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江古商城之兴衰及其启示

倪德茂

（长江师范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重庆 408100）

洪江古商城现隶属湖南省怀化市，自宋朝以来，洪江古商城在多数时间里隶属会同县，是一座连县城也不是的小城镇。然而就这样一座小城镇，却在明清以后创造了一个经济奇迹，这里曾是川、滇、黔、湘、桂五省物资集散中心。民国初年，洪江还是滇、黔特货（即鸦片）和桐油等运销长沙及武汉等地的必经之路，正是这种交通的便利使得洪江古商城异常繁华。然而，这个曾经与里耶、茶峒、浦市并称为清代湘西四大名镇［1］的洪江古商城现在已经衰落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座昔日异常繁华的古商城衰落？本文试图对洪江古商城的兴衰进行深入分析，找出导致洪江古商城衰落的原因，以期对我国中西部古镇兴衰的研究有所助益。

一 洪江古商城兴盛原因分析

历史合力理论认为，任何历史的发展都是在多种因素共同作用下完成的。洪江古商城的崛起也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

（一）改土归流为洪江古商城的崛起夯实了基础

洪江古商城所在的湘西地区，以及与湘西邻近的贵州省东部、广西东北部、重庆东南部等地，自古为苗、侗、壮等少数民族聚居区。明清以前历代中央王朝对这一大片地区控制力较弱，只能对其采取羁縻政策，施行土司制度。仅现在湖南省范围内，历史上就曾先后出现过南渭州土知州彭氏、腊惹洞长官司长官向氏、古丈坪土外委石氏等60 个土司地方政权。［2］

早期土司割据，使得各区域之间处于半隔绝状态。各土司对其统治区内人民进行残酷掠夺与压迫，对外严格限制人口流动与商品流通，导致民族地区经济落后。各土司不仅向辖区人民征收高额赋税，土司下乡巡视时，土民还得科派食物。土司规定其境内的商贸客人，在年节之时应向其赠送“节礼”，否则，即对商人“非强取其货物，即抄掠其资本”［3］。

各土司对中央王朝也是时叛时附。仅以湘西地区为例，唐朝末年，朝廷日渐衰弱，则乘势崛起，夺取州县，“湖南湘西则有‘石门蛮酋’向瑰于乾符六年（879 年）取澧州；‘常德蛮酋’雷满于中和三年（883年）取澧、朗、衡（北衡州，北周废溇中县置）等州，自署刺史；‘辰州蛮酋’宋邺、‘溆州蛮酋’昌师益亦起兵响应”［4］7-8等；各土司之间为争夺利益，也时常发生争斗。如“（弘治）十二年，保靖司彭仕垅与大喇司（保靖司辖）彭世英互相仇杀，（彭）世麒袒于世英，亦相攻击”［4］52。

鉴于土司制度的种种弊端，明清时期，朝廷决定对该地域实施改土归流政策，并最终废止了落后的土司制度。改土归流后，各土司政权时期的各项苛政得以废除，从前处于半隔绝状态下的少数民族地区与汉族地区之间的交往更加频繁，从而极大地促进了少数民族地区的发展。此外，为促进少数民族地区经济发展与商品流通，明、清两代政府还对改土归流后的少数民族地区采取了降低赋税、兴修道路、兴建学校等一系列优惠政策。

改土归流促进了洪江古商城周边少数民族地区经济与贸易的发展，从而为洪江古商城的发展奠定基础。洪江古商城作为商业城镇，其交易额最大的三种商品分别为鸦片、桐油和木材。这三大商品均为农副产品，非城市所产，只能产自洪江古商城周边农村地区。如果没有改土归流，湘西及周边地区的农村经济就会继续处于慢速发展的状态，无法向洪江古商城提供木材、桐油、鸦片等商品。民国三十二年（1943 年），湖南省银行洪江分行在调查报告中称赞洪江在改土归流后“列肆日盛，疏清水江以导苗船，市盐布粮货，楚粤商艘，得达镇远，汉苗杂集，商旅辐辏”［5］289。改土归流带来的洪江周边地区经济发展、民族融合是洪江古商城得以发展的基本原因。

