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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人类学视域下的《西游记》洞穴意象新解

2021-12-22王俊德

关键词:妖怪道教洞穴

任 可,王俊德

(山西大学商务学院 文化传播学院,山西 太原 030031)

作为一部神怪小说,《西游记》的内容神幻奇异,想象瑰丽夸张,艺术特色真实丰富,不但在我国古代文学中占有极高的地位,而且对世界文学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洞穴神话是整个人类神话的重要组成部分,从《西游记》问世以来,洞穴意象就是学者们关注的重要选题之一。学者们对《西游记》洞穴的研究角度也有很多,包括象征意义、隐喻哲理、文学价值、道教生命文化等。但是,研究人员大多只选择其中一种角度进行研究,而对洞穴故事的系统研究相对较少。

总体来说,《西游记》的跨学科研究不够深入,学界缺乏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入手来对《西游记》洞穴进行深入审视和研究。因此,在学者们已往研究的基础上,本文具有对这一创新性选题进行进一步深入研究的空间和必要性。

一 文化人类学视域下的洞穴文化探源

作为史前人类居住和生活了上百万年的场所,洞穴见证了人类的进化和演化过程,养育了人类的童年,在整个人类文明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其中也包括中华文明。居所是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人类从动物界分离出来的一段时间内,就特别鲜明地表现出了对洞穴的依赖与喜爱,即“上古穴居而野处”[1]。据考古研究发现,洞穴(以山洞为主)遗址是原始先民居住地的不二选择:如云南元谋人在今元谋县的豹子洞居住,北京周口店龙骨山山顶的山洞中住着山顶洞人,安徽和县陶店镇汪家山北坡的龙潭洞住着和县人,这三个典型的遗址则印证了人类穴居的事实。

洞穴文化非比寻常,体现在积极和消极两方面。

从猿进化、发展成现在意义上的人,人类的安全感和温馨都来源于洞穴。在生产力水平极其低下的原始社会,人类依赖自然环境,只能通过狩猎来生存,在洞穴中他们就会觉得十分安全。同时,古人非常容易受到各类张牙舞爪的野兽的威胁:“未有室屋,则与禽兽同域”[2],人类在洞口升火,不仅可以取暖而且还能让他们在烤肉的同时防范野兽的攻击,这种生活十分简单,是当时所有人类的基本生活。在洞穴里,冬暖夏凉,生命能够得以孕育,种族能够得以延续。人类文明的探索旅程也就因此开始。对于在花果山的孙悟空和他的“小的们”而言,水帘洞就是他们生活的家园:“桥那边是一座天造地设的家当……真个是我们安身之处”[3]。孙悟空成为花果山的领导就是因为他发现了这个天造地设的水帘洞。他分派君臣佐使,在花果山建立了秩序。孙悟空带领他的部下“春采百花为饮食,夏寻诸果作生涯。秋收芋栗延时节,冬觅黄精度岁华”[4]约三五百载。孙悟空的自然属性因而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挥,本性自由与生活环境自由的结合使他处于超然的生活状态。这群猴子以采集为生,实现了自然和生命和谐交融,让人心驰神往。在西方,亚当和夏娃生活在伊甸园里,每天不耕而食。同样,水帘洞则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伊甸园。只不过,水帘洞这个乐园里是一群“会说话的猴子”罢了。但是,孙悟空也意识到了:即使生活在这样的乐园里,也逃脱不了生死轮回的命运。与其那样,不如修炼成金刚不坏、青春永驻之身,超越轮回或生死的循环,这虽然是更“高层”的妄想,却无意中解构了洞穴或“乐园”的神秘[5]。

