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危机与第二开端的哲学
2021-12-27刘啸霆
◎刘啸霆
北京师范大学 a.哲学学院;b.价值与文化研究中心,北京100875
人类近五个世纪的现代化运动于外在的物质生产生活条件方面取得了巨大进步,特别是19世纪和20世纪的快速发展,给人类的物质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全世界所有文化和宗派都认可的基本事实。所不同的是:晚近以来的文明在快速推进的同时,也日益暴露出自身难于消化的新问题,这些问题不同于早期社会所面临的自然性的问题,而是科学技术在发展的同时又引发出的新问题,可名之为“发展问题”[1]。比如,原有的很多疾病随着现代医学的进步大都得到了根治或部分治疗,可是以科学技术为基础的工业文明又带来了食品和环境的过度污染等,由此诱发的新型疾病再给医学诊治制造新难题。同样,目前世界上粮食的总量已基本可以解决或接近解决温饱问题(分配不均是另外问题),可是食物的质量和安全性却在快速下降,由此导致人类的体质和素质也跟着下降。凡此种种,共同构成了现代化进程中的悖谬。这种状况持续加剧,不但因为边际效用而使发展的成本越来越高,更因为文明的发展已进入高平台,其累进性的不稳定和风险也越来越严重,以至于到了无法收拾的境地。特别是因科技快速推进所带来的风险,正在成为人类所有风险当中最严峻而可怕的一种威胁,甚至直接危及文明的总体性存在直至其毁灭,这就不得不引起全人类对自身生存和发展模式、未来理想的重视与深刻反省。
一、文明危机及其背后的哲学
最早讨论文明整体性危机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的一批欧洲历史学家和文化学家,此后加入这支队伍的人越来越多,包括和平主义者、经济学家、社会学家等,因为人们发现市场的失控、国家的专制、战争的威胁、人类道德的沦丧等越来越重,越来越使得文明的前景堪忧。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连续几十年的技术革新与全球化,物质文明又获得了片面的繁盛,于是人类的那种盲目乐观和张扬自我的偏向再度膨胀,反而又重新加剧了危机的严重性。尤其是20世纪中后叶,由于战争特别是核武器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出现,以及随着化肥和农药的大量使用、垃圾的大量产生和大规模开垦砍伐等,全球的资源和环境开始面临严重危机,深深激发了人类对自身前景、命运与生产生活方式,也就是文明自身存有方式的警醒和忧虑。于是,从1970年代开始,通过罗马俱乐部《增长的极限》报告等一系列文献,人们才知道我们现有的文明从根本上遇到了问题,他们提出零增长的策略,以便延缓地球资源的枯竭等。由此,人类的危机意识也从关注社会内部的混乱转移到关注整体生存的基础,也就是资源与环境的底线问题上来,从而激起一种观念和思维上的深化趋向,吸引哲学等多学科开展系统性研究,成为文明自我反省的新支点。
(一)文明危机的程度及表现
关于文明危机,目前已有相当多研究文献,而且也在专业的视野内成为人们普遍认可和接受的说法。当务之急需要弄清的问题是:文明危机究竟到了何种程度,仅仅是一种风险或难题,还是已到了某些人说的“无可挽回”的地步;文明危机的实质是什么,它的根本原因来自何处;这种危机还有无挽救之可能,如果有,则人类应该采取什么救急措施。
1.关于文明危机的严重程度。目前,学界的代表性结论认为,这种危机不是一般的、表层的或个别性的,而是深层的、根本的,具有总体性的风险,表现为整个文明的总的生死存亡性的根本危机。这种危机主要体现在性质的严重程度、运行的下滑趋势、人心的冷漠状态等三个维度上。其一,严重程度是指,作为人类生存基础的环境和生态的破坏已经到了不可逆的边缘。特别是人们看到,自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以来,除了疫情,还更多地感受到了地球表面生态整体的不稳定,如全球的水灾、蝗灾、气候异常等,气象学上把这种景象称作“双拉尼娜现象”(冬夏都低温)。据说,这种气候不稳定的直接原因是地球两极冰川和喜马拉雅山冰川过度融化所致。由于地球表面的冰盖少了,也就是用来收放热量、平衡温度的“配重”减少了,地球自我平衡的能力也就弱了,于是气候就出现了比较剧烈的超常性的变化。其二,下滑趋势是指,人们已经感觉到这种危机的发展趋势在加速、越来越快越猛越重,而且这种趋势在许多方面已经具有了某种不可逆性,没有任何个人和组织能够力挽狂澜、止其下滑。我们已经看到地球的自然性灾难带给人类的影响是何等巨大,如果其深度和广度不断扩展,将来人类在地球上的任务大概就主要是救灾了。其三,人心冷漠是指大多数的人根本不理会这些问题,他只管活他自己的,人人为自己,有一天算一天。虽然各种国际会议制订了不少方案,也不能说没发挥一点作用,但总体上看其影响力还是杯水车薪,就是说人类大多不过是在坐而论道,即使有人呐喊,也很难得到更多响应、形成舆论,促使相关者悬崖勒马。有的人甚至还认为,所谓“危机”根本就是危言耸听,一切不过是地球自身的正常流行变化而已。这也是文明危机中最可怕的一种心态和顽症。
