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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之上的言说

2021-12-23冯娜

西藏文学 2021年6期
关键词:人杰山海西藏

冯娜

诗人陈人杰在一次访谈中曾引用尼·斯特内斯库的话:“一首诗之所以能有普遍的感染力,一方面是因为它结合一定的空间和特殊的民族文化对人类的普遍状况进行了探索,另一方面则在于它表现情感意境的独创的和特殊的方式。”我认为这段话用以形容陈人杰自己的创作也颇为贴切,从陈人杰的第一本诗集《回家》到他专注于藏地的书写《西藏书》,再到2021年新出版的诗集《山海间》,恰好反映了诗人在特定空间(浙江、西藏)探索了不同的民族文化后,呈现出的具有辨识性的创作。尤其是《山海间》这部诗集,记载了诗人生命的转折,展露了他在诗艺和诗学理念上的新突破。

一、他者的西藏和故乡之上的西藏

被称为“世界第三极”的西藏拥有特殊而丰富的自然地理资源:连绵起伏的雪山和冰川、一望无垠的草滩和戈壁、原始雄奇的林海、河流和湖泊……藏族先民们世代在这里生活,他们以辛勤的劳作和诗性的情怀塑造了藏地独特的民俗风情和地缘文化。这片充满诗意气象的土地一直让无数人神往,深厚的诗歌传统也不断地滋养着它。无论是豪情壮志的格萨尔史诗,还是睿智通俗的《萨迦格言》;无论是深沉低婉的《仓央嘉措情诗》,还是响彻山岭河谷的藏地民间谣曲,西藏从古至今都沐浴着诗歌的光辉。

在当代众多关于西藏的诗歌书写中,西藏往往以两种面目出现:一种是西藏作为“风景”或“背景”存在,譬如“拉萨充满了世纪的诗歌/是永生大喇嘛的神秘之都/竖立在世界屋脊上/由一种无法揭开的神秘面纱遮盖”(沃德尔,《行军日记》);“西藏,一块孤独的石头坐满整个天空/没有任何夜晚能使我沉睡/没有任何黎明能使我醒来”(海子,《西藏》)……这是“他者”的西藏,是外来者陌生目光的打量,他们的西藏充满了神秘、孤寂的西域之魅,同时映照着他们内心的天地。另一种则是西藏是骨血相连的故乡、是可以用藏语传唱的广大疆域:“少女们带着巨大的耳环,仔细扎编的/发辫来回晃动,而老妇们/体型干瘪脸膛发暗,完全配得上/冷峻的高山,和缄默的湖泊”(扎西才让,《藏北:1900年7月》);“你看看我的掌纹/其中的一条线/越过了手背/这代表我这一生/会去一趟拉萨”(沙冒智化,《指路星》)……这是藏语的后裔在指认自己的故土,他们的西藏还散发着皮袍的暖意和牛羊的膻气。而在詩人陈人杰这里,西藏越过了雪域的风景线,也越过了故乡般的眷恋,他在新诗集的序诗中毫不讳言,“籍贯上,沉淀的月光/但只有西藏被唤作故乡,故乡之上还有故乡。”这个“与雪豹为伍”的诗人,在西藏大地上行走了十年,从《西藏书》中对藏地风俗细致的辨认,到今天的《山海间》,他终于大声说出“故乡之上还有故乡”。

十年前,作为援藏干部的陈人杰,远离自己的家乡鱼米丰美的江浙前往西藏那曲工作。在这氧气稀薄而离苍穹最近的地方,他的心被与秀美江南全然不同的气象强烈撞击着,生命涌出新的清泉,他的诗歌视界被激活了。他看到“南迦巴瓦朝人间张望/雅鲁藏布为大海洋分泌胆汁”(《秘境》);他听到“哀蝉在丛雁的回声里//悬在半空的耳膜,倾听”(《卓玛朗措》)、“横断山脉的回声”(《横断山脉》);他路过“沟壑,大山的小嘴唇”(《陈塘沟》)、“云朵安详,大地蓄满泪水”的金银滩草原……这不是一个观光客的西藏,也不是一个风尘仆仆普通援藏人的西藏;这个人的心中怀有星辰和大海,在这里,他找到了诗歌的归依。

