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外一篇)
2021-12-26李岸
李岸
闲来无事时,我喜欢背着手,迈着大小不一的步子,像无所事事的二流子,晃荡在田间野畔。如果天气爽朗,我情愿一整天都待在花草灌木林间,这样我就可以在静默中更加充分地思考我在人世间的事情。在人世间我还没有什么宏图伟业,我只想像王家墕村的草木一样简简单单,默默地在风雨中完善自己,结出自己的果,尽管这一切很微末,却是我一生最大的事业。
王家墕村坐落在延绵的石山上,很难找出一块像样的庄稼地。所幸的是在村居附近的石山上,有大片的沙土地,这为村人提供了活命的必要条件,尽管条件艰苦,但村里的近百户居民,从不抱怨,只是默默地种地过活,默默地生儿育女。在村里随处可见,身体矫健的农人,六七十岁了,还健壮得像个后生。我喜爱他们,常常和他们攀谈,我总喜欢和他们谈庄稼、乡间草木和他们的生活。一位九十多的老奶奶种的菜蔬熟了,自己吃不了,便扛着些去城里卖,结果没人买。她说自己舍不得这些辛苦营务的菜蔬坏在地里,浪费掉。这些菜蔬是老人家精心营务所得,就像老人的孩子一样珍贵无比,看着这位可亲可敬的老人,我欣然和她买下所有多余的菜蔬,善良的老人过意不去执意送了我好些菜蔬,我接纳了来自老人和土地的善意与圣洁气息。无疑老人一生都在土地上劳作,从事着天底下最为崇高的事业,她尊享了清风、明月与骄阳,尊享了土地的馈赠与自然的恩赐,她就像我劳苦的父母一样在土地上获得孕育自身及子女的力量与财富。很难遇到如此热爱,并努力呵护自己事业的人了,这位老人无疑是千千万万农人的代表和缩影。
某日上午,我拜访了这位老人后,无意间转悠至王家墕北部的燕畔小组,原以为在这里也可以碰见和老人一样坚韧、祥和与善良的农人,可惜的是这里早已空无一人。一切都是残败的景象,门窗败坏,泥皮脱落,有的房屋甚至塌落了,在一扇扇残破的门上还依旧挂着一把把生满了铁锈的锁,显然它们曾经的主人仍然不愿放弃这里的主权。事实上这些房产对于离去的人来说已没有了任何功用,也不会被人相中而购买,对于他们而言这早已变成废弃之物,可是他们还是紧紧攥住这一切不想放弃。其实在人的一生里,人们何尝不是费尽心思,赚取一堆堆无用之物。在大地上我们只能过一生,我们需要的很少,只需干净的空气,饱满的谷粒,温暖的阳光与可以酣睡的床榻就能轻盈、健在地生活在大地上。因此,我更愿意创造更多的闲暇来享受,我要向花草学习坚强、轻盈的生存方式,学习农人的勤劳、善良,总之用一切善的事物来充盈自我。
如今宽敞的院落里,杂草疯长高过了院墙,曾经在这里无邪的孩子们一定玩得不亦乐乎吧,他们肯定在院子附近的树丛里抓过蛐蛐、玩过躲猫猫,当结束了一天劳作的父母归来后,一缕缕炊烟笼罩下的村落在牛羊的叫喊中一定是热闹而有趣的,张三趴在李四的墙上,王五蹲在赵六家的炕楞下大声地讲着白日里遇到的趣事,尤其是那盘老石磨曾经密切了多少邻里关系,妇女们会叽叽喳喳地在那讲述她们的私密事;在张三和李四产生矛盾时,就因磨豆子等待的间隙,双方达成了谅解,再次熟络起来;那时这家的姑娘看上了哪家的小伙,也因这石磨双方一次次邂逅最终缔结了良缘。
多么好的村落呀,家家户户,宽门大院,向阳而居,附近就是一排排庄稼地。而今一切早已被自然另作他用,成为草木的新居,而那盘曾经联络村人情感的稳固的石磨都被雨水、风沙侵蚀得摇摇欲坠了。这儿的人听村支书说在城郊集资修建了小区,都搬迁过去了。大概他们还没有想清楚,贫瘠的土地与坚韧的生活必然会孕育出一种强劲的生命,就选择了看似舒适,实际上是一种羸弱的生活。
想想看事物变化与衰落的速度是多么的快呀,就在这倏忽间燕畔小组就落寞了,想想人的一生,更是何其短暂,放眼整个历史长河,人类乃至万物又何尝不是倏忽而过呢?在这渺小而短暂的一生里,我们能力及做些什么才能不负如此芳华呢?而我唯有能做的就是像王家墕村里的一株不知名的花草一样坚韧、轻盈、安静地度过一生,并且竭尽所能地去寻找那些善的事物来充盈、完善自己。
午后时光
已经换掉几双鞋了,它们就像娇弱的禾苗经受不住烈日的炙烤一样,很快便不中用了。今天一早,我便穿上早已备好的一双耐实的鞋子,向王家墕出发了。
午后,在去往野地的路上,我那得意样儿,就像刚娶了媳妇的灰憨憨,走路都轻飘飘的,像一阵风,心想这下再也不用担心陡坡、尖石和硬刺了,更不必担心鞋子会在半路坏掉。我这样想时,便不由得大胆起来,开始活蹦乱跳,像匹兴起的马驹一样,欢实地蹦跶。若是有人路过,定会随口而出:看那个灰汉。然而于我而言却是,欣喜地奔赴一场与自然的约会。
不一会,我就爬上了山顶,前方是骄阳轻抚下的金色原野,附近是一排长长的墓地,墓地的对面有两座小小的庙宇在野地里遥相呼应,各色花儿,葱翠的草木在其间祥和、安静地摇摆,所有的事物一经金阳这“至善”的碰触,便光亮圣洁了起来,那些屹立在我们道德高空的伟人们,不也都如此吗?
