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马克思恩格斯环境伦理思想误解的几点澄清*
2021-12-23杨志华张翰玉
杨志华,张翰玉
(北京林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目前中国环境伦理①环境思想、生态思想、人与自然关系思想、环境(生态)哲学思想、环境(生态)伦理思想等诸多范畴,确实密切相关,人们也往往在不加严格区分的意义上混用。本文采用的是环境伦理概念,即重点探讨马克思恩格斯论述人与自然环境之间伦理关系的环境伦理思想。研究存在一个现象,对西方环境伦理思想和中国传统环境伦理思想研究较多,而对马克思恩格斯环境伦理思想②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环境伦理思想,并非完全一样,但作为马克思主义的共同创立人,他们在环境伦理思想上的共同点是主流,因此本文将二者的环境伦理思想作为一个整体来论述,而没有加以严格区分。研究较少。据截至目前的中国知网数据显示,以“马克思环境伦理思想”为主题的期刊论文有十余篇,以“恩格斯环境伦理思想”为主题的期刊论文仅查到1篇,另有以“马克思恩格斯环境伦理思想”为主题的博士论文1篇、硕士论文3篇,以“马克思主义环境伦理思想”为主题的期刊论文仅查到3篇。虽然对马克思恩格斯环境伦理思想的研究在20世纪80年代就已起步[1],但直至今日,研究成果依然不够,没有恰如其分地体现马克思恩格斯的理论贡献,没有彰显马克思主义对环境伦理思想的指导地位。
导致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有人误解其环境伦理思想为人类中心主义,理由是马克思恩格斯不重视自然,甚至主张征服自然,其所倡导的唯生产力主义等一些学说,是在“支配自然”价值观引导下的技术决定论[2],甚至预示着反生态危险,成为诱发生态环境问题的根源。既然马克思恩格斯不关心自然乃至有反自然的环境伦理立场,因此研究无益,甚至要加以批判。这是一种亟须加以澄清的理论误解。
关于马克思恩格斯环境伦理思想的基本观点,学界已有一些总结。比如,李培超重点总结了三个方面,一是环境问题要在一定的社会生产关系中解决,二是人的全面发展思想合乎“生态人”理念,三是人类史与自然史统一[3];程平重点归纳了实践的人化自然观、物质变换论、社会生态学[4]。本文在此将不再赘述基本观点,而是想通过重点澄清对马克思恩格斯环境伦理思想的一些误解,从中概括其不同于其他环境伦理思想的基本特点及根本宗旨。在生态文明建设的时代背景下,准确把握马克思恩格斯环境伦理思想基本特点及宗旨,不仅有利于准确理解评价马克思恩格斯环境伦理思想,克服思想混乱,也有利于指导我国当下的生态文明建设实践。
一、马克思恩格斯环境伦理思想基于科学自然观的事实基础
要理解这个特点,首先要从回应对马克思恩格斯环境伦理思想的一种质疑开始,即马克思恩格斯是唯生产力主义者和经济决定论者吗?他们不关心自然吗?环境史学家唐纳德·沃斯特就认为,在马克思恩格斯身上“无法找到多少对包含任何古老的自然观的关心以及对环境保护的任何关注”[5];艾伦·科特雷指责马克思在一般考虑经济发展过程时,很大程度上忽视自然环境,把地球一直看作丰富的储藏库和无底垃圾堆[6];安东尼·吉登斯认为,“马克思对待人类-自然关系的‘普罗米修斯主义态度’贯穿了其所有的作品,这表明‘马克思对改变阶级制度中人类社会的剥削关系的关注并没有延伸到对自然的剥削’”[7]。马克思恩格斯坚持唯物史观,重视生产力对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对上层建筑的决定作用,重视劳动创造、发展科技、发展经济、创造财富,然而这并不是说他们就是形而上学的唯生产力主义者和经济决定论者,也不意味着他们不关心自然。恰好相反,他们并不漠视自然,而是非常重视自然对一切生产力和社会财富所具有的基础性地位。
对马克思恩格斯的唯生产力主义、不关心自然的责难,关注到以下三点即可不攻自破。第一,马克思恩格斯强调劳动者的生产实践是生产力的基础,是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础,“这种活动、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创造、这种生产,正是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础”[8]77,然而,他们并没有因此否定自然界的优先地位,“在这种情况下,外部自然界的优先地位仍然会保持着”[8]77。