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量的时代，见证知识的力量

黄硕

这是一个绕不开“流量”的时代。在互联网传播领域，“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如果没有流量的“加持”，似乎很难成立。过去短短几年间，互联网涌现了大量“知识网红”，经过“从无到有”“从有到多”的阶段，正朝细分领域进一步下沉。在这一过程中，脱颖而出的“知识网红”努力适应大众传播的需要，坚持做知识的传播者，为青少年的新社会化学习提供了丰富的资源。

“网红老师”李永乐：我的作用就是引发兴趣

“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李永乐老师，最近啊，有小朋友问了我一个问题……”视频中，李永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面带微笑，说着“万年不变”的开场白，头顶几缕头发时而散乱时而“倔强”挺立，身后的黑板铺满整个画面。视频在西瓜视频平台上发布后，将顺着互联网来到1375万粉丝的面前。

李永乐是中国人民大学附属中学的物理教师，是北京大学物理与经济双学士和清华大学电子工程系硕士。因此，李永乐的视频主题也多与物理、数学、经济学相关。《鱿鱼的游戏》热播，李永乐讲与之相关的约瑟夫问题;美团外卖被处约34亿元罚款，李永樂讲经济学中的互联网垄断问题;中国科学家人工合成淀粉成功，李永乐就给大家讲解其中原理。

开场白中的“小朋友”，有的是网友或亲朋好友，有的则是李永乐为了引入话题而无中生“友”。“这算是一种项目式教学手段。”李永乐解释道。作为一名教师，他擅长将艰深冷僻的知识“掰开了”“揉碎了”，再条分缕析地讲给视频前的观众。他善于捕捉观众的不懂之处，在大家知道一些的知识领域，再讲解一些不太明白的知识。依据教育学中的最近发展区理论，李永乐找到观众的最近发展区，帮助大家扩展学习边界。再加上平时积累的授课方法和技巧，他的视频便有了一种娓娓道来、引人入胜的观看体验。一人、一桌、一黑板、一粉笔，便收获了大量粉丝的喜爱。

“其实，我制作的许多科普视频，并不能给观众带来学习能力的实质性提升，指望通过科普视频掌握一门学问的想法，也是不现实的。我的视频可能会引发观众的一点思考和兴趣，我觉得这就行了，我来开个头，剩下的事交给专业人士。”

不管“小朋友”的问题多么稀奇古怪，李永乐总能一本正经地讲解其中的科学知识。面对不熟悉的知识，李永乐也得自己先研究一番，方法包括但不限于查找大量文献资料、咨询专家，尽量避免不严谨的表述。

面对“网红老师”的称誉，李永乐称自己有着清醒的认识：“形势比人强，并不是我做得多么优秀，而是时代创造了需求，而我恰好被筛选出来。”在收获了巨大关注后，他想起了年少时看的一部电影《蜘蛛侠》，其中有一句话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不管什么原因，有了一定的影响力，就应该把它用到更正确、更有意义的事情上。”李永乐说。

沙盘上的战争：实事求是，方能合情合理

今年年初，黄成友、李海晓、阳旗三人下定决心，分别从各自的公司辞职，在深圳市城中村的一间出租屋里，成立了工作室，全职运营一个“B站”账号——“沙盘上的战争”（以下简称“沙盘”）。这之前，三人用业余时间制作了数十条视频，辞职时已积累了二十余万粉丝。

2020年6月，沙盘发布了第一条视频《沙盘详解：平型关大捷战役全过程》，随后发布了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二战欧洲战场、中国古代经典战役等一系列解说视频。截至今年11月底，沙盘拥有104万粉丝，11月27日与新华社联合发布一期视频，关注朝鲜战场的长津湖战役，四天内播放量达67万。

“长津湖是一场非常复杂的战役，我们的志愿军面对摩托化部队，损失非常大，但战略上志愿军成功地把‘联合国军’推到了三八线以南。有人觉得赢得很轻松，我们撵着美军跑;有人觉得我们就是用了人海战术。其实情况并非如此，当时我军面临着装备代差、严寒、补给不足等严酷情况，但靠着高超的技战术水平，最终取得了胜利。我们希望把这一点讲清楚，告诉大家为什么长津湖战役是人类战争史上的奇迹。”李海晓说。

“既熟悉又陌生”，李海晓用这句话来形容大部分观众的认知状态，“大家都知道长征，可细问长征究竟发生了什么，多数人是回答不上来的，而且一些人不能正确看待那段历史。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实事求是地、尽可能完整地呈现那段历史”。沙盘的团队坚信，只有实事求是，历史事件才能显示出合情合理的本来面貌，而只有合情合理，才能赢得观众的认同。

例如，在讲解四渡赤水战役时，沙盘在卫星地图上详细模拟推演了整个战役的过程，包括红军与国民党军队的部署情况和行动轨迹，还原了大量的历史细节。视频发布后，在多个网络平台引起关注，有网友评论道：“以前对‘四渡赤水出奇兵’没什么直观感受，现在看来是真的‘秀’。”

为了做到实事求是地还原、理直气壮地讲述，沙盘每讲解一场战役，团队至少要“啃”十几本书。目前，工作室内储备了超八千本书籍，涵盖军史、战争史、将军传记、回忆录、史图资料等，书籍来源多为中央文献出版社、全国政协文史和学习委员会等权威机构。“虽然我们的小工作室不权威，但视频内容一定出自权威资料。”李海晓说。