神秘的洞穴也被认为是通天之路。洞穴口被赋予了通往上天的特殊地点的含义。古人认为,上天定是一片和谐安定的美好景象,无灾无难且令人向往。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社会动乱不安,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与统治阶级和人民群众的矛盾日趋尖锐,天灾人祸更是接连不断,人民群众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人民群众想改变却又无力改变现状,无奈之下只能求助于心理安慰来摆脱现实,追求隐逸和逍遥自在。而且神话中的大部分神仙都隐居在洞穴之中,身居其中意味着回到了与天地父母一体的状态,进一步加强了洞穴仙境的真实性。花果山的一个通背猿猴强调:“佛与仙与神圣三者,躲过轮回,不生不灭,与天地山川齐寿。”[6]作为一座秀丽高山,灵台方寸山景色宜人,仙气弥漫,斜月三星洞一定是“烟霞散彩,日月摇光。千株老柏,万节修篁。千株老柏,带雨半空青冉冉”[7]。不计其数的山民在此从须菩提祖师修行,遇到烦恼困苦时求得散心解困。孙悟空在此也访仙求道。须菩提祖师因此成为点拨孙悟空、助其脱胎换骨的恩师。同时,须菩提祖师对“欺诈捣虚”、大呼小叫、炫耀卖弄等不良风气表示厌恶。须菩提祖师第一次见孙悟空时便喝令将其赶出去,见孙悟空卖弄武艺时怒不可遏并将其赶回花果山。由此可见,作者这般描写表达了人民对异于日常生活的境外世界的向往和人民隐匿心理的满足。

汉语的“洞穴”一词包含了“洞”和“穴”两方面的内容。“洞”的本义是迅疾的流水,“穴”的本义则是土室岩洞。绝大部分的洞穴都是一篇混沌的充满黑暗和危险的未知天地。而且,洞穴难免寒冷阴湿,长期居住容易得病,正如墨子所说:“下润湿伤民”[8]。还有,洞穴难免还会遭受毒蛇害虫的出没,原始人类在这些动物面前没有作为高等动物的优越感。这些因素很容易引起人类的恐惧。洞穴因此也就成了黑暗和邪恶的代名词。毋庸置疑的是,《西游记》中的洞穴大部分被“妖魔化”了,妖怪们居住的地方大部分还就是洞穴。《西游记》对于妖怪的洞穴的描写多半都通过山来映衬。这些洞穴大都分布在阴森恐怖、环境凶险的山区,妖怪们也都残忍、邪恶。山高原有怪,岭峻岂无精。《西游记》中的黄风岭“这涧深不深,底中见地府。山前面,有骨都都白云,屹嶝嶝怪石,说不尽千丈万丈挟魂崖”[9]。黄风洞前豺狼经过都能让人心胆俱裂;在描写青龙山玄英洞时,只见“能巍奕,实巉岩,古怪崎岖险又艰。停玩多时人不语,只听虎豹有声鼾。香獐白鹿随来往,玉兔青狼去复还”[10];在描写狮驼岭的狮驼洞时,只见“骷髅若岭,骸骨如林。人头发躧成毡片,人皮肤烂作泥尘。人筋缠在树上,干焦晃亮如银。真个是尸山血海,果然腥臭难闻。东边小妖,将活人拿了剐肉;西下泼魔,把人肉鲜煮鲜烹”[11]。这种负面的描写让人不寒而栗。由此可见,《西游记》的这些负面消极描写正是人类对洞穴的恐惧的生动体现。

二 《西游记》洞穴在小说中的功能与意义

《西游记》全书一共一百回,前十二回的篇幅详细地交代了孙悟空大闹天宫和西行取经的缘由,而从第十三回开始唐僧才正式踏上西行的道路。据统计,在西天取经的八十一难里,陆地上的妖魔洞府共计23 处,对唐僧师徒西天取经造成阻碍的主要有19 处,与之相关的回目就占了全书的一半,是整部小说故事创作中最精彩的部分[12]。这些妖怪们的洞穴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了独有的功能和作用,为小说增添了不可忽视的趣味性。