第二,马克思主张劳动创造使用价值和价值,劳动创造财富,但同时也强调,劳动要在一定法权关系下与自然界相结合,才能成为使用价值和财富的源泉。“只有一个人一开始就以所有者的身份来对待自然界这一个一切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的第一源泉,把自然界当做属于他的东西来处置,他的劳动才能成为使用价值的源泉,因而也成为财富的源泉。”[9]357也就是说,自然界是一切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的第一源泉,人以所有者的身份来对待自然界,他的劳动才能成为使用价值的源泉,因而也成为财富的源泉。第三,马克思恩格斯强调科技创新对生产力提高的巨大能动作用,但他们同时也强调劳动生产力取决于劳动的自然条件和劳动的社会性质或协作性质,“劳动生产力主要应当取决于:首先,劳动的自然条件,如土地的肥沃程度、矿山的丰富程度等等;其次,劳动的社会力的日益改进……科学就是靠这些发明来驱使自然力为劳动服务,劳动的社会性质或协作性质也由于这些发明而得以发展”[10]。
而且,马克思恩格斯还基于当时达尔文生物学和海克尔生态学等新的科学发现,特别强调人与自然是一个辩证统一的整体。作为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人,“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人作为自然存在物,而且作为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一方面具有自然力、生命力,是能动的自然存在物,这些力量作为天赋和才能、作为欲望存在于人身上;另一方面,人作为自然的、肉体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存在物,同动植物一样,是受动的、受制约的和受限制的存在物,就是说,他的欲望的对象是作为不依赖于他的对象而存在于他之外的”[11]324,这就是说,人是能动的自然存在物与受动的自然存在物的统一,人的欲望的对象是作为不依赖于他的对象而存在于他之外的,因此,人与自然也是不可分离的。马克思还用“无机的身体”比喻过人之外的自然存在物。人不可能不关心自己的身体,同样,马克思恩格斯也不可能不关心作为“无机的身体”的自然。
作为一个辩证统一的整体,人与自然是相互影响的。“历史的每一阶段都遇到一定的物质结果,一定的生产力总和,人对自然以及个人之间历史地形成的关系,都遇到前一代传给后一代的大量生产力、资金和环境,尽管一方面这些生产力、资金和环境为新的一代所改变,但另一方面,它们也预先规定新的一代本身的生活条件,使它得到一定的发展和具有特殊的性质。”[8]92用一句话来表达,就是“人创造环境,同样,环境也创造人”[8]92。正是因为人与自然相互影响,所以,“历史可以从两方面来考察,可以把它划分为自然史和人类史。但这两方面是不可分割的;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类史就彼此相互制约”[8]66。人以什么方式作用于自然,也会影响自然对我们的反作用方式;自然在人们特定的作用方式下呈现的发展历史,也是反观人类自身发展历史的一面镜子。
很多人将马克思恩格斯误解为人类中心主义者,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说过“支配自然”的话。马克思恩格斯真的主张要支配自然和征服自然吗?事实上,恩格斯说“支配自然”是有特定语境的,即在用劳动区分人与动物的语境下说的。“一句话,动物仅仅利用外部自然界,简单地通过自身的存在在自然界中引起变化;而人则通过他所作出的改变来使自然界为自己的目的服务,来支配自然界。这便是人同其他动物的最终的本质的差别,而造成这一差别的又是劳动。”[12]313也就是说,人与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通过劳动主动支配自然界,从而实现自身生存与发展。接着,恩格斯又强调了支配自然必须认识和正确运用自然规律,否则自然界都会对我们进行报复。因此,恩格斯告诫我们每走一步都要记住:“我们决不像征服者统治异族人那样支配自然界,决不像站在自然界之外的人似的去支配自然界——相反,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界之中的;我们对自然界的整个支配作用,就在于我们比其他一切生物强,能够认识和正确运用自然规律。”[12]313-314
