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前期八旗蒙古图伯特氏家族成员及其仕宦考论
2021-12-22张懿德
张懿德
(中国人民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872)
八旗乃清立国之根本,八旗蒙古作为八旗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清立国及统一进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清朝建立后,统治者除依靠满洲贵族外,对八旗蒙古出身的官员也极为倚重,对其后代之仕途大开方便之门,由此涌现出一批八旗蒙古世家。八旗蒙古世家在清朝尤其是清前期(嘉庆朝以前)的政治舞台中较为活跃,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由于清前期战事不断,八旗蒙古将领不断带兵参战且屡立战功。另一方面,清前期是清代边疆政策和边疆统治逐步稳定时期,八旗蒙古世家中大部分成员都有在边疆任官或处理边疆事务的经验,为清廷在边疆统治的稳定作出了杰出的贡献。因此,在清前期的八旗蒙古世家大族成员或南征北战,血洒疆场;或统率弁属,镇守一方;或在京任职,职事重大,蒙古图伯特氏家族就是众多八旗蒙古世家中的典型代表。家族研究历来是史学界研究的重点,有关清代世家的研究成果也日渐丰硕,但主要侧重对八旗满洲世家大族仕宦、兴衰及八旗世家子弟封爵、选官、任官的探讨,如薛柏成《叶赫那拉家族史研究》(吉林文史出版社,2005 年)、雷炳炎《清代八旗世爵世职研究》(中南大学出版社,2006 年)和《清代社会八旗贵族世家势力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 年)等。同时,也开始逐渐关注内务府世家及汉军世家,代表性成果有:定宜庄《内务府完颜世家考》(《清史论丛》辽宁古籍出版社,1995 年)、王钟翰《内务府世家考》(《王钟翰学术论著自选集》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9 年)、祁美琴《内务府高氏家族考》(《清史研究》2000 年第2 期)、赖惠敏《清代的皇权与世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年)以及关康《论八旗汉军世家的兴衰———以孟乔芳家族为例》(《吉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7 年第4 期),但对八旗蒙古世家相关问题仍缺乏专题性论述。本文以八旗蒙古图伯特氏家族为主要研究对象,考察清前期图伯特氏家族历代成员构成及仕宦履历情况,在此基础上总结图伯特氏家族成员履历特征、选任规律乃至家族兴衰。
一 清前期图伯特氏家族成员考
图伯特氏隶属八旗蒙古正白旗,为上三旗之一,在蒙古八旗中地位较为尊崇。关于图伯特氏祖先及世居之地,史籍中均没有明确的记载。昭梿《啸亭续录》中在《佛典属》一文专记图伯特氏家族成员之一佛尔卿额时曾提到“蒙古典属佛尔卿额,顺义王俺答裔也”[1]。也就是说,昭梿认为图伯特氏为蒙古土默特部顺义王俺答汗之后裔。但苦于没有与该书相印证的其他记录,且昭梿所处的时代与清初征服蒙古的时代相距较远,因此其记载不可尽信。《清朝通志》在《氏族略》中列出图伯特氏之名人,拉锡列首位,其次为拉锡子旺扎尔、纳穆扎尔,再次为都统谟尔珲[2]。《清朝通志》并未指出都统谟尔珲与拉锡的关系,且谟尔珲此人在史籍中鲜有记载,故暂不将其纳入图伯特氏家族成员研究范围。
