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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生态整体性理念下的景观美学*

2021-12-23

关键词:人文景观美学内涵

高 琪

(北京林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

景观(landscape)一词的来源有两种说法:一为希伯来语noff,其词源与yafe 即美(beautiful)有关,指与城外荒野不同的宫廷壮丽景色;另一个是16 世纪的荷兰语,为“landschap”,后发展成为“landscape”。landscape在形成过程中经历了许多以“land”为词根的词汇,自16世纪荷兰风景画以来,“景观”一词经历了地理综合体、生态系统的组合等内涵[1],这意味着景观与“大地”“土地”等自然科学有关。本文中的“景观”采用索尔提出的景观概念,即景观是在人类全部的特定时期内形成的具有某一地域特征的自然与人文因素组合特征的综合体,随着人类活动而不断发生变化。[2]也即文化与审美观对景观的认知有重要影响作用。[3]景观与景色(scenery)常被混淆,但是景观的涵义远超过景色的概念。其具有的地理综合体和生态系统等内涵意味着景观美学不仅是视觉的景色美的概念,还包括体现生态系统内涵等自然科学的美学。生态整体性是生态系统规律中的重要特征。笔者基于生态整体性自然规律的审美观对传统美学的自然艺术审美进行反思,从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方面探讨了景观美学的特点。

一、自然景观:生态功能与艺术的整体美

效用性和无功利性曾经是美学界的争论焦点,而这也是景观美学探讨的热点。景观学专家高博斯特(Paul H.Gobster)指出,在森林景观管理中,景色审美与生态维护是被广泛认同的森林景观的两大主要价值,但在森林管理的实践中这两个方面有时会相互冲突,其主要原因是我们常将景观的审美价值视为景色的审美观念。[4-5]作为印欧语系的“landscape”具有以“land”为词根代表的整体性和科学性。高博斯特指出,基于利奥波德等人的“生态审美”理论规范对景观建设的借鉴与指导作用,生态整体性景观美学的理念将生态整体性作为突出特征。强调生态整体性和自然本真性的景观美学是尊重自然规律、顺应自然本性、保护自然界整体存在物和整体性规律的出发点和落脚点。[6]也就是说,景观美学既包含了土地伦理的内容,也包含了生态学规律等科学理论。景观美学重视生态功能的特征,对传统的“审美无利害性”和“审美静观”等理念构成了一种反思。[7]

景色的视觉审美的渊源与18 世纪的“如画美(picture)”理念的盛行有关。“如画美”强调以艺术美学法则去看待自然,成为崇高、优美之外的第三种美学。[8]它曾经激发人们对大自然的向往,也促进了环境保护事业,但其本质仍然只是视觉欣赏,未涉及对大自然生态功能的深层考虑,属于无功利性的静观审美。无功利性注重艺术的审美,但是在生态文明时代的景观美学中,审美注定是功能与艺术的完美结合。在艺术的审美理念下,也许漫天黄沙、滚滚烟尘不失为一种美,但是在生态危机不容忽视的今天,在生态文明建设的时代背景下,这种审美观显然不合适。这种对美的感知主要是通过视觉,视觉审美成为景观审美中的审美惯性与思维定式。人们主要通过视觉所见来形成景观审美的判断,但是这种只突出视觉感知的审美在景观管理中成为协调功能与审美的障碍。

利奥波德(Aldo Leopold)、卡尔松(Allen Carlson)、罗尔斯顿(Holmes Rolston)都曾强调科学知识作为理解和欣赏生态美的重要性,唤醒了人们对于生态和环境问题的认识。也就是说,在理论上景观美学更多地融入了土地伦理和生态学理论的内容。这使得人们在理论上接受了生态审美的观念,但在景观管理的实践过程或成果上没有被人们内在地优先选择。在人们的意识中,将一个理论体系完全替代另一个理论体系也许不容易实现。人们对一个地点的认知确实经常是根据他们在一个地方从审美观所看到和体验到的,对于去某一地点休闲娱乐的人来说尤其如此,即经验维度。[4]

合目标的最终实现必须依据其合规律性的科学品格,否则目标再高也只能是空中楼阁。生活在自然中,只有尊重和顺应自然规律才能更好地实现生态保护、人与自然共生。“自然”的第一内涵指向“本性”“自然规律”,第二内涵指向“自然物”。[9]以生态系统形式存在的自然的“本质属性”即自然的运行规律,也就是生态系统规律,其一个重要特点就是整体性。要解决现代复杂的生态危机,需要我们主动了解自然规律,并运用自然规律和生态理念来规划景观的可持续发展路径。[10]“设计尊重自然”即是对这一理念的诠释,而传统的“象天法地”的景观营造方法也阐释着人们对自然规律的重视。对生态规律的尊重体现了人的生态本性,自行揭示出生态本真美。[11]