而且我们要注意的是,马克思恩格斯明确强调自然界不是可以被对象性征服的。作为人的劳动对象,从理论领域来说,自然界是自然科学和艺术的对象,是人的精神的无机界;从实践领域来说,自然界是人的生活和人的活动的一部分,自然界作为生活资料、劳动对象和劳动工具,是人的无机的身体,“这就是说,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处于持续不断的交互作用过程的、人的身体”[8]45,是人有机的身体的外延。作为人的精神和肉体的无机界的自然界,与人构成了一个不断进行物质变换、能量转换、信息交换的“生命共同体”。作为生命共同体当中的人与自然界,可以相对分出界限,但如果说生命共同体中的一部分(人)征服另一部分(自然界),就好比说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头)征服另一部分(脚),同样是荒谬的。
此外,马克思恩格斯更进一步指出,如果只单方面强调自然界各存在物之间的和谐合作或生存斗争,都是片面的和偏狭的,而是应该辩证地看待自然界中客观存在的斗争和合作关系。“自然界中无生命的物体的相互作用既有和谐也有冲突;有生命的物体的相互作用则既有有意识的和无意识的合作,也有有意识的和无意识的斗争。因此,在自然界中决不允许单单把片面的‘斗争’写在旗帜上。”[12]300因此,人与自然之间理应既相互斗争又和谐相处,而不是片面的偏狭的“征服自然”。
以科学自然观为事实基础,是马克思恩格斯环境伦理思想的一个重要特征。正是因为以科学自然观为事实基础,马克思恩格斯环境伦理思想不同于奠基于错误自然观之上的人类中心主义。人类中心主义基于机械论自然观,认为人与自然可以分离,人在自然之外,因此无需关心自然,要关心自然,也仅限于那些对人类有价值的实体;基于二元论思想和等级制强权观念,认为自然界和物质领域是低等的,“人类”和精神领域是优越的,坚持人是生物的君王、一切价值的来源、一切事物的尺度的人类沙文主义观点,因此错误地认为自然界从属于人类,人在自然之上,应该征服统治自然。如前所述,马克思恩格斯明显不赞同机械论自然观、二元论思想和等级制强权观念,因此也不赞同人类中心主义。按照马克思恩格斯的理解,自然界的价值依赖于人类而显现,并不等于说自然界没有价值,主观价值论是错误的。正如罗尔斯顿所言,价值所有权归人所有与价值客观性蕴含在非人事物之中并不矛盾。
总之,马克思恩格斯并不漠视自然,而是非常重视自然对一切财富所具有的基础性地位。他们强调人与自然是一个辩证统一的整体,是相互影响的。恩格斯说“支配自然”,是在用劳动区分人与动物的特定语境下说的,而且他还强调,我们对自然界的整个支配作用,就在于我们比其他一切生物强,能够认识和正确运用自然规律。自然与人构成了一个不断进行物质变换、能量转换、信息交换的“生命共同体”,因此自然界不是可以被对象性征服的。人与自然之间既存在斗争关系也存在合作关系,因此理应既相互斗争又和谐相处,而不是片面的支配和征服。这就是马克思恩格斯基于科学的自然观对生物学意义上的人与自然道德关系的基本态度。
二、马克思恩格斯环境伦理思想基于唯物史观的研究视域
一些人之所以会产生马克思恩格斯不关心自然或认为他们是人类中心主义者的误解,其原因还在于没有正确理解马克思恩格斯环境伦理思想的第二个重要特点,即马克思恩格斯环境伦理思想基于唯物史观的研究视域。就是说,马克思恩格斯不是抽象地在生物学意义上谈论人与自然关系,而是坚持历史地具体地研究人与自然关系,包括二者之间的伦理关系。
第一,从人的实践入手,将人与自然的关系和人与人的关系勾连起来。
在唯物史观视域下,人不是抽象的理性人,其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8]56,也就是说,是处于具体的、历史的、现实的社会关系当中的实践的人;同样地,自然也不是抽象的自然物的总和,而是在与具体的、历史的、现实的社会关系当中的实践的人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自然。因此,只有从人类实践入手,才能深刻认识社会和自然,才能深刻认识人与自然的关系。马克思说:“这种自然的类关系中,人对自然的关系直接就是人对人的关系,正像人对人的关系直接就是人对自然的关系,就是他自己的自然的规定。”[11]296可见,马克思在其早期思想中就已经重视从人类实践入手,将人与自然的关系与人与人的关系勾连起来。