拉锡,历事康熙、雍正两朝,官至领侍卫内大臣,由于在康熙末年的储位斗争中支持雍正帝,故“宪皇帝悦之,擢内大臣,其子孙皆膺膴仕”[3]。结合《清朝通志》相关记载来看,图伯特氏家族应以拉锡为始。拉锡有二子,分别为旺扎尔和纳穆扎尔,旺扎尔为兄,纳穆扎尔为弟[4]。旺扎尔又称旺扎勒,纳穆扎尔又称纳穆扎勒,有些史籍中亦写作“那木扎尔”或“纳木扎尔”。旺扎尔子为百灵阿,又称博灵阿;纳穆扎尔长子为保宁,次子不详,三子为保泰。
以上均为史籍中有明确世系记载的图伯特氏家族成员。除此之外,还有乌尔图纳逊和佛尔卿额两人。乌尔图纳逊和佛尔卿额各有传,他们的个人传记中关于其身世均明确记述为蒙古正白旗人、图伯特氏,其祖为拉锡,官至领侍卫内大臣,而对于二人父辈与拉锡的关系,传记中均未提及。尽管如此,但《清实录》中却保存了记载乌尔图纳逊和佛尔卿额与百灵阿、保宁、保泰三人关系的史料。乾隆三十八年(1773 年),百灵阿在平定战争中因重伤病故,并未留下子嗣。乾隆帝念其父子效力多年却落得个“无后”的境地,便谕令官保、永贵,在百灵阿诸兄弟之子中为百灵阿拣选入嗣。《清实录》中所记载的乾隆帝谕旨如下:
谕军机大臣等,据阿桂等奏,副都统百灵阿打仗受伤,旋即身故。百灵阿之父旺扎勒从前多着劳绩,伊又在军前伤亡,实刊悯恻。百灵阿并无子嗣,伊母年老,家事无人照料。著传谕官保、永贵,于伊兄乌尔图纳逊、保宁、保泰、佛尔卿额子嗣内,同伊母擢选一人,与伊为嗣。[5]
经过官保、永贵及百灵阿家人的拣选,最终选定乌尔图纳逊第三子祥麟为百灵阿子嗣,但好景不长,祥麟不久患病去世,百灵阿留下的爵位又处于无人可继的状态。乾隆帝闻此情形,决定再次拣选。《清实录》亦记有乾隆帝有关此事的谕令:
又谕,领侍卫内大臣旺扎勒在内廷效力行走多年,伊子博灵阿又受伤身故。因伊无子,朕加恩将博灵阿堂兄乌尔图纳逊第三子祥麟给伊为嗣,承袭轻车都尉,今祥麟复经病故,甚属可悯。著加恩于博灵阿堂兄之子内再拣一人,给博灵阿为嗣,令其承袭轻车都尉。[6]
由上面的两篇谕旨可以看出,百灵阿与乌尔图纳逊、保宁、保泰、佛尔卿额为兄弟关系,且第二篇谕令明确说明为堂兄弟的关系,那么乌尔图纳逊和佛尔卿额也应为拉锡之孙。尽管史书中并无乌尔图纳逊和佛尔卿额二人父亲的相关记载,也就无法判断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就现有记载来看,两人为图伯特氏家族成员却是毋庸置疑的。
至此,史籍中可以考证出来的清前期图伯特氏家族成员也已明晰,涉及三代,共计八位。第一代为拉锡,第二代为旺扎尔与纳穆扎尔,第三代为旺扎尔之子百灵阿,纳穆扎尔长子保宁、三子保泰,以及世系稍显模糊的乌尔图纳逊和佛尔卿额。
二 清前期图伯特氏家族成员仕宦履历
八旗蒙古图伯特氏作为八旗蒙古世家的代表,对其家族成员生平仕宦的考察无疑是钩稽清代八旗蒙古世家官员选任的重要内容。因而,有必要根据人物传记史料,同时结合实录、档案、笔记体著述等多种文献对清前期图伯特家族成员的仕宦履历作更为清晰、完整的概述。
(一)拉锡