在创作中沙盘团队发现，不同来源的权威资料记载的历史大体相同，但细节差别很多，比如围攻红军的国民党军队某部是一万人还是两万人？红军在金沙江岸边找到了几条船？沙盘的应对之策是把每一种说法都看一遍，然后作出自己的判断和选择，如果觉得多个说法都有道理，就在视频中全部呈现。这无疑大大增加了工作量，降低了产出速度。今年11月，沙盘一共更新了4期视频，10月更是一期未发。李海晓说：“相比于做娱乐性、流行性的‘可乐’，我们更愿意做能经得起时间检验的‘茶’。”

“二混子”陈磊：把自己降维到“学渣”水平

与前面两位“知识网红”不同，“二混子”陈磊的受众多为中小学生。但实际上，陈磊最初用漫画讲述历史，主要面向“与自己同龄的成年人”，目的也只是“插科打诨”或者“炫耀自己懂得了一点知识”。他的成名之作《如果东周列国是一个班级，那这事就好理解了》，以诙谐有趣的类比、“又贱又萌”的人物形象、足够“硬核”的历史知识，引发了大众的热烈反响。

目前，陈磊的粉丝数已超千万，他运营着一家公司，团队成员90余人，以漫画传播知识的领域也从历史扩展到了更多学科。

2017年，陈磊的首部实体书《半小时漫画中国史》上市，目前“半小时”系列图书发行量超3000万册。在签售会上，他惊讶地发现，来者几乎都是小朋友和父母。这让陈磊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起更重要的责任和义务：“因为这么多小朋友在看，你的每一句话都得谨慎。”陈磊开始字斟句酌，少了一些放肆，多了一些严谨;少了一些野史，多了一些正史。他把微信公众号的名称由“混子曰”改为“混知”，努力把知识讲得更细一些、再浅一些，并创建了“着迷小课”公众号，专门讲解中小学课程知识。

虽然陈磊是西北大学硕士研究生学历，但他称自己是一个“学渣”，因为上学时曾复过读、挂过科，经过努力才提高了成绩。对于这段经历，陈磊耿耿于怀，他牢牢地记住了自己学不会的感受，在创作中树立起“学渣”心态。他说：“因为我自己是学渣，所以我特别明白零基础的、专业以外的学习者，他们第一眼看到知识是什么感觉。”

陈磊由此总结出了一套“学渣理论”，来指导整个团队的创作。目前陈磊“画得少了”，他招募了一批创作者。“我们的成员有的是硕士，有的是博士，有的是各行各业的专家。但我仍然要求大家回到第一眼看到知识的时刻，认真回想当时的心理状态，找到那个感觉，然后再把知识一点点讲解给大家。”

目前，陈磊的团队正努力建设一个素材库，通過素材之间的有机组合，提高内容生产的效率。每当创作“卡壳”时，陈磊就放下案头工作，去逛街、看电影，从社会的画卷中汲取灵感，他也鼓励团队成员如此行动。“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保证每一个创意都精彩，只能在能力范围内尽量把自己掏空。”陈磊笑着说。

“哲学王子”王德峰：展开一场学习方式的竞争

最近，王德峰和喜马拉雅合作的音频课程《王德峰的中西思想必修课》顺利完结，目前播放量已达一千万。这是王德峰首次在互联网上发布课程，有人在评论区留言道：“终于等来了王老师，这课必须买。因为欠王老师太多学费了。”

王德峰是复旦大学哲学院教授，有着复旦“哲学王子”的美誉。用一句网络用语来形容，王德峰这位“知识网红”是“被迫出圈”。在主动发布课程之前，王德峰的授课、讲座音视频早已在网络广泛传播，长达一两个小时的视频也有数十万的播放量。如果按照那位网友的说法，“欠学费”的人不在少数。

不过，王德峰并不在意“学费”的问题，他更在意两件事。一是针对一些冒充他发表言论和作品的情况，他必须予以澄清。二是对哲学的尊重。“网上我的课程，有些是片段，它可能在某一点上引起兴趣，但完全有可能导致断章取义、抓其一点不及其余。”因此，王德峰决定与互联网平台合作，专门拿出一门课程，系统地呈现哲学的魅力。他说：“哲学思考要求系统性、完整性和历史性，要求与时代课题相关联。”

王德峰反对以碎片化的手段来获取知识。“我们现在过分依赖网络，网络提供给我们一时需要的知识，既不系统也不完整。我们却自以为是，觉得自己了解了整件事情。年轻人应当系统地、深入地思考问题，而不是简单地被‘喂食’。”

至于如何避免碎片化学习，王德峰认为应该展开一场竞争。“一种平台以短平快取胜，另外一种平台就要提供系统性的知识，让青少年学习者能够在网上‘追剧’，两者展开一场学习类型和学习方法的竞争。”

王德峰举了个例子：“据说在哔哩哔哩（即B站）上，我的课大多是完整的，有些听友听了好几遍，后来通过别人介绍，我们见面聊天，我的很多话他都背得出来。我感到很欣慰，他总算不是快餐式学习，而是跟着我的课程深入思考了。我认为在这种意义上，哔哩哔哩成功赢得了竞争。”

在复旦任教数十年，王德峰常说“哲学是一门孤独的学问”，近年来受到大家关注，他感到很高兴：“作为教师，天职就是从事学问的研究和传授，受众越多，越高兴。作为学者，一大使命是满足社会对知识和思考的需要，有益于社会、有益于文明的进步。所以我认为，新社会化学习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这一新生的学习样态正逐渐成为更多人的选择，这种趋势也让王德峰感到振奋：“这说明我们中华民族拥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质，即乐于学习。我们有非常高昂的学习热情，这意味着民族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