2.关于地球上述危机的实质是什么,又是如何引起的。我们知道,危机的表现是风险以及由风险引发的“山雨欲来”的焦灼感和各种社会情绪,但是风险不是普通的危险,危险是原本就存在的客观状况或关系,而风险是由行动者自身引发的、扩大了的危险,是与行动者的选择具有自相关性的危险,就像赌博和炒股的下注带来投资风险一样。自相关性的困局非常难解,我们经常说“人很难抓住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地上提起来”,指的就是这种情形。这也是今天有关文明的实质与症结的核心。对此,英国社会学家吉登斯把今天文明的风险现象叫作现代化或工业文明进程中的自反性问题。这种自反性或自相关性提出了一个鲜明的解答意向,那就是人们常说的“解铃还需系铃人”,也就是问题既然是由人造成的,就还得由人自己去解决。何况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人代表了自由和主动性,自然只是表现了自己的必然性,要解决自由与必然的冲突,就只能从自由入手,因为只有自由具有主动性和灵活性。这是人类解决危机问题中的一个基本思路,具体如何解决,措施是什么,则更为复杂。比如,有学者就认为导致文明如此状况的一个原因是理性人或人类中心主义观念,然后是市场和资本对科技发展的“绑架”,特别是各国只顾自身利益而加剧了全球的竞争等。这说明,现今文明的根底还是一种资本的逻辑,表现形态则是社会达尔文主义。它使人类自身在追求所谓的进步和效益而自我强大的同时,却扩大了对自己生存环境和资源的戕害,这种附生现象就是文明的自反性。这种“杀敌1000自损800”的状况,半个多世纪以来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速也越演越烈,不但诱发了许多发展中的负效应,增加剧烈震荡和严重后果的概率,而且正快速进达不可收拾的境地,让识者细思极恐不寒而栗。这种状况因为2020年疫情的出现而达到一个新高度。首先,整个世界的生产和经济运营大多停摆,给已有的文明模式和文化心理带来巨大冲击;其次,2021年疫情不但没得到期望性的缓解,反而持续升级,同时各种灾难现象比2020年也大为增加,使得许多国家陷入困顿和灾难的境地中,于是一种弥漫全球的关于文明危机的心理再度高涨,以往对文明反思的一些理论也重被激活。比较典型的如人类世理论就认为,人类世已走到了尽头,我们现在的人类就是人类和地球历史上最后的人,即末人(末世之人)[2]。美国思想家卡普拉四十年前的名著《转折点》再上热搜,著名科学家斯蒂芬·霍金也趁机提出了人类存亡的时限问题,从而引起广泛争论[3]。
(二)如何应对文明危机
关于文明危机最困难的问题是:未来的日子里我们有无能力强化人类内部的自我约束,使整个文明的质量或品级不断提升,因为人类在今天的地球上已无其他外部的力量能够制约,只有地球总体承载的极限这样一条外在的底线。对此,有研究者认为,我们现在应该去研究如何规避风险,寻找文明的新出路,特别是在文明模式、文明性质上找症结。其中,有的比较注重具体操作层面,有的则是一种原则性的宏观规划,更多的是进行理念性的思考。另有研究者面对问题则针锋相对地提出,其实无所谓底线,我们应该研究的是怎样更快地逃离地球、移民火星或到其他星球上去生活,成为宇宙的“多星球公民”。目前,美国的科技狂人马斯克就是鼓动“多星球公民”的一位典型代表,但这样的事情如何兑现?自1991年开始,美国科学家曾在亚利桑那州图森市以北的沙漠中做过二次生物圈二号的实验,最终失败了。该实验的失败意味着人类还没有办法在一直封闭的环境中构造一个“自给自足”的生态系统,包括在其他的星球上建立生态圈或生态基地。马斯克目前的做法还只是努力把人运到其他星球上去,他并没有在生态和生存的意义上全面解决这个难题。比如,人到了火星上以后怎么维持生存?火星上缺少人类生活所必需的大部分物品。人类从地球上把资源艰难地运到火星上去,再在那里艰难地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我们为什么不能成本低一点,少在地球上折腾,大家安安静静地生活?可见,这就是今天人类发展的一大困局:那种外向型的拓展虽然可以拉动技术创新,但在我们目力所及的其他星球上却没有一个天然适合人类生存的环境做备选,许多美好的描述都还不过是“海市蜃楼”罢了,但却掩盖和忽略了地球社会自身存在的问题。