拉锡,图伯特氏,蒙古正白旗人,其个人传记分别见于《清史稿》《清史列传》《国史列传》《国朝耆献类征初编》《满汉名臣传》等处。这些传记中虽有其生平和为官履历的大致记录,但是对于拉锡早年间归附及任官情况鲜有提及。而上文提到过的昭梿《啸亭续录》在主要记载佛尔卿额事迹的《佛典属》一节中有关于拉锡早年的记载。其记载如下:
其(佛尔卿额——引者注)祖拉锡被掳至,隶上驷院牧马。仁皇帝于内苑阅马,见其竟日无怠容,曰:“此金日磾俦也。”因擢侍卫。[7]
该段史料提供了有关拉锡的三方面信息,
首先,该史料中“拉锡被掳至”一语谈到了拉锡的归附,即拉锡很有可能是清廷征服蒙古过程中以俘虏归附清廷的。类似的,还有一个事例也可资参考。上文已述,拉锡因支持雍正帝继位而得到重用,雍正帝登基之初,康熙帝第十四子允禵曾与新皇雍正帝发生过交锋。在寿皇殿拜谒康熙帝灵柩时,允禵只是在离雍正帝很远的地方向雍正帝行礼,侍卫拉锡意欲拉其向前,允禵却到雍正帝前大骂拉锡:“我本恭敬尽礼,拉锡将我扯拽,我是皇上亲弟,拉锡乃掳获下贱,若我有不是处,求皇上将我处分,若我无不是处,求皇上即将拉锡正法,以正国体”[8]。允禵口中的“拉锡乃掳获下贱”似可与昭梿所说的相吻合,印证了拉锡极有可能早年被清军掳获,起初是俘虏的身份。
其次,该史料述及拉锡的发迹。拉锡最初于上驷院牧马,康熙帝到上驷院阅马时,见拉锡“竟日无怠容”,受到皇帝的赏识。康熙帝褒扬拉锡“此金日磾俦也”,意思是像金日磾那样的人。金日磾是西汉时期匈奴族杰出的政治家,是匈奴休屠王的太子。汉匈战争后,他被汉军俘虏,被安置汉廷饲养马匹,汉武帝阅马时唯金日磾尽职尽责,因此给武帝留下了深刻印象,并在之后得到重用[9]。如康熙帝所说,拉锡与金日磾同样为地位低下的负责饲养马匹的差役,但同样尽职尽责,二者有相似之处。
再次,由该史料可窥探拉锡先祖的情况。该史料中的金日磾为西汉武帝时期匈奴休屠王的太子,尽管当时为贱役,但其出身非同一般。而康熙帝将拉锡比作金日磾,似可推断拉锡先祖极有可能为蒙古贵族。
拉锡由亲军、侍卫逐步在政治舞台崭露头角。雍正即位后,拉锡很快被任命暂时管理理藩院侍郎事,以监督总理理藩院事务的允禩,由此即可看出雍正帝将拉锡视为自己的心腹。康熙六十一年(1722 年)十一月,拉锡被擢为镶白旗汉军副都统,又擢正白旗蒙古都统[10]。九月,清廷令正白旗蒙古都统拉锡署镶白旗满洲都统[11],上任一月,因治理本旗旗务有方,将本旗清理拖欠库银之事迅速解决,故给予骑都尉并兼一云骑尉世职,后以正白旗满洲都统兼理太仆寺卿[12]。雍正四年(1726 年),策妄阿拉布坦势力见长,对乌梁海之地觊觎愈甚,但身为正白旗满洲都统且管理理藩院事务的拉锡却对此消息隐匿不报,雍正帝大为恼火,但念其“办理旗下事务亦有效力处”,故将其“议政大臣、散秩大臣、满洲都统、办理理藩院事务,并赏给伊世袭之职,俱著革退”,仅留其“以一等侍卫管太仆卿事务,效力行走”[13]。这是拉锡履历中的一次较为重大的挫折。一年后,拉锡被重新授为镶白旗满洲都统一职,十月署江宁将军,雍正六年(1728 年)十二月,署天津满洲水师营都统。雍正九年(1731 年)八月,拉锡被任命为领侍卫内大臣署正白旗满洲都统,两年后,即雍正十一年(1733 年)十二月,卒[14]。
(二)旺扎尔与纳穆扎尔
