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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黔小景》中生命的悲剧与价值

2021-12-22方婉蓉

今古文创 2021年47期
关键词:悲剧价值生命

方婉蓉

【摘要】 《黔小景》是1931年沈从文发表在《北斗》第一卷第三期的一篇短篇小说,讲述了三月贵州的深山里,一条“官道”上发生的故事。小说用散文化的笔法、远近景转换的叙事方式向读者展现了贵州深山的现实环境和人们的生活状态,表现了特定历史环境下人们的生存困境和生活悲剧,体现了作者独特的人文关怀,以及对悲剧背后生命价值的思考。

【关键词】 《黔小景》;生命;悲剧;价值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47-0004-02

《黔小景》是指黔地的一处小景,即文章开篇提到贵州深山里的一条官道上。在这条普通的官道上,绵绵的小雨、泥泞的道路、来往的行人、锋利的刀剑、血腥的人头……交错在一起,构成一幅悲凉的画面,展现了特定历史环境下人们的生存状态,以及这种生活背后呈现出浓郁的悲剧性,体现了作者对生命价值的思考和关怀。

一、普通人的生活状态

贵州,简称“黔”或“贵”,地处西南腹地,属于云贵高原地区,地形复杂,气候潮湿多雨,与外界的交流较少,形成了一个比较封闭的社会环境。小说首先用远镜头的方式展现出一幅烟雨蒙蒙的画面,随后镜头慢慢移动,在雨中可以看到“烂泥般的路”“崩坏的坎”“挨饿的黑老鸦”“憔悴的妇人”……构成了一幅萧索荒凉的农村景象,让人感到浓浓的愁绪,奠定了文章悲凉的情感基调。

接下来镜头拉近,将画面转到深山里的官路上,在这条泥泞的路上,仍然有不少行人在雨里奔走,他们都行色匆匆,在这条路上度过一个又一个春秋。他们凭借“并不有十分把握的命运”,沿袭父兄传下的习惯,遵循着生活的常态,“这条长长有名无实的官路,折磨他们那两只脚,消磨到他们的每一个日子中每人的生命。”

虽然道路艰难,工作重复乏味,但是这些商人们也有自己的生活乐趣。他们在出发后,平时寂寞冷清的官路上,也开始热闹起来。当地人在官路的小站上,开了很多家客舍,这些客舍是商人们漫长旅途的落脚点。客舍主人“预备水,预备火,照料一切”,客人们在欢笑中,似乎忘记了旅途的疲倦,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与美好。

然而,在这美好的时光背后,却隐藏着血腥与杀戮。白天,商人们在往来的路上,常常可以看到“路旁有时躺的有死人,商人模样或军人模样”,他们有可能是遇到了土匪,或者抢劫的军人,或者其他意外事故。这与前面人们在客舍里把酒言欢的场面形成鲜明对比,商人在这条路上随时都可以感受到死亡与杀戮,但他们只需要考虑如何走过这条官道,至于路上的事情,则与他们无关,即使这些事情很有可能预示着他们的明天。

《黔小景》中的景是悲凉残酷的,给读者呈现的是一幅惨烈的历史画卷,在这幅画卷中,自然和社会无形中压迫着每一个人,他们的生存一开始就是悲剧的。但是这些人并没有因此放弃生活,面对着死亡的威胁,他们无法改变,只能淡然面对,努力过好自己的每一个日子,努力地活着,这就是他们的处世之道,也是他们的生存智慧。

二、生命存在的悲剧性

随后文章将镜头慢慢拉近,用特写的方式将画面定格在一个小客舍里,展现了一个饱受丧子之痛的老人的孤单和寂寞,表现了生活的残酷性和生命的悲剧性。两个商人到了“一个孤单的客栈”里。这里有一个孤单的老人,这天是他的生日,他热情地招待了两位客人。老人像小孩子的神气自言自语地说着:“晴了,晴了,我昨天做梦,也梦到今天会晴”,老人心想着晴天、想着客人,在他生日的这天都已经实现了,这对老人来说是最大的安慰。

当客人问到老人的生活状况时,老人答道:“我一个人。”老人看着这个和自己儿子有些相似的年轻人,本来要说“儿子死了”,但忽然又说道:“儿子上云南做生意去了。”这里老人的话是给自己留了一份念想,在他孤孤单单的时候,这两个旅客给他带来了一丝温暖,但不管是晴天还是这两位客人,都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天气可能随时变坏,客人们第二天也会重新上路,老人仍然是孤单一人。

这天老人说了很多,他明明已经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可是“就像为哄骗自己的样子,把一些多年来已经毫无消息了的亲戚,一一数着”,他看着这两个年轻人,痛苦的生活仿佛注入了新的动力,老人不知不觉给自己编织了一个个谎言,这些都是老人记忆中的模样,他在回忆中寻找期望和依靠。但今晚一过,客人们就要走了,他又要孤零零地守在深山里,倒还不如就在自己的梦中离去。