现实情况是:如何协调好与地球的关系才是成本最低也最保险的选项。有人会说,地球早晚会完结,人类还是得移居其他星球。这是没有天文学、宇宙学和地质学常识的表现,因为根据对地球史的研究,地球终结还要几十亿年,而人类文明至今也不过万年左右,二者根本就不在一个时间尺度上。所以,地球生态是否马上完结和地球自身的运行在短时间内基本没关系,而和人这样一个物种的介入,特别是人这个物种的贪婪与破坏却有直接的联系,这也是人类世之所以为“人类世”的本质,因此,我们必须从人自身上找原因,努力强化人类发展的自我约束性。
(三)危机背后的哲学
关于文明的哲学有如下三项任务:一是在现有的危机中哲学担负何种角色;二是面临未来的发展需求哲学还能否重新焕发活力,为文明的发展提供一些帮助;三是未来的哲学究竟以何种形态和规范存在。
哲学上的危机意识,比起文明、文化以及经济学上的危机意识等来得都晚些,似乎也印证了黑格尔的那句著名断语:“密涅瓦的猫头鹰总是在黄昏的时候才起飞。”哲学关于文明危机的追问不同于表观学的研究,而主要是探究这种危机的本性和根源。目前比较流行有代表性和影响力的“危机哲学”,主要是人们经常提到的环境哲学和生态哲学等。由于各国发展的不平衡和国际关系的不协调,整个世界一直处于某种彼此赶超的所谓现代化运动的进程中,特别是这种现代化主要基于技术的不断更迭和创新,所以许多国家的决策者都把他们的业绩和希望寄托在科学技术的创新、应用和快速发展上。如此,则整个世界关于发展和创新的哲学就成为一种主调。环境和生态哲学虽然不断呐喊,但仍不过是一种边缘而虚弱的声音。这种状况持续了半个多世纪,于是人们在原有的那种忧虑的哲学之后,又提出了新的哲学,如风险甚至重大风险的哲学,而且逐渐发现文明自身在增长当中有一些规律性的风险现象需要认真挖掘和防范。在这方面已经有人提供了许多富有启发和洞见的探讨,而且不论国外学者还是国内学者,在这方面都有很好的研究。像世人皆知的囚徒困境、杰文斯悖论等,都是对风险问题的洞察。即使在国内,在信息相对比较闭塞、条件比较艰苦的语境下,仍有一批怀有文明忧虑和关切的学者执着地讨论这些问题。比如,国内有一个关于“科技重大风险研究和治理”的学术共同体,他们对文明危机的忧虑和思考就达到了一种比较高的水平[4]。有了这样一些现实和思想的背景,我们的哲学和理论思考就会有巨大改进,这也是探讨如此超大问题的先在的真实基础。
以往人们在反思文明危机时很少关注文明背后的哲学,可是既然文明遇到了危机,按照黑格尔“哲学是时代精神精华”的说法,哲学也必定遇到了危机,虽然哲学的危机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譬如,康德就认为他之前的哲学遇到了危机,而直到19世纪末关于哲学危机的讨论达到了历史新高,其中许多哲学都冲出了黑格尔那种一统的框架各自开辟了新的领地。20世纪几十种不同的哲学思潮高举反形而上学大旗而盛行于世,却很难再找到一个新的规范或变换量子把这些理论统一起来,这可看成是19世纪哲学危机的一个显见后果。今天随着文明危机的状况愈演愈烈,哲学的危机肯定比19世纪更为加重,因为那还只是哲学自身的一个危机,而今则是哲学所依托的文明及其模式的总危机。由此可见,方今之日实际上我们遇到了“双重”危机,也就是无论文明,还是文明的哲学,都面临一场重大而深刻的变革。
二、第二开端与文明的路向
文明的危机既然源于其自反性,那么研究或反思这种危机就必须关注和审视文明本身。实际上,这样的思考已有很多年,甚至可以说古已有之,但怎样思考和思考什么?由于时代和立场不同,问题、视角和结论也各有千秋。其中,近年兴起的一种全球文明的大视角是比较有新意和竞争力的考察方式。本文基于这种考察来做哲学反思,因而属于一种关于文明的哲学或文明的形而上学研究。以往关于文明的民族学、人类学、历史学等研究大多是描述性的,即主要通过考察和整理相关材料勾勒出文明的特征和轨迹等。虽然也有哲学性的研究,但多把文明的内容本身当作哲学对象,如史学家斯宾格勒、汤因比等在20世纪所做的研究,主要也还是基于一种文明史的梳理而关注文明的形态变迁,然后得出具有实证意义的结论,故而总体上还属于历史学而非历史哲学的范式。相对而言,马克思和韦伯的某些研究则属于历史哲学,因为他们关注的主要是规律的原则。文明的研究也是类似关系。我们今天所展开的一种哲学研究颇似黑格尔的考察方式,即立足于观念或思想的总体来审视文明,如此得出的结论或提供的思路,比如文明的总路径、模式、动力和结局等,都因过去非全球文明视角比较弱,而在今天则不再是可有可无或随便处置的问题了。