旺扎尔为拉锡长子,雍正六年(1728 年)由荫生授三等侍卫,后擢二等侍卫。拉锡去世后,旺扎尔袭其父世职,一年后升任镶蓝旗满洲副都统。乾隆帝即位后,旺扎尔因扈从失仪,降其在三等侍卫上行走,仍扈从皇帝左右。乾隆四年(1739 年),旺扎尔迁头等侍卫,不久擢为正黄旗满洲副都统。乾隆七年(1742 年)二月署镶红旗护军统领,一年后升镶白旗满洲都统,又历官理藩院右侍郎、御前大臣,兼管火器营、武备院、銮仪卫等事务[15]。乾隆十三年(1748 年)十一月,旺扎尔作为乾隆皇帝特使赴金川军营察看驿站碉卡、阅视军队[16]。金川平,清廷授旺扎尔领侍卫内大臣之职[17]。乾隆二十七年(1762 年),旺扎尔辞世,谥恪慎[18]。
纳穆扎尔为拉锡次子,旺扎尔之弟。据史籍记载,纳穆扎尔初由闲散授蓝翎侍卫,后升为头等侍卫,乾隆十年(1745 年)六月授正白旗满洲副都统,十二月调镶蓝旗满洲副都统。当时西藏郡王珠尔默特那木扎勒意图谋叛清廷,为以防事态扩大,纳穆扎尔受诏偕都统班第驻藏,开启了他在边疆任职的经历[19]。乾隆十九年(1754 年),杜尔伯特诸部来降,纳穆扎尔奉命赴北路军营料理游牧事宜[20]。不久,阿睦尔撒纳反清,蒙古和托辉特部首领青衮杂卜也加入反清行列,清廷授纳穆扎尔为参赞大臣,追剿并擒获青衮杂卜,受到朝廷嘉奖,封为一等伯,赐号“勤襄”。乾隆二十二年(1757 年)二月授工部尚书兼正红旗满洲都统,四月仍赴北路军营办事,十月署定边左副将军。乾隆二十三年(1758 年)七月,纳穆扎尔被授为靖逆将军,由库车会剿霍集占。当时定边将军兆惠为霍集占所围,纳穆扎尔与参赞三泰在与兆惠会合途中被伏,力战矢尽,俱殁于阵,赐谥“武毅”[21]。
(三)百灵阿、保宁与保泰
百灵阿为旺扎尔之子,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袭其父旺扎尔所遗之世职,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擢御前头等侍卫署镶黄旗蒙古副都统,寻授正蓝旗蒙古副都统。乾隆三十七年(1772 年)二月,百灵阿随征金川,八月,在进攻甲尔木山梁的战斗中表现英勇,授予领队大臣。乾隆三十八年(1773 年)三月,百灵阿在攻打当噶尔拉战役中受枪伤,重伤而亡[22]。
保宁为纳穆扎尔长子,纳穆扎尔去世后由亲军袭其父留下的三等义烈公之爵,并授乾清门三等侍卫,三年后,迁二等侍卫。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随征金川,与参赞海兰察、将军阿桂历经多次战役,表现英勇,其官职也由参将升为总兵并任兼管内务府大臣[23]。乾隆四十七年(1782 年)三月保宁擢江南提督,四十九年(1784 年)正月授成都将军。五十一年(1786 年)三月,因“保宁平日办事尚能小心谨慎,操守亦尚可信,是以特加简用”,授其为四川总督[24]。五十二年(1787 年)十一月,保宁由四川总督调伊犁将军,又晋内大臣,加太子少保、御前大臣之衔[25]。嘉庆帝即位之初,保宁被授为正黄旗汉军都统、大学士,仍暂留伊犁将军。嘉庆七年(1802 年)五月回京后,授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兼管兵部事务,并充任国史馆、会典馆正总裁。嘉庆八年(1803 年)七月,孝淑睿皇后喜塔拉氏去世,保宁负责承办皇后下葬事宜,因奏折中措辞不经,被革去太子太保、领侍卫内大臣等职,仍带职留任。嘉庆十年(1805 年)二月,会典馆进呈事例内于世宗宪皇帝抬写之处缮写错误,保宁自请革职,仍革职留任。后保宁于嘉庆十一年(1806 年)五月、十月两次奏请解任,终获皇帝同意,仍命在家食公爵全俸。十三年(1808 年)二月卒,赐谥“文端”[26]。
