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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优良学风的形成

2021-12-25陈明胜

关键词:马列主义理论群众

陈明胜

(南京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210094)

中国共产党的学习史已经引起学界的高度重视,且产生不少的学术成果。但就民主革命时期党的学习史而言,大部分研究成果集中在延安时期,(1)参见:王炳林,张立梅.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学习活动的组织机制[J].党史研究与教学,2011(3).黎晓岚.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马克思主义理论学习制度的建构与评价[J].思想理论教育导刊,2011(7).雷鸣、周显信.延安整风经验对建设马克思主义学习型政党的历史启示[J].湖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3).陈福荣.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的两小时学习制度[J].延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5).杨俊.延安时期理论学习及其对建设学习型政党的启示[D],北京:中共中央党校,2013.华璠.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学习制度建设研究[D].西安:陕西师范大学,2016.苏区时期的研究成果寥寥无几,[1]而建党初期的研究则几乎呈空白状态。因此,对民主革命时期党的学习史进行全面梳理,不但有利于澄清史实,还可以进一步观察中国共产党优良学风形成的内在逻辑。

一、阅读马列经典,主动用其分析中国问题

在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前,李大钊、李达、毛泽东等人已经通过学习马列经典著作研究马克思主义学说。李大钊在《我的马克思主义观》一文中对马克思主义原理进行全面的阐释,他认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包括三个部分:关于过去的理论,也就是历史论,或者称为社会组织进化论;关于现在的理论,也就是资本主义的经济论;关于将来的理论,或称为社会主义运动论。“而阶级竞争恰如一条金线,把这三大原理从根本上联络起来。”[2]50李大钊强调,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包括两个要点:人类文化经验的说明;社会组织进化论。[2]59这一初步的介绍使国人对马克思学说有了较为全面的了解。

这一时期,李达阅读了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法兰西内战》《哥达纲领批判》,列宁的《国家与革命》等篇章。根据马克思的相关篇章,他认为马克思主义是“多数主义行劳动专政的思想的源泉”。[3]317根据列宁的文章,他阐释了劳农专政的意义、本质、作用、形式等。同时他还阅读了恩格斯的《空想的与科学的社会主义》、克鲁泡特金的《面包攻略》,阐释了社会主义与无政府主义的分立。另外,他又阅读了斯体奈的《唯一者与其所有》,蒲鲁东的《财产是什么》,指出前者属于个人的无政府主义,后者属于社会的无政府主义。[3]237-238对马克思主义与非马克思主义的区分彰显早期马克思主义者的理论自觉。

1920年,毛泽东第一次读了《阶级斗争》(考茨基著)、《共产党宣言》(陈望道翻译)和《社会主义史》(柯卡普著),由此而知道阶级斗争贯穿人类历史的事实。毛泽东同时指出,在这些书里,“没有中国的湖南、湖北,也没有中国的蒋介石和陈独秀。我只取了它四个字:‘阶级斗争’,老老实实地来开始研究实际的阶级斗争。”[4]可见青年毛泽东已经有用马列主义原理去研究中国实际问题的冲动。

为了进一步研究马克思主义学说,中国共产党成立后,曾经在上海创办出版社,出版与共产主义及苏俄相关的著作,如《共产党宣言》《苏维埃政权制度》《共产党党纲》《劳动与资本》《俄国革命史》《俄国共产党党纲》等。但出版社不久就停办了,原因是出版商认为这类从英俄文翻译来的书籍缺乏市场。[3]444-445就当时的中国来看,关于马列主义的书籍并不多,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一是关于马克思主义学说全貌的书籍,如河上肇著,李培天译的《近世经济思想史论》,马克思、恩格斯著,陈望道译的《共产党宣言》等。二是关于唯物史观的书籍,如郭泰著,李达译的《唯物史观解说》,塞利格曼著,陈孚石译的《经济史观》,高昌素之著,夏丐尊、李绩桢合译的《社会主义与进化论》等。三是关于阶级斗争的书籍,如柯祖基著,恽代英译的《阶级斗争》。四是关于经济学说的书籍,如马尔西著、李汉俊译的《马克思资本论入门》,马克思著、袁让译的《工钱劳动与资本》,柯祖基著、陈溥贤译的《马克思经济学说》等。[5]235-236