（二）优越的地理位置是洪江古商城兴起的重要外在因素

洪江古商城地理位置优越，它毗邻川（现为重庆市）、滇、黔、桂等多省，“上通滇、黔，下达沪、汉，毗连粤、桂，接邻蜀、鄂，东北界黔阳，东南近绥宁”［6］55。洪江古商城水路交通方便，沅水、巫水汇合于洪江古商城。此外，在洪江古商城附近汇入沅水的还有渠水、潕水、辰水、酉水等河流。在运输成本上，水路交通较陆路交通占有优势，洪江古商城所在的山区山路崎岖，水路交通在运输成本上的优势更加明显。更为重要的是，由于洪江古商城上游之沅水、巫水水流湍急，河道狭窄，载重量在十吨以上的船舶只能通行到洪江为止，无法更进一步向上游前行。因此，在洪江古商城上游的巫水、沅水流域之货物只能由载重量较小的船只运输，而上游地区货物到达洪江后，如果想继续向下游运输，为节省运输成本，通常会改用十吨以上大船运输。反之，由大船从沅水下游运往上游的货物，如果想继续向上游的沅水或巫水运输，必须在洪江卸货后改用小船运输。这样，洪江就成为连接沅水、巫水等河流货物运输的一个中转站，并逐渐发展成为一个繁华的商业小城镇。

（三）木材与桐油贸易奠定了洪江古商城湘西名镇的地位

与洪江古商城邻近的川、湘、滇、黔、桂等省，森林密布，均为木材产地。明、清时期，朝廷曾多次在洪江周边地区采购“皇木”用于建造宫殿、庙宇等。如永乐四年（1406 年），朝廷遣师逵、金纯到湖广采办皇木；“宣德元年修南京天地山川坛庙宇，复命侍郎黄宗载、吴廷用采木湖广……正德时，采木湖广、川、贵，命侍郎刘丙督运……（嘉靖二十年）遣工部侍郎潘鉴、副都御使戴金于湖广、四川采办大木”［7］；“乾隆四十七年，令湖南、江西、江苏三省各采办桅木20根，杉木600 根；五十一年令湖南、江西二省各采办桅木 40 根，杉木 800 根，架木 4000 根”［8］。

“皇木”的采购，提高了洪江周边地区木材的知名度。一些民间商人也大量涌入洪江周边的黔东、湘西等地大量收购木材。明、清时期洪江每年输出的木材量缺乏相关数据，而民国期间洪江木材输出量则“视时局之治乱以为转移，治则经营者多而价高，乱则经营者少而价低”，每年数据相差较大。如民国十年与民国十八年，输出量最高，分别达到46万两码（“两码”为洪江地区木材计量单位，每两码约合1.2 立方米），而民国十四年、十五年每年输出量则只有 5.5 万两码。［9］69

桐油为洪江又一大宗贸易商品。桐油为重要的化工原料，其用途主要有：“（一）嵌补船缝及修补小船船身。（二）润泽皮张。（三）制肥皂及漆油。（四）制油纸、油布、雨靴、雨伞等。（五）润泽器具房屋等。”［10］此外，在当时桐油还被大量用作灯油。在抗战期间由于国内军用汽油、柴油、航空油、润滑油等矿物油脂奇缺，严重影响到抗战，国民政府曾积极推动利用桐油炼制汽油、柴油、航空油、润滑油等。仅中国植物油料厂一家企业在抗战期间就利用桐油炼制润滑油417 460 加仑、汽油14 082 加仑、柴油1 259吨，并将所有产品全部供应给军队。［11］

由于社会上对桐油需求量大，从而促进了洪江等各桐油产区的经济发展。“洪市输出之桐油，百分之九十以上为洪油”［6］65。洪油为洪江特有的桐油品种，是以桐油作原料，再加入用炒枯后的桐子榨出的子油、洗油熬炼而成。洪油较普通桐油品质优良，其“油色透明，而质浓厚。榨制时曾煮沸，故有香味。冬天不凝，终年能保持流动状态”［12］。洪油是家具和木船防腐的优质涂料。洪江桐油贸易“鼎盛时期，同业有十六、七家之多，输出桐油达二十万担以上，值七百万元”［6］63。而当时“我国每年桐油的产量，照一般的估计，大约有二百余万担，每年输出量约占八十六万担”［13］。洪江桐油在鼎盛期，其输出量约占全国桐油总产量的十分之一，可见洪江桐油输出量之高。

