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环境哲学之意蕴

2021-12-27周国文

绿叶 2021年1期

◎周国文

环境始终在人类的方寸世界之内，而孕育生命的无穷世界也离不开哲学的辩证思虑。从19世纪下半叶开始对西方社会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潮进行反省，到20世纪以来对全球生态问题进行辩证权衡，环境哲学早已不是一种新哲学。本文应用环境哲学的眼光及方法，思考世界、环境、哲学与人类的关系。一方面，立足于把世界放在环境哲学的角度做系统性的立体思考；另一方面，基于世界环境作为一个越来越成熟的整全式概念加以辩证审视。当然，在此之中世界环境及其哲学的蕴涵也在接受新时代环境的凝视，其自身观念质素的锤炼也反映了从物质到精神的二重性。

世界:记忆或想象

对世界的哲学解读，需要立足于对世界的哲学定义。世界是什么，这是一个有趣而又重要的问题。一世一界，一界一世，无论是从时间进入空间，还是从空间进入时间，每个世人都可能对此做出不同的回答。因为世界就在那里，你我他所立足的地方就是世界。世界作为一种物质的存在，它是多元且复杂的。如同法国哲学家德勒兹所说:“时间是永恒的动态影像。”世界并非当下的永恒，它以时空交融感的存在，进一步留下不同场景的影像深刻诠释了时间的尺度。

与其说世界是一种记忆，不如说世界是一种想象。方向是世界的维度，是展望未来的窗口。但世界不是只有西方，世界是东西南北方的汇聚，更不可能停留于原地的想象。世界本然不能被遗忘，如若我们自觉了悟世界存在的本体论结构。总有一种人置身于世界的主体性，不能被忘却。

只有深刻地观世界，才能真正形塑世界观。观世界，既是对人之世界的持久观察与耐心审视，也是对世界之人的和谐融入与妥当照顾。观世界，为世界观的凸显创造了前提条件。而世界观，则表现了观世界的良性结果。

观世界在实践层面推动了人类自身对世界的理解。观是一次又一次地看，是人类进入世界的方式，是肯定世界存在的表达。你在凝视世界，世界也正在凝视你。没有多元的观，人类与世界永远是阻隔的；只有立体的观，人类与世界才能达到融合。

若我们理解世界是流动的，是把一系列关于世界的解读看作颜色、气味、声音、感觉以及味道的组合。这不仅是由印象而来，更关键的是出于对物质之存在的诠释。世界是一个多面体，每个人都有其相对固定的活动区域，区域决定场景，场景决定境遇，境遇决定印象。

世界在中国人的语境中是“天下”的概念，“天盖之、地载之、人育之”，人居中托起世界，世界是上天所遮盖下的人类、陆地与海洋。山川河流与大地湖泊的存在，只是书写了世界的一个角落。世界唯其大，才能体现其包容万物的特点。它可以让人类了解什么，知道什么，实践什么，期望什么？这一系列问题在其本质上也正是让人类明确自身是什么，应该怎么做。

毕竟世界是如此立体，我们以一种本质的直观只是呈现窥探万千世界的一角。无比绵长，何止一生一世。无穷之大，乃是跨界穿越。世界是概念的俱在，它甚至在空间之维超越了时间这个概念的此在。世界拥有其本然的主体。若无人，地球还是地球，但世界何来世界？人类形塑了世界，反过来世界又塑造了人，并规约了人。

世界从来未曾失去我们，倒是我们可能在不同的时间节点失去世界。它表现为人之世界意识的蒙蔽与世界观念的匮乏。其本源还在于不同区域的人们在不同的时间历程对世界认识的根本性缺失。追根究底，是人类不成其为世界的人类，世界不成其为人类的世界。若要强化这种主体认知，不仅需要固化世界与人类的连接，而且需要完善人之于世界的存在价值及世界之于人类的场景意义。

世界是可见的世界，也是可知的世界。世界需要被理解，对它理解得越多，对它想象得就越深。理解世界，不仅在于人之视觉的看与听觉的听，也在于味觉的闻与思考的想。当然从每个人与他者及其世界互动的角度，它也离不开表达的说。这一系列动作所组成的感官活动，需要我们正视物质与精神的联系。特别是把世界置于其中，从认识论的世界进入知识论的世界加以把握。