诗集《山海间》扉页上,陈人杰引用了康德的名句,“有两样东西,越是经常而持久地思考,它们,就越是会在心灵中注入新的和持续增长的敬仰和敬畏:它们就是我头顶的星空和我心中的道德法则。”在这海拔四千多米的雪域之境,我们可以想象那头顶的广袤的星空和内心的律令是如何震动着诗人,他说,“西藏几亿年的蛮荒雄奇,藏民坚韧达观的信仰,生死一瞬,生生不息,无不震撼着我的灵魂”。当然,不唯诗人,几乎所有人都能被那些奇景和风俗所震撼;几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地域与地域之间的差异、风景与风景之间的分别;而只有“心灵天赋和语言达到平衡者——才是诗人。”(茨维塔耶娃语)。《山海间》以及陈人杰长期以来的写作就为我们展示了这种心灵天赋和语言之间的平衡和求索,《山海间》是一部心灵之书,也是一部生命的行吟之书。且让我们从诗人勾勒出的“诗歌地图”中看看陈人杰在西藏大地上的行迹吧:玉麦、扎日神山、卓玛拉山、岗巴、吉隆沟、雍泽绿措、嘎玛沟、错鄂湖、米堆冰川、扎曲河、麦地卡、慈觉林、桑丹康桑雪山、三岩、伊日大峡谷、孜珠山、丁果卡……这些地理空间在诗人那里不只是他用脚步丈量过的“风景”,也不只是他生活所处的“背景”。可以想象,在这十年间陈人杰冒着风霜雪露走了多少路,经历了多少与过往经验完全不同的事物。他体认到“沟壑,造就天堂心象”(《三岩》),而“世界赐我以近乎窒息的呐喊”(《伊日大峡谷》)。当他看到西藏当地的藏民,“背一个孩子/挎一个孩子/拉一个孩子//放牧/也放自己”(《西藏书》)时,深切感受到了牧民的艰辛。他在援藏生涯中亲身体会到藏区的学校不够普及,小学、幼儿园远离牧区,远在几十公里、上百公里的镇上;牧民们完全没有能力把孩子们都送到镇上的学校去接受教育。陈人杰及其所属单位在考察调研后,立即决定在当地援建八所幼儿园。这是一个援藏干部的大爱和抉择,更是一个诗人主动融入西藏大地的一次试炼——陈人杰自愿选择留下,在西藏长期工作。这便是《西藏书》后,《山海间》的山、海能够不断扩张、丰盈的缘由,此时的陈人杰,与藏族人民长期在一起生活,他将自己脚下这片土地视为自己的故乡之上的故乡。正是这种主动投入,让诗人的写作进入了一个文学自觉的新境界。

眼前是世界屋脊的壮丽山川和古海,而江南的瓦片还滴落着幼时的雨水,东海时时在梦乡中澎湃。“鼓我原乡之旅,供星辰倾听/圣火接大光明/冰峰,剥取慈母针线/格桑花多像春天的胎记/总能在牛羊的赠品中,喊我乳名”(《故乡之上还有故乡》);“当我回眸,时光的瓦片/像浸润的唇,紧咬细密的语境”(《世界屋脊的瓦片下》);“是母系的秘密牵引我这朵东海浪花/是浪花与雪花的感应/蕴含着天地的循环、香息/把苦辛化作乳汁的甜蜜”(《山海间》)。两个故乡,万千情愫,在陈人杰的心中终于被诗歌所勾连、所弥合。故乡之上还有故乡,诗歌的大光明永无止境,这是一个诗人饱含慈悲的追索,也是一个诗人的福报。

