
除了物质生活,政治生活也是美好生活蓝图的展开,实现美好生活只有物质方面的保障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以强有力的制度为支撑。当社会生产不断发展但发展又不够充分时,复杂化、多元化的生活和交往方式会使利益冲突等更加普遍、明显,人性也会暴露出越来越多的弱点。政治就是要在分歧与共识的博弈中最终达到平衡状态,应运而生的制度,能够匡正失范行为和规范社会秩序,从而促进人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在政治生活中,具有强制性的政治制度能够对各种政治活动进行规范和调节,有效制约破坏人的政治权益的行为,维持社会秩序正常运行。对于民众来说,实现美好生活,不仅仅要满足人们物质生活方面的需求,政治参与的渠道畅通以及民众有效的政治参与同样重要,这也是人民美好生活的价值旨归。
马克思、恩格斯驳斥资产阶级将资本主义政治制度吹嘘为人类社会最完美的制度,直言不讳地指出,资产阶级大肆标榜和推崇的资本主义自由体制、民权等只是言过其实的政治允诺,其与生俱来的冷血自私的本性决定了这只是些根本不可能兑现的抽象概念。资产阶级凭借其经济优势在政治上也占据绝对主导权,并且通过具体的政治制度对各种政治关系进行规定,从而实现其政治统治的目的。资本主义政治制度的阶级性质表明,其捍卫和执行的不外是“局中人”的游戏规则。此外,即使是人不言而喻的自然权利,到头来维护和体现的也只是特权阶层的意识形态,并且人以及人权在国家层面和在市民社会层面上是分裂的。
在恩格斯看来,“一切人,或至少是一个国家的一切公民,或一个社会的一切成员,都应当有平等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地位”[9]109。但是在对抗性质的阶级社会中,这只是荒诞不经的幻想。资本主义政治制度看似民主且可以为民众谋取更多的利益或权益,实则其建制初衷就是一种“精英政治”。这种制度的架构应用于社会运行过程时,政治的协商或妥协已经将大众的利益诉求抛至千里之外,变成各党派为了维护和扩大自身利益的结果,失去了原本应该体现的民主和公平。在共产主义移民区中以完全的财产公有为基础的公社,“这里展现在工人面前的前景是:独立的、有保障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并且同那些现在靠自己的财富把工人变为自己的奴隶的人完全平等”[10]236。在此,仅仅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更能体现公平的是集体所有制而非私有制,但这也只是空想社会主义者设想的一种试验。对诸如此类的尝试,马克思、恩格斯一向审慎为先,一以贯之。
基于此,马克思、恩格斯进一步展望了未来社会,认为只有在共产主义这一万象更新的政治蓝图中,人人享有真正平等的人权等权利的诉求进而才会变成现实。因为在那时,阶级和国家已经灰飛烟灭,公权力掌握在全体社会成员手中,这也就意味着政治权力不再是私有化的政治特权,不再是为了金钱,而转变成了为公共利益服务的手段和工具。马克思、恩格斯指出,要真正实现全体社会成员在政治上的平等,建立体现和保障所有成员的政治诉求的政制,必须要彻底改变权贵阶层掌权的局势。因为在他们看来,在阶级对立的阶级社会中,即使对拥有政治特权的资产阶级进行阶级统治和对阶级剥削的政治组织形式进行各种改良修正,也触及不到根本,即资本主义的政治制度在本质上是不会有丝毫变动的,这意味着永远不可能在社会阶层中实现政治平等。马克思、恩格斯指出:“我们的目的是要建立社会主义制度,这种制度将给所有的人提供健康而有益的工作,给所有的人提供充裕的物质生活和闲暇时间,给所有的人提供真正的充分的自由。”[4]570这是真正旨在让全体社会成员享受到权利和自由的制度。因此,必须在无产阶级的领导下,通过进行能够消灭私有制以及建立在私有制基础上的社会制度的政治革命,并且掌握国家政权。需要强调的是,无产阶级取得国家政权以后,必须粉碎包括压迫和统治自身的国家机器在内的现成的一切,从根本上避免再次回到历史的起点。