人与世界的关系，也正是哲学内涵的基本范畴。从定义人与世界的概念那天起，哲学的舞台就已经从人心深处被无言地搭建起来。人生于自然之中，人融于世界之中。人走向世界的每一步进程，既是人迈出从家庭到社会的一步，也是人类从民族国家走向国际舞台的一步。

当然人类仅仅停留在理念的世界还是不够的，而要广泛深入到物质的世界。世界是在的，世界不是空的。一方面，我们从认识论的角度注意到世界从物质形态上升到精神形态，这正体现出复杂样态的世界其所反映的多面性。另一方面，我们也从本体论的层面感受到世界仅从其思维的角度切入，还是不够的，终究以物质形态存在的世界是其本源及基础。

世界环境：尚未的存在？

如果明确了世界是在时空的意义上被理解，环境也需要这种物质时空的塑造。环境在一般的意义聚焦在点上，世界则往往体现在面上。由点到面，环境并非一成不变，它的变迁折射了世界的流动状态。环境以一种足够人性化的填满，消除了人内心当中对自然飘忽不定的意识匮乏。

但时至如今，世界环境还有待明确的界定，其含义仍然需要被反思权衡。如同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布洛赫在《希望的原理》一书中所提出的“尚未”概念，世界环境也是一个尚未整合生成的存在。从物质之无的玄思到世界之尚未的寻思，再到环境之全有的反思，它正处于一个不断生成、努力超越和正在形塑的过程。如同“尚未”不是一个给定的存在，世界环境也正朝向未来的多样性及可能性开放。它正朝着关于人类存在的本体论哲学而思考。

从实践达成的认知旨趣来看，毕竟世界环境不是一个空洞的乌托邦，它奠定基础的存在表现出物质界域的实体化方式。在此，我们表达了对尚未意识到之观念的把握。那里，在人类精神内在之本质的层面，它深刻表达了向善向好向美之希望赋能于现实世界的格局。希望，作为尚未的可能性，深藏着对于更美好事物的憧憬，它激发了人类对于世界环境之哲学的想象与观念形塑。诚如布洛赫所言：“希望乃是旨在超越并超出的一种强烈的愿望。”世界因希望而更加具有前瞻性，并且善于改进环境的内容及其结构，使之符合世界环境的价值感。

从内在联系的认知旨趣来看，如果说环境这个定义的出现是于人类生活及物质生产而言的，那么世界这个概念则更具有几分天然的内涵。自人类诞生在地球的那一天起，世界这个概念就如影随形地出现。虽然环境的存在与人类的关系更为紧密，但正如没有自然何来人类，没有人类又何来世界，没有世界又何来环境。环境是人类依托自然通往世界的桥。

从观念反思的认知旨趣来看，世界是需要被重新理解的。或许，我们可以由此提出一系列问题：世界是依靠理性或逻各斯所确立的存在结构吗？依赖技术理性所支撑的世界是人类所真正希图的世界吗？技术理性是人本真所持续需要的正确之理性吗？人类能够通过真正依靠把握自身与物质及环境的关系来理解世界吗？是否只有人类以一种持存的价值理性深入地理解世界，才能有效地进入世界？

从人类解放的认知旨趣来看，在世界环境新的哲学理解范式中，人的自然化与自然的人化是相辅相成的。它不仅构成了对环境存在的预先推定，而且也表达了对世界尺度新的构想。它在人类与自然之间构成双重解放，而不只是一种自然属性的回归。人与世界的关系既是有趣的，也是有意义的。人以事件的方式，通过环境与世界发生联系。这种联系意味着不可预测性，用法国哲学家巴迪欧在《存在与事件》中的观点，事件就是让不可能来到我们面前。

从以上四种不同认知旨趣的角度切入对世界环境的诠释，世界与环境的相连并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它需要明确的不仅是两种不同指称的物质实体，而且在于这两种存在所指背后的意识能指。

世界环境其概念背后所指示的环境的世界始终笼罩在人类的头顶，它覆盖了人类之于大地山川、湖泊海洋及宇宙的无限思考。它无分东西，落到关键的所在都是同一个世界。能否以哲学关切的名义关注东西，如同我们辩析世界环境是不唯独属于西方的哲学观念，也是面向东方与世界的精神结晶。如同世界环境也不简单的是世界加环境的产物，更是人类思维之于存在一抹深沉隽永之底色的反映。缘自世界环境内在各个因素的流动及其连接，哲学能否以一种深厚的解读逻辑及博大精深的文化诠释能力开辟人类与世界的环境？