二、风景之外的山海

世界上恐怕再也没有比中国人这样热爱山水的民族了。千百年来我们看山观水、游山玩水、写山画水。山水赋予我们的笔墨、诗行;我们又回馈了山水不朽的笔墨和诗行,代代相承,流传于世。美国艺术史学家高居翰曾在《图说中国绘画史》一书中曾盛赞宋代山水画之美:“在他们的作品中,自然与艺术取得了完美的平衡。他们使用奇异的技巧,以达到恰当的绘画效果,但是他们从不纯以奇技感人;一种古典的自制力掌握了整个表现,不容流于滥情。艺术家好像生平第一次接触到了自然,以惊叹而敬畏的心情来回应自然。他们视界之清新,了解之深厚,是后世无可比拟的。”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引述他的这段话,是想说在中国文人的山水世界中,似乎每个人都像第一次接触到自然那样充满了新奇、抚慰、惊叹和敬畏。然而,山水给予我们的教养又是如此克制、平衡,人们珍爱这样的心绪,不流于滥情。陈人杰的《西藏书》如是,《山海间》亦如是。他在西藏大地的莽莽山脉和苍苍古海中行走,他目之所及、耳之所闻,无不充满了惊叹和敬畏。“鹰的马匹/将大山脉旋得吱吱作响”(《梦回羌塘》);“圣象湖,珠峰玉笔/一颗颗倒映似钻的名字/万千条朝着光明奔赴的幻影/飞驰的萤火洪流”(《吉隆沟》),“石头的羽毛孵化利爪/俯冲下来,从其力量的喙子/将帕巴拉朗湖衔进天庭的疆域”(《丁果卡》),类似这样充满奇崛想象力的书写在《山海间》中比比皆是,仿佛西藏的物象排山倒海向诗人涌来,而他以一个诗人的惊奇和襟怀敞开了心胸,将它们全部接纳、逐一倒影。于是,在诗人陈人杰这里,山水不仅是外部的风景,更是自我的精神镜像。他赓续着中国传统文化对山水的美学体验,但又不囿于传统的尺度。在这片万物有灵的土地上,他找到一种崭新的“格物”范式。

中国人“格物”的精神是一个人心性的体现。关于 “格物致知”古人自有诸多不同阐述,说到底“格物致知”就是人们“观物”“安心”的方法论。格物,意味着怀着内心的情意体味事物的每一个细节,领悟周遭世界给予我们的教养。在古人的笔墨中,我们曾深沉地感受到这一点,就如前文说到的宋人山水,借助着后世的观摩、亲近、热爱和反复阐述,成为中国人精神隽永的映照。中国人的风景,不仅是看山是山,而是将“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思想情志融汇于风景之中,并试图理解山水的本质。这种理解,可视为是对人心本身的探寻和对宇宙本体的求索。山水不仅是外部的风景,山水背后的秩序更是人安身立命、安养生息的涵养所在。陈人杰以他的“格物”方式将西藏风物推向了另一个高度,“吉隆沟,一道冰凉水墨/青藏之光从穹窿之顶倾泻而下”(《吉隆沟》);“丰收的谜底,等待你袒露胸扉/赋予种子以冰原光泽”(《青稞红了》);“苔藓还原时间的地表/还我心中的荒蛮/孑立拉萨之肺/野径,探出思想的芦苇”(《拉鲁湿地》)……在诗人陈人杰这里,物象不是单纯的观看、描述和体验,而是一种心灵的燃烧,是生命的境界之光。在一次次身体力行的生命实践和投入中,万物从天地之间蹿上他的心头,每一种熟稔或陌生的事物从未如此清晰地显现。他的五官被山海洗濯,他感受到它们的波澜壮阔,也能洞察它们的细微末节、变幻游离。像观察一朵格桑花如何在早晨开启花瓣,又如何在暮色中间垂拢花叶;青稞在雨水中如何弯腰,又在微风中如何摇摆、成熟。这种格物的情志,是生命得以持续更新的大道,也是将自我精神世界与山海融为一体的诗学实践。