保泰为纳穆扎尔第三子,早年间由拜唐阿入仕,后任銮仪卫整仪尉、云麾使、河南参将等,乾隆四十年(1775 年)任湖北施南协副将,四十三年(1778年)授直隶泰宁镇总兵[27]。第二年三月迁正白旗蒙古副都统[28],旋调镶蓝旗汉军副都统[29]。乾隆四十五年(1780 年)十二月,保泰充任驻藏大臣,驻藏年满后回京,任署理兵部侍郎一职[30],不久调任仓场侍郎[31]。从乾隆五十一年(1786 年)九月开始,保泰先后任科布多参赞大臣、察哈尔都统,且于乾隆五十五年(1790 年)八月再次任驻藏大臣,赴西藏办事[32]。是时,廓尔喀入侵西藏,保泰为达赖喇嘛安危,不断请示避战,乾隆帝认为驻藏大臣保泰为官怯懦,不能组织起有效抵抗,只知一味退避,于是将驻藏大臣保泰、雅满泰革职,枷号治罪[33]。乾隆帝还以保泰之名与从前裕亲王之名相同,“裕亲王系近支尊属,自宜敬避”,便将保泰之名改为“浮习浑”[34]。西藏事毕,保泰与雅满泰发往黑龙江戍边,效力赎罪[35]。乾隆六十年(1795 年)九月,乾隆帝念其“止系糊涂懦怯无识,未至偾事,著加恩释回”[36]。一年后“赏给粘竿处拜唐阿”[37],嘉庆七年(1802年)二月去世[38]。
(四)乌尔图纳逊与佛尔卿额
乌尔图那逊于乾隆十三年(1748 年)由闲散擢为蓝翎侍卫,不久随征平定大小和卓之战。二十四年(1759 年)正月,清军在呼尔满取得大捷,乌尔图纳逊因参与此次军事行动,被授为三等侍卫。第二年清军凯旋,受赏云骑尉世职[39]。乾隆三十七年(1772 年),乌尔图纳逊又赴四川从征大小金川,事毕,升任镶红旗蒙古副都统[40]。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外调察哈尔副都统,旋擢察哈尔都统,后辗转于察哈尔、绥远两地任职。乾隆五十四年(1789 年)十月,察哈尔总管伊尔库克扣下属俸饷一事被揭发,“乌尔图纳逊身为察哈尔都统,因监管不力被革职。乾隆帝念其早年在战场出力甚多,留其云骑尉世职,令其“在乾清门二等侍卫上效力行走”[41]。很快清廷又赐其副都统衔,派往喀喇沙尔办事[42]。乾隆五十五年(1790 年)八月,乌尔图纳逊被任命为署理察哈尔都统,一年后转为实授,这是乌尔图纳逊第三次被任命为察哈尔都统。乾隆六十年(1795年),乌尔图纳逊再次调任绥远城将军。嘉庆帝即位后,乌尔图纳逊入京为官,任理藩院尚书兼镶白旗蒙古副都统[43]。嘉庆二年(1797 年)十月,乌尔图纳逊被派赴南方平叛白莲教起义,但因指挥失误,被革职为兵丁[44],后朝廷赏其三等侍卫,前往乌什办事[45],这体现了朝廷对其办理边务多年的信任。嘉庆四年(1799 年)六月,清廷重新恢复了乌尔图纳逊理藩院尚书兼镶白旗蒙古都统之职,赏紫禁城骑马,以示优容。嘉庆六年(1801 年)五月,乌尔图纳逊以原品休致,六月,卒[46]。
佛尔卿额于乾隆二十五年(1760 年)任鸿胪寺赞礼郎,二十六年(1761 年)授蓝翎侍卫,二十八年(1763 年)因“赞礼舛错”被罚俸六个月[47]。后历任鸿胪寺卿、头等侍卫,太仆寺卿等职。嘉庆三年(1798 年)七月,佛尔卿额升镶红旗蒙古副都统兼上驷院卿,两个月后擢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嘉庆四年,佛尔卿额调任库伦办事大臣,前往库伦边地为官。两年后,即嘉庆六年(1801 年),佛尔卿额回京,授理藩院右侍郎,仍兼管鸿胪寺事务。