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四十而不惑”章是伪作吗
2021-12-26衣抚生
衣抚生
李振宏先生在《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上发文,指出《论语》“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章是伪作〔1〕(下文所述李先生的观点均出于此,不再出注)。该文引起学界的广泛重视。笔者阅读之后,并不赞同李先生的观点。笔者认为,该论文存在下面四类问题。
一、缺乏直接证据
正如杨伯峻先生所说,《论语》是“研究孔子和孔门、孔学的最可信的材料”。〔2〕必须有扎实的文献支持,才能推翻《论语》的记载。李先生的文章缺乏直接的、过硬的证据,更多的是推理分析。前辈学者在古书辨伪时所犯的疑古过甚的问题,就是由此而来,不可不慎。
二、材料的利用和解读存在错误
问题1:李先生引用孟釐子之子跟随孔子学习的时间有误。李先生引用《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年十七,鲁大夫孟釐子病且死”等语,说:“孔子17 岁的时候,就已经以好礼而闻名了,以至于使得三桓之一的鲁国世卿孟釐子,在病危之时,想到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他,拜师求学。如果孔子15岁才志于学,才开始自己的求学之路,两年之后是不可能达到令孟釐子仰慕的水平的。”
《史记》的这段记载来自《左传》,学界对此早有定论:该记载由于司马迁误读《左传》而产生错误。《左传》明确说:孔子17岁时的昭公七年“九月,公至自楚,孟僖子病不能相礼”(孟釐子即孟僖子),当时孟釐(僖)子并未病危,直到17 年后的昭公“二十四年,孟僖子卒”,“及其将死也……使事之(孔子)学礼焉”。〔3〕当时孔子已经35 岁了。《史记索隐》也指出:孔子17 岁时,孟釐子只是“病不能相礼”,而非“病且死”。〔4〕钱穆先生也说:“孟僖子相鲁君过郑至楚,在种种礼节上多不能应付,归而深自悔憾。其卒在昭公二十四年,时孔子年三十五,授徒设教已有声誉,故孟僖子亦闻而知之。临死,乃遗命其二子往从学礼。”〔5〕《史记》原文的错误是很明显的,且已成为学界定论。
总之,孟釐子之子跟随孔子学习,是在孔子35 岁时,并非李先生所说的17 岁。李先生何以只读《史记》正文而不读注释?李先生写过孔子的传记,何以不了解这么重要的材料?本条材料是李先生怀疑“吾十有五而志于学”的重要依据,是不成立的。因此,李先生对“吾十有五而志于学”的怀疑,也是不成立的。
问题2:李先生认为古人对本章是否为孔子所作,有所怀疑,证据是李充的如下注释:“圣人微妙元通,深不可识,所以接世轨物者,曷尝不诱之以形器乎?黜独化之迹,同盈虚之质,勉夫童蒙而志乎学,学十五载,功可与立。自志学迄于从心,善始令终,贵不逾法,示之易行,而约之以礼。为教之例,其在兹矣。”李先生解释说,李充的注释没有直接写本章作者是孔子,因而李充的意思是:“本章旨在‘勉夫童蒙而志乎学’,但没有回答是不是孔子所作,著作权问题悬而未决。”实际上,古注并未怀疑此章为孔子所作,李先生对李充的注释存在误读。
李充所说的“圣人”明显是孔子。孔子“诱之以形器”,孔子“勉夫童蒙而志乎学”,孔子“示之易行,而约之以礼”,这些不是说明李充认为作者是孔子吗?何来的“著作权问题悬而未决”?更重要的证据是,此章以“子曰”开头,又以孔子的口吻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李充要是认为“著作权问题悬而未决”,为什么不直接提出来?为什么不对“子曰”和“吾”提出质疑?没有质疑,恰恰说明李充认为著作权属于孔子。
因此,李先生用大量文字所讨论的此章的著作权问题并不存在,是一个伪命题。李先生的意图似乎是想要说明,对此章是否为孔子所作的怀疑由来已久,并不是从自己开始的。经过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知道,对这一问题的怀疑恰恰为李先生所独创,前人并无疑问。
三、对《论语》的解读有问题
问题3:李先生对“六十而耳顺”的解读有问题。60 多岁的孔子激烈批评冉求帮助季氏“聚敛而附益之”,李先生认为孔子“没有修养到遇事淡定坦然而不动怒,一切事都不介意地‘舍己从人’,其‘耳顺’之说也就无从谈起。”也就是说,李先生认为“六十而耳顺”的解释之一,是遇到“一切事”都要“淡定坦然而不动怒”,“不介意”,不生气,否则就是没有涵养的体现。与之相似的李先生的论述还有一条:原壤是一个母死而歌的不孝之人,因此,“原壤夷俟”时,就受到孔子的强烈厌恶。李先生评价说:“无论怎样,原壤也是个人,其人格也应该得到尊重,不能因为你不赞成人家的人生道路,就如此地对之鄙视、侮辱。不能容忍别人的人,还能听进去不同的声音吗?还会‘耳顺’吗?”
