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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表意与阐释: 纪录片《这五年》的“平凡人”视角

2021-12-27李庆

电影评介 2021年16期
关键词:皮影纪录片符号

李庆

符号学家霍尔认为:各种“事物”、概念和符号间的关系是语言产生意义的实质所在,将这三个要素连接起来的过程就是我们称为“表征”的东西。[1]何谓“表征”及其三要素呢?如桌上有一个圆柱形容器,这个具体化物体被视作普通“事物”,有其独特特征,即能作为容器盛放液体,越来越多的人逐渐接受这一特征,作为共享概念随之成型,最后,人们会用一个词语或一个符号对概念进行命名,“杯子”便由此产生。以上分析是日常生活中最简单的表征过程,实际上,表征在各个领域都起着关键作用,尤其是现代影像艺术领域。纪录片《这五年》从看似平凡的“事物”(如皮影、乡村小学等)入手拍摄,纪实性场景作为表征客体出现,“人民进步则国家进步”的概念图也成为国民之共识,因而,以平凡为底色的鲜明符号逐渐凸显,达成了对深层意旨的表意和阐释。

一、纪实性:五年“事物”之展览

通过真实人物、真实场景和真实实物讲述真实事件,这样大费周章、努力还原历史真相的目的是为了表现纪录片的历史真实。[2]《这五年》具备纪录片的基本特征:镜头中出现的一切“事物”都指向真实的现实世界,在“五年”这一特殊时间链条中展现真实性,使其具有流变性和多元性。

第一集《平凡之路》,摄制组跟随鄂温克人古木森来到他的北方家乡,白雪皑皑的山林与惨淡的日光在景框中呈现出朴素纯净的原始模样,导演采用倒叙手法讲述平凡而伟大的故事。镜头从在山林中穿梭的古木森切换到五年前在北京拼搏的北方男人,画外音沉稳缓慢地响起,由此展开一个从城市回归家乡的故事。起初回到家乡的古木森是孤寂的,他自嘲自己有时候会无聊到和身边的动物说话,居住环境简陋不堪,甚至连最基本的保暖设施都不完善。导演通过寻找驯鹿的旅程中缓缓揭露五年间的“事物”变化——古木森脸上绽放出更加肆意的笑容、身边多了妻儿的陪伴、驯鹿与男人的情感联系更加紧密,居住环境得到改善等等。导演在叙述顺序上作了技巧性处理,在镜头运用方面以纪实性为主,所有人与物的呈现都尽量追求原始自然,例如古木森在山林中寻找驯鹿时的阳光,临近黄昏的光辉从树林的斑驳缝隙中挥洒开来,男人粗糙而坚毅的脸庞上流露出的焦急神情,这些悄然时刻,不需过多修饰观众便能感受到其中流露的脉脉温情。

另外,摄制组跋涉过程的出镜更是将“纪实性”推至顶峰,传统纪录片,摄影机和机位后面的拍摄者始终处于隐匿状态,在一定程度上似乎保证了事态发展趋势的客观性,但背后摄影者真的能做到完全客观的记录吗?显然不能,人必然有主观性,更何况隐匿在镜头之后的人,而《这五年》创作团队与被拍摄者的出镜别有深意,意味着摄制组也成为纪录片中的“事物”,而非操控“事物”的决定者,如此一来,真正在景框背后直接感受真实的人被置换为观众,大大提高了纪实程度。

第一集中也展示了环县道情皮影,老艺人魏宗富17岁那年正式成为继爷爷之后的皮影接班人,他年轻时与妻子的故事虽然不够浪漫美好,却胜在真实自然。导演通过人、情和路三方面的“事物”凸显了五年来道情皮影的变化,其中,魏宗富似乎是最适合的人选,但他对皮影的热爱自青年至老年从未改变,难以呈现变化之动态趋势,反倒他妻子与五年前大有不同。不同于魏宗富的大方坦荡,妻子在镜头中腼腆羞怯,画外音响起后,我们知道妻子最初并不喜欢皮影,甚至对丈夫也不太满意,节目组秉持了“纪录”的拍摄态度,毫不掩饰地道出这段实情。而后魏宗富的陈述将妻子五年的变化一一道出,他以走进大城市表演为目标“引诱”妻子成为道情皮影的唱戏人。魏宗富之妻的变化之因或许不够高尚,却足够真实,对于一个希望获得更好生活、开阔视野的女子而言,皮影的價值或许就仅限于此。换角度看,人的变化又何尝不是道情皮影的变化呢?正是因为人们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关注,使魏宗富一行人对道情皮影的热情空前高涨,节目录制过程中,魏宗富颇为自豪地谈到国家重点大学教授来环县为他们立传的事迹,由此可见,不论是文艺界还是学术界,人们对皮影的“情”始终深切,而皮影恰恰承载了老一辈中国人的喜怒哀乐。最后,导演通过“路”的变化展现五年时光之流逝,从最初因路况限制只能去邻村表演到如今宽阔马路、皮卡车的豪华配置,魏宗富的皮影能走到更远的地方,为更多人带去文化熏陶。短片即将结束时魏宗富到邻村村民家中表演,伴随着画布上的纸人行动,梆子声和悠扬的戏腔音缓缓流淌在这个农家新院中,道尽世间所有烟火气息。

