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塔

王夔

我站在那里，站了许多年，他也站了许多年。他站在我的身后，穿着和我同样颜色的衣裳，像扔不掉的影子。我讷于言，他也不怎么说话，我想，我们就这样一直站下去好了。如果不是有水从塔顶滴下来，结果可能真是这样，我们会变成时间塔的装饰。我转头看了看他，问，怎么会有水滴下来？他说，外面在下雨。

时间塔的造型像雨伞，杆子高耸入云，顶上的伞盖与杆子连接的部分是有空隙的，一个硕大的圆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站到时间塔下，也不管外面多么狂风暴雨，从来没有雨水从圆环中滴下来，以至我以为那空隙是不存在的，只是玻璃欺骗了我们的眼睛。我又看了看身后的他，他面无表情，像雨水一直都从圆环处落下，所以没有什么惊奇的。我对他说，时间塔坏了，这里不应该有水的。

时间塔坏了又怎么样？

坏了，时间就不存在了。我说。

时间不存在又怎么样？

我气坏了，时间不存在，世界的一切就都不存在了，你不存在了，我也不存在了。既然他是个白痴，只有我去找黑暗骑士了。黑暗骑士是帝国仅存的负责时间塔维修的人，是父子二人。父亲40多岁，儿子20多岁。我坐到一边的不锈钢椅子上，雨水已经在脚前汪成一片，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说，我走了。

帝国一共有三座时间塔，这父子，总会在其中的一座里，所以找到他们并不困难。他们过来的时候，天还下着雨，儿子向上看了看圆环处的天，吊好背上的防护绳，向塔顶爬去。他爬得很快，转瞬像一只松鼠大小了。我走进一旁的控制室，啊，我差点尖叫出声，向上攀爬的黑暗骑士，他的保护绳的另一端，已经断开。我走出控制室，中年黑暗骑士见我脸色不好，问，怎么啦？

我说，没什么。

哦。中年黑暗骑士一边说，一边走进了控制室。

从控制室出来，中年黑暗骑士和我一样脸色不好，他说，他得上去。

可是，只有一根保护绳。我说。

没有保护绳我也要上去。

中年黑暗骑士没有喊儿子下来，但他要上去，他要和儿子在一起。

他們在塔杆上，渐渐成为一个点，直至不见。

第二天，他们还没有回来，雨一直下，站在那里的他一动不动。而那根保护绳已经从天上甩了下来。

我决定到塔顶去找他们。我绑上了保护绳，并确认控制室保护绳的另一端正常吊在安全扣上，然后缓缓地向上爬去。

这是我第一次爬时间塔，塔杆上有凹槽，便于攀爬，它的高度超出我的想象。雨水不停地落下来，在塔杆上流动，有时它们像成群的蚂蚁走过我的手背。谢天谢地，我还是爬上去了，过了伞盖部分，天气突然晴朗起来，阳光耀眼，塔下是万里沃野。我在伞盖上找黑暗骑士，但是没找到。伞盖是有坡度的，而且滑得很，我摔倒了，身子急速向伞盖边缘滑去，“啊——”我不禁大叫起来。防护绳在塔杆上绕了半圈，将我拉住。

我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然后我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地面上去。我没有翅膀，我不会飞，我恐高，我要保我的老命。我下来了，问题也来了，黑暗骑士到底在哪儿？为什么我在伞盖上没有看到他们？

黑暗骑士最后是帝国的勇士发现的，在伞盖部分。伞盖有2米多厚，里面像一个迷宫，黑暗骑士父子躺在一个巨大的抽屉里，父亲覆盖在儿子身上，他们没了呼吸，像两张黑色的人形卡片。勇士们将他们带下来。太阳照着他们，一边的时钟突然逆向飞快旋转。中年黑暗骑士坐了起来，而他的儿子，却再也没有醒来。

中年黑暗骑士神色忧伤。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能醒过来，而儿子却醒不过来。站在我身后，和我穿着同样衣服的人说道：“因为你在游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