八年(1803 年),充任察哈尔都统,任职期间查办大同镇总兵恩承阿延迟发兵饷一案,案件事实虽已查清,但因其未留心防范,致使大同镇总兵恩承阿畏罪自尽。朝廷认定佛尔卿额“办理实属疏忽”,佛尔卿额因此而降一级留任[48]。嘉庆十二年(1807 年),佛尔卿额因病离察哈尔都统任回京,朝廷授其正红旗汉军都统一职。嘉庆十四年(1809 年),皇帝念“佛尔卿额年逾七十,在乾清门行走多年,前任察哈尔都统时声名亦好,著加恩在紫禁城内骑马”[49]。十五年(1810 年)二月,管理蒙古唐古特学事务,三月擢理藩院尚书,嘉庆十七年(1812 年)卒[50]。
三 清前期图伯特氏家族成员仕宦特征
(一)侍从天子,升迁较快
乾隆朝《大清会典》载:“国初以八旗将军平定海内,镶黄、正黄、正白皆天子所自将,选其子弟,命曰侍卫,用备随侍宿卫,统以勋戚大臣,视古虎贲、旅贲氏职綦重焉”[51]。由此来看,侍卫于内廷行走,执事朝典,身膺宿卫,其地位特殊,所用者一般为八旗上三旗之人,能以侍卫身份扈从皇帝左右,其出身也一般为世宦大族。正如《清史稿·选举志》谓:“满人入官,以门阀进者,多自侍卫、拜唐阿始”[52]。实际上,这种情况不仅同样适用于蒙古八旗或者汉军八旗,甚至适用于无旗籍隶属的汉人高官勋贵后代。由上文对于图伯特家族成员仕宦履历的梳理来看,第一代的拉锡,第二代的旺扎尔、纳穆扎尔,第三代的百灵阿、保宁、乌尔图纳逊、佛尔卿额均以侍卫发迹,而保泰则是“以拜唐阿累迁至察哈尔都统”,亦符合《清史稿·选举志》的相关记载。而这些所谓“以门阀进者”升迁速度很快,“不数年辄至显职者,比比也”[53]。如旺扎尔,雍正六年(1728 年)由荫生授三等侍卫,雍正十二年(1734 年),旺扎尔袭其父世职,一年后升任品秩为从一品的镶蓝旗满洲副都统,从侍卫到从一品的满洲八旗副都统仅用七年时间。其子保宁,乾隆二十七(1762 年)年迁二等侍卫,后随征金川,到乾隆三十八年(1773 年),仅十年时间已官至江南提督。乌尔图纳逊、百灵阿更是在任侍卫时便立有军功,升迁更为迅捷。侍从天子既是图伯特家族成员仕宦履历中的一个显著的特征,同时这一特征也是对以近侍发迹官员升迁较快的一个有力证明。
(二)任职多样,职事灵活
根据上文对清前期八旗蒙古图伯特氏家族成员仕宦履历的梳理,不难发现,图伯特家族成员在清前期的任职状况十分丰富。除旺扎尔一直在中央任职,百灵阿早年逝于战场之外,其他家族成员均有在中央与地方为官的经历。在中央所任官职主要是八旗满洲、蒙古、汉军都统、副都统和领侍卫内大臣、内务府大臣及部院侍郎尚书等职,在地方则主要任驻防将军、都统、大臣等职,以武职为主。当然,也有担任文职的情况,如保宁曾担任国史馆、会典馆正总裁,佛尔卿额曾任内阁学士,兼管蒙古唐古特学事务。另外,除在上文提到的以外,作为临时性的任务,拉锡还奉旨参与了《御制满洲蒙古合璧清文鉴》的编辑和翻译工作[54],并担任《清圣祖实录》的副总裁[55];佛尔卿额也曾参与《钦定吏部则例》的纂修工作[56]。总体来看,清廷对于图伯特家族成员的任用虽以武职为主,但并不局限于此,文武兼用,表现出灵活多样的特点。