(一)文明的总模式
通过对古往今来文明史的整体考察,我们发现人类对全部文明的解读大体遵循着一个“U”型的进路或总模式,世界史上的各主要文化或思想流派莫不如是。这种模式大体沿着黑格尔所说的“正反合”的进路,即上古近乎天堂或田园诗般的生活,随后出现礼坏乐崩、道德滑坡,人们尔虞我诈、社会状况越来越差,最后是人类通过不懈努力,又在更高层次上回复到美好生活的境况。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所勾勒的历史进路即属这种模式。马克思把这样一条线索叫作“人的三种历史状态”,即古代生产生活资料极度匮乏下的人的相互依赖状态,近代有了一定物质基础的人的相对独立状态,未来物质条件极大改善状况下的人的充分自由状态。这也是正反合的“归去来”模式,我们称其为人类社会文明理解的主导模式。按此模式,我们的文明在此前的全部进程里一直是在“下降”,用世俗化或道德化的语言描述就是在“堕落”。那么,我们究竟要“堕落”到什么程度和时候才能终止?现在是否已“堕落”到底,有什么指标来度量?如果到“底”了,该不该和能不能往回返?关于这个问题,历史哲学或文明哲学的回答至今依然含混不清甚至极其贫乏(1)2014年暑期,笔者在德国做学术访问,曾在海德堡与德国著名哲学家海德堡大学哲学系特聘教授安东·科赫对谈。他认为文明问题非常复杂,而且在欧洲谈论也很麻烦,所以就回避了,而继续讨论传统学术中那些比较规范简单的如价值、真理、认知等概念和理论。其实,除了他可能对文明有自己的理解以外,按照黑格尔和马克思对哲学与文明关系的阐释,这样的哲学也还是太小了,因为正是在人类面临大是大非、生死抉择的关头,哲学才最可能发挥自己的作用,就像人生一样,而这也是哲学和其他理论不同的地方。。对此,还可找出另外的线索来印证,如法国著名的启蒙运动思想家孔多塞在他的《人类精神进步史表纲要》中就曾提出人类文明的三个时代,即早期神话时代、次后哲学时代、最后科学时代。他认为到科学时代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历史发展到达顶峰。这是一种知性的早期的科学乐观主义观点,与美国当代学者福山《历史的终结及最后的人》的立场很接近,只不过在后者那里,“科学”被换成了市场经济或民主政治,但事实上人们看到,进入科学时代和市场社会后不是一切问题都解决了,而是新的大问题更加层出不穷、更难解决。可见,今天我们之所以必须“往回返”,是因为人走得实在太“远”了,导致人的自由和自然的必然在交往当中出现了巨大分叉,导致自然必然性出现危机,故而才如老子所说“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老子》第25章)、“反者道之动”(《老子》第40章)。进一步的问题是:既然必须“往回返”,那从何时何地开始,也就是折返的点即节点或“拐点”在哪里,又如何往回返呢?
(二)第二开端
开端与未来是哲学与宗教的根本性问题。思想史上曾有多种关于开端的说法,比如,中国古人认为人的开端是盘古开天或女娲补天,亚伯拉罕信仰认为是上帝创造了世界和人,而后人因原罪又被赶出伊甸园,这才开辟了自己的历史。今人通常都把这些传说和解释当作文化传统而很少细究。而在哲学上,如今比较流行的理论都是把希腊自然哲学的出场看作哲学本身的起点。自然哲学主要研究自然,研究自然中的确定性和必然性等,公认的第一位哲学家是泰勒斯。而黑格尔则认为希腊哲学的真正开端是巴门尼德,因为是他第一个讨论存在问题,给出了思维与存在同一原理的。可见,第一开端就像大河的源头一样,多在云雾迷蒙处。在此,关于文明之哲学研究的开启更多归功于德意志理性主义,他们有一种对事物进行总体思考的传统。如18世纪的哲学家康德提出历史理性范畴,还写了《永久和平论》,19世纪的黑格尔写作《历史哲学》,马克思创立科学共产主义,就是晚近的欧共体主要也是以德国哲学家为主的一批欧洲思想家推动的。在思考人类命运的哲学家里有个人叫海德格尔,尽管其生平的行迹曾多遭诟病,但他有一些想法还是非常深刻和富有洞见的,特别是他在后期著作中提出的“第二开端”思想,至今还无出其右者。对于何为“第二开端”,也有多种解读甚至众说纷纭,比如它的立足点或落脚点究竟在什么地方、尺度是什么等。因为海德格尔没有给出具体化的第二开端的实相,只给出一种抽象的描绘。细究之,或也还由于大半个世纪前我们的文明中自我欲望的释放与扩张没到底线。现在,我们估算已到极限了,按照霍金等一批人的说法,再往前走,人类就只能自取灭亡了,为此我们不得不断然回头。我们就把“断然回头”之“一刹那”的那个节点,也就是人类自我膨胀和释放的最高点,反之是人类历史之“U”型轨迹的最低点,叫作“第二开端”。如果非找个具体事件做标记,那就以全球的碳达峰为节点。假如碳达峰的目标能够实现,那也意味着这个节点就是第一开端的终点,而第二开端的起点则从碳中和算起。可见,转折处并非单一的点,而是一个时段或过程,更是文明自身的剧烈阵痛与挣扎,所以下一段的人类文明将会更加险象环生、步履维艰。