李先生的解释明显有问题:孔子达到“耳顺”的境界之后,遇到他心目中的假恶丑,难道也要假装没看见,“不动怒”,“不介意”吗?容忍假恶丑,藏污纳垢,还算是个君子吗?实际上,孔子明确主张君子对那些假恶丑的事情,就应该介意,就应该动怒。这在《论语》中的例证甚多,比如:
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里仁篇》)〔6〕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先进篇》)〔7〕
子曰:“乡原,德之贼也。”(《阳货篇》)〔8〕
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阳货篇》)〔9〕
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阳货篇》)〔10〕
孔子对“佞者”“郑声”“利口”“乡原”(乡愿)等等,都表达了强烈的厌恶之情。热爱真善美,憎恶假恶丑,这才是真孔子。当然,孔子对真善美、假恶丑的定义可能有时代特色及个人色彩,和后世的标准,尤其是和李先生的标准,可能并不一致。但作为一个标准,孔子在很明确、很坚定地贯彻执行。李先生所说的绝对的不生气,其实是老好人的标准,更像是孔子特别讨厌的乡愿,那不是孔子。因此,李先生对“六十而耳顺”的解释是错误的,和《论语》直接冲突。
四、对孔子进行苛责
主要包括:站在后来者的角度,在明确了历史发展结果的基础上,对孔子进行事后诸葛亮式的指责;要求两千多年前的古人孔子,具有今天的思想高度;对孔子进行五千年历史维度的高要求。
问题4:李先生认为,孔子这样的智者不应该迷信,他说:“相信麒麟之朕兆,绝不是智者的表现。把麟之出现而死,看作是天命的朕兆,悲叹自己的政治使命到此终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知天命’?”笔者认为,孔子相信“麒麟之朕兆”,把“麟之出现而死”看作天命,有何不可?何必要求两千多年前的古人也有今天的无神论、唯物主义思想?我们绝不能拿今天的标准去苛责古人,就像两千年后的后人不能要求我们也达到他们的思想高度一样。很显然,李先生的要求是事后诸葛亮式的要求,有失公允。
问题5:孔子“三十而立”,到底立的是什么,有许多争议。李先生认为,应该是《左传·襄公二十四年》所言:“鲁有先大夫曰臧文仲,既没,其言立。其是之谓乎!豹闻之,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11〕李先生说:“孔子一生能够说得上立德立功的功业有哪些?笔者20多年前在一本小书中,总结过孔子一生彪炳史册的历史贡献:整理古代文献,奠定中华文化根基;创立中国传统的教育制度和教育思想;创立中国儒家学派。这三个方面,都是可以称得上‘有所立’的,是建树,是功业。但这三个方面,有哪一项是孔子在30 岁的时候建树的呢?应该说,孔子在30 岁的时候,还谈不上有什么建树可言。”
这里的问题在于:李先生所提的这三个方面,要求太高,是用中华五千年文明史的最高水平的思想文化成就来作为标准。倘若是按照这个标准,整个中国历史就没有几个人能够立得起来。历史上的那些大思想家,哪一个的成就能够“奠定中华文化根基”?哪一个的成就能够达到“创立中国儒家学派”的高度?历史上的那些大教育家,哪一个的成就能和“创立中国传统的教育制度和教育思想”相比?孔子生活的时代,有可能拿这个标准来要求世人吗?有可能说,达不到这个标准,就是立不起来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我们可以说,李先生的这个要求是从五千年的历史维度来说的,是用五千年文明史的最高标准来要求的,并不能作为某一个具体时代的标准。那么,孔子所处的时代的“立”的普遍标准是什么样的?李先生所引的立言者臧文仲的言论记载在《左传》中,共有8条,可供参考:
《左传·庄公十一年》:臧文仲曰:“宋其兴乎。禹、汤罪己,其兴也悖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且列国有凶称孤,礼也。言惧而名礼,其庶乎。”〔12〕
《左传·僖公二十年》:宋襄公欲合诸侯,臧文仲闻之,曰:“以欲从人,则可;以人从欲,鲜济。”〔13〕
《左传·僖公二十一年》:夏,大旱。公欲焚巫兀。臧文仲曰:“非旱备也。修城郭,贬食省用,务穑劝分,此其务也。巫兀何为?天欲杀之,则如勿生;若能为旱,焚之滋甚。”〔14〕
《左传·僖公二十二年》:邾人以须句故出师。公卑邾,不设备而御之。臧文仲曰:“国无小,不可易也。无备,虽众不可恃也。《诗》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又曰:‘敬之敬之,天惟显思,命不易哉!’先王之明德,犹无不难也,无不惧也,况我小国乎!君其无谓邾小。蜂虿有毒,而况国乎?”弗听。〔15〕
《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冬,王使来告难曰:“不谷不德,得罪于母弟之宠子带,鄙在郑地汜,敢告叔父。”臧文仲对曰:“天子蒙尘于外,敢不奔问官守。”〔16〕
《左传·僖公三十三年》:齐国庄子来聘,自郊劳至于赠贿,礼成而加之以敏。臧文仲言于公曰:“国子为政,齐犹有礼,君其朝焉。臣闻之,服于有礼,社稷之卫也。”〔17〕
《左传·文公五年》:冬,楚公子燮灭蓼,臧文仲闻六与蓼灭,曰:“皋陶庭坚不祀忽诸。德之不建,民之无援,哀哉!”〔18〕
《左传·文公十七年》:齐君之语偷。臧文仲有言曰:‘民主偷,必死’。”〔19〕
通过分析这些言论,我们就可以知道,所谓的立言并不是很难,臧文仲的言论并不如《论语》所记载的孔子之言,也未必超过孔子30岁时与齐景公的如下问答:
鲁昭公之二十年,而孔子盖年三十矣。齐景公与晏婴来适鲁,景公问孔子曰:“昔秦穆公国小处辟,其霸何也?”对曰:“秦,国虽小,其志大;处虽辟,行中正。身举五羖,爵之大夫,起累绁之中,与语三日,授之以政。以此取之,虽王可也,其霸小矣。”景公说。〔20〕
因此,说孔子三十而立或者三十立言,都是没有问题的。李先生以中华文明五千年历史上的最高水平的思想文化成就为标准,来否定孔子三十而立,是不可取的。
问题6:利用历史发展的结果,来评述孔子的行为,是李先生之文最常用的方法。比如,李先生评述孔子是否四十不惑时,在论述了孔子“反对晋国铸刑鼎事件”后,评论说:“铸刑鼎,标示了历史的进步,是历史发展内在趋势的反映,但孔子不能理解,他昧于历史的内在变革而走到历史对立面,是不是一种思想上的困惑呢?晋国为什么要铸刑鼎,铸刑鼎反映的是什么样的历史现象,孔子是不能理解的。缺乏明断是非的能力,不能明悟历史的发展变化,站在新生事物的对立面,这种状态的孔子到底是惑还是不惑呢!”又比如,“他相信自己主张的合理性,但又为什么和自己所崇尚的东西相冲突?他能够理解其中之原委?如果理解周礼时代的逝去是历史的必然,他还会由衷地崇尚?如果不理解,他能不感觉到其中的矛盾而困惑?”又比如,李先生在评述孔子是否五十而知天命时,说:“鲁国的季孙氏实行田赋征收方式的改革,要按田亩征税,就赋税制度的发展来说,它有没有事物自身发展的合理性呢?如果孔子知天命,通晓事物变化之理,该如何对待呢?当弟子冉有去征求他的意见的时候,他说季孙氏的做法违背了‘周公之典’‘不度于礼’。孔子如此恪守旧制,抱残守缺,不察事物变化之理,如何称得上是穷理尽性之人呢?”李先生评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时,引述了田氏代齐而遭到孔子反对的事例,与之相似,这里就不展开了。