从唯物史观实践入手的人理解自然,会突出自然界的社会意义,但并不意味着否定自然界的存在性,而只是否定自然界的抽象的、与人无关的、非社会性的存在性。因为“自然界的人的本质只有对社会的人来说才是存在的;因为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对人来说才是人与人联系的纽带,才是他为别人的存在和别人为他的存在,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才是人自己的合乎人性的存在的基础,才是人的现实的生活要素。只有在社会中,人的自然的存在对他来说才是人的合乎人性的存在,并且自然界对他来说才成为人。因此,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复活,是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道主义”[11]301。早期的马克思所强调的,是以实践为基础的人与自然的本质统一,是人向自然的生成和自然向人的生成。
第二,在作为社会的人的意义上理解自然,提出了“人化自然”的观点。
在唯物史观逐渐成熟以后,马克思更强调在作为社会的人的意义上理解自然,提出了“人化自然”的观点,这是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视域下自然观的独特视角。唯物史观视域下的“人化自然”观点,强调认为自然是一个“社会的范畴”“历史的范畴”,自然总是“受社会的制约”,总是“打上人的烙印”,自然界是通过“历史的劳动所创造与占有的”。
然而,如果人们由此认为马克思和恩格斯主张自然界所有的特性都受制于人,自然可以被人任意支配,人可以对自然为所欲为,这完全就是误解。诚如陈学明教授所指出的那样,从“人化自然”观点,推论出自然界本身没有客观性,没有独立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不符合马克思恩格斯的本意。其一,马克思提出了“人化自然物”的存在,但并没把一切自然存在都看作社会化活动的产物,实际上他认为有两类自然存在,一是被劳动“过滤了”的“人化的自然”,二是未经人加工过的仍保持其原始直接性的自然存在。其二,马克思强调“人化自然”是以实践为中介的,但并未否认自然(包括“人化自然”)的客观实在性和优先地位。其三,马克思强调即使是“人化自然物”也不能认为它只有社会属性而没有自然属性,不能借口自然的人化,用劳动产品的社会性去消融其自然基质和自然属性的存在。因此,我们在面对自然(包括人化自然)时,就必须为自己的行为确立一个界限——那就是应当遵循自然规律。①参见陈学明教授于2020年6月26日在北京大学“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博士生论坛”上做的主题报告。
第三,强调自然问题的社会属性,深刻揭露了资本逻辑是生态危机的经济社会根源。
在唯物史观视域下研究人与自然关系,必然以人与人之间的具体的、历史的、社会的实践关系为中介,强调从人类尺度来具体地、历史地理解自然,强调自然问题的社会属性。马克思恩格斯就是在唯物史观视域下认识人与自然问题,从而深刻揭露了西方生态危机的经济社会根源——资本逻辑宰制的资本主义生产生活方式,而不是抽象地怪罪于科技、工业化、现代化、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尤其是恩格斯,以大量现实案例揭露了资本主义生产生活方式对人与自然关系的破坏。
1839年,恩格斯匿名发表《乌培河谷来信》,以大量事实例证揭露了资本主义工业对生态环境造成的严重污染和工人生产生活的恶劣情况,表达了对工人悲惨遭遇的同情和对环境的忧虑。1944年,他在《德法年鉴》上发表《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将人与自然和解同人与人的和解建立联系,将解决环境问题与解决社会问题结合起来,明确了消灭私有制这一实现人与自然和解的根本前提。1845年发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描绘了英国工人生产和生活所处的恶劣环境以及因此而产生的健康问题,并对英国的环境污染问题进行了详细的调查,揭露了英国工人在资本主义工厂制度下遭受的残酷剥削。在《自然辩证法》中,恩格斯以西班牙种植场焚烧古巴森林、马铃薯遭受病害造成爱尔兰大饥荒、美洲土著居民灭绝乃至黑奴贩卖等实例,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逐利本性。他在《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中说:“一个厂主和商人在卖出他所制造的或买进的商品时,只要获得普通的利润,他就心满意足,不再去关心以后商品和买主的情形怎样了。这些行为的自然影响也是如此。当西班牙的种植场主在古巴焚烧山坡上的森林,认为木炭作为能获得最高利润的咖啡树的肥料足够用一个世代时,他们怎么会关心到,以后热带的大雨会冲掉毫无掩护的沃土而只留下赤裸裸的岩石呢?”[12]316恩格斯还明确指出,社会制度的变革才是解决环境问题的根本出路,提出要对现今不合理的生产方式以及整个社会制度进行彻底的变革,将生产者联合起来,使生产资料由私人占有变为社会占有。