二、人文景观:文化内涵与景观容貌的整体美

人文景观需要文化内涵和景观的对应性和整体协调性。当前,城市景观、乡村景观甚至旅游景观等人文景观经常呈现出千城一面、千村一面的境况,这容易造成“地方感”“场所感”等本土特色属性的丧失。其实这种本土性的丧失与人文景观的文化内涵缺失有关。人文景观如建筑景观等需要有文化内涵的内生动力作为核心支撑,如建设肌理、历史记忆和文化特色,这些是文化景观的内生力量,也是解决景观“同质化”的根本途径。人与地方具有情感联系,这是如何形成的?人文主义地理学者如段义孚、爱德华·雷尔夫通过“地点”“地方感”和“失位感”这些概念来研究人类是如何认识环境、理解环境,并用哲学来理解人与世界的关系(例如存在主义哲学和现象学哲学)。[12]段义孚指出,地方是载有人文精神和情感的空间,人的情感和空间整体的联系使得景观具有人文内涵和意义。他将地点分为公共符号(public symbols)和呵护场所(fields of care)两类。公共符号是纪念碑、艺术品、建筑物和城市这类空间的概念;当人们通过重复交往和相互熟悉而具有情感关系,在一个特定的地方找到停泊地的时候,这个空间就承载了历史记忆和情感联系,甚至文化价值观,这时就成为呵护场所,也就是人与世界之间具有文化和历史的联系。抽掉文化的核心内容即历史的有机传承,地方就很难形成地域性特色。若没有文化和历史的传承内涵,地方感消失,景观就会成为千城一面、千村一面的冷冰冰的空间。

没有文化内涵的支撑,同质化的旅游景观也容易成为微缩盆景,甚至成为消费主义的产品,成为很多流行元素中的一种,最终成为速食主义下的产物,不具有可持续的发展力量。[13]若没有文化灵韵的支撑,在同一个模式相同标准下的空间景观建设还会导致与自然条件的不匹配,如气候环境的不匹配、经济造价的不匹配、社会结构的不匹配等后果,而这一系列的不匹配还会造成资源浪费和环境污染。[14-15]因此,对于旅游景观等人文景观,应明确旅游只是一种连带的效应,我们不能舍本逐末。[16-17]人文景观建设中的美学应具有文化内涵和自然风貌整体和谐的特点。在整体性美学下的人文景观应是当地人与自然、社会相适应而形成的具有地方性的乡土景观。[18]

乡土景观不是微缩盆景,而是历史、人文和自然的有机统一,与“地方感”“场所感”有关。与自然本底相适应的乡土景观是适应于当地自然和土地的,是当地人的,是为了生存和生活的,缺一不可。[19]城乡人文景观是一个完整的经济社会文化系统,它不仅需要工程合理性,还需要美学、文化以及历史传承,是一个系统工程,具有整体性,符合整体性的美,这包括新和旧、局部和整体以及现在和未来发展的关系的和谐等,而这些都需要立足于对历史文化以及传统文化要素的认知、挖掘、保护和再生利用。基于生态整体性、历史连续性和人地和谐的美的基础,在人文景观的建设中,应因地制宜,抓住地方文脉这一重要内核与灵魂,营造更具有人情味、更具有历史和未来连续性的景观。

三、景观的参与美学:参与感与经验感的整体美

在景观美学中,我们并不是通过单纯的观察对其进行审美,而是通过身心整体地参与到经验过程中来感知美、鉴赏美,即对环境的审美具有感知的全息性。我们不能分离环境特有的气味、温度、雨水与风拂过皮肤的感受,以及置身于家乡和异乡的感受的区别。对于景观的感知和经验是通过各种知觉系统联合起作用的,只不过在不同的感知活动中,占据主导地位的知觉系统不同而已。吉布森(Gibson)指出,人类有五种知觉系统:基本定位系统(运动)、听觉系统、触觉系统、味觉-嗅觉系统和视觉系统。其中视觉与听觉是获得事物第一印象的途径,一般被称为“高级感官”;但是,在对景观的审美感知过程中,我们不仅要使用传统审美中所谓的“高级感官(如视觉与听觉)”,而且也要运用传统审美所要抵制的所谓的“低级感官(如味觉、触觉与嗅觉)”。[20]因此,在景观美学中,美学不再是静观,而是人身心整体地参与其中。

人类对自然的认知方式分为6个维度,由主要到次要依次为经验维度、科学认知维度、情感联系维度、个人功利维度、与自然相关维度和超自然维度。[21]人们对景观最主要的感知方式就是经验性认知活动,一般对景观的审美与休闲这两类服务功能的感知重要性最高,且人们也是通过经验性认知活动获得这些服务。实用主义美学家约翰·杜威(John Dewey)在景观美学领域有较大的影响,他认为环境审美经验与日常经验相关,提出了审美经验理论,他主张“恢复审美经验与生活的正常过程间的连续性……回到对普通或平常的东西的经验,发现这些经验中所拥有的审美性质”。他主张将艺术与生活联系起来,在一大群被分割的美学观念之间重新建立起它们的内在关系。杜威所要强调的是,审美经验同日常经验不存在本质的差异,任何一种完整、统一而有强度的经验都具有审美性质。我们应置身其中,在环境中去感知,这样,自然就会变得非常不同,将会转变为一个领域,我们作为参与者生活其中,经验产生美。所以,在这种涵义下,景观成为人与周围环境的综合体,是参与其中、经验其中的整体美。景观美学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融入自然和社会生活体验,生活模式是景观审美的特殊形式,它的突出特点是生活决定审美,是不同于传统的艺术纯欣赏的审美。