当然,其他剧集的“事物”也在五年时光中焕然一新,例如乡村小学中乐队的兴办与传承、北京城上空夜晚星辰的逐渐明朗、中国航天事业的进一步发展以及西北荒漠上大片梭梭的长成。纪录片中最能展现“事物”客观性和真实性的其实是每一短片结束后的话题征集插曲,以“我的这五年,666”为话题展现不同身份和不同地域人们这五年的感受,他们热情洋溢、自然欣喜的笑容出现在镜头中时,一切“事物”都具备了可视性。“666”是近年来的网络流行用语,意为“不错、极好”,是人们称赞某件事或某个人时使用词语,话题以“666”展现人们的情感变化,一方面符合当代社会实况;另一方面将趣味性融入纪实性中,令观众在真实境况中享受盎然乐趣。

二、表意性:指向进步的共享概念

纪录片有着长期的意识形态表达和宣传传统,从新中国纪录片诞生之日起就是其核心诉求。[3]“事物”作为能指出现在纪录片中,其所指必然会通过能指形式表征出来,《这五年》中的“事物”变化趋势都呈现出向前和向上的状态,因此其所指必然是“进步”。为什么说“进步”是一种共享概念图呢?首先,进步是一种变化状态;其次这种变化是积极的,这两个特征与“进步”相关联,使其成为一个常识性概念。概念为人所创造,新兴概念需要群体的承认才能成为约定俗成的共享概念,同理,一部纪录片中,当所有“事物”都不约而同地、多次指向一个概念时,这个概念便会成为与这些“事物”相关联的共享概念。《这五年》通过纪实性“事物”展现了文化、环境和思想等多方面的进步。

文化进步主要表现在人们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和儿童教育状况的重视。道情皮影在五年间获得的不仅是乡里人的喜爱,也是广袤国土上更多不同身份人的认同,这种认同源于一种归属感,即对国家传统文化的归属和对民族历史的追忆。此外,纪录片中乡村儿童的出镜率极高,如在大山深处肆意歌唱的“遇”学生乐队和专心致志吟诵古诗的小男孩,他们在这五年间通过音乐与朗诵接触到了更广阔的世界,实现了自我成长与进步。

生态环境的改善同样也是一种被视为共享概念的进步趋势。《这五年》展现了中国各地生态的改善情况,记录了为其默默付出的平凡人。《春暖花开去见你》一集中的“春暖花开”显然具有深刻内涵,当梭梭经由图布巴图之手蔓延至整片大漠,无情且荒凉的土地或许也会迎来它的春暖花开。在镜头面前,图布巴图夫妇是沉默的,但他们却有无限力量。这5年间,他们的力量在国家帮助下逐渐强大,从一次输运5桶水到能输运45桶,从寸草不生到梭梭的茁壮成长。镜头中,没有光鲜亮丽的外表和精致安宁的景色,但真实的无私却足够打动人心。

《夜空中最亮的星》一集中出现了一个即将失去光明的英国人肖恩,在90后星空摄影师叶梓颐的帮助下,他感受到了宇宙的浩瀚与生命的瑰丽,中国政府也为他“私人订制”了一颗只为其闪耀的星辰,在一片黑暗的星空中显现出那些星光时,真实的夜空便表明了中国对国外友人的态度,即开放与欢迎,这不正是思想上的开放与进步吗?最后一集是中日纪录片导演竹内的迁居故事,当他决定从东京搬到南京时,当他尽情拍摄生活在中国的日本人时,当他看到自己公司开始盈利时,我们感受到的是中国人民和中国政府对外国友人的友好与包容。唯有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真正自信时,生活在其中的人民才能以开放包容的心态和兼容并蓄的态度接纳他人;也唯有如此,中国才能在与他国交流、碰撞中不断进步。某种意义上,肖恩和竹内的出现作为一种表意途径展示了思想的进步。

三、阐释性:平凡符号之建构

符号是一种利用媒体来代表或指示某一事物的东西,符号学就是一种研究符号规律的学科。1964年罗兰·巴特《符号学原理》问世,标志符号学正式成为一门学科,并由此开始渗透到语言学、文学、艺术学和心理学等其他领域,成为当代最重要的方法论之一[4]。符号学方法论的核心在于“建构”,即在影像成型过程中一种符号被不断建构。《这五年》独特之处在于其拍摄对象与拍摄视角,镜头中的人皆是社会中的平凡个体,从这些个体出发看世界,便使纪录片拥有了平凡视角,“平凡”这个词看似简单,其实却十分难得。从客观“事物”到指向“进步”的共享概念,最后再以此表征出新时代之“平凡”符号,这个递进过程中,“平凡”中蕴含的伟大性和崇高性成为这个符号的建构基础。