在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无论是在政治权力、政治制度抑或是政治机构方面都表现出完全异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崭新的时代特质,一切制度、法律和法规等都是围绕社会全体成员的根本利益制定的,从而有效捍卫民众平等享有包括自由参政等等在内的人权。这意味着不再是“局中人”的政治博弈游戏,不再是仅仅维护特权阶级的利益,不再是拥有资本的人才有资格组建政治组织。虽然这一阶段的民主政治建设还存在不能充分体现所有人的平等的政治地位或是无法完全保障所有成员平等享有政治权利等问题,但是这种政治形式可以为实现美好生活奠定民主平等的制度基础和良好的政治生态环境,同时也可以为建构未来共产主义的组织扫清意识形态方面的障碍而开辟广阔的前景,这是毋庸置疑的。当经过无产阶级专政的政治过渡时期和发展到共产主义这一阶段之后,阶级差异真正消失了,由这一差异引起的政治差异和其他差异也不复存在。阶级和国家的消失使得社会成员的自由和平等不再受到像在政治国家中人和人权的二重性的桎梏,不再需要对任何政治组织或任何人产生或被迫产生政治依赖。不同于不够彻底的政治解放,在对其积极扬弃和超越的基础上实现人类解放,从而使得全体社会成员在拥有兼具现实性和普遍性的人人平等的政治权利和政治自由的基础上,对自身的政治生活进行自我管理和自我支配。只有当这种阶级、政治特权、国家等一切可能存在的政治差别被完全消解以后,摆脱虚假的共同体而建立起自由人的联合体的组织形式,才是马克思、恩格斯视野中美好生活的理想的政治图景的体现。
马克思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1]501人是处在一定社会关系中的人,且相互依存、相互影响。人除了是自然存在物,从根本上说,还是一种社会存在物,既作为特殊个体具有个体性,又作为总体具有社会性。一定的人通过一定的方式进行生产、交往等活动都要依托社会这一场所,无法离开群体和社会而单独存在。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单个人无法置身于集体之外,总是要生活在使人团结的巨大框架之内。那么一个人如果仅仅从利己主义角度出发,只考虑自己而丝毫不顾其他成员的感受甚至牺牲他人或集体的利益,这种个人至上的美好生活是片面且难以实现的,即使可以实现也是弊大于利的,根本不可能长久。进一步来说,个人是社会的一面镜子,社会的整体面貌也会反映在个人的日常生活中。正因为个人美好生活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在日常生活中获得幸福感,才更加需要以安定有序的社会大环境作外部保障,在此基础上才能够满足人们在就业、社会保障等方面的需求。
马克思、恩格斯无疑是十分确信资本主义在推动近代社会历史变革方面的先进性的,人们逐渐摆脱了以森严的等级为基本特征的人际关系,但同时马克思、恩格斯又指出,由于资本的内在逻辑,“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12]。资本的力量在经济领域注入了无限的活力,但是当它渗透到日常生活领域,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思维方式等的影响下,整个社会笼罩在一种物欲纵横、纸醉金迷、人际冷漠的氛围中。在对物的依赖的前提下,人与人之间形成的是看似合理实则是反人性的,并且是以金钱关系为主要特征的人际关系。个人是出于为取得或保护特殊的私人利益而将他人作为利用和掠夺的工具的目的与之建立联系,其中资本家与工人之间是最敌对的关系,最大的受害者也是以工人为主体的底层劳动人民。
马克思、恩格斯指出,资本主义大机器生产致使一切都被颠倒了,本应该减轻反而提高了工人的劳动强度,本应该增加反而减少了参与生产的工人的财富,甚至变成了需要社会救济的贫民,工人不仅在就业而且在日常生活中都处于没有保障的不稳定状态。同时在资本积累的魔咒下,资本主义社会的失业现象是不可避免的而且还是常态,这对工人来说是致命的。但是令人唏嘘的是,工人在工厂出卖劳动力的过程中面临的可能是致病致残甚至是失去生命,然而那些作为资本的附属物的由零部件组装成的装置的规模化运作,打破了家庭本来所具有的如保障生活等方面的基础功能。由此可知,失业就代表着工人本可以继续维持生存的最后的保证也被夺走了。