比较而言,第一开端是人类离开“伊甸园”的时刻,那是人类历史的开端。而第二开端就是人类摆脱和扬弃自己的某种动物性,从现有的欲望粗放释放的文明模式,回归我们作为人的高贵品性的转折点。用费希特话说,就是“自我与自我原始合一,自我产生非我,自我摒弃非我回归自我”的过程。正因此马克思才把迄今为止的人类的全部历史都叫作人的“史前史”,认为人还没长大,还没有成为标准意义的人,即“真正的人”。或许,从第二开端起人类就开始向马克思所认可和赞赏的真正的人进发了。由此不难发现海德格尔和马克思在文明的大体进路上是具有高度一致性的。尽管马克思关于如何在现实中实现人作为人、实现人类社会解放的理想有许多制度性的描绘,而海德格尔不是一个制度性的思想家,他只是从哲学的视角提出人类应该怎么办,但我们仍然能够看到二者殊途同归的内在契合性。
(三)返的哲学
作为中华先知老子的现代知音,海德格尔还构造了一套以“返”为起点的第二开端的思想秩序。他为此设置了“本有”之思的六个“关节”,即“回响”—“传送”—“跳跃”—“建基”—“将来者”—“最后之神”[5],这六个关节其实各有其所指和重要性,可以看作从失乐园转向复乐园过程的几个步骤。人们未必完全同意这些关节,就像未必同意灵修打坐的七层阶梯一样,而是可以根据自身的体验去揣摩这些环节或另造一套模式,但这种努力毕竟是一种建构性的尝试,其思路还是有巨大启发性的,因为总体上看,所谓文明的转向就是由外向的扩张向内向的收敛、由外延的扩大向内涵的丰富、由外在的自由向内在的自律转变。而且除此之外,还未见其他哲学家如此“前卫”地讨论这个问题。有人因此会说“往回返?那也太难了”,因为现实的情况是:只有释放欲望,才能吸引受众,才有人参与,就如现今的手机不断在激活人的欲望,吸引其注意力,把人牢牢地掌控一样。而我们执意地要“往回返”,有资源和能力吗?直观地看,这确实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如果有兴趣,请看一看《旧约》中上帝是如何处罚不守诺言的以色列人,就知道前行何其步履维艰,但“风起于青萍之末”“礼失求诸于野”,如果仔细审查的话,也会发现,是我们自己已经形成和习惯了这样一套模式,我们已不知道或不会到这套模式之外寻找另外的思路和出路了。比方说,如果一个婴孩在很小的时候就能随家长一起过一种有精神追求、很安静、崇尚内在的儒雅生活,我们称之为“家学渊源”,他很可能在后来进入社会时对感性欲望的放纵就少一些,至少我们从概率统计上会有这样的信心,因为这是教化的力量。而如果更多的人都这样,社会整体的教养水平就会提升,整个社会本身在涉及诸如环保、垃圾和碳排放的规范时,就更容易落实些。最常见的如中餐的浪费现象,在比较有教养的群体中为面子疯狂点餐的现象就会少很多。而只要社会有一点点改变,日积月累就会形成趋势和传统。当然,这里说的还是比较抽象理想化的情形。不过,现实中也经常可以看到,凡是有信仰的社群如佛道教以及土著宗教等,其处所周边的山川草木等都保护得比较好,因为他们对这些有情感,对自然有敬畏。如果就这件事情从幼小的孩童抓起,孩子们即可在原始的心灵中形成关于自然的某种敬畏之情,其日后破坏损伤大自然的可能性也会大大降低。这也是当前自然教育非常火爆的一个题中应有之义。既然事情可以这样做,人类在教育和文化上为什么不加快努力呢?一方面是因为人们对地球环境的严峻状况估计不足;另一方面,是我们已经形成了适应竞争和粗放式发展模式的惯习与文化,而很难断然转变。怎样才能实现文明向内转呢?路径大概只有一条,即由少数人的觉识引导,达成多数人的共识,由共识形成公共组织和力量,由公共力量制约和平衡社会政策及领导人决策,合力推动社会进步和转型。目前,人们已经看到国际上的许多环保性的公共组织通过推动整个社会或世界达成共识,不断强压一些国家改进环保,应该说还是有一定成效的。最近中国政府出台了许多举措,给出和承诺碳达峰与碳中和的时间表。