哲学的关切：凝望世界环境

历史的变化总是充满其内在的融合力量。它不只是简单的观瞻，而是在对其学术内涵的哲学揭示中体现出其有所批判、有所借鉴的关系。如同阿格尔在《西方马克思主义概论》一书中所言:“今天，危机的趋势已转移到消费领域，即生态危机取代了经济危机。资本主义由于不能为了向人们提供缓解其异化所需要的无穷无尽的商品而维持其现存工业增长速度，因而将触发这一危机。”西方社会的生态危机及其所蕴含的哲学认识论本质，表达出一种深刻反技术理性的环境哲学关切。而以此建构的姿态所表现出的环境更新在整体的意义上包容了西方工业文明社会内在的红色革命与绿色革命。毕竟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固有的经济危机和生态危机在区域的层面呈现出环境变迁及恶化的一种样态式存在。以批判的眼光契合环境哲学之生态关切，并非全然是对当下之环境的解构。如同我们所立足的东方，是我们所固有的儒家传统文化之环境面向。以哲学的视野走近东西方社会，是爱智慧的知识召唤，也是哲学超越地域的特质所决定的自然主义理论之融入。

哲学之关切在凝望世界环境的意义上表达的不仅是人类以一脉相承的哲学精神走向荒野，而且是以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姿态在大地漫步。这种以学习自然的态度把握生态思想的哲学关切，让人类学会以敬畏自然的态度在世界行走。它是超越一己私域之环境的关切，其实也表达了世界即使在水一方，关切环境的哲学永远在那里。如同弗罗姆所言的爱的四种因素：关怀、尊重、责任与理解。哲学之关切在此也本然地体现为环境关怀、尊重生态、自然责任与理解地球这四种面向。它让我们努力去寻找一种有质地的哲学，关切今天现实世界境遇中一种有所针对的哲学。哲学的关切并非远远地遥望世界，而是近距离地盯眝我们所置身的环境。

当世界以环境这个窗口从模糊走向清晰，日益明显的哲学关切也将从以往第一哲学那里摆脱晦涩而变得平实。而谈到与此紧密相关的哲学，应该作为何样的形态，存在于未来的世界？这又是一个非常值得关切的问题。毕竟哲学之于世界，是一种抽象的精神形态进入泛化的物质时空。世界是浩瀚之物质的集合。用哲学思维，关切思考世界的存在，这既是哲学的应然使命，也是作为世界观的哲学之映现。

因此，以哲学的关切来看待世界哲学与环境哲学的关系，它们二者之间是一种超越地域的普遍哲学与一种专业性哲学的逻辑。世界哲学融入环境哲学，是源于本体论理念探源的身体旅行，也是始自认识论思维的时空穿越。它史无前例地关注当下的事实，并且善于调节与使用各种哲学观念及资源来进行权衡，从宇宙论到自然哲学，从逻辑论到道德哲学，从美学到历史哲学，从形而上学到实践哲学，从现象学到存在主义，从分析哲学到后现代哲学，总之不同哲学样态的关切，呈现出环境哲学有可能被塑造的诸种可能。哲学关切环境，其内涵有着一苇可航的风范、百川归流的韵味与万马奔腾的气势。它虽然不等于就此萌生了世界环境哲学，但却足以提供了一扇凝望世界环境的哲学窗口。

在普遍意义上，我们认为缘自世界环境的哲学关切既是一种环境关怀的世界观，也是一种认知世界的方法论。或者说，环境哲学本然是一种有所承担且有所接纳的世界观。毕竟环境哲学如若脱离了世界，哲学的意味也就变得不完整了。世界环境哲学的生成，其在天然意义的关切上就包含了对于未来世界的憧憬与当下环境的瞻望。

世界环境哲学：一种非静止的理论

以哲学关切回归观念重塑，世界环境哲学不是一种静止的理论。“一种理论是要寻找时代的真谛，而不是把自己当作一种不变的东西，与历史进程对立起来。” 世界存在的根本特性是物质的运动。关于物质的运动的观念有多少种，世界的存在类型就有多少种。世界并非一成不变，世界不再只是一种区域，而是一种眼光。如同园艺之于环境是一种对人类生活的有效设计，而之于生态则是一种向自然吸取灵感的想象。世界是一种人类行动及观念的园艺，它需要把握人类之于环境的适度行动及有效理解。