李汉俊还特别详细地介绍了学习、研究马克思学说的步骤与方法。他认为,首先要对马克思的学说有一个系统的了解。理论方面包括唯物史观说、经济学说、阶级斗争说,政策方面则是社会民主主义。在对马克思学说有了系统的学习之后,就可以做初步的研究。初步研究包括两种方法:一是先学习几本研究马克思学说全貌的书,再来学习专门研究某一部分的书;二是先学习几本专门研究某一部分的书,再来学习研究全貌的书。无论采取哪种方法,都不能专看同一种类型的书。因为马克思学说是一个有机的体系,几个部分彼此相连,无论哪个部分,如果缺少了其他部分的参照,都不能得到正确彻底的了解。[5]235这一系统式研究方法很有见地。

马列主义经典书籍的出版与学习方法的指导有利于人们进一步阅读、研究马克思主义。陈独秀不但阅读了马克思的《资本论》《经济学批判》《共产党宣言》《哲学之贫困》等篇章,还阅读了亚当斯密的《原富论》等书。通过比较,他认为马克思的学说代表了社会主义的经济学,亚当斯密的学说则代表了个人主义的经济学。他认为,马克思唯物史观要旨有二:一是人类文化的变动。社会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经济的基础,法律政治都建筑在这个基础之上。二是社会制度的变动。社会生产力与社会制度密切相关,社会制度随着生产力的变动而变动。马克思的阶级斗争学说包括两层涵义:一切过去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阶级形成和斗争都是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3]362-372通过对马克思学说的学习,陈独秀总结出马克思主义的三个原则:一是要有科学的根据,二是社会改造应有的步骤,三是每一步骤都要通过革命的方法完成。“所谓科学的根据,是根据社会之历史的进化和现社会的经济文化状况种种的客观境界,不是空中楼阁主观的幻想。”“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里,把各国共产党革命的步骤略略说过,指示在某种国家应该怎样,并非主张同时一跳,就跳到共产主义的路上去,这是因为各民族之经济的、政治的、文化的进步各不相同,所以改造的步骤不能一致。”“从组织共产党一直到实现共产社会,其间须经过几多步骤,每个步骤之中,或者又须经过几多曲折的步骤,但每个步骤都必须采用革命的方法,不可采用改良的方法,这是革命的马克思派之特色。”[6]

1926年,毛泽东再读《共产党宣言》时,写下了下面的话:“现时国内颇有些人怀疑或反对阶级斗争的,这是不了解人类进化史的缘故。马克思说:‘人类的历史,是一部阶级斗争史。’这是事实,不能否认的。人类由原始社会进化为家长社会、封建社会以至于今日之国家,无不是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之阶级斗争的演进……我们向来读中国史,不注意阶级斗争的事实,其实四千多年的中国史,何尝不是一部阶级斗争史呢?”[7]马克思阶级斗争理论对毛泽东后来的革命实践与理论创新产生深远的影响。

另外,邓中夏阅读了马克思的《哥达纲领批判》、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等,借以批判无政府主义“忽略了当前的实际事实”的弊病,他认为共产主义目标明确,方法、步骤切实可行,不是虚幻的。而无政府主义描绘了美好的图景,但却是空中楼阁。[3]355施存统在阅读了《哥达纲领批判》《共产党宣言》《法兰西内战》《空想的及科学的社会主义》等篇章后,总结了马克思学说关于共产主义实现的顺序:第一期为社会革命时期,这个时期的特点是无产阶级专政。第二期为共产主义半熟期,这个时期是共产主义社会刚刚脱胎于资本主义社会,还残留着资本主义社会的某些特征。第三期为共产主义完成期,这阶段生产力已经达到十分惊人的程度,完全实现各尽所能,各取所需。施存统认为,马克思的共产主义建立在产业发展基础之上,它区别于其他各种空想学说,是更加完备的理论,也是符合中国实际的理论。[3]336-337