洪江桐油的畅销是与国际市场对桐油产品需求增加分不开的。我国桐油生产的历史虽然较早，但在民国以前，我国桐油产品出口数量极少，“桐油之成为我国显要之出口品，实为近年间事。一九一三年时，我国桐油之出口额，尚不及出口总额百分之一。一九二七年，亦不过为百分之二。一九三六年，即一跃而为百分之十以上，压倒生丝与茶叶，居全国出口物资第一位”［14］。由于国外对我国桐油需求量的不断增加，桐油销售单价也逐渐提高。

从表一可看出，在二十世纪初二十年时间里，我国桐油不仅出口数量大幅度增加，桐油销售单价也上涨了一倍多。国外市场对我国桐油需求量增加，拉动了桐油销售单价的增长，这无疑会促进洪江桐油贸易的发展，从而促进洪江古商城经济的繁荣。木材与桐油贸易的发展是洪江古商城繁荣的一个重要因素。

表一 民国元年至十九年全国各海关桐油出口统计表［15］

（四）鸦片贸易将洪江古商城的繁荣推向极致

抗战前夕，各地军阀为争夺人口与地盘，相互之间征战不休。为筹集军费，许多军阀将目光投向罪恶的鸦片贸易。由于洪江地处川、湘、黔等省交界，又起着上通滇、黔，下达沪、汉，毗连粤、桂，接邻蜀、鄂的交通枢纽作用。因此，每年便有大批来自云南、贵州、四川以及湖南本省的鸦片被运送到洪江古商城，然后转销到全国各地。为保证鸦片运输的安全，时任湖南省政府主席何健甚至在洪江成立了一支武装部队——洪江监护大队，专门用于保护鸦片贸易。在当地军阀的庇护下，1930 至1933 年间，洪江鸦片“每年平均吞吐量达6 000~8 000 担，1933 年最旺年份曾达10 000 余担，占黔省鸦片总产量的四分之一”，“洪江一地的烟税，占湖南全部烟税的45%，年征税额高达银圆三百余万元”［16］。而直之先生在其调查中认为，洪江鸦片贸易“往年兴盛时数量达四万担以上，每担重一千两……洪江之繁荣，乃与之发生至密切之关系”［9］74。以 1935 年为例，洪江“输出货物以桐油、木材、特货（即鸦片）为大宗，特货约二万担，值一千五百万元，木材约簰六百头上下，值五百万元，桐油往年出口可达七百万元，本年则不足二百万元”［6］58。由此可以看出，洪江的鸦片贸易额比木材、桐油贸易额的总和还高，鸦片贸易成为当时洪江古商城最大的经济支撑。鸦片贸易的畸形发展将洪江古商城的商业经济推向极致。

二 洪江古商城经济特征

（一）商业发达，工业落后，金融业主要为商业服务

洪江商业，在抗战前最大宗输出商品为鸦片，其次是桐油和木材。抗战爆发后，由于国民政府严厉禁烟，鸦片贸易在洪江“渐告绝迹”［17］，此时最大宗输出商品为洪油，其次是木材。鸦片、桐油、木材均只需简单加工而成，其生产以手工作坊或单个人劳动为主，产品技术含量低。以洪油加工为例，洪油加工“一直沿用古老木榨、牛拉石碾、人力撞槌。七人一牛一日榨六百四十市斤桐籽”［18］。

在输入商品方面，洪江“进口货以疋头、百货、土布、安江磅布、厂纱、棉花为大宗，南货、药材、香烟等次之”［5］289。

与商业的繁荣相反，洪江“本市工业，仅有小规模之手工业”，稍具规模的企业仅有洪江平民工厂、洪江造纸厂、若水造纸厂等少数几家。［19］截至1940年12 月，洪江也仅有工厂6 家，分别是：电器工业、陶器玻璃、饮食、文具印刷、纺织和其他类工业各1家。［20］