值得注意的是,清前期图伯特家族成员任职多样、职事灵活的特点还体现在他们作为皇帝的“特使”,时常被派遣外出执行相关任务。如与拉锡有关的有:康熙三十六年(1697 年),拉锡被遣往漠西蒙古,询问噶尔丹下诺尔布寨桑族兄额林辰哈什哈等十三口来降的相关情况[57]。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受皇帝派遣,拉锡与舒兰不远万里奔赴青藏高原,穷黄河之源,详细考察黄河水情、流向等问题,并绘图制地图供皇帝阅览[58]。康熙六十年(1721年),年羹尧赴川陕总督任时,拉锡、佛伦二侍卫代表康熙帝“持茶郊送二十里外”[59]。与旺扎尔有关的有:乾隆元年(1736 年),前往赈济遭受旱灾的蒙古巴林部[60];乾隆三年(1739 年),往谕厄鲁特与喀尔喀蒙古王公贵族,处理厄鲁特蒙古与喀尔喀蒙古的游牧边界议定问题等[61]。其他成员也均有受命派遣处理临时事务的经历。如前述纳穆扎尔曾赴北路军营办事,管理新降杜尔伯特、辉特及和硕特等部游牧事宜。保泰第一次赴藏就是由于先前入藏的索琳中途去世,保泰临时受命入藏接替索琳[62]。乌尔图纳逊曾于嘉庆二年(1797 年)被派往边地传唤喀申和卓觐见[63]。佛尔卿额任乾清门侍卫时曾受钦命赴多伦诺尔赍赏土谢图汗[64]。这些事例均为清前期图伯特家族成员时常派遣、职事灵活的佐证。
(三)忠于职守,实心任事
纵观清前期图伯特家族成员,他们均在任职期间作出过一定的成绩,堪称实心任事之臣。战场效力是清前期八旗蒙古将领的主要任用方式之一,就清前期图伯特家族仕宦履历来看,八人中有五人有参战的经历,其中不乏征噶尔丹、平金川、反击廓尔喀、平定白莲教起义这样在清代历史上规模较大的军事行动。纳穆扎尔、保宁、百灵阿更是为国家征战沙场,献出自己的生命,他们在战场上英勇效力,直至牺牲,表现出忠于职守、鞠躬尽瘁的高尚情操。不仅在战场上,在中央或地方任职时,图伯特氏家族成员亦能做到实心任事。拉锡在兼管理藩院事务时适逢喀喇沁蒙古岁歉,拉锡请行察乏食人数,并建议朝廷给予赈济[65]。雍正年间,拉锡署天津满洲水师营都统,在任期间曾向朝廷建议“于水师营堡城内西北隅盖造廒房二座,截留运往蓟、遵漕米三万石,备贮二年之需,俟支放一年外,每年截留一万五千石,挨陈支放,”以作为水师营官兵的粮饷,此建议得到了皇帝的首肯[66]。旺扎尔在完成本职工作基础上能有所建树:如在查审喜峰口管理台站员外郎班第、永昌受贿隐匿之案完结后,回京途中发现各路台站管理松懈,马匹疲瘦、缺额现象严重,便上奏乾隆帝将杀虎口台站令绥远城将军兼辖,古北口、独石口交由直隶提督兼辖,喜峰口台站由热河副都统兼辖,此建议得到了乾隆帝的批准;再如在结束金川军营巡查回京途中,旺扎尔奏劾山西境内台站乱象,马匹也羸弱不堪,相关官员管理严重失职。乾隆帝听闻后,令旺扎尔奉旨切责巡抚阿里衮并议处相关失职官员[67]。拉锡次子纳穆扎尔在北路军营任职时,同喀尔喀亲王合作,妥善安置了辉特、和硕特十三旗人和杜尔伯特十旗人,并设卡伦对他们进行防范,还对受雪灾的吐尔伯特人开展赈济,较好地完成了相关工作[68]。保宁在任职四川总督期间采取了包括增加少数民族村寨守备兵员等举措,维护了川省的安定[69];任职伊犁将军期间,特别注意赈济移戍新疆的察哈尔兵丁,以解决其生计之困[70],同时在致力于当地资源开发上也有所作为[71]。乌尔图纳逊担任察哈尔都统期间完善了察哈尔地方相关制度,而且对当地遭受生计之困的军民采取了一定的赈济措施[72]。佛尔卿额在任时,鉴于张家口驻防兵丁生齿日繁,建议增养育兵,并借口北道库银发商生息[73],既增强了驻防兵丁的兵力,又缓解了驻防兵丁粮饷的不足,同样具有一定的政绩。
(四)奖赏丰厚,恩遇优渥