理论学习之外,用马列主义原理分析中国现实问题则是共产党人学习不断深化的重要表现。李大钊著文指出,“凡一时代,经济上若发生变动,思想上也必发生变动。换句话说,就是经济的变动,是思想变动的重要原因。”他认为,儒家伦理的经济基础是农业经济,近代以来,随着工业经济的冲击,农业经济因受重大压迫而发生动摇,大家族制度“崩颓粉碎”,动摇了儒家伦理的基础。[2]177-184他运用唯物史观进行科学分析的结果为时人反对封建伦常提供了理论上依据。1919年8月,张闻天发表文章提出按照马克思唯物的历史观来观察人类社会的变迁。[8]另外,他对知识阶级与民众的关系也进行了科学的界定,认为“世界上种种事业必须有知识阶级为之规划,始克有成。然此非谓知识阶级能创造大事业也。创大事业者乃民众之势力耳。”他同时指出,民众势力又不能缺乏知识阶级的引导。[9]恽代英把阶级斗争的理论充分地运用到自己对中国社会的观察中去,这一段时间他写了一系列的文章,如《中国劳动阶级斗争第一幕》(1925.2.7)、《国民党与阶级斗争》(1925.8.25)、《五卅运动与阶级斗争》(1925.11.28)、《国民革命与阶级斗争》(1926.8.25)等都是代表之作。正如瞿秋白所讲,在此时期,“马克思主义正在指导着中国革命行向胜利的道路。”[6]455-456由此可见,在共产党人最初的学习中,已经孕育着理论联系实际的学风。

在理论联系实际方面,毛泽东开辟了一个新的局面。他深入社会,通过调查研究了解中国的实际。1925年2月,毛泽东因回韶山冲养病而进行了一次社会调查,对当地农民的生活、生产以及阶级状况进行深入的考察。1926年5月,毛泽东在主持农民运动讲习所期间,引导学员对家乡的情况进行调查研究。1927年初,毛泽东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对湖南湘潭、湘乡、衡山、醴陵、长沙等五县进行调查,写出著名篇章《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指出当时对农民运动的错误判断,得出正确的结论。由此调查研究成为中国共产党最重要的工作方式之一。

总之,这一阶段共产党人主要是通过个体学习来提升政治素养和理论修养。对马列主义经典文献的系统学习,使中国共产党掌握了分析与改造中国社会的新工具。与用马克思主义理论解释中国问题不同,通过调查研究分析中国实际体现了一种崭新的学风。随着教条主义与经验主义的产生,如何把理论联系实践的学风坚持下去,是中国共产党遭遇的严峻考验。

二、反对两种倾向,理论联系实际的深化

从主观因素讲,向书本学习本身就容易产生本本主义、教条主义。就客观事实而言,共产国际与中国支部之间特殊的关系是催生教条主义不可忽视的因素。土地革命时期,随着留苏派的陆续回国,教条主义开始在根据地蔓延开来。

教条主义最主要的表现是重清谈而不干实务。1929年,中国共产党六届二中全会检讨了教条主义的问题,“若没有对于全党同志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教育工作,特别是在斗争中解释党的基本理论与策略,决不能推进党的布尔塞维克化,完成党领导革命的任务。当然这样的理论的教育,要注意与实际斗争策略、党的日常工作,发生密切联系。离开策略,离开工作去高谈理论,这是一种清谈的倾向。这不只是使同志得不到正确的政治认识,而且是妨害党执行在目前革命当中实际任务的最恶劣倾向。”[10]285根据六届二中全会的决议与精神,中共中央规定“党的宣传教育”是必须坚决执行的十五项政治任务之一,“加强党的宣传教育工作,扩大党的政纲宣传,特别是加强共产主义思想的基础理论与策略,并联系一切鼓动口号与宣传口号,以提高党员政治水平,但同时反对党内政治清谈的恶劣倾向。”[10]313对于存在于其他领域的清谈现象,也给予严厉的批评。如共青团政治生活中的清谈问题,“只说话不做事,只去背诵一些浮泛的学院式的公式,不注意去决定实际策略与具体的工作方式与方法。”[11]179如党报空谈理论的问题,“文章偏于理论问题和策略问题,而不能带有最大限度的具体性,来指导实际工作”“不能回答一切实际工作中的问题,使理论问题的文章不能很好的联系到实际工作。”[12]29