我刚刚走了几步,一群野鸡扑棱棱地从草丛里飞走,我慌忙跑过去,想看清它们的家。这时,我被怔住了,这些偷懒的家伙连窝都懒得搭建,只是在草丛里压弯些草茎,卧在其上便安然地享受着午后和煦的阳光。让人不禁担心阴雨天它们会躲在哪里呢?然而,杞人忧天,我还从未见过或听说过一只死于暴风雨的野鸡。这些懒散的家伙,生活竟是如此简单,每日啄食草籽、虫子而生,吃饱后便休憩于林间草木,沐浴着清风与阳光,不困于昨日,不惑于未来,只是过着一种必要且充足的生活。真让人羡慕,它们轻轻松松地就能过自足的生活。
就在这野鸡刚刚飞走的地方,一位老人正坐在草丛里,照看羊群吃草,但看样子又像是羊群陪着老人散心,看风景,顺便再吃些喜欢的草。附近有一座新坟,该坟后又紧挨着几座旧坟。老人坐在这里好像在看守家院似的,我走近老人和他攀谈。我指着坟前摆放的几瓶白酒,向老人打趣道:“多么好酒的人呀,死了都不忘喝几口。”老人诙谐道:“这家子的人都爱喝酒,你看人都死了还一人拿一瓶酒在那对饮。这个新近去世的人,平时酒不离身,有时没酒就会拿着壶子溜到城里打酒喝,赶回村子时斤酒已下肚了,就这么一个人糊里糊涂地活了一辈,到七十多岁时,突然上吊死了。”我问老人其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之事,老人说其实也没有,只是活够了,活着嫌烦。如此看来,丧失目标,且不去充盈自己是件多么危险的事啊!
在前方的龙王庙后面,有些巨大的石块横陈在那儿,我喜欢坐在那里吹风,沐浴阳光,享受眼前一切来自自然的馈赠。我躺了下来,闭目遐思,想着一些高远的事物。不一会蚂蚁就爬上了我的身子,在我的腿上,胳膊上胡乱转悠,它们显然把我看成了一座新大陆,在它们新奇的目光里肯定想寻得些美味的食物,可是除了一身的汗渍,还能有什么呢,于是我抖了抖胳膊和腿,将它们抖落在地,让它们重新回到自己的轨道上,继续原来的生活。在漫长的生之路上,谁都会打个盹,迷会路,但有些人却永久地被困住。
看着眼前沟壑上的石层间,一簇簇冒出新绿的植物,一种善便充盈着我,我喜爱它们承载苦难却并不负重什么,方向明确,意志坚定,不抱怨,不萎缩,竭尽所能地去结出自己的籽。如果那位死去的老人能和我一样去享受自然的馈赠,并寻找善的事物来充盈自己,他一定会觉得自己的时日不够长呢。
此时,山坡上的墳墓、草木与我正沐浴在温和的阳光下,秋虫为我们鸣奏,鸟雀为我们歌唱,飞蝶为我们起舞,一切都充盈在善的海洋中。我现在正享受着那些死者在生前未曾好好享受过的美好时光,在我旁边的神庙,它聚集着生者的信仰,护佑着生者前行,同时庇荫着死者,让死者安眠,而我在其间享受着天地最澄明的时刻。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