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作为小说三要素之一,情节在小说中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西游记》一半发生在荒郊野外的“九九八十一难”和洞穴妖怪的这些“难”从内容上来讲,不仅是自然方面的,还添加了人为方面的。金鼻白毛老鼠精把唐僧抓到陷空山无底洞后,孙悟空“四探无底洞”的精彩情节便开始上演。孙悟空第一次进入无底洞后因被发现而不得不离开,第二次他变成一个桃子,让唐僧摘下后诱引金鼻白毛老鼠精将其吃掉,随后孙悟空逼迫金鼻白毛老鼠精把唐僧背出洞口,没想到妖怪用绣鞋调开悟空,又把唐僧捉走了。第三次孙悟空和猪八戒在无底洞内找到了重大线索,发现金鼻白毛老鼠精竟然是托塔李天王的女儿和哪吒三太子的长兄。第四次孙悟空上天宫找来了托塔李天王和哪吒三太子,在捉住金鼻白毛老鼠精后,最终救出了唐僧。这种孙悟空深入妖怪洞穴打探消息救师父、在洞穴内部和外部与妖怪大战、上天寻求神仙求助、最后救出师父的情节模式就大大地扩充了情节的主要内容。而且,在二探无底洞时,孙悟空竟然忘了洞穴的出路。老鼠打洞合乎常理,但是,竟然有让孙悟空出不去的洞。这样的洞既有利于逃脱,也有利于在打不过孙悟空的情况下捉拿唐僧,这些细节是无法想象的。试想,如果没有这些发生在洞穴中的故事,妖怪们抓住唐僧就直接吃掉,《西游记》就会变得千篇一律,淡然无味。因此,《西游记》中的洞穴在丰富故事情节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塑造独特鲜明的人物形象。通览古今中外的各式各类的小说,我们都能在小说中找到塑造某个人物形象的特定空间。《西游记》中出现了大量的妖怪,这些妖怪则分布在不同的洞穴里。《西游记》对这些不同的洞穴进行了各具特色的描写,这些描写对巧妙地塑造人物形象就有很大的影响。孙悟空在二调芭蕉扇时,来到了积雷山,停到云头上看,发现积雷山魔云洞“高不高,顶摩碧汉;大不大,根扎黄泉……峻的岭,陡的崖,浑的涧”[13],已经高大挺拔到云端。后来,孙悟空与牛魔王进行声势浩大的战斗时,牛魔王化为原形,即“一只大白牛。头如峻岭,眼若闪光。两只角,似两座铁塔。牙排利刃。连头至尾,有千余丈长短;自蹄至背,有八百丈高下”[14]。寥寥几笔,就把积雷山的“高山凌汉”与牛魔王的高大威猛结合起来,让人胆战心惊。同样,金鼻白毛老鼠精在“陷空山无底洞”生存。众所周知,掘洞是老鼠的习性,凡是隐蔽的地方皆可安家,洞口还不止一个。金鼻白毛老鼠精并不张扬,而是将其隐藏起来,连土地爷都不知道具体位置,以至于孙悟空在找无底洞时“急睁火眼金睛,漫山看处,果然不见动静”[15]。孙悟空搬来救兵后,发现洞穴还不止一个;老鼠掘洞的力量非同小可。它在掘洞时攀爬灵活,爪子弯曲时成特殊弧度,近乎垂直于地面,从高处跳下也毫发未损。猪八戒在探索无底洞时都感叹:“若塌了脚掉下去,不知二三年可得到底哩!周围足有三百余里,果然深得紧!”[16]老鼠同时也是非常狡猾的动物,在《西游记》中就显得特别有计谋:不像男妖怪那样敢打敢拼、明来明去,而是在暗地里迂回用计。在无底洞救唐僧时,孙悟空在金鼻白毛老鼠精里栽倒不是一次两次。作者在塑造典型环境的同时,不忘把牛魔王和金鼻白毛老鼠精作为妖怪的物性与积雷山魔云洞和陷空山无底洞结合起来。这种描写既能交代故事发展的地点环境并暗示孙悟空与妖怪之间的一场恶战和妖怪的神通广大,又能让读者把妖怪动物们的物性和特定的洞穴有机地结合起来,从而产生一种经典的记忆。这也正是衡量一个作家是否具有创造性的标志之一。

表现女性对自由婚恋的向往。唐僧师徒四人在取经路上碰到的女妖大部分住在阴森隐蔽的洞穴里。这些女妖除了和大多数妖怪想吃唐僧肉外,还有一部分是追求情感,即想和唐僧成亲。孙悟空在陷空山无底洞后,洞内有日色,有风声,又有花草树木。孙悟空都不由得赞叹:“好去处啊!想老孙出世,天赐与水帘洞,这里也是个洞天福地!”[17]这番场面很像女性的闺房。娉婷的金鼻白毛老鼠精在抓住唐僧后,并不是急于吃掉,而是下令让小妖们去取阴阳交媾的净水,做些素果素菜筵席。之后,金鼻白毛老鼠精满斟美酒欲与唐僧共饮,甚至与唐僧拜了两拜。目的就是与唐僧成亲,或生下一男半女。同样,蝎子精把唐僧掠到毒敌山琵琶洞后,洞内欢天喜地,还有两盘热腾腾的面食和几个彩衣绣服的女童,妖怪的目的同样也是为了与唐僧“做个道伴儿,真个是百岁和谐也”[18]。中国的传统社会以男性为中心,“男尊女卑”等传统女性观被渗透到了各个方面。明清时期,商品经济的发展和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使封建观念遭受到冲击。女妖的观念异于传统的价值观:女性不再是男性的附属品,而是脱离了伦理框架,成了独立自主的个体。女妖们追求享乐,自主婚姻,主动追求爱情,毫无顾忌,具有觉醒的自我意识[19]。在现实情况中,女性在当时根本不可能自主追求婚姻。因此,女妖对自由婚恋的向往就是女性对封建观念压抑人性的不满和挑战。