与教条主义相对的则是经验主义,其典型表现是只干事务而忽视理论。1931年,中央苏区第一次代表大会检讨了经验主义的问题,“党内的教育训练很差,理论水平政治水平很低,党包办一切的制度非常普遍,国民党‘以党治国’的理论与工作方式的遗毒在党内很浓厚”,“党内的事务主义非常浓厚,并且存在着一种否认理论、否认政治的狭义的经验论的落后思想。”[12]618并特别指出,“党内教育工作与思想斗争也是很缺乏,一般党员对党的基本主张与重要策略的了解是很浅薄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最基本常识的系统教育工作,尚未能引起党严重的注意。而在党内流行一种狭隘的经验论调,实际上是反理论的倾向而形成一种事务主义的现象。”[12]627在《中共苏区中央局关于巩固党的组织与领导的决议》中,再次强调了这个问题,“党在最近一年来党员数量上是增大了许多,但党内教育则异常缺乏,下级党部尤其是支部,在只做实际工作不谈政治和理论的错误下,造成党内忽视政治教育工作,一般党员政治水平极低弱的严重状况。”[13]24为什么会产生经验主义呢?一是因为人的思维惯性,在革命实践中,一旦形成某种经验,便会把局部经验误认为普遍真理。二是因为党员缺乏必要的理论教育,最终造成理论成为现实工作中可有可无的东西。

总之,教条主义与经验主义是对共产党人理论联系实际学风的严重侵害。那么,如何正确处理理论学习与革命实践的关系呢?毛泽东在《反对本本主义》一文中进行了十分科学的总结。他首先强调:“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同时提出,“马克思主义的‘本本’是要学习的,但是必须同我国的实际情况相结合。”[11]235-237因此,理论联系实际是纠正教条主义与经验主义倾向的不二法门,而调查研究是实现理论联系实际的必由之路。

苏区时期,中国共产党已经积极倡导理论联系实际。1930年7月,中国共产党全国组织会议召开,认为党在组织上存在许多缺点,其中之一就是:“党员理论水平线仍低,特别对于组织力量的缺乏。”[11]314而组织路线与政治路线是统一的,“没有坚决的政治路线,就不会有坚决的组织路线产生;没有坚决的组织路线的正确运用,就不能完成党的策略执行。”[11]316因此,要从支部抓起,加强对党员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教育。在教育的过程中,要做到理论联系实际,避免学院式的研究。[11]327至于具体办法,则包括组织读报班,读党报小册子和决议案;在支部大会或特别召集的干部会议上作浅显的政治和理论问题报告;组织各种问题研讨会;出版各种问题简明的小册子,收集和编订其他材料;在各种训练班根据受训同志水平制定课目;能识字、理论水平较高的同志自学理论书籍等。[12]634《中共中央关于干部问题的决议》提出,要在日常工作中加紧锻炼教育干部。领导同志不但要提倡还要切实执行,通过建立列宁读书班、研究小组、学习会议等方式,使每个干部能够把日常工作与研究学习结合起来,既要避免脱离实际的学院式的研究,也要杜绝完全放弃学习的事务主义。[12]535

此后,党的主要领导人多次强调理论联系实际的问题。刘少奇要求党员同志“用一番功夫去研究党的决议和文件,去把目前的形势和党的策略任务详细研究清楚”。[13]190毛泽东强调,读书与使用都是学习,其中使用是更重要的学习。对于那些没有机会进学校的人,仍然可以从战争中学习。[13]465就实际效果而言,的确取得明显的成效。在周仁杰的回忆中,红军学校第四分校的教学方法就是“理论与实际相结合,课堂讲得少,只要讲清楚了原理,大多数时间是到野外训练、演习”。[14]

延安时期,理论联系实际的学风被要求贯彻到各个领域。秦邦宪认为,理论的训练要和实际工作渗透在一起。[15]218毛泽东提出,党的建设方面要“加强党内的马列主义的教育,理论与实际的一致。”[15]6571938年10月,毛泽东在《论新阶段》中强调,“一般地说,一切有相当研究能力的共产党员,都要研究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理论,都要研究我们民族的历史,都要研究当前运动的情况与趋势;并经过他们,去教育那些文化水准较低的党员。”同时指出,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理论是行动指南而不是教条,人们要学习他们观察问题、解决问题的立场与方法。另外,还要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去批评继承我们的历史遗产,使马克思主义真正与民族形式结合起来。[16]650-651这一论述具有方法论的意义,得到党内其他领导人的积极响应。