总之,马克思恩格斯通过实地考察和调查研究,揭露了资本主义生产制度下广大工人和自然界被剥削的状况,并从政治经济学角度对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加以分析,揭示了服膺于利润最大化的资本逻辑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造成资本主义社会生态环境问题的根源,并且明确指出,克服生态危机必须从制度层面对现有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加以变革。
三、马克思恩格斯环境伦理思想基于人道主义与自然主义相统一的价值取向
马克思恩格斯的环境伦理思想,不仅蕴含在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道德批判中,更展现在共产主义社会“两个和解”所描绘的价值取向中。既然资本逻辑所宰制的资本主义生产生活方式是生态危机的真正根源,是导致人与人的关系及人与自然关系紧张对立的真正根源,那么,马克思恩格斯环境伦理思想的价值取向,就不是抽象的、狭隘的、带有虚假人道主义色彩的“人类中心主义”,也不是同样抽象的、疏阔的、带有虚假自然主义色彩的“非人类中心主义”,而是基于超越资本宰制的共产主义历史条件的真正的人道主义与自然主义的统一。
按照马克思恩格斯的思路,理解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不在于是否要利用自然和土地,也不在于是用什么样的科技手段利用,而是在什么样的生产资料所有制形式下利用——是在资本主义的生产资料私有制形式下为资本私有利润服务而利用,还是在共产主义(包括初级阶段的社会主义)的生产资料公有制形式下为人民公共福祉服务而利用?当然,马克思恩格斯坚持后者,比如马克思曾在1872年展望了这样一种前景:“土地国有化将使劳动和资本之间的关系彻底改变,归根到底将完全消灭工业和农业中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生产资料的全国性的集中将成为由自由平等的生产者的联合体所构成的社会的全国性基础,这些生产者将按照共同的合理的计划自觉地从事社会劳动。”[11]233恩格斯也坚持追求这样一种前景:“最终目的是工人阶级夺取政权以便实现整个社会对一切生产资料——土地、铁路、矿山、机器等等——的直接占有,供全体为了全体利益而共同利用。”[13]
按照马克思恩格斯唯物史观视域下的理解,要解放自然,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解,首先就要解放社会,实现人与人的和解。而且马克思恩格斯也找到了实现两个和解的现实路径——消灭生产资料资本主义私有制。恩格斯指出:“社会主义的任务,不如说仅仅在于把生产资料转交给生产者公共占有。”[14]到那时,人类文明就有望在实现社会平等的基础上实现自然解放,就像马克思描绘的那样:“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15]
这第三个特点也鲜明地体现了马克思恩格斯环境伦理思想的精髓和根本宗旨——实现人与人的和解及人与自然的和解,使人类获得真正的自由。恩格斯曾明确阐释了这一点:“一旦社会占有了生产资料,商品生产就将被消除,而产品对生产者的统治也将随之消除。社会生产内部的无政府状态将为有计划的自觉的组织所代替。个体生存斗争停止了。于是,人在一定意义上才最终地脱离了动物界,从动物的生存条件进入真正人的生存条件。人们周围的、至今统治着人们的生活条件,现在受人们的支配和控制,人们第一次成为自然界的自觉的和真正的主人,因为他们已经成为自身的社会结合的主人了。”[9]671概而言之,消除私有制和商品生产,是人脱离动物界、从动物的生存条件进入真正人的生存条件的第二次提升。人们成为自身的社会结合的主人,也就第一次成为自然界的自觉的和真正的主人。就如黑格尔所叙述的,自由是对必然的认识。“自由不在于幻想中摆脱自然规律而独立,而在于认识这些规律,从而能够有计划地使自然规律为一定的目的服务。”[8]294在认识规律并使规律为人类共同目的服务的意义上,人类也就真正实现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