在利己主义盛行的资本主义社会中,以资本家为实体的资产阶级丝毫不在乎底层劳动人民的生活状况如何,加上各种社会乱象,矛盾越加恶化。对举步维艰的底层民众来说,“生活本身却仅仅成为生活的手段”[10]96。唯有出卖全部劳动才能维持本来是作为前提的类本质,因而成为非人的存在,劳动是痛苦的,生活是苍白的。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一切事物似乎都与他们格格不入,不仅看不到头顶璀璨的星空,甚至连内心崇高的道德法则也全面丧失。这一切致使底层劳动人民看不到生活的希望,连日常的基本温饱都是一种奢望,更不敢有实现美好生活的念头。深计远虑的资本家意识到,对处境困难的工人、日渐糟糕的生活环境等各种状况视而不见而不进行任何补救动作,一旦当人们不堪忍受病痛、贫穷、失业等种种折磨,选择团结起来进行反抗的时候,就会陷于对自己不利的境地。资产阶级嗅到可能威胁他们统治的气息,为了避免和阻止自己及家人成为受害者,便通過采取如慈善、救济等社会救助举措来抚慰底层劳动人民从而缓和矛盾冲突了。资本家做足了表面功夫,假仁假义地以高姿态来俯视、关心整个社会,但实际上他们引以为傲的救济措施并没有起到该有的作用,穷人们发现这不过是践踏他们尊严的另一种方式而已。这些形同虚设的措施或政策几乎无法保障普罗大众的正常生活,他们的生活境况并没有得到有效地改善,依旧过着困顿不堪的生活。
实现美好生活必须以合理的措施为人民的基本生活作保障。恩格斯认为“即将到来的社会变革将把这种社会生产基金和后备基金,即全部原料、生产工具和生活资料,从特权阶级的支配中夺过来,并且把它们转交给全社会作为公共财产,这样才真正把它们变成社会的基金”[13]。不同于资本至上的资本主义社会,在生产力发展水平极高并且能够满足每个人日常生活和更高层面发展需求的未来社会,奴役和压迫人的一切东西都被一一摧毁了。社会保障基金“用来满足共同需要的部分,如学校、保健设施等。和现代社会比起来,这一部分将会立即显著增加,并将随着新社会的发展而日益增加”[14]。只有这种社会性的具有人文关怀的保障举措才能真正保证人们的基本生活并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人们的生活质量,同时也能够使整个社会可以有条不紊地进行投入和产出,对整个过程起到“稳定剂”的作用。因为是整个社会计划并调节着生产,在资本主义社会常见的失业或是浪费劳动力的现象也将灰飞烟灭。而且,在未来新社会中,全体社会成员的道德修养较之以往有了很大的提升甚至是质的飞跃,完全超出牟取个人私利的狭隘眼界,人与人之间不再是以物为标准而建构起来的离散关系,思想觉悟极高的劳动者相互之间进行着团结、平等、友爱的良性互动。整个社会的发展是以人的发展为目的和衡量尺度,成为能让人们在稳定的社会这个和谐的大环境中切身感受到幸福美好生活的最直接的方式之一。
马克思、恩格斯认为,人不同于动物,对于现实的人来说,首先作为一种自然的存在,有物质文化生活方面的需要,同时,人不仅是一种自然的存在,而且还有精神文化生活方面的需要。实现美好生活不只涉及物质和制度方面的保障,精神保障也是十分必要的。精神文化需要的满足对提高人的思想道德水平,展现其本质力量等方面意义重大,同时也是衡量生活是否完满的重要标准,是实现未来理想生活的重要驱动力。
工业革命创造的巨大生产力,不仅使物质文明快速发展,也使人们的精神进一步获得了解放。恩格斯表示,正是工业革命的发生和发展,“使每个人都有充分的闲暇时间去获得历史上遗留下来的文化——科学、艺术、社交方式等等——中一切真正有价值的东西”[15]。恩格斯也对英国工业革命前后工人的状态进行对比。在使用机器以前,“他们无须乎过度劳动,愿意做多少工作就做多少工作,但是仍然能够挣得所需要的东西;他们有空到园子里和田地里做些有益于健康的工作,这种工作本身对他们已经是一种休息,此外,他们还有机会参加邻居的娱乐和游戏;而滚木球、打球等等游戏对保持健康和增强体质都是有好处的”[16]。然而在应用了机器以后,却使得工人的生活现实彻彻底底发生翻转。马克思、恩格斯进而批判了机器大生产使得工人除了拥有工作以外吃饭睡觉等最必需的时间,几乎没有任何空余时间去进行和体验精神文化活动。在马克思看来,“从整个社会来说,创造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就是创造产生科学、艺术等等的时间”[3]381。人们是通过自由时间进行创造科学、艺术等较为高级的活动,由此提升自己的精神文化涵养。