我们认为,首先,铸刑鼎、田赋改革都是刚刚出现的新生事物,孔子怎么能知道它们会在后世成为主流?孔子怎么会知道几百年后的历史发展方向?李先生用历史发展的结果,倒推回历史刚刚萌芽的时期,去要求孔子像事后诸葛亮一样,能够全都猜对,这样是不是强人所难?
其次,就算孔子知道历史会发展到秦和法家一统天下,他就一定要赞同这种结果吗?要知道,孔子是儒家学派的代表人物,跟法家思想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为什么要赞同法家所主导的天下设计?那样的话,他还是儒家学者吗?我们能因为孔子不赞同这种天下设计,就批评他“昧于历史的内在变革而走到历史对立面”,“恪守旧制,抱残守缺,不察事物变化之理”吗?难道孔子一定要变成法家的孔子,才能让李先生满意吗?而且,按照李先生的观点,老子、庄子主张无为而治,反对法家的严刑峻法;墨家主张兼爱非攻,反对法家的武力统一;孟子主张以王道统一天下,反对秦和法家的霸道统一……先秦诸子中的很多学者,跟孔子一样,跟法家主导的历史发展结果之间存在很大分歧,我们能不能说老子、庄子、墨子、孟子等大思想家都是“昧于历史的内在变革而走到历史对立面”,“恪守旧制,抱残守缺,不察事物变化之理?”这样的话,是不是先秦诸子就没有几个有价值的了?还有,屈原、文天祥的死都是站在历史的对立面,按照李先生的说法,难道他们的死就没有价值了吗?
笔者想,这更多的只是政治主张不同而已。孔子坚持儒家仁政思想,反对法治,这是可以理解的,还是不要冷嘲热讽的好。诸子百家的价值也正在于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思想主张各有不同,能给人以不同的启发。倘若是像李先生所要求的那样,大家都是同一个模子,对事情的看法都跟历史的发展结果保持一致,哪还有什么百家争鸣?
问题7:和问题6 密切相关的一个问题是:怎样才可以四十不惑?李先生利用历史发展结果来评述孔子的行为,发现现实与孔子的理想之间,存在很大的矛盾,因而认为孔子应该是疑惑的。
这种说法有问题。首先,孔子早就说过,评价标准在于自己内心的真理与正义,而不是外在的结果。这就是《孟子·公孙丑上》所说的“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如果自己认为做的是对的,就算有千千万万的人反对自己,就算现实、未来都和自己的预期不一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是要一往无前,这就是孔子的“知其不可而为之”。不要说李先生指出的那些外在的困顿了,就算是差点儿死在陈、蔡之间,孔子又何曾疑惑过?这就是《论语·卫灵公》的记载:
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21〕
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22〕
死且不怕,不惑,李先生说的那些外在的困顿又算什么呢?李先生用外在的东西来推测孔子的内心,不是南辕北辙了吗?