老人的死亡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他一直都是孤独的,但他把孤单埋藏在心里,过着普通的日子,慢慢地麻痹自己。在老人生日的这天,他自欺欺人地和客人们聊天,说着不可能实现的谎言,随后又在谎言中去世。沈从文在文中这样安排老人的去世,看似残酷,其实却是一种悲悯。对老人来说,此时离世,也许是命运最好的安排,在生命的最后一天,他终于可以不再孤独。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在火柴中看到祖母一样,老人或许也在燃烧的火炉中看到了去世的儿子,也许就像他之前说的谎言一样,儿子只是去云南做生意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团聚,老人也就不再孤独了。

在老人身上,可以看到深山里无数人的影子,在这个混乱的年代,当他们年老时,也有可能会变成老人这样,一个人守着房子,悄无声息地死去。也许不仅局限于老人,在这深山的官道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艰辛和苦楚,他們的命运早已不在自己手中,所以当他们面对死亡和杀戮时,他们的态度是冷漠和淡然的,因为生命中无处不充满悲剧,而他们能做的仅仅是按照自己本分好好地活着。

三、生命悲剧的价值与关怀

“那么老了一个孤人,自然也很应当死掉了”,当老人去世后,乡下人很自然地这么想着,两个商人也是这么想着。没有人觉得奇怪,也没有人觉得可惜,这本就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情。商人和乡下人的想法看似有些无情和冷漠,可这也是自然本身的规律,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在这条官路上,每天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故事,往来的人对这些事情早已麻木,这条泥泞的官道折磨他们那两只脚,消磨着他们每个人的生命。死亡无处不在,作者用最平缓低调的叙述,表达生命的悲伤与无奈。在深山里的人们,“他们全部的人生哀乐,他们埋藏在心底的所有期待与想望,全部像荒蛮山中的草木,随着季候的变换,周而复始默无声息地自行荣枯。”对他们来说,无需思考生与死,顺其自然便好,默默地承担着自己的那份责任,责任卸下,死亡就来到了。

生命本就是这样,纵使有再多的感情,命运总是在无形中给每个人分担了一份责任。这两个商人在这条官路上,可能又会继续看到尸体、人头、看到无人祭拜的荒冢。他们或许依然像之前千千万万个商人那样,依然是默默地看看,又默默地走开了。对他们来说,“在路上所见的虽多,他们却只应当记下一件事,是到地时怎么样多赚点钱。”对商人来说,做生意就是他们的本分,他们不关心其他的事情,他们只需要按照规矩,将货物送达,然后再换取自己的那份利益。在那个混乱的年代,生死不是他们可以控制的,对普通人来说,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黔小景》中一直笼罩着血腥、死亡的阴影,无论是开头黔地景色的描写,还是中间对老人故事的叙述,以及结尾商人们的重新上路。这条深山里的官路上,景悲、人悲、情更悲。虽然悲伤,但是却不悲痛,在文中对死亡的大量书写,除了表现人们深刻的悲剧性以外,更透露出了生命的价值——生存,即人要生存。无论有多少残忍和悲伤,人总是要活着。官道上的行人,即使知道这条路上有很多危险,但是为了生存还是要继续在这条路上行走;路边的客舍,即使面对着军队、土匪的剥削,还是一样守着自己的房子,默默地过着自己的生活。而那位老人,在儿子去世后,在所有親人都失去联系后,还是守着房子。

海德格尔指出:“日常生活就是在生和死之间的存在。”这些深山里的人,他们都是最底层的普通人,他们见过太多的生死,所以他们在生与死之间,把一个又一个日子消磨。对他们而言,生与死只是一个轮回,这辈子的责任尽完了,死后又去完成另一份责任。

沈从文曾说:“我是个对一切无信仰的人,却只信仰生命。”《黔小景》的故事是悲伤的,在那个历史环境下,每个人都生活在重压之下,他们承受着历史、社会、环境的重担,在夹缝中苦苦生存。但是这些人又是十分坚强的,他们“各按本分”生存下去, 承担着人生中必须承担的一切,虽然有痛苦,但是在旅人们围着火炉谈话的夜晚,两个和老人的相处,以及老人最后一夜的幸福,这些欢乐都是无法否定的。对这些人来说,他们只需继续保持着“人生本来如此”的平和心态,承担着各自的那份责任,默默地生活下去,这就是他们全部的生活意义。正如民间的那句谚语一样“好死不如赖活着”,虽然生命中充满着悲伤和无奈,每个人都要在困境中苦苦挣扎,但是只要活着便还有希望。

在沈从文的笔下,这些乡下人看似愚昧,却活得清楚、明白,他们的人生是最真实的状态。他们在生活的困境中,在死亡的阴影下,仍然各按本分地生存,没有怨天尤人,没有自暴自弃。所以文章在“苦难的叙事”中呈现出一种悲凉的诗意,让人在惋惜生命的悲剧时,也多了一份对生命价值的思考,让读者在小景的苦难中寻找希望。

参考文献:

[1]沈从文.黔小景[A].边城[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8:57-68.

[2]凌宇.沈从文传[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1988:39.

[3]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280.

[4]沈从文.水云[A].刘洪涛,杨瑞仁编.沈从文研究资料(上)[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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