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套
2021-12-24相裕亭
相裕亭
李大会(kuàii),原名李成贤。他会修锁、配钥匙,不过这是他的副业。
李成贤的主业是记账。用当今的话说,他属于财会人员。早年,他在吴家做账房,一手一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核对账目时,他往左右两把算盘上一看,所打出的数目一模一样。
“得!”
顺手就把那数目记在账本上。
赶到年底,吴家盐田各分场的账目汇集到一起,需要几个人来一起核对数据时,六七把算盘同时打出一片爆竹般的脆响。
临到核对数据时,若是别人的数目与李成贤那两把算盘上的数目不一致,那就以李成贤的数目为准;倘若李成贤那两把算盘上的数目有异,那就得推倒重来——再复核一遍。
有人说,李成贤的脑瓜子是两瓣的,他能够同时拨打两把算盘。其实,李成贤的脑瓜子何止是“两瓣”的,只怕是“三瓣”“四瓣”都不止。他会写文书,会算卦,还会修理拉链、手电筒。有时,女人家做鞋时,鞋面上要纳些花朵、蝴蝶、小动物,也来找他画。
李成贤修锁、配钥匙,已经是民国后期了。
民国后期,民间有了弹子锁。
所谓弹子锁,就是由弹簧和米粒大小的弹子来调控锁芯,它比传统的“笊头锁”要牢固得多。
传统的“笊头锁”,结构很简单,用一个“笊头”样的竹片,就可以把锁头顶开。
弹子锁可没那么容易顶开。
弹子锁的钥匙一旦丢失,要找锁匠来撬锁或配钥匙。
而在盐区,哪家主妇把弹子锁的钥匙丢了,总是会喊身边的孩子:“快去西街找李大会。”
解放以后,李成贤在村里做过一段时间的大队会计。从那时起,村里人便不再叫他李成贤,都习惯叫他李大会。
那个时候,盐田属于公家的,渔船也归集体所有。
盐区的汉子,无论是滩涂上晒盐,还是出海打鱼,都是为集体劳动。尤其是下南洋的船队,清一色的青壮年,组成浩浩荡荡的船队,可谓是战天斗地。他们乘船远行以后,撇下一个个俊巴巴的小媳妇在家。锅上一把,锅下一把,忙得焦头烂额时,难免会丢三落四。门上的钥匙丢了,或是孩子被锁在屋里正哭得紧,婆娘们一着急,摸出钥匙往锁眼儿里用力一别,得!锁头没开,钥匙断在锁眼儿里了。
那样的时候,只有到西街去喊李大会。
李大会被人急匆匆地喊来时,看到钥匙断在锁眼儿里,他会从一个油布包里摸出一把小巧的鹰嘴钳,慢慢地钳住那半拉断钥匙,左右活动一下。赶巧了,他那左右一活动,还真能把锁头打开。若是左右活动也不起作用,他就会用力把锁眼儿里的钥匙生拉硬拽出来。
其间,他会问主家:“还有备用的钥匙吗?”
回答,若说没有,他便找出锥子,硬往那锁头一侧的“铅封”上锥,锥着锥着,就听“嚓啦”一声,有弹簧或弹子从那铅封的小孔里弹跳出来。随后,又有一枚或两枚弹子、弹簧从那小孔里抖落出来。若是有弹簧或弹子弹跳到地上,他会原地站在那儿不动,甚至也不让别人乱动,他要找到那枚丢失的弹子或弹簧。
因为拆除“铅封”的锁头,他还要重新组装,重新启用抖落出来的弹簧与弹子,重新配钥匙。
渔市巷里,有一家姓周的小媳妇,记性不好,整天丢三落四,她不止一次地去找李大会给她开锁、配钥匙。
头一回,是钥匙断在锁眼儿里了,李大会来了以后,看那锁头新崭崭的,舍不得动“铅封”。
因为动过“铅封”的锁头,就没有原来那样牢固了。
李大会问她:“还有没有备用的钥匙?”
那小媳妇说:“备用的钥匙倒是有,被周亮带在身上了。”
周亮是她男人。
李大会轻叹一声,心想,那有什么用呢。
周亮随船队下南洋,都走了三四个月了。这会儿没准儿正在太平洋上漂着呢。
周亮家的小媳妇也叹息:“那个挨千刀……”后面的话,那小媳妇可能想说那个“挨千刀”没准在海上被鲨鱼给吃掉了,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怕那话说出口来不吉利。
后来,李大会又来修锁、配钥匙,不知怎么就和那小媳妇好上了。
再后来,那小媳妇怀上了李大会的孩子。
这下,李大会和那小媳妇都慌了神。他们合計了一下,又共同怀揣起一个愿望,那就是盼着下南洋的船队能够快些回来。
在他们看来,只要下南洋的船队一回来,周亮自然也就回来了,那样,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就可以赖在周亮的身上。
岂不知,那一年下南洋的船队遇到风浪,周亮死在海里了。
这样一来,小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就露馅了。尤其是孩子生下来以后,周家门里的婆娘们一掐算月份,那孩子不是周亮的,便有人出面来盘问小媳妇那孩子是谁的。
刚开始,那小媳妇不说。
后来,小媳妇承认是李大会的。
周家思量再三,差人把李大会叫来,当面把事情摊开——周家的意思是,那孩子既然不是他们周家的种,就不能留在周家。
李大会把孩子抱回家。李大会的女人虽说哭闹了一番,但最终还是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喂养起那个孩子。
李大会的女人之前为李大会生了两个儿子,取名大套、二套,而新抱来的这个,就取名三套。
三套在李家一天天长大。周李两家同住一个村,周家小媳妇眼看着她的孩子长大了。
某一天,三套独自在街上玩耍,被周家小媳妇叫到跟前,她塞了两个红丢丢的小水萝卜给他,让他叫声“娘”。那孩子忽而瞪大了眼睛,丢掉手中的小水萝卜,转身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