在金融业方面，与全国其他地方一样，早期洪江金融机构为钱庄。光绪三年（1877 年），合茂、中孚两家钱庄开业，开启了洪江钱庄业的历史，到光绪三十一年（1905 年），洪江钱庄达到21 家之多。民国元年，湖南银行率先在洪江古商城设立分行，开启了洪江银行业的历史。民国二十二年，湖南省银行在洪江成立汇总处。此后，银行业逐步取代钱庄，成为洪江古商城的主要金融机构。［21］319－320

从洪江商业经济发达、工业经济落后的特点可推知，洪江金融机构主要是为商业经济服务的。

（二）商业经济主要依靠少数几种初加工产品支撑

抗战前，洪江经济以鸦片、桐油、木材为三大支撑，三者中又以鸦片为最大宗贸易。抗战期间，桐油业和木业仍然为洪江主要商业。1942 年，洪江各业概况见表二①：

表二 1942 年洪江各业概况表

从表二可知：抗战期间，洪江桐油业和木业资本额占整个洪江商业资本总额的88.2%，占绝对多数。通过分析，可以看出洪江古商城经济具有如下特点：经济以商业为主，其商业经济又主要依靠鸦片、桐油和木材等少数几种商品支撑。

（三）丰厚的商业利润支撑起奢华的消费市场

在洪江古商城兴盛时期，鸦片、桐油、木材等贸易给洪江商人带来了丰厚的利润，从而支撑起一个奢华的消费市场。洪江古商城虽为一座人口仅数万人的小镇，但这里曾拥有过“30 多家烟馆、40 多家妓院、60 多个寺、底、庙、官、殿、堂、馆、祠等宗教场所”［22］；各种绸缎、卷烟、南货、苏广货等消费品源源不断涌入洪江古商城。每年仅行商销售于洪江古商城的绸布就多达 1000 万元。［23］早在 1920 年时，电灯在当时算得上是奢侈品，冯寅丞在洪江创建光雄电灯公司，并购置150 千瓦发电机组一套，年发电量8万度，供应照明。［21］151同一时期，全国多数地方仍然使用桐油或煤油照明。

（四）外来人员对洪江古商城经济发展起着主要作用

洪江古商城为一座移民城镇，其人口构成，绝大多数为外来人口。据当地警察局估计，1935 年洪江总人口为37 600 余人，其中，宝庆籍8 300 余人，湘乡籍5 300 余人，江西籍5 000 余人，辰沅籍4 200 余人，长沙、衡阳、贵州及本地均在2000~3000 人之间。［6］55按 3 000 人来计算，本地人在洪江古商城人口中所占比例也仅为7.98%。此外，洪江古商城最大的两宗贸易——鸦片和桐油，也为外来人员所经营。鸦片主要为来自贵州、湖南等省的军阀所经营；桐油贸易为江苏、江西、安徽等省商人所垄断。外来人员在洪江古商城人口中占绝对多数，他们又垄断洪江最大两宗商品贸易，因此，他们在洪江古商城的经济活动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三 洪江古商城衰落原因分析

通过对洪江古商城兴盛原因及其经济特征分析，便可总结出其衰落的原因。除国民政府在抗战期间严厉禁止鸦片贸易，导致洪江古商城失去巨额的鸦片贸易收入之外，以下因素也是导致洪江古商城衰落的原因：