但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不论是工人自身还是周围的一切都不断打压着他们,迫使他们堕入深渊,对他们而言,生活是无趣的,因为几乎每一种享乐皆与他们没有丝毫联系,人变得麻木,甚至于法律的处罚也不再可怕。这种异化劳动牺牲的不只是工人的身体机能,同时也摧残他们的精神。劳动工人逼不得已忙着为资本家创造无尽的财富,根本体会不到生活的意义和价值。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人应该在自由时间里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动性和创造性,这才是人的生命的意义和生活的旨趣。然而资本家追逐资本累积不断地压榨劳动工人,从不关心劳动者精神层面的诉求,工人却只能任其左右。劳动异化使工人沦为没有感觉的忙碌的创造财富的机器和工具,工人通过这种劳动无法获得精神层面的满足,也没有任何发展的可能性和条件。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说的那样,“工人终生不外就是劳动力”[17]306,“至于个人受教育的时间,发展智力的时间,履行社会职能的时间,进行社交活动的时间,自由运用体力和智力的时间,以至于星期日的休息时间(即使是在信守安息日的国家里),——这全都是废话!”[17]306资本的力量压迫着劳动者,劳动工人只是单调、被动地进行体力劳动,这扼杀了他们的自主性和创造性,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劳动工人根本无暇顾及自身的精神文化方面的需求,即使意识到精神文化方面的空缺,也没有任何机会和条件去填补。
不容忽视的一点是,马克思、恩格斯指出,拥有个性的是资本而不是社会中的人,并且异化是普遍的,即使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上流人士也无法幸免于难。由于他们所受的特殊培训和他们对某些特殊技能的毕生投入,使得他們的发展也是单方面的和受束缚的。在物的统治下,所有人都是片面畸形地为了资本忙碌着,受物的驱使成为资本的傀儡,并且资本家推崇的是,为了资本的积累而进行所谓的自我节制和禁欲。换言之,争取财富的聚集是以牺牲人自身的发展为代价的,并且全然不顾人的精神文化方面已经出现的危机,更不用说实现能满足人的各方面均衡发展的理想生活了。如果只强调物质享乐而无视人的内心世界的呼唤,那么人只能成为贪图物质上的愉悦感而失去精神渴望的丧失了灵魂的畸形人,这是对马克思、恩格斯关于人的深切关怀的这一理念内核的彻底背离,也是根本区别于他们所构思的丰富充盈的美好生活的。
马克思、恩格斯指出,人们只有挣脱这种束缚才能实现精神解放。这首先必须意识到一点,就是在这种以私有制为基础的阶级对立的资本主义社会中,被统治、被剥削的阶级永远实现不了精神文化需求方面得到满足的愿望。而改变现实社会中的各种制约因素,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和旧式分工,提升自身的能力等,才能打碎统治阶级对文化的垄断,这是只有无产阶级才能担当得起的重任。他们必须在明确自身使命和任务的基础上团结和调动本阶级一切力量消除资产阶级精神文化方面的桎梏,构建真正属于绝大多数人的思想文化体系。在与金钱至上的资本主义社会不同的打破文化垄断的社会中,创造和发展满足各方诉求的丰富的精神文化,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但这只是设想的第一步,真正要实现如没有阶级对立、无差别的体脑劳动、人有高度发达的集体主义意识和精神境界等的未来新世界,马克思、恩格斯认为,这个新世界是以劳动和需要真正融合为基本表征的。“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任何人都没有特定的活动范围,每个人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18]37,“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18]37。到那时,强制性的社会分工被彻底消灭,在未来社会,每个人成为自己的主人,也成为自己劳动的主人,在充足的自由时间里去尝试各种能满足本质需要的社会实践活动。教育也不再是一件奢侈的事情,而是与劳动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可以最大限度满足所有人多样化需求的教育,“教育将使年轻人能够很快熟悉整个生产系统,将使他们能够根据社会需要或者他们自己的爱好,轮流从一个生产部门转到另一个生产部门”[11]689。“将使自己的成员能够全面发挥他们的得到全面发展的才能”[11]689。在这种社会环境中,每个人在潜能或个性充分发挥的基础上拥有想成为什么的能力和可能,“人民要以自己的意志来指导自己的生活、安排自己的工作。创造自己的幸福”[8]487。正因为如此,人们的物质生活需要和精神文化生活需要都能得到满足,从而在物质性保障和精神性保障真正统一的基础上更好地实现美好生活。