(一)平凡之视角

纵观《这五年》中出现的人物:凭借瘦弱肩膀为父亲撑起一片天的河南女孩麦小登,认真孝顺的掌勺大厨王刚,守护荒漠梭梭的图布巴图夫妇,追求梦想的90后女孩叶梓颐,生活在上海老弄堂中的退休夫妻,记录武汉方舱生活的新冠肺炎患者杨晶等,这些平凡人进入央视镜头中,以自己的平凡身份讲述这五年发生在身边的故事,以他们为视点阐述的生活便更具世俗性、代表性和普遍性。例如最后一集记录杨晶生活时,画外音不再由专业人员担任,而是镜头中主人公用武汉话缓缓道出自己的方舱经历,极具特色的武汉方言与镜头中一家三口的热闹日常相呼应,给予屏幕后观众“平凡人”的观看视角,更具亲切感和熟悉感。在拍摄云南沙瓦村短片时,旁白讲述由年纪尚小的男孩杰杰负责,他的童音或许不够标准流畅,但却能令观众感受到一个自小生活在贫困环境中儿童在脱贫后的欢畅。

《这五年》的人物与画外音完美诠释了“平凡”视角的展开方式,当这些看似寻常的“事物”一帧帧出现时,观众已然将自己代入纪录片中人们的视角,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创作者在以平凡方式阐释平凡故事。

(二)被建构的当代“平凡”符号:崇高

传统纪录片的自然性太过死板,缺乏灵活性,難以令观众产生身临其境之感,而《这五年》通过展现各类“事物”建构出一种被称为“平凡”的符号,建构过程是动态的、灵活的,因此这一符号也能在建构过程中产生更丰富的内涵,如与之相反的意蕴:崇高。

“崇高”更多在美学领域被提及,西方先贤认为“崇高”是一种极具冲击力且宏伟的情感,可以净化人心。例如一个人观看海浪袭来、波涛汹涌的壮阔场景时,内心会产生对自然力量的无限感慨。《这五年》中的麦小登是平凡之身,这个年轻女孩凭借自己的努力为患病父亲治疗身体,并承担家庭重任,摄影视角从平凡出发,却以伟大告终,建构出一种蕴含崇高美学的特殊“平凡”符号。无独有偶,驻守西北第一哨的战士们不也是如此吗?镜头下呈现的是年轻男孩围聚在一起分享干粮、享受野外食物的场景,镜头外隐没的或许是他们日复一日的跋涉与坚守,战士们的欢笑声与周遭的恶劣环境融合在一起,完美诠释了平凡人的伟大精神,而这崇高源于中国人对国家与民族的热爱。此外,在大山深处为孩子们带去悠扬乐声的音乐老师在镜头中处处皆是平凡,但他所作所为显然已经超出“平凡”之意涵;叶梓颐放弃优越生活追逐梦想也是平凡,这平凡里多了一份勇气与执着;负责登月采土工作的技术员们日复一日进行的枯燥实验何尝不是平凡,但登上月球采样成功的那一刻却令每个人内心激动。

《这五年》记录了无数中国人的平凡生活,客观性“事物”在朴素镜头里呈现最初的模样,积极性的变化趋势指向了国家、民族与人民的共同进步概念,“平凡”这一词汇已然超越了其原本意义,其中充满了每一位认真生活的社会个体的崇高性。

结语

《这五年》的制作者以普通人视角记录社会生活变迁的点滴,通过对中国近五年来人与事的追踪观察,尽可能还原真实“平凡”中国社会里实现的伟大奇迹。当初看似不起眼的微小变化在时光隧道中无限发酵,为人们的生活增光添彩。《这五年》不单纯是一部纪录片,更是一扇展现近年中国焕然一新面貌的帷幕,在这扇帷幕里,世间百态皆有瑰丽色彩,你我的平凡人生皆是国家肩上重担。

参考文献:

[1][英]斯图尔特·霍尔(Stuart Hall).表征文化表象与意指实践[M].徐亮,陆兴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25.

[2]朱峣.纪录片建构“历史真实”的理念与手法——以《何有此生》为例[ J ].戏剧之家,2020(13):77-79.

[3]尹鸿,史哲宇.共享·共情·共鸣:《澳门二十年》的献礼纪录片创作观探索[ J ].现代传播,2020(03):114.

[4]李欣.关于电影《教父》的符号学批评[ J ].大众文艺,2021(06):136-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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