（一）动荡不安的社会环境导致洪江古商城衰落

从前文的分析可知，早年洪江古商城的发展得益于改土归流后社会秩序稳定，从而促进洪江及周边民族地区与全国其他地区在社会、经济、文化等方面的交流。相反，每当社会环境动荡不安，政治腐败时期，洪江的发展便会受到严重阻碍，“洪市木业之衰旺，视时局之治乱以为转移，治则经营者多而价高，乱则经营者少而价低，民国十年至十三年间，湘西由治而乱，木材之输出以次递减，十三年至十五年，湘西沦为匪化，各帮裹足不前，木材之输出量极度低落，十六年至十八年，陈汉章氏努力剿匪，木业渐复原状，十九年而后，下游政局不静，银根奇紧，木业又复渐趋疲敝”［9］68-69。桐油销量也同样受到社会环境的影响，“自湘西兵连祸结。路途不便。而谨慎从事者。泰半视若畏途。故年来（桐油）产数之减。是为无可讳言”［24］17。抗战期间，国土沦陷，出口通道被敌截断，导致洪江商品出口困难。解放战争期间，国民党政权濒临崩溃，由于政府滥发纸币，致使洪江城内“依赖经营的商户，以月息20%~40%的高利贷，有时还借不到，因此被迫歇业”［25］。由于洪江古商城的经济主要依靠鸦片、桐油、木材等少数几种商品贸易支撑，在经历了抗日战争、物价飞涨、湘西匪患等动荡之后，这几种商品交易量大幅度萎缩。由于从事这几种大宗商品交易的主要为外地人士，当生意艰难时，他们便纷纷从洪江撤出，从而导致洪江古商城日渐衰落。

（二）现代交通运输业的发展，使得洪江古商城渐失水路交通优势

洪江古商城是一座商业城镇，其主要贸易产品，均非洪江古商城所生产。如鸦片主要产自贵州，木材主要产自周边山区。连享誉全国的桐油也非全部榨制于洪江古商城，而主要是来自洪江古商城周边地区，“贵州的土产及附近各县的桐油、五倍子等，多汇集洪江”［26］27。这些商品之所以要汇集于洪江古商城，主要是因为这里水路交通发达，能以相对低廉的运费将商品输送到外地。

随着公路、铁路、航空等现代交通运输方式的发展，它们较水路运输方式方便、快捷，使得洪江古商城所具备的水路交通优势逐渐丧失。洪江周边地区的商品运输也逐渐由水路运输改为陆路或航空运输，使得往昔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的洪江各个码头渐渐沉静了下来。早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就有人意识到现代交通业与洪江古商城衰落之间的因果关系，他认为“抗战的序幕揭开后，洪江的人口一天一天的增加……但在商业上，则因西南交通线的迅速筑成，市面日渐冷落了”［26］27。

（三）替代品的普及使得洪江古商城风光不再

桐油在国内主要用作木材涂料（尤其是用作木船防腐涂料）、灯油，制作油纸、油布等。在国外，桐油是制造凡立水、油漆等的重要化工原料。随着铁壳轮船逐渐取代木船，随着煤油灯和电灯逐渐取代桐油灯，随着化学油漆的广泛使用，社会对桐油的需求日渐减少。随着社会的发展，耗用木材较多的木板房屋逐渐被砖瓦房取代，木船被铁制轮船取代。随着塑料和金属家具的大量使用，社会对木材的需求量也是日渐减少。

在国内消费市场萎缩的同时，洪江桐油出口也受到了国外所生产洞油的冲击。我国桐油出口，主要销往美国，“吾国桐油销路，以美国为最多，常占吾国桐油出口总额百分之七十以上”［27］。由于受到中国桐油“供给无定，价格涨落无常，品质不齐之苦”，早在1904 年时，美国就开始在本国试验种植桐树。［28］到 1940 年时，据美国第 16 次普查报告，美国种植桐树面积已达194 970 英亩。［29］美国自产桐油增加，导致我国桐油“外销大减，而出口价格亦日趋低落”［30］。

替代产品的出现，无疑会严重影响到洪江木材、桐油等产品的销量。

（四）桐油质量问题是导致洪江桐油销售下降的又一个原因

国产桐油，主要以手工压榨方式进行生产，不仅生产效率低，且产品质量较机制桐油质量差。“用土法木器榨取之油，多浑浊，含多量之酸质杂质及水份［分］”［31］。更有不良油商“出口时和水于油中，遂使美商裹足”［32］。随着以美国为首的国外机制桐油的大量生产，国产桐油出口必然会受到影响。当桐油出口受阻后，以往销往国外的桐油只好转向国内销售，导致国内桐油供大于求，从而拉低桐油销售价格。