张闻天认为,教育方针也要理论联系实际,“着重于马列主义的革命精神与方法的教育,着重于拿实际问题来说明马列主义的原则。”[16]701陈云把“学习”视为共产党员的六个标准之一。要求共产党员要把工作与理论、文化的学习结合起来,努力提高政治水平、文化水平。至于学习的内容,既有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还有他们的精神,观察问题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同时还要研究中国的历史和时事政治,学习军事知识和军事技术等。对于文化程度低的党员,“首先要长期地进行识字和读书读报的工作,以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只有文化程度的提高,才能求得政治上的更加进步。”[17]345-346在《学习是共产党员的责任》中,陈云再一次强调学习理论要联系实际的问题。[17]808-809刘少奇谈到学习马列主义的三种态度:第一种人学习不到马列主义的本质,只是肤浅地学习到马列主义的词句。不能以马列主义的原理和结论指导具体的实践。第二种人根本不懂马列主义,而是胡诌一些马列主义的词句,把马列主义作为政治投机的资本。第三种人则首先把自己看作马列主义创始人的学生,把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和方法、精神和实质的学习与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结合在一起。只有第三种态度,才是正确的态度。[17]474-475他特别强调;“为了坚持这种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修养方法,我们必须坚决反对和彻底肃清旧社会的教育和学习中遗留给我们的最大祸害之一——理论与实际的脱离。”[17]478

在获得基本共识之后,理论联系实际的学风很快被贯彻到各个领域。1940年2月,中共中央书记处指示各级党校要重视理论与实际相一致的问题。党校教学的中心目标应是求得理论与实际的一致,但与实际工作不同,党校有其特殊之处。“应该使学生切实了解马列主义的精神和方法,应该经常研究讨论党中央与党的领导机关的各种文件与指示,应该经常多请当地的和外来的负责同志报告各种时事问题及各种实际工作的情况与经验。”[18]140中共中央宣传部给各抗日根据地党支部教育的指示中,则强调支部教育的教材要注重理论与实际的结合,教材内容要适合教育对象但同时又能够提高他们,教材编写的基本原则包括:“在量的方面由少而多,在质的方面由浅入深,在顺序上由近到远,由现在到过去,由具体的到理论的。”[18]596-599陈云同样论及干部教育要注重理论与实际相统一的问题。[18]667朱德倡导一切行动军事化的观点,即党员不仅要学习军事理论,还要过军事的生活。[19]240在《中共中央书记处关于党员参加经济和技术工作的决定》中说,“学习理论和参加实际工作都是每个共产党员不可或缺的责任。[19]245-246

1941年5月,毛泽东在《改造我们的学习》中,对理论脱离实际的情况进行了更加彻底的清理。他首先指出当时学习存在的三个不足:不注重研究现状,不注重研究历史,不注重应用马列主义。接着指出马列主义与主观主义的本质区别是理论与实际的统一。进而倡导实事求是的马克思主义的学习态度。对此,他提出三点具体建议:一是向全党提出系统而周密地研究周围环境的任务。二是先分门别类地研究近百年中国史,然后再进行综合性的研究。三是对在职干部的教育和干部学校的教育中,要把研究马克思列宁主义与研究中国革命实际问题结合起来。[19]293-300这一总结把理论与实际相统一的学习活动向纵深推进。

《中共中央关于增强党性的决定》指出,加强党性也要通过学习的方法。只有纠正那些理论与实践、学习与工作完全脱节的现象,才能坚定党员的阶级立场、党的立场与党性。[19]445《中共中央关于调查研究的决定》认为,一个党员具有坚定党性的表现是实事求是、理论与实际密切联系。因此,各级在职干部与训练干部的学校要倡导学习马列主义理论与了解客观情况相结合的风气。反对死记条文、与中国革命实际相脱节的风气。[19]532

1941年12月,中共中央指出延安干部学校存在的问题:理论与实际、所学与所用脱节,主观主义与教条主义严重。[19]7621942年2月,毛泽东就党的学风指出两种不正确的作法:偏重于现成书本上的知识,偏重于感性与局部的知识。[20]363月, 陈云指出,提高干部的水平要从提高政治理论水平和增加实践经验两个方面着手。学习不一定全在学校里,鼓励人们到工作中学习。[20]166-170