这些硬指标对一个发展中的大国来说,其难度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但中国政府“刀刃向内”、痛下决心,故而其责任意识和决策魄力也是特别令人敬佩的。所以,许多海外大思想家如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创始人小约翰·柯布等都把中国看成是实现人类生态文明的希望。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其他国家也肯于斩钉截铁地决绝去做,那么我们对自然和环境的破坏就可能缩小许多,这个问题的解决也就有了更大的可能性,至少可以让人们在绝望中看到更多希望。
三、生态智慧与复乐园
人们习惯上把已有的文明历程分为三大段或类型,即农业文明、工业文明和信息文明或后工业文明,也有人把第三段称为生态文明。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认为后工业文明最主要的内涵包括信息文明和生态文明两部分。这就是我们平常讨论文明问题的一个大体范围。而与文明相对应的哲学也就应该依次是农业时代或农业文明的哲学、工业时代或工业文明的哲学以及后工业时代和后工业文明的哲学(也可叫作生态文明的哲学)。古代的哲学以亚里士多德哲学为代表而可粗略地认定其属于农业文明的哲学,尽管亚里士多德哲学产生于古希腊城邦,但那时社会文明的主要形态是农耕文明。康德的哲学虽然产生于德国东部相对比较落后充满农业气息的哥尼斯堡,但他的哲学却是以认识论和知识论为基础或先导的新范型,故而属于工业文明的智慧。有人说其初始思路可追溯到法国哲学家笛卡尔的理性思考和卢梭的实践哲学,道理亦然。工业文明一直延续到今天,当工业文明遇到根本危机时,工业文明的哲学也就遇到了危机,所以我们今天应该走向后工业文明或生态文明的哲学,这是新时代人类哲学的根本趋向。
(一)新开端之第一哲学
今人尽知,人类是生态演化的一项奇异“成就”。地球上没有合适的生态条件,就不可能产生生命,当然也谈不到产生人类。人类并非一个生态的制造者,因为生态先于人类,这就表明生态对于人类的生存而言具有先在性和根本性,人类必须在一个良好的生态环境中才能生存下去。人类不管移居何处,都必须找到或营造一个适合自己生存的生态环境。可叹的是,我们已经看到人类在地球上近万年的文明史,不但没有构造和保持一个适合自己发展的生态,反而逐渐使自己生存的生态极度恶化。可以直白地说,我们以前的发展和文明实际上就是疯狂消耗地球生态的结果,靠生态给我们提供的丰富而深厚到近乎无穷无尽的自然资源才使然,所以我们现有的文明背负着巨大的生态代价。这种罪恶的存在如果还按原有模式延展,也即大规模消耗和毁坏地球生态,则我们文明的自我毁灭就指日可待了。因此,文明作为文明的下一步生存所绕不开的根本问题就是:我们必须以保证良好的生态、保证地球总体的生态平衡为前提。至于怎样做到,那是人类的事,与地球没关系。过去我们没有把生态纳入文明自身应有的成本里作为前提来对待,这是人类发展不成熟不完善的体现。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感到生态问题是新文明的起点和地基。新文明和以前的使命不同,就是人类必须修复跟自然界的关系。它在人类已经把生态破坏到如此不堪的时候艰难起航,下一步就要分摊一些原本地球自身必须超负荷承担的压力,因为现在的自然大多已难自我修复,特别是还有70多亿人口“实称地”压在大地上,要生存、生活,要索取,真可谓积重难返。既然自然生态不能完全自我修复,人类就必须发挥自己的所谓主观能动性去帮助修复生态。可见,生态问题在今天已成文明之第二开端的前提基础,生态范式的哲学也自然地成为当代哲学范式的一种必选,成为新文明哲学的根本性智慧,也即“第一哲学”(2)仿照亚里士多德,如果说形而上学(“后”物理学)是第一开端的“第一哲学”,那么生态哲学(“后”生态学)则是第二开端的“第一哲学”。此第一哲学与人们讨论的伦理学或工程哲学等作为第一哲学在较宽泛的意义上具有等价性,都是对人类行动或实践的规范。。就此,中国哲学家刘福森先生多年来不仅一直研究哲学观和哲学原则问题,追问“我们时代需要什么样的哲学”[6],而且最早提出“生态哲学就是当代形态的新的世界观”[7],因而是国际上第一位为“第二开端”奠基的哲学家,其理论探索和构想可看作亚里士多德范式、康德范式以来的第三哲学范式的基础,在哲学史上具有重要的里程碑意义。