此外，洪油这种洪江所特有的名优桐油品种，自身在市场上也饱受假冒洪油的冲击。一些不法商贩为牟取暴利大量制造假冒洪油，假冒洪油的出现导致“用户之信心尽失”［6］65。当时在市面上充斥的假冒洪油数量不少，仅在上海就有假冒油生产窝点二、三处，“浦东、浦西均有，规模极大”。1928 年仅半年时间里，市面上就销售劣质洪油和劣质秀油（为另一桐油优秀品种，因主要产于秀山县而得名）一万余桶。［24］171951 年，洪江洪油制造同业公会在工作总结中也认为，历年来，洪油的产量、销量下降，其原因在于“产品质量上是一个严重问题”［33］。

四 从洪江古商城的兴衰所得出之启示

通过对洪江古商城兴衰原因以及经济特征的分析，可以得出如下启示：

（一）社会环境对城镇发展影响甚巨

城镇的兴盛与衰落，是社会兴衰治乱的晴雨表。社会环境的变化，对城镇发展具有极其重要的影响：洪江古商城的兴起得益于改土归流政策的实施和清政府对改土归流后少数民族地区的扶持措施；洪江古商城的发展得益于清政府弛禁鸦片与北洋政府时期地方军阀纵容甚至武装保护鸦片销售；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洪江桐油、木材等生意的红火得益于当时湘西地区相对安宁的社会环境，以及国际、国内市场对于桐油、木材的大量需求。反之，洪江古商城的衰败也与社会环境的变化息息相关：抗战期间日本对中国的疯狂入侵、国民党政权倒台前夕国统区经济的崩溃、国民党政权滥发纸币，以及战乱频繁、土匪猖獗等因素都是导致洪江古商城衰败的重要原因。洪江古商城的兴衰证明，城市的繁荣、经济的发展，必须依靠和平安宁的社会环境。

（二）大力发展交通运输是城市发展的永恒主题

强大的交通运输能力促进了商品的流通与人员的流动，为地方经济带来了活力与生机。洪江古商城能够得到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它具有较便利的水路交通，但是，随着洪江古商城周边地区现代运输业的发展，水路运输在运输成本上的优势不再明显。现代陆路与航空运输具有方便、快捷，运输成本较低廉等优势。与现代陆路、航空运输相比较，水路运输显然处于劣势地位。洪江古商城因交通而兴，也因交通而衰的事例，一方面证明了交通运输在城市发展中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也证明了，在发展交通运输上如果不思进取、抱残守缺，会最终危及城市的发展、经济的繁荣。

（三）产业升级与产业协调发展是城市发展的保障

洪江古商城的经济不是各类产业均衡发展的经济，而是一种过分依赖商业，在商业经济中又过分依赖鸦片、桐油、木材等少数几种商品的畸形经济。由于过度依赖少数几种商品支撑，一旦这几种商品由于市场波动而出现销售困难时，便不可避免地导致整个城镇经济的衰退。洪江古商城是一座因商业而自然形成的城镇，在历史上多数时间里，洪江古商城并不是地方政府驻地。历史上，地方政府也从未有意地出台一系列合理的政策引导洪江古商城进行产业升级或培育新产业。虽然有部分商家也曾试图产业转型，诸如建立电灯公司、开办酒楼、剧院等，甚至在抗战期间，为解决大量涌入洪江难民的就业问题，还开办了数家平民工厂，生产纱布、袜子、肥皂等消费品。但是，转型产业多数为服务业，仅有的几家小规模工厂也是以生产消费品为主，加之其中的平民工厂为慈善性质，并不以赢利为目的，抗市场风险能力低。当洪江古商城的鸦片、桐油、木材等支撑产业萧条后，城镇经济收入骤减，多数居民根本无力购买较多的服务和消费品，致使转型产业不可避免地跟随支撑产业萧条下去。

洪江古商城兴盛与衰落的生动事例证明，城市的发展离不开社会大环境，离不开交通的发展，离不开雄厚的工业基础。在城市发展中，如果墨守成规，企图依靠区位优势和几种商品的中转贸易为支撑的发展是不可持续的。

注释：

①表格来源于中国农民银行调查报告《洪江市报告摘要》，《本行通讯》1941 年第11 期，第14 页。原表内南货业资本总额为“三十五余元”显系排版时漏掉“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