正是因为清前期图伯特家族成员忠于职守、实心任事,在各自的岗位上作出了较为突出的成绩,因此,受到了清廷丰厚的奖赏和优渥的恩遇。清代对于功勋卓著或效力年久官员采取多种奖赏制度,最常见的就是加官晋爵、赏赐世爵世职恩荫子孙、赐谥,除此之外还有紫光阁绘像、入昭忠祠等方式。图伯特家族成员卓有勋劳,生前加官晋爵和赏赐世爵世职自不必说,结合他们的仕宦履历来看,官至一二品大员的比比皆是,且从拉锡之后大部分家族成员都通过世爵世职或恩荫的方式进入官场。而且,随着美谥的流行和恶谥的废止,身后赐谥也是奖励功臣的一种常见形式。如前所述,清前期的图伯特家族共有旺扎尔、纳穆扎尔、保宁三人得到清廷官方授予的谥号。清廷给谥极为慎重,徐珂《清稗类钞》载:“本朝优恤臣邻,恩礼醰渥,惟身后给谥最为矜重。故自开国至道光朝,膺易名之典者,仅四百余人。有生官极品,而殁不得谥者”[74]。反观图伯特氏在清前期一门四人得谥,得谥人数之多在清代也是屈指可数的。
乾隆年间,为表彰相关官员在历次大规模军事行动所作出的贡献,乾隆帝前后四次诏功臣绘像于紫光阁。图伯特家族成员中的纳穆扎尔入平定西域前五十功臣之列,百灵阿、乌尔图纳逊则名列平定金川后五十功臣之中,三人均“图形紫光阁”,这也是清代武将能得到的最高殊荣。在清代,入祀昭忠祠也是对武将的恩遇和奖赏,清前期图伯特家族中的纳穆扎尔、保宁均入祀昭忠祠,这也是清廷对图伯特家族成员戎马一生的肯定和表彰。
身后之哀荣不仅仅体现在以上几个方面,在丧葬地安排上也贯穿着表彰功勋之臣的思想。清廷一般通过赏银祭葬、派特使前往祭奠等方式予以表彰。拉锡去世后,雍正帝谕令“予故领侍卫内大臣拉锡祭葬如例”,因其“内廷行走,宣力多年,加恩赏银两千两办理丧事,著绵德阿哥带领侍卫十人往奠祭酒,应得 典,查例具奏,寻赐祭葬如例”[75]。保宁死后,嘉庆帝“派荣郡王绵亿带同侍卫十员前往奠醊,并加恩特赐陀罗经被,仍赏银一千两治丧”[76]。正如吴振棫所谓:“王公大臣之丧,派员带侍卫前往赐醊,已为殊礼”,而死后覆盖陀罗尼经被,更是皇帝、皇后的专享,王公大臣只有“待恩赐方准用”[77]。
这种身后之殊礼体现了朝廷对臣子一生功绩的认可,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清前期蒙古图伯特氏家族成员在清代政治舞台中发挥的积极作用。
总之,清前期的八旗蒙古图伯特氏家族是精英辈出的一代,他们在清前期尤其是康熙朝到嘉庆朝这一段时间表现尤为活跃,为清朝政权的巩固和发展作出了较大的贡献。若对他们为官履历大致作一个梳理,大致如下:以侍卫发迹,或扈从天子,或从征沙场,后接任在京八旗都统、副都统,接着外任驻防将军、都统、副都统,其间或派出参战,或镇守一方。外任年久,年事已高者,一般均调回朝廷,授予领侍卫内大臣、内务府大臣或部院侍郎、尚书。嘉庆年间以后,尽管靠着先辈们的积累和恩荫,图伯特氏家族成员为官者亦不在少数,但不论是任官还是所作出的功绩,较前期相差甚远。这种现象的出现可能一方面是缘于清代后期汉族士大夫的兴起挤压蒙古八旗世家大族的为官机会和晋升空间,再者或是囿于个人的能力,清后期图伯特家族成员再难达到先辈们的高度。史书中对于他们事迹记载的详细程度亦远不如清前期,甚至一些家族成员其名虽存,但事迹已不可考。八旗蒙古图伯特氏家族在清后期的衰落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八旗蒙古世家在清代统治阶层的式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