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柴为门
2021-12-27郭旭峰
文_郭旭峰
每次去乡下,我特别留意或开或闭的门。在按下相机快门的瞬间,我意识到,哦,快门也是一道门,不同的门通过无形的“门”隐遁到心门内,成为一门简朴的学问,也许我就是“问”字里面的“口”,站在门里,总没有问够的时候。
双扇为门,单扇为户。在我们郏县,门一般不用槐木,因为“槐”字旁是个“鬼”字,慢慢聪慧起来的老祖先能让每天进出的门沾带鬼气吗?门是脸面,上横框叫门额,左右门框叫门颊,所以中国人像爱护自己的脸面一样讲究门面,砖圈石垒,木雕彩绘,或威严或平和,展露一个家庭的多彩性格。
一次陪同几个朋友去冢头镇李渡口村,一个客人感慨地说:“从门上就可以看出这里以前走出过不少官员、商贾和文化人,一个小村子培养出这么多人物,不简单呀。”从残破的门楣间,他一定发现了值得村庄自豪的印记。他指着一个门楼上的“凤”和“鹿”说,这就是“俸禄”的意思,拿国家的俸禄,是一个官员的宅院。在刘斯和故院的眉门之上,我们依稀看到“尘不到处”四个雄浑大字,从字面意思来看应该是个爽身喜净之人,但客人说,如果他是个官员,一定是个清官,何以见得?“尘不到处”就是卑鄙小人不要到这个地方来。果不其然,镇里的人员说,此人在大清乾隆年间曾在山西、甘肃做过三州两府的一把手,确实是个实干的清官,看来这个“门面”是他很好的招牌,也是他的处世哲学。
我曾在离此不远处的临沣寨见过一幢清朝宅院,几处古旧空灵的门旁写着诸如“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几百年人家无非行善”“要好儿女必读书,欲高人家须为善”“振家业还是读书,锦世泽无如积德”“读圣贤书明体达用,行仁义事致远经方”的楹联,身处此境,不禁心胸敞开,从中看出宅院主人对知识、行善、经商之间的追求,品味到一个家族振兴和辉煌的必然,人虽远去,但教谕之气一直蔓延至今而不淡,深深影响着后来人。
还有些院子,第一道门抵御不住岁月的风雨,消失在岁月的迷途,二道门或三道门因为新农村建设、拓宽路面被拆除,留下宽厚结实的墙基、铺门石,像老人残存的牙根,剩下最后一道小门、几间老宅,把持着一个家族最后的秘密和尊严。更多的门只剩下门砖石窗,土墙坍塌,门腐朽,院子废弃,再没人进去,曾经精美的砖雕石刻褪去光彩,沉默不语,只有野猫幽灵般从阴暗处猛窜出来,带来前世的风声。
最常见的庭院还是朴素的民居,城府不深,大多只有一堵院墙一道门,上端或方或圆,晨曦不卑不亢地走进院落,映照着墙和悬挂的农具。门是唐诗宋词里的柴门,通常敞开着,乡里乡亲借个靶子送棵菜,大步进去,无拘无束,说完事抬腿就走,干脆利落。有人从门前经过,不管熟识不熟识,门里的人热情地招呼:进来歇会儿,喝杯茶吧! 门上一如既往地贴着对联和门神,由艳到淡,破损了,老乡也不撕去,过年的时候会有新的对联覆盖上去,或避邪驱恶,或祈福迎祥,尽显古风今俗,记忆就这样一点点积攒下来,成为四季不去的风采。
如今房子越盖越漂亮了,有的建起了楼房,门楼高大气派上档次,结实的红漆大门上布满圆圆的铜钉,但大多的时候闭门落锁,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留下老人和孩子,只有春节的时候大门才“吱吱扭扭”地敞开,院子里慢慢热闹起来,等待归来的儿女,迎接久违的亲戚,一派和暖景象。过罢初五或十五,门前重又冷清起来,门成为真正的门,亲人们站在门外,遥望彼此的远方。
在乡下,因为有了高低、宽窄各不同的门,有了门里门外的人和物,因而有了诉说不完的场景和故事,不管远去的或将来者,注定要叩问一扇扇通向路途的门,迈过许多的门槛,门外是家族的树木和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