其次,孔子晚年曾自我总结:“参乎!吾道一以贯之。”这说明孔子的一生都是一以贯之的,并不困惑或者自我怀疑。孔子所追求的,是“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这就是孔子对李先生所说的“颠沛”的态度。
最后,李先生对孔子的惑与不惑的判断,似乎存在逻辑问题。孔子说的不惑,指的是他内心没有疑惑。因此,判断标准要看孔子内心的想法。以孔子“反对晋国铸刑鼎事件”为例,孔子对此事的态度很明确,坚决反对,没有疑惑。李先生以孔子的反对“站在新生事物的对立面”,而称孔子为疑惑。这是李先生的疑惑,也是外在的疑惑,不是孔子的疑惑。而且,就算孔子最终被证明是错的,应该疑惑,但他活着的时候不知道,他说这段话的时候不知道,他又怎么知道自己应该疑惑呢?也就是说,孔子内心坦坦荡荡,直到去世,都没有为此事而疑惑过呢。
其实,不惑也不像李先生想的那么神通广大,并不意味着要“做到彻底的通明万事之理而不困惑”。孟子说过自己“四十不动心”(《公孙丑上》),朱熹解释说:“四十强仕,君子道明德立之时。孔子四十而不惑,亦不动心之谓。”〔23〕可见,孟子也能做到四十不惑。不仅孟子能做到,告子也能,而且告子还“先我(孟子)不动心”。那么,告子有“做到彻底的通明万事之理而不困惑”吗?恐怕不能。这就说明李先生对不惑的理解是有问题的。而且,李先生说:“40岁的孔子,既没有经历深重的灾难和曲折,也没有走上政坛经历政治的历练,更没有经历后来周游列国的流离颠沛,他凭什么就积累起丰富的人生经验而不再困惑了呢?”这也是有问题的:要达到不惑的程度,难道就只有这一种方法吗?
五、余论
我们在这里回答一下李先生提出的一些小问题。
李先生说:“一个具有深邃洞见的思想家,一个有着深厚人文修养的忠厚长者,会狂妄到自言其达到了‘不惑’而‘知天命’的境界?”笔者认为,说“不惑”并非狂妄,孟子也说过“我四十不动心”;说“知天命”并不狂妄,《中庸》一开头就说“天命之谓性”,倘若不是知天命,怎么能写出这种话?难道《中庸》也狂妄了?
李先生说:“如果这是孔夫子真实的人生经历,它可能如此整齐划一,十年一个台阶有规律地递进吗?”笔者认为,只是大体如此,可以有若干误差,不必拘泥。
李先生说:“孔子很年轻时就以学闻名的另一例证,就是其20岁时生子,得到鲁昭公的贺礼。”笔者认为,真正的原因可能是孔子的父亲在当时极为有名,又只有孔子这一个健全的儿子,所以鲁昭公就爱屋及乌了。
笔者认为,《庄子·天运篇》的如下记载可以作为孔子五十而知天命的佐证: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度数,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也。”老子曰……〔24〕
《庄子》为何要把这一则编到孔子51 岁时?答案很可能是:《庄子》知道孔子五十而知天命的说法,就通过这个故事来说明:孔子50 岁时,何曾知天命?他到了51 岁还不知天命呢。孔子知天命是受到老子的启发,因此,学者不要学儒家,儒家的精华都来自道家,大家直接学道家就好了。
总之,本文认为李先生怀疑“吾十有五而志于学”的关键证据有误;李先生对“三十而立”的评价标准过高,而从当时有立言之称的臧文仲的言论来看,标准没有那么高;李先生对“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评价标准,都是要求孔子的言行跟历史发展结果相一致,有事后诸葛亮之嫌,而且没有注意到该结果是法家所导致的,不会得到孔子这位儒家学者的赞同;李先生没有注意到孔子说的惑与不惑,判断标准应是看孔子内心的想法,而不是他人的标准;李先生将“六十而耳顺”解释为“不动怒”“不介意”,尤为错误,这就要求孔子藏污纳垢,包容所有的假恶丑,跟《论语》中热爱真善美、憎恶假恶丑的孔子形象完全相反。因此,笔者完全不赞成李先生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