三 文化人类学视域下《西游记》洞穴的女阴崇拜

洞穴文化已经存在了上万年。人类在洞穴中生存生活如果没有性和生殖的存在,就谈不上繁衍和发展。因此,任何一个民族都无法逃避的问题,非生殖莫属。恩格斯曾强调:“根据唯物主义观点,历史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结底是直接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但是,生产本身又有两种。一方面是生活资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产;另一方面是人类自身的生产,即种的繁衍。”[20]

洞穴在岩石之下,阳光不足,是阴性的。女阴作为洞穴象征的原因大约有以下几点。第一,在原始社会,人们在寻找食物的过程中经常因为种种原因受伤、生病,甚至死亡。而且,儿童夭折率高。在生产力水平不高的情况下,对于寿命较短的原始先民而言,除了大量繁衍人口,别无选择。在生存和生育这两件大事当中,女性的地位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类学家魏勒认为,女人的生育能力被视为一种神圣的力量,一直被崇拜和赞美着。第二,原始社会的科学技术和文化水平不高,先人们的文化水平还处于低级状态,他们无法解释生殖和性的一系列变化,但同时又依赖自然,只能认为这是自然条件下的结果。第三,洞穴环境满足了人类对孕育生命所需要的生存环境的客观要求。洞穴的遮风挡雨、阻寒辟暑,出入方便,离水源近等优点满足了人类定居生活的需要。妇女在这样的环境中较易怀孕生子,生殖崇拜进而就发展到了对生殖地点的崇拜,即洞穴崇拜。第四,人口是国家组成的要素之一。在国家出现以后,统治阶级也把繁衍人口作为重要任务来抓。例如,梁惠王曾经向孟子请教过提高生育扩大人口数量的方法。而且,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争霸,战争规模越来越大,对人口的需求也就日趋旺盛。繁衍人口的重任由女性承担,女性及其生殖器官因此也就被崇高化神秘化了。

作为女性的外部生殖器官,女阴构成了女性最明显的性特征。黑格尔说:“对自然界普遍的生殖力的看法是用雌雄生殖器的形状来表现和崇拜的。”学术界认为,女阴在传统的生殖文化中就是各类洞穴的象征或代表。因为女阴的轮廓和洞穴的轮廓极其相似。洞穴的深幽就象征着生殖、繁衍的含义。女阴崇拜最早是崇拜女阴实体,后来逐步演化成模仿物、象征物等形式。人们则希望通过崇拜它们来加强女性的生殖能力。对女阴的崇拜不是赤裸裸地崇拜性器官和性行为,而是对生命的崇尚和重视。

首先,鱼就是女阴崇拜的典型代表。鱼的轮廓和女阴的轮廓很相似。学者闻一多在《说鱼》一文中指出,鱼的这一象征意义源于鱼腹多子,繁殖能力非常强。原始先民只知道女阴的生殖功能,再加上对鱼的羡慕和崇拜。因此,他们希望借助于鱼来增强自身的生殖能力。许多江淮和半坡等古文化遗址出土的陶器或祭品上,就发现了大量的位纹刻画的陶器残片,这些刻画,有的写实、有的会意、有的变形、有的抽象,内容相当丰富[21]。同时,在我国民间的传统剪纸艺术中,鱼作为女阴崇拜的象征物有着更明显的体现,如娃娃鱼、渔童、阴阳鱼、鱼莲图等,以此来象征多子。陈家庄的老百姓在通天河附近修建了庙宇来祭祀灵感大王,这个鲤鱼精只有在满足自己吃了童男童女的条件下才保佑陈家庄风调雨顺。反之,若不祭赛,陈家庄就会被降祸生灾,一切将被毁于一旦。灵感大王为什么只吃童男童女而不吃成年人?童男童女朝气蓬勃,精气神最旺盛,阴阳也处于最佳时期。吃童男童女则是为了获得并维持阴阳,而阴阳是万物在生长过程中不可或缺的要素,是延续生命的象征,更是人类最本质的追求。因此,生命从开始到结束就已经联系在一起,这就反映了广大民众祈求延续香火或者传宗接代的愿望。