在中共中央的大力倡导下,理论联系实际的学习方式取得不小的成绩。高春艳在介绍北方局党校的工作时,提到党校的教学目标是克服工作中形而上学的工作方式,脱离实际的教条主义、主观主义和狭隘的经验主义;学会运用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的基本观点去分析、处理问题,提高干部把马列主义理论与中国革命具体实践相结合的工作能力等。党校的主要成功经验之一是“选择党性强的教员和采用理论与实际结合的教学方法”,学员经过学习,“打破了过去教条主义、经验主义的工作方式。”[21]

总之,理论联系实际是贯穿苏区时期和延安时期的一条红线,有效地消除教条主义和经验主义的不良影响,其往往在中国革命的关键时刻,为共产党人廓清迷雾,最终确立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而向群众学习的提出,则把中国共产党理论联系实际的学习推向了新的阶段。

三、向群众学习,理论联系实际的新发展

在不同语境中,群众的含义是不一样的。相对于党员而言,群众是指非党员;相对于干部而言,群众是指普通民众。考察延安时期向群众学习提出的过程,可以发现,这两层含义应该是兼具的。就当时党员(干部)群体来看,主要存在两个问题:一是部分干部产生官僚主义倾向;二是党员数量急剧增加且成分比较复杂。

对于部分干部高高在上、甚至是官僚主义的倾向,毛泽东告诫说,“现在我们很多同志,还保存着一种粗枝大叶、不求甚解的作风,甚至全然不了解下情,却在那里担负指导工作,这是异常危险的现象。”[22]789后来,毛泽东把这种风气归类于主观主义的作风。在解释如何调查研究时,他说:“没有满腔的热忱,没有眼睛向下的决心,没有求知的渴望,没有放下臭架子、甘当小学生的精神,是一定不能做,也一定做不好的。必须明白: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则往往是幼稚可笑的,不了解这一点,就不能得到起码的知识。”[22]790

与部分干部滋生官僚主义相比,党员人数快速膨胀且成分复杂的问题则是一个更加值得关注的问题。全面抗战开始后,延安成为革命的圣地。各地革命青年纷纷涌向延安。据相关统计,1938年5月至8月间,由武汉、西安等地八路军办事处介绍到延安的革命青年就有2288人。这些人到延安后大部分被安排到学校接受教育,由此导致学校学员成分的复杂化。有人统计抗大第四期5562名学员的情况,知识分子学员有4655人,占比83%;军队干部和地下党派来的干部907人,占比17%。其中第四大队1017名学员中,工农劳动人民出身占比55%,官僚、地主、富农、资本家出身占比19%。就教育程度而言,小学程度占比8%,中学程度占比65%,大学及留学生占比26%。就抗大学员入党情况而论,第二期知识青年609人,毕业时党员达到427人;第三期知识青年477人,毕业时党员达到323人;第四期知识青年4655人,毕业时党员达到3304人。这些人中的相当部分被充实到党的干部队伍中。总体来看,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后,中国共产党党员人数是4万余人,至1940年底,则发展到80多万人。[23]

在党组织快速发展的情况下,如何确保党员的无产阶级思想及党组织的纯洁性呢?向群众学习应运而生。1939年5月,陈云在《怎样做一个共产党员》中强调,“每个共产党员要随时随地的在实际工作中学习,向群众学习。一切实际工作中的和群众斗争中的经验教训,是我们最好的学习的课本。”[17]346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倡导向群众学习,从王稼祥的相关报告中,人们也可以发现某些端倪。

1939年8月,王稼祥在报告中一方面说明知识分子的重要性,“要培养他们成为党的骨干”,一方面看到这部分人存在的不足,要加强对这个群体的教育:“(1)教育其有阶级立场,清洗其小资产阶级的超阶级立场。(2)教育他们有组织与纪律性,反对他们的散漫性与无政府主义的思想,纠正他们的极端民主化的思想。(3)教育青年学生党员要重视民众中的实际工作,纠正他们轻视下层工作的倾向。(4)教育他们尊重工农,反对轻视工农的倾向。”[17]576-577这一报告的大背景正是青年知识分子大量涌入党内的阶段。9月,王稼祥再次谈到党组织的几个问题,其中专门论及党内教育。针对知识分子与学生出身的新干部新党员的教育,他提出应注意以下几点:思想上,要真正掌握马列主义的人生观,实现资产阶级思想向无产阶级思想的转变。组织性和纪律性上,纠正无政府主义的倾向,正确理解民主集中制。实际工作中,要深入下层,重视实际斗争经验。另外,要接近工农劳动群众,树立为无产阶级及劳动人民服务的目标。[17]665-666由此可见,对青年知识分子的阶级教育关系党组织的健康发展,向群众学习则是改造其非无产阶级思想的有效途径。