进而言之,按照马克思的描绘,人在社会历史进程中不断逐利、追求物质生活,其特征就是一种社会性的进化论,这就是传说的如达尔文在生物界发现了物种进化一样,马克思也认为自己发现了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即唯物史观。这两者是具有高度历史衔接性的规律,但其所揭示的也正是马克思深恶痛绝和极力扬弃的人的一种历史异化现象。其目的就是让自由努力超越和扬弃自然的必然性,进而完成自由自身的追求和属性。这便是人类文明从第二开端折返,回归自己精神家园的新的必然性和新的“自然”。虽然人们对这样一种说法可能感到突兀、震惊或不自然,但却是必须面对之事,因为人类文明走到今天,已经造成了严重的不可持续性,这才应该是所有人都感到震撼和需要反思的。面对此情此景,唯一的补救之道是把人类已经膨胀出来的超出资源与环境承载的那部分内容,再想办法消化压缩还原回到资源与环境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这也意味着我们未来的活法要变化,因为不得不收缩自己外在的已经扩展了的欲求,而后通过一种内在境界的转移和提升,修订人类发展目标,在社会文化生活中才有内容可活,有事情可做,有意义可追寻。这条思路是很清晰的,至于如何做到,则是另一个问题,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首先想到这一点,然后再去寻找可行的办法。如果能够找到可行的办法,当然会皆大欢喜;即使暂时找不到,但人类只要努力,也可在实践中不断探索出新的思维热点和成果,慢慢走上正路。
(二)未来哲学范式与实践选择
第一开端的哲学起于认识自然性和规律性的自然哲学,并最终在近代取得辉煌的自然科学成就,然后又沿用当初的方式建构了一个以物理学为基础的现代科学知识大厦。而哲学的谱系在古代则是作为“第一哲学”的形而上学,随后是认识论、伦理学、美学以及作为基础性推理工具的逻辑学等。近代哲学的第一哲学则让位于认识论或知识论。可如今这样的进路走不通了,当前的文明境况已表明,面对自然界的有限性,特别是资源和环境即将崩溃之时,我们必须考虑新的策略和进路,建构新的哲学。
最近有许多人在讨论未来的哲学,基本趣味是推想未来的哲学会怎么样和可能是什么样。这当然是一种积极的迹象,但仅仅这样的讨论还是不够的,因为这种探索必须首先在理论上明确新文明要走的路向,然后才能建构一套不同于第一开端之自然哲学范式的、新的自由哲学范式的体系。这是一条从自然的哲学走向实践的哲学、从规律哲学走向规则哲学的转变之路。所以,第二开端的哲学绝不只是生态哲学。它是以生态哲学为起点和基础的学科群,生态哲学之后应是生态人学,因为人是人类世生态的灵魂;生态人学之后是精神哲学,因为自由是精神的本性;再后是智能哲学,其事关人工智能的深入探究;最后则是海德格尔后期意义上的存在学或本有学等,探讨的是万事万物最后的总规定。可见,第二开端的哲学系列首先解决了未来哲学的大框架问题,为我们提供了走向新文明哲学的一个基本视域。虽然建设第二开端的哲学在理论上要做的工作非常多,但只要人类坚持不懈地努力,则至少19世纪末直到21世纪初各色哲学的探索就都可在此新范式和新系统中找到自己的位置,都会为未来新文明建构自己的哲学作出贡献。与此相应,除了理论工作,还要在实践上、精神上、在对世界和人之生命意义的理解上完成大转变,重新去看人、理解人、塑造人,从而变应然为必然。
众所周知,今人实现的所谓发展繁荣的另一把钥匙,就是市场经济释放了人的自然本性,一切都按照人本自私的理性人方式构造的,或者说就是按照自然科学理解自然界和人的方式去“安置”的结果。新的进路则发动了一场人学革命,试图完成人在整体意义上的提升。例如,已有学者在讨论世界公民、生态公民等概念(3)参见周国文:《生态公民论》,中国环境出版社2016年版。,这是一些很有新意的努力,如果能纳入第二开端的视野内,则可能发挥更大的价值。这其中最有创意和内涵的是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的思想。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包括两部分:一是人类自身的命运共同体;二是地球的环境和生态作为一个系统整体。只有先保证自然界的生态整体能够自我循环,保证自然界的生物多样性,才能保持自然界生态的稳定性,人类才能平安无忧。这里,人类的命运共同体和自然的命运共同体相互协调协同进化,共同构成了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的内涵。要做到这一点,我们的文明根本上是我们人的品质必须提格和升级,不如此,文明将无以为继。对此,海德格尔前后人学思想的重大转变很能说明问题,其思想也就是作为“人”的此在由其最初的生存论建构转变为响应存在召唤的过程。