作家王安忆曾说过,一个作家的处女作代表了他对世界的困惑,而一个作家的代表作则代表了他对世界的稳定看法。如果说在《西藏书》中陈人杰还是一个对西藏风物人情怀有迷惑、茫然的外乡人,那到了《山海间》,他对西藏的一切已经有了稳定的观察方法和相处方式。他已经“以一个西藏人的心態,将自己和土地上的万物融合在一起,从容书写对现实的思索、对自然的赞颂,以及对生命的终极理解”(吉狄马加语)。“命运的沟壑之谜,水系和星座的秘密”(《雪山鲸鱼》);“岩浆升华后对大地的重新致敬/正在掘开雪山之子修持证悟的高度”(《牧歌在日夜采集青铜》);“所有诘问,一开始是声音/最后是花朵,穿过/世界的茫然的,是留白”(《唐卡》)……诗人的语调逐渐变得清晰、确定、宽广,仿佛得到了西藏山海的加持,也得到了江南故地不间断的回馈。这双重“山海”经验的重叠,使陈人杰的诗歌显出独特的质地,仿佛水墨中妙手偶得的篇章,这也必然也使《山海间》获得了两种水墨氤氲聚合而产生独特的美学经验。陈人杰的书写早已超越了客观实在的山海,更是抽象出了一个充满了想象力和生长性的精神存在。

在全球化的当下世界,区域地理往往被认为是“去根性”的,意即在不同地域生活的人,由于互联网技术等深度介入,他们的生存经验也可能是趋同的,并不存在差异性。“同质化”也是当代写作中亟待克服的倾向。在这样一个地理概念模糊的时代中写作,诗人“精神地理”的确认就显得至关重要,一个诗人必须从自己的生存场域出发,与自己的精神地理形成“同构、共生”的关系,才有可能获得独创性和持续的创造力。正如陈人杰诗中所写 “车轮碾过的呻吟,替一行/迷途的句子寻找栖息地”(《比如》)。如何找到一个诗人精神的栖息地在这个日趋“扁平化”的世界显得如此迫切,这无时无刻不考验着一个诗人对地理文化的深度思考。陈人杰的《山海间》的出现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可能性,他将山海风格化、精神化,“仿佛思想的脚步赋予空谷回响”(《桑丹康桑雪山》);“词语失去的,在山水中找回”(《麦地卡》);“以蹈虚对抗沉沦/屏海水于体内咆哮”(《布托湖》)……在这样充满了生命之思、存在之思的跋涉中,诗歌便有了筋脉和气血,就像白雪覆盖的喜马拉雅并没有一成不变,它还在不断向上隆起。

三、诗人如何完成时代的赋予

美国自然文学代表作家约翰·巴勒斯倾其一生探讨着自然和人的关系,他曾说,“属于自己一个人的风景,终究会成为某种本人的外在部分;他已经把自己像种子似的播撒在这片土地上,而它将反映出他自己的心境和感情,他与这整片的土地息息相关:砍那些树,他会流血;损坏那些山,他会痛苦。”陈人杰有一首诗就叫《喊疼的树》“在羌塘,冰雪推敲着那些新栽的树/西风中喊疼的树/像浪子,被故乡那巨大的吊瓶维系”,这些在羌塘新栽的树让陈人杰心疼,也让他意识到自己与脚下的土地紧紧相连。读陈人杰的《山海间》也会让人感到他像种子似的把自己播撒在西藏大地上,“天地静谧/我是一,也是万千丘壑/仿佛置马匹于万世云外/一株边玛草叶片上的秋色/停浮山顶之轻/胸襟蒙受物语的呢喃和恩宠”(《桑丹康桑雪山》);“仿佛这片高地/不是缺氧和蛮荒的联姻/也不是藏风淫雨的修辞学/而是崩裂的血管找寻生根的母语”(《黑颈鹤》)。在这里,他确认着自己的来历,也辨认着自己的方向。他没有忘记最初的使命:援建边疆。诗歌也片段地记录了他的援藏岁月,“村寨安放在高原深处/冰雪之光/像时代对高原的又一次提问”(《山海间》),“涛声回答着命运的提问”(《光的谱系》)。这不是时代对高原的提问,也不是命运对涛声的提问,而是时代对诗人的提问:如何才能完成时代赋予诗人的使命?