人都是生活在一定生态环境之中的人。现实的个人或群体,除了经济、政治、文化、社会方面的需求以外,还具有强烈的生态方面的需求。良好的生态环境是实现美好生活的重要自然基础,它既有助于满足人的各个方面尤其是生态方面的需求,又能促进美好生活的实现。马克思、恩格斯很早就意识到并指出,人类所需的一切生产手段和消费资料都是从自然中获取的,无论是谁只要脱离这个大系统就难以维系下去。如马克思在谈及这二者关系时就把自然当作人的无机的身体,进而阐明自然环境对人的重要影响。恩格斯也曾表示,人本身就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身处其中并与之一起发展。生态环境与人的安身立命密切相关,优美的生态环境是实现美好生活的重要支撑,离开了这个基础,即使经济等方面发展得再完备,也是无法长久的,整个大厦不堪一击。
马克思、恩格斯敏锐地发现,资本促使各种构成要素发展变化,紧随其后的是一系列如利益受损群体行为失范、生态失衡等负面问题愈加棘手。马克思早期具有代表性的文章中,在将矛头对准林木盗窃这个“意义重大的真正的现实生活问题”时,就曾说明了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表现为生态环境问题,并进一步揭示了这一矛盾背后隐藏的深层次的问题实际上深受人与人之间紧张关系的制约。恩格斯在早期就曾生动细腻地描述了近代资本主义工业发展所造成的污染对人和生态环境的破坏是极其严重的,如染坊排放的废水污染了整条河流等等来阐明糟糕的生活环境、工作环境,繁重的劳动以及由此导致的不良的身体状况等压迫着劳动人民,借此向人们发出明确警告。另外,恩格斯也曾细致地研究并阐述了当时处于过渡阶段的英国环境污染的真实状况,比如工业废水未经转化处理就直排入河,煤烟过度排放使得空气污染严重,遭受压迫和剥削的工人所处的环境更加恶劣,工人身处其中严重缺失幸福感。因此,恩格斯说:“英国工人在这种状况下是不会感到幸福的;处于这种境况,无论是个人还是整个阶级都不可能像人一样地思想、感觉和生活。”[11]448他从生态维度阐明了资本主义工业化导致的环境破坏与无产阶级实现美好生活之间是相互排斥的。
资本在创造物质财富、提高劳动生产率等方面作出了巨大贡献,这是没有任何争议的。但是繁荣的背后,马克思、恩格斯通过细致地描述资本主义文明在推进过程中造成了环境破坏、气候恶化等生态问题的方式,指出唯利是图的资本家对待他人及自然采取的是最为冷酷无情的态度,他们唯一关心的是付出的所有行为所能带来的直接效益,而其他一切后果都与他们毫不相干。因此为了获得更多的剩余价值,资本家不断剥削和压榨劳动工人,而让资本家意识到这种异化的生活和工作环境的极端重要性是很难的,但这对工人的身心造成的后果却十分严重,以至于那些食利者认为这些后果是源自工人固有的阶级本性,进而愈加透支彼此之间本就淡薄的关系。同时在由物的统治而形成的自然观的助推下,资本对外部自然的大肆掠夺,想方设法让自然满足贪欲的需要,造成二者交换的断裂。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呈现出的反生态性和反人类性,不仅破坏了自然环境导致资源枯竭等生态灾难,而且还破坏了劳动工人自身,工人深受其害,这是对生态和社会的不公,也阻碍了对美好生活的建构。