如今生态出了问题,人类遇到根本性的危机,这就是大地和存在在召唤。而生态哲学其实就是一门响应大地召唤的关系哲学,我们也就是要做那个响应存在召唤的“将来者”或未来之人,所以我们必须是生态人。为此,笔者曾比对文明和文化的关系,主张要做文明人[8],因为第一开端的人其实就是此在意义的区域人、个别人,也就是一种文化的人。而第二开端的哲学则是响应大自然召唤的哲学,第二开端的人也就是响应存在召唤的人,是文明人、类人和全人,是探索希望和自我拯救的人[9]。可见,文明危机所触发的这种哲学思考和对人的重新塑造,正是我们今天所面对的一个必要的伟大的种群创化过程。若就其面临这样一个不断恶化的环境而言,人类无疑也是不幸的,因为它已无法像从前那样自由自在地放任自己的生活了,但就人类自身的品质和文明的品格创化而言,则又是一个机遇。这才是“危机=危险+机会”的本真蕴涵。
(三)发挥精神的实践功能
由于人们一直立足于第一开端的思路,对文明的深层内涵和理论基础的挖掘还不够充分。比方说,关于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关系讨论了许多年,但在理论上依旧没有太多深入。仅就精神文明而言,过去有一些规定,但基本上还属道德和价值层面的。问题在于,精神和文明究竟是什么关系?对此,弗洛伊德曾经讨论过,心灵哲学家塞尔、麦克道尔等人也讨论过,问题是:这些能否为我们的讨论提供一种范例和基础呢?这其实是我们文明向内转的一个很重要的努力趋向,因为文明的U型模式的左侧(下降侧)发展的正是物质文明,而现在我们要建设的精神文明则是U型的右侧(上升侧)。于是,在建设精神文明的进程中,我们就既需要研究文明,也需要研究精神,构建第二开端人类精神生活新形态,这才能脚踏实地地走一条精神和文明的路,进而建设精神文明和生态文明。
海德格尔在《哲学论稿》里还通过比较两个开端的特点来揭示第二开端的内在基础。他认为第一开端的基本情调是惊奇,这和亚里士多德说“求知是人的天性”是一样道理,只是没做更多展开。而新的第二开端的特点和基本情调是抑制。其实,我们的环境保护最后不就是需要人类自我抑制(自律)吗?人要给自己画个边界,而不能再超出这边界,这边界的最大外沿就是地球表面自然生态的边界,这是一个外在限度。而为了实现这一点,就必须认真修订、完善和落实《地球宪章》(1992),我们人的活动边界也必须小于自然界的外在边界,否则“弓弦”绷得太紧,自然界没有回旋的余地,仍然无法自我修复。这就再次回到了自由与必然甚至精神和物质的关系问题上来,也可看作对上述关于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关系的一种解答,是文明U型模式之于精神自身的归去来。
眼下比较严苛的新问题是:即使我们能实现上述转变,如果时间太长,还来得及吗?这也是今天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颇为棘手的实在问题。从实操角度可以采取的方式和办法有许多,此处特别提及第二开端教育,即不断加大内容比重对人们开展关于第二开端思想、状况和选择的立体教育,建立第二开端的政策法规和伦理学,特别是建设关于第二开端的文化等,使之深入人心持久发挥效力。同时,哲学作为对文明的整体性反思,在平衡希望和绝望并存的张力时,也需要通过审查一些外在的政策性、手段性资源的可行性来问诊把脉,以图立竿见影,或通过一些内在的智慧为人们提供精神营养、人生追求、理想目标,让人在物质和精神之间选择时有资可依,避免心灵上的惶恐和错乱,从而长治久安。这种将治术与治疗结合起来的努力恰是哲学的根本使命和策略,再无其他。黑格尔在其《哲学科学全书纲要》中把哲学列为绝对精神之最,马克思在谈到哲学与未来的关系时,也曾说未来的哲学将是世界的哲学,未来的世界也将是哲学的世界。这种哲学的实在论立场作为对黑格尔“黄昏说”的新诠释,只有站在第二开端的视角,才能充分领会。在这方面,多年前本人亦曾提出“从未来的观点看”[10]的哲学未来学主张,亦可看作通往第二开端哲学方法论的一个基础性铺垫。
2020年以来的新冠肺炎疫情为传统的发展模式按下了暂停键,敲响了警钟。许多国家为了避免传染,都严格限制人们出行。结果,一种人间久违的景象出现了:大自然草木茂盛、万物葱茏,许多地方还发现野生动物也无所顾忌自由自在地进到城里来。原来人类的自我限制竟然给万物提供了短暂休养生息的机会,这或许就是大自然在以它自己的方式启示人类“是该调整自己生活和理念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