在诗集同名长诗《山海间》《光的谱系》及《与妻书》等诗篇中,诗人陈人杰阶段性地回答了这个问题。面对三十年如一日的送菜给哨所的藏族老阿妈(《亚东》)“像螺丝钉,嵌入道路的意志”的高原养路人(《高原养路人》)、“缱绻着贫穷的逻辑”的村落(《山海间》)、失学的孩童,陈人杰感到了自己的重负:“我要重新研究潜藏在物象里的性格地理学/一群世代蛰居的/单向度的人/如何梦幻般脱去贫穷、封闭/成为城市新人?”(《山海间》)“也许你我这朵东海的浪花/只有化身为雪域的羽毛/才能置身绝顶/安顿好肉身的家”(《看望牦牛》)。援藏的经历加速了陈人杰对自我和他者生命的重新认知,他要完成時代的赋予,就要“容忍着永不相见的两面/既不选择离开又不选择留下/隐忍的锋刃在岁月里枯卷”(《与妻书》)。为了爱更多的人,便要请求一个人原谅“这白银的皎洁/由风雪炼制,让你承受凋零”。我以为《与妻书》是陈人杰《山海间》中最动人的篇章,包括他在诗集题赠中写下的“献给妻子徐颖蕾、女儿陈一天、儿子陈在今”,这一封长长的“家书”中浸透着“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离情别绪,也深埋着面对深明大义的家人那些难以言明的愧疚和感激,“一个为诗歌牵着头颅的男人/被并不诗意的领带揪住了心”。是“风把我吹向世界之巅”,这风是时代之风,也是人类共同命运之风。在割舍和怜取之间,在小我和大我之间,人性的汹涌宕开了艺术的张力,《山海间》不仅是在地表沸腾的山海,更是人心中的潮汐与深壑。“谷粒一样的少年,仍在梦中/用一缕缕斜向故土的温存”,这温存也激励着诗人走向另一种重逢:“谁唱起了故土的歌谣/其实我属于庞大的祖国/这山河,哪里不是家”(《中秋》)。

陈人杰的人生际遇和抉择是具有高度识别性的,他的进藏、留藏之路可以说牢牢镶嵌在中国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当中。当时代把命题交到一个诗人的手中,他领受这“汹涌与馈赠”,他要“用更多的蓝,为你我接过剩下的光阴”(《七夕·玉龙雪山》)。因为江南瓦片下的嘱托,走上世界屋脊,这种不同于常人生活半径的道路势必影响和改变陈人杰看待世界的眼光和格局,也影响了他对于生命和未来的思考。他者的痛苦提醒着他,“柔软人间,怎可没有贫病者的幸福?”(《天台乌药》);“那被删掉的数字/可能就是我被忽视的命运”告诉他要“在局限中/学会接纳、宽恕”(《电梯》);“众生所渡的生命之河/推送着正在来临的浪花”(《通天河》)让他的眼眶蓄满悲悯的泪水;“是暴风雪粗暴热情/将磨难置于绝顶”的一次次寻访中,让陈人杰“载高原于一纸仙鹤”(《雪》)。诗集《山海间》可以说是一个人终于认领了自己的身份:一个努力回应时代赋予的诗人。

波兰诗人米沃什曾说“不管怎样,我不希望生活在19世纪,因为如此一来我就会有那种我至今依然无法说清楚的意识,而那意识却把全人类作为一个整体、作为一个单元、作为宿命论包括在其中”。然而,正是这种把全人类视为一个整体的意识是一个诗人真正完成自我超越、获得深厚历史感的重要品质和必然路径。我相信高原上的行者、山海间的歌者陈人杰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完成着自我的使命。

结语

从《西藏书》到《山海间》,陈人杰构建起自己的“西藏地理”,随着自我生命经验的深掘,他的诗歌力量在不断增长。他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诗歌意象——“雪山鲸鱼”,“在砯崖转石间飞湍着惶惑的激情/一次次涌上绝顶,自成峰谷”。我想这是陈人杰心目中精神的象征物:圣洁的雪山和庞大而敏锐的鲸鱼。据我所知,鲸类是现代哺乳动物中最能适应水中生活的动物,当它从陆生向水生转变的历程中,演化出近似鱼类的外形并将体毛、汗腺和皮脂腺等完全退化以适应海水。这就像诗人的一次次蜕变,他终于获得了崇山深海中的声呐,他必将走在更广大的天地中,书写令人心醉神迷的山海、“让历史的岁月长存其中”的诗篇。

朱良志先生曾说,美学之根本,是给人带来一种自由的精神,一生得大自在的自由。我想诗人陈人杰正通往这样的“大自在”途中。

责任编辑:次仁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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