随着整风运动的开展,对知识分子进行阶级教育的目的进一步凸显。在《延安一个月学习运动的总结》中,非常明确指出整顿三风的性质“是无产阶级思想与小资产阶级思想的斗争。”“我们党已经有了八十万党员,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从非无产阶级出身的。没有此处思想的大改造,是不行的。”[20]319-3201942年4月,徐特立指出,学习的第一等任务是反对骄傲高慢的作风。[20]1871943年10月,《中共中央宣传部关于进行阶级教育问题的通知》要求加强阶级教育,从事实上把国民党反动派祸国殃民的罪恶与共产党忠于人民的政策对照起来;从思想上把各种非马克思主义的思想与马克思主义思想区分开,“在所有新党员新干部(包括非党干部)中进行彻底的人生观教育,把为剥削阶级服务的、个人主义的、以及所谓超阶级的人生观,与对无产阶级、为人民大众服务的、马列主义的人生观严格对立起来”;从前途方面说明,世界与中国前途都属于人民大众的。[24]621-623

1943年6月,任弼时全面论述了向群众学习的必要性。他认为共产党员只有善于向群众学习,才能更好地改造自己的思想方法、工作方法,进一步密切党与群众的联系。首先,向群众学习关系党的领导是否正确、是否不脱离群众。衡量党的政策和决定是否正确,根本标尺是“要看它是否符合于群众的利益与群众的要求,是否能够得到群众的拥护,并能够动员群众积极起来去奋斗去实行”。这就需要党员干部能够放下架子,深入群众,倾听群众呼声,了解群众真实需求。其次,向群众学习关系理论与实际能否密切联系,马列主义能否具体化与发展。共产党员学习马列主义不是为了学习而学习,而“是为了从这些学习中能够得到方法,得到经验,去帮助我们解决实际问题。”而实际问题就蕴含于群众的生产与创造之中,因此,“必须善于向群众学习,善于去总结群众斗争经验,找出其教训与规律。”理论与实际相结合的过程,也是马列主义具体化的过程、发展的过程。再次,向群众学习关系党员有无群众观念及党性是否纯洁。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事业不是为了个人利益,而是为了基本群众的解放。每个党员的工作“要从照顾群众的利益出发,从照顾群众的经验出发,从依靠群众的力量出发。”这是党性的体现。只有了解群众才能融入群众,而了解群众最好的方法要虚心向群众学习。最后,向群众学习关系党员是否能真正向毛泽东学习,扫除自己‘三风’不正的残余。毛泽东的群众观念是其思想方法与工作方法的最大特点,在整风运动中,每个党员干部要努力去掌握这种思想方法与工作方法,用以指导自己的行动。[24]358-362

1944年7月,董必武再次提出党向谁学习的问题。他的答案是:向人民群众学习与向马列经典学习并重,但主要是向人民群众学习。文章对五四运动以来的革命历程进行梳理,指出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革命的过程也是不断学习的过程。“这样一些学习都不是书本子上的字句中所能寻得出的,甚至马列主义的书的字句中也寻不出。这只有在群众斗争的活生生的事实中去虚心领会,去刻意追求,去脚踏实地地试验,才会得到成果的。”[25]405-406值得注意的是,董必武主张党与群众共同学习。

当然,向群众学习并不是最终目标,向群众学习是为了更好地教育群众。因为“中国的人民大众的文化水平是落后的,我们还必须教育他们,提高他们的文化水准,启发他们对于革命的觉悟,组织他们参加革命。那么,我们首先就必须先学习他们的思想语言,通晓他们的生活习惯,理解他们的职业知识以及他们底痛苦根源。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去教育他们。用他们自己的生活习惯去启示他们,用他们的常识进行合理的改造他们。”[26]30-31对于这一点,共产党领导人的认知是十分清楚的。任弼时认为,“我们只有先向群众学习,向具体事件学习,才能有办法再转而去指导群众行动。”[24]358-3621945年5月,刘少奇强调党的缺点和弱点:“我们党的绝大部分,还是处在农村中,我们的党员,绝大部分是农民和小资产阶级出身,他们虽已经过严重革命斗争的锻炼,但他们的理论和文化水平一般还不高。”[27]379因此,只有通过学习才能提高党员的知识水平、革命经验。除了“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学习历史,学习外国人民斗争的经验”,最重要的是向人民群众学习。“必须首先向群众学习,然后教育群众。”[27]407由此可见,向群众学习与教育群众是辩证统一的。