杜威的经验主义美学思想还影响了英国地理学家阿普尔顿(Appleton),使其形成了一系列的美学思想。[22]阿普尔顿通过将景观美学的非生物表现形式简单地描述为对生物需求的反应方式,明显地将文化还原为生物基础。他也是经验美学理论的支持者。阿普尔顿说:“如果我们要在进一步促进景观研究中的艺术与科学的共存和融合方面取得真正的进展,我们就应该熟悉尽可能广泛的景观经验。应该努力从一个新的更广泛的角度来看待它们。”[23]他又说道:“即使是花园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由设计师无法控制的自然现象组成的……此外,日常景观通常是人工和自然的结合,而这些类别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美国城市与地区规划专业博士史蒂文·布拉萨(Steven Bourassa)着重探索美学经验的生物学和文化解释之间的关系,他在《景观美学》[5]中指出景观美学在哲学中也应受到关注。

康德将道德与美联系在一起,且将这种道德与崇高联系在一起,他指出崇高是风暴中的大海无法控制的力量和灿烂星空中星星巨大的数量,把我们有生命的世界的意义和价值的主要知觉体验描述得淋漓尽致。但是我们现在所处的被污染了的生态环境使得其不再是康德笔下那个例证崇高的自然,城市中的灯光让星光不再那么显眼,我们所处的景观不再是崇高的自然景观,自然景观产生量变并质变为人类景观。因此,自然的纯朴之崇高和人工的装饰之优美是两种不同的美,对自然和人工两种不同景观的审美需要我们有相应的理解力和对自然的悲悯与共生的道德情怀。崇高与优美是兼美的,这也表明了自然和人工应有机融合,构成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愿景。

四、自然与人文学科交叉下的景观整体美学

未置身于环境中的视觉审美其实是人与自然主客二分甚至人类中心主义的反映。现代科学来自古希腊诞生的数学、物理等领域,数学和物理的方法渗透于我们认识自然、改造自然的方法中,也导致了我们认识自然的原子论方法和对待自然的机械化方式,导致看待自然时将人与自然完全主客二分,进而走向人类中心主义,对自然进行了过度的干预。自然规律和生态本真美的自然景观美使生态功能与艺术欣赏得以整体性的体现。对自然景观美的欣赏需要参与到自然中,是人与自然和谐的整体美。对生态规律的尊重和生态本真美的体现消解了人对自然的过度干预,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学体现。而人文景观中的文化内涵和景观容貌共存的整体美也体现了人与其居住环境以及历史和未来文化传承接续的整体美,整体性使得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的美学得以实现。人类中心主义向生态整体论的转变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要求,也是生态文明时代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内在涵义。从整体到分解,再到整体,应该是我们认识自然的重要方式。对自然的整体认识,要求我们怀着敬畏的心情来尊重自然,遵循自然的规律。[24]这也和曾繁仁提出的景观美学的“复魅”理论不谋而合。

基于生态整体性的景观美学还与曾繁仁提出的生态存在论美学相关。曾繁仁对生态美学进行了阐述,指出:过去“主体认识客体”“做自然的主人”的认识论模式占据统治地位,在这种方法论指导下,人与自然必然是“宿命的对立”“不可调和”的。它必须调整到“此在与世界”以及“人与自然共生”的“生态存在论”“生态整体论”的模式,这种生态整体论才是当代人与自然“共生共荣”的生态哲学理念。人存在于自然中的生态整体论确定了人和自然的平等和共生的关系,也决定了生态文明时代美学的转型是由人类中心论转变到生态整体论。在美学上应是由“人化的自然”的认识论美学转变到“诗意地栖居”的生态存在论美学。[25]

人与自然共生的生态整体论美学与德国著名哲学家、美学家海德格尔的“天地神人四方游戏说”以及我国道家的“天地人三才合一”内涵相通。海德格尔强调“being-in-the-world”,“in”意为“居住”“栖居”[26],栖居在地球上,我们都不是孤立存在的个体,而是有着命运共同体的联系。自然、地球是我们赖以栖居的环境和家园,景观美学的科学性、参与性与日常经验性等,是生态文明时代的美学观念所需要的。既要“留得住绿水青山”,也要“系得住乡愁”,相应地,守护传统文化、保护自然环境是景观美学的要义。

自然环境基础和人文历史积淀是一个地方的审美核心,是科学与人文整体的景观美学所涉及的核心内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内在涵义要求我们主动构建新型的人地关系,基于景观美学新理念,在运用现代科学知识把握自然规律,以及在本真美、参与感、道德感以及家园感的景观美学理念的基础上,主观能动地处理人与人、人与自身、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可持续发展社会形态,走向科技与文化、历史与未来、人与自然等的和谐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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