马克思、恩格斯意识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带来的一系列生态方面的消极影响,从物质变换和物质代谢的角度论述了人类过度改造自然的实践活动破坏了生态平衡。这种以物质财富积累为目的的生产一味地对自然进行掠夺,蔑视甚至无视自然本身的存在和发展,一旦超过自然所能承受的限度,必然会在对自然的人化过程中引发自然的异化,人们就会受到自然加倍的惩罚和报复。正如恩格斯所告诫的那样,“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9]559-560。并用居民砍光森林換取耕地却导致既失去森林又失去储水中心等例子加以佐证。在此基础上,马克思、恩格斯认为,人类不能违背具有客观性的自然规律,要用理性的态度和道德的目光敬畏自然、尊重自然。既要认识到人的社会本质带给人的相对于自然的主体地位,更要意识到人的自然本质对于自然的依赖关系,而自然的承载力是有限度的,不能只是单方面地追逐物质利益而随意地对待自然。只有尊重自然,遵循自然规律并在其框架下进行活动,在保护好生态环境的基础上才有实现人与自然和解的可能,才有实现美好生活的可能。
而要真正解决生态危机,维护好生态环境,使工人摆脱这种糟糕、嘈杂的生活与工作环境,马克思、恩格斯立足于资本主义社会,认为必须实现“两个和解”,即化解人自身的危机和化解人与自然的危机。这不仅需要树立正确的生态观念,最关键的是要推翻资本主义私有制,改变并超越旧的生产方式,把劳苦大众从异化劳动和异化自然中彻底拯救出来,进而达到共产主义,“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11]185。到那时,就像马克思所设想的那样,全社会占有生产资料,并且由于人的全面自由的发展,人的自然观也发生根本转变,在此基础之上,“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5]926-927。对资源的利用采用的将是最集约的方式,并且是从社会成员的需要出发进行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这就从根本上克服资本主义私有制下掠夺式利用自然的方式,人道主义和自然主义真正实现统一,之前存在的紧张关系得以消除,并且都能得以健康持续地发展,呈现出和谐相处、同舟共济的美好图景,在此基础上走上美好生活的光明大道。
马克思、恩格斯生活的年代,资本主义社会正处在自由资本主义阶段,我们无法苛求马克思、恩格斯对未来美好生活作出准确回答或提供具体的实施方案,但是他们对资本主义的深刻剖析以及对未来美好生活的科学设想中蕴含的丰富哲理贯穿于他们的整个理论体系。如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已经在新时代的道路上阔步前进,各方面都有了很大的发展,人民也愈加期盼更美好的生活,但是现在这些发展还不够充分、平衡,与马克思、恩格斯设想的美好生活还有一定差距。这就更需要我们立足于现实,科学梳理和全面解读马克思、恩格斯美好生活思想,从中汲取新启示,夯实建设美好生活所需的各方面保障,为实现美好生活做好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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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1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1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1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34.
[1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38.
[1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十九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20.
[1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58.
[16]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282.
[17]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18]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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