有论者认为,“我们的工作又是和群众生活在一道,而我们的生活却又是和群众有着距离的。因此,只有群众的意见才是我们的工作方向,只有群众的意见才是符合于他们的利益,只有群众的意见才是活的工作方法。”[26]28向群众学习,恰恰是为了获得这种工作方向和工作方法。干部向群众学习,是为了防止干群分离;党员向群众学习,则是为了防止党群分离。从本质上讲,向群众学习仍然是防止理论与实际的脱离。结合当时现实情况,向群众学习还包含着对知识分子进行阶级教育的意思,即通过学习使他们能够消除各种非无产阶级思想的影响,最终确立为人民服务的价值导向。

四、余 论

综上所述,民主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的学习经历了从“向书本学习”到“向实践学习”再到“向群众学习”的历史演进,这一过程不断沉淀,最终塑造共产党人理论联系实际的优良学风。在大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人能够自觉学习并运用马列主义原理解释中国问题,调查研究的兴起开创理论联系实际学风的新局面;在苏区时期与延安时期,反对教条主义和经验主义是一贯的方针,有利于理论联系实际学风的进一步深化;而延安时期倡导向社会实践的主体——群众——学习,则是理论联系实际学风的新发展。

中国共产党学习的历史演进体现了中国共产党对中国革命与社会发展规律认知的不断深化,符合中国革命的现实需要,集中体现了马克思主义的群众史观,也是中国共产党为人民服务的宗旨使然。

民主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学习演进的动力是为了解决中国革命过程中不断出现的新问题。共产党人学习马列,学习苏俄,是为了给衰弱动荡的旧中国探索一条光明的新道路;而倡导调查研究、理论联系实际则是为了纠正教条主义与经验主义的错误倾向;向群众学习的提出,则是为了消除党群关系、干群关系中的不和谐因素,使党能够真正扎根于群众当中。人民群众创造了历史。中国共产党人在学习的过程中,始终铭记这一真理并用以指导自己的实践。先是把马克思主义与工人运动相结合,后是把革命理论与广大农民的需求相结合,从而获得最广大群众的支持。通过调查研究,了解群众的真实需求,也就能在满足群众需要的基础上团结群众,使土地革命和抗日战争成为人民的革命、人民的战争。而向群众学习的提出,既能融洽党群关系、干群关系,还能激发人民群众的创造力、主动性、革命性,最终为中国革命的胜利奠定坚实的群众基础。中国共产党的宗旨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选择、学习马列主义的出发点是为了人民群众的自由解放,其着眼点是广大人民群众的福祉;倡导调查研究,理论联系实际是为了了解群众所需,满足群众的现实需求;而向群众学习则进一步体现中国共产党对广大群众利益的重视。

建设学习型政党是新时代中国共产党的重要目标之一。如何实现这一目标?历史的经验与教训不可忽视。理论联系实际的学风,不但催生中国共产党人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还催生“一切为了群众、一切依靠群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工作路线。在新时代的背景下,如何通过学习贯彻党的思想路线与根本工作路线?向经典学习、向实践学习、向群众学习的有机融合仍然是一个重要的命题。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首先要坚定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指导地位。以往马列主义经典作家的论著是对过去社会实践的高度凝练,而习近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是对当前社会实践的高度概括,人们需要通过认真学习经典获得方法论的指导。但学习绝不能限于坐而论道,调查研究是回归本体,实现理论与实际相结合的重要途径。其实,向群众学习也就是向实践学习,因为实践的主体是群众,脱离群众就是脱离实际。一般而言,学习是一种获取知识的方式,但对于一个政党来说,学习还是一种品质、一种精神,这种品质与精神能够保证其在不断接受新鲜事物的前提下保持生机活力与先进性。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与群众的拥护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作为善于学习、不断学习的政党,需要时刻回应时代需求,回应人民的需求,不断把学习力转化为领导力、执政力、创新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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