如同土地之上的园艺，成全了世间饱含自然意味的价值。它丰厚了土地的内涵，正如利奥波德在《沙乡年鉴》中所说：“曾几何时，教育趋向土地，而不是背离土地。”土地给予人类的，人类未尝能够给予土地。“土地产生文化收获是很早即为人们所熟知的一个事实，可惜后来通常被人们所遗忘。”在物质层面，大地是人类之母；在精神层面，大地博大精深的内涵同样也是如此。“土地即群落是社会生态学的一个基本概念，热爱土地和尊敬土地却是道德规范的延伸。”

让土地进入人类的精神，人类对土地的理解进入一个更高的层面。土地支撑了世界，世界言说着土地。毕竟世界环境哲学不仅是一个组合式的概念，而且是有效锻造应对全球气候变化的正确理论来源。因为世界不独被人类所瞩望，也被人类之外的一切自然物所共享。土地在人类立足于世界的意义上以大地伦理的形式诠释了其存在的价值，也表征了其具象化观念的可能性。而表达大地与世界的观念，离不开语言与文字，语言与文字是人类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语言之于环境，在于它的说与听。文字之于环境，在于它的写与读。

语言之流动如果是一个纷繁的广场，环境之包容则是一座古老的城市。环境容纳语言，不同样态的语言表达世界环境的存在。世界环境这个概念不仅加深了环境的世界属性，还深化了世界、环境与人类之间的持久联系。人类能否成为世界力量的捍卫者？这个问题需要在环境层面融入人与自然界的关系深入思考。非静态的世界环境不能缺乏对不同语言样态的关注，并且强烈地表现出对不同文化传统之语言使用的容纳倾向。“世界并不是要哲学家去做心理实验，而是从社会语境里去解释语言游戏。”缘于我们对自然界语言的匮乏与无知，我们往往失却对环境之自然向度的理解。这一真空的存在，让我们更加明白环境哲学的目的绝不只是“给苍蝇指出捕蝇瓶的出口”。

因为呈现流动性的环境哲学作为一种智慧的存在，它不是凭空自生的，不是无源之水，更不是无木之本。世界在精神层面之所以生成，也正体现出环境哲学凝练的力量。它跨越了地域之界限，在物种多样性与文化多元化中寻求世界的基因。毕竟世界是由不同场域的环境所组成，它应该以何种样式出现在未来的人类社会？

从哲学的认识论角度，世界不是静态，也并非变动不羁的。环境哲学有其固有的线索，人类有其穿越的轨迹，世界有其存在的界域，环境恰如其分地正在其中。环境哲学，让我们更清晰地看到人立足的现在、曾经的处境与未来的生活。我们需要更远地看到人类未来、更清晰地目睹环境当下，世界就是一面镜子，环境则是一个舞台。环境在不同区域语言的使用中被理解，并且形塑其自身独特且具有包容性的结构形态。

因此，呼唤一种妥当而又有效的世界环境哲学，也正是在新时代更好更有效地认识世界的方式。那么问题接踵而至：世界环境哲学的学科定位与其观念趋向，如何妥当地寻求其界限及外延？它需要的会心是否可以在环境融入哲学的进程中思辨世界？以世界之域的宏大叙事是否已逐渐触手可及那把打开环境哲学之门的钥匙？

作为哲学的新型存在样态，环境哲学是在人与自然界之关系界域中来自物质场景之启示的精神贯穿，是对人类具体时空存在面对自然界的思想投映。若自然界是环境哲学的天然母体，世界则是环境哲学的最佳背景。以物质世界为幕布，不能说环境只是碎片，但其实也只是一部分。

作为一种非静止的理论，世界环境哲学应该拥有自身正确的语言形态，它不仅是在使用英语解读哲学环境，也是在应用汉语诠释环境哲学。包容互鉴，才能彼此照应，相互倾听。我们往往忽略了世界环境哲学的问题必须被当成语言表达的问题去理解，分析世界环境哲学的状况与走向并非只由自然环境决定，我们所使用的语言总是能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人类体验世界的方式。且不说维特根斯坦“语言是现实世界的模仿”这一观点是否正确，其实细究之下，语言的内涵也正构成了社会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我们确认，对周遭环境的模仿带来语言观念的巨大变革，语言所表达的世界环境哲学就早已超越一个相对狭小的固定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