其次,莲花具有根茎发达,繁衍快速,丰满茂盛等特点。作为女阴象征物的代表,莲的花瓣和女阴的外形又极其相似。于是,古人将莲人格化,在《诗经》中则体现得尤为明显。《陈风·泽陂》《邶风·简兮》《郑风·山有扶苏》等篇目都通过莲表达了情爱的主题。尤其是以《郑风·山有扶苏》为代表的诗篇通过“山有××,隰有××”的句式,在诗中以山生植物和水生植物分别代替男性和女性,其寓意在于他们结合之后孕育繁殖生命,将人们所希冀的事情赋予莲之上,并以专门句式加以抒写,形成《诗经》特有的表述方式[22]。同时,莲花作为女阴崇拜的象征具有普遍性,即不只是中国特色,在古代印度则被上升到了宗教的高度。佛祖释迦牟尼出生在莲花池中,池中闪耀着耀眼的金光。每朵莲花上还坐着一位盘腿交叉、足心向上的菩萨(如观音坐莲)。莲花座是释迦牟尼的座位,释迦牟尼的坐势叫莲花坐势。佛教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的意思就是“好啊!莲花上的珍宝”。“叭咪”的梵文就是“莲花”,表示“莲花部心”。莲花就是女人阴部,有促进生殖的作用。佛教认为,常念此六字真言,可以增加寿命,获得新生。在《西游记》中,孙悟空在贴着“唵嘛呢叭咪吽”的金字压帖的五行山下被压了五百多年,即使有着神通广大的本领也无法逃脱。直到唐僧将如来佛祖的金字压帖轻轻揭起,孙悟空才得以“解放”。孙悟空的“难满”表明他已获得新生,从一个妖仙经过降妖除魔而修成正果。这正是莲花作为女阴崇拜的内在体现。

最后,模仿女性生殖器官的石头也是女阴崇拜的典型象征物之一。在福建的东山岛地区有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上刻有阴阜、阴毛、阴唇、阴道,生动形象。岛民常常攀登上去抚摸石头,长圆形的阴道口被磨得光滑,求子者向阴道内投入石子,以求生育[23]。铜仁市有一处“打儿洞”,妇女不育或者想求子的人就要站在洞外拿着模仿女性生殖器官的石头往洞内扔,扔进去就预示会得子。江淮地区则是让不育妇女投石入井,这是把井口看成能生子的女阴。这些行为共同体现了石头象征男性的阳刚,洞穴或井口象征着生殖动作和目的的完成。同样,在《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出生是因为东海仙石“盖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胎”[24],作者将仙石附以生命力,将其视作具有生殖能力的人类。这种具有奇幻美的石神话将神、人、物融为一体。这样的描写使石头具有生殖力,是生殖功能观念的继承和延续,生殖韵味巨大而深厚。

四 文化人类学视域下《西游记》洞穴的道教价值

毋庸置疑,洞穴也具有宗教文化的影子。《西游记》是儒、释、道三教融合的产物。道教在全书的气息氛围较为浓厚。道教作为我国土生土长的宗教,也是以洞穴意象为核心的宗教文化体系。在《西游记》中表现得内涵丰富,博大精深。

在《西游记》中,道教与洞穴有着脉脉相通的联系。

其一,老子被奉为道教的教主。老子强调:“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25]牝作为根源,是女性生殖器官的代名词。因此,道教的重母观念根深蒂固。这个观念则影响了后期道教的一系列代表物的造型。如道教的葫芦就是母体的象征。在“外道迷真性,元神助本心”中,孙悟空变为道士,用自己的毫毛变了一个一尺七寸长的大紫金红葫芦。他用这个假葫芦“装”了天,骗到了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真正的宝贝,即紫金红葫芦与羊脂玉净瓶。据悉,这两样宝物能在一时三刻内将人化为脓水,所有者是太上老君。在与妖怪斗法时,孙悟空略施小计,将妖怪装进葫芦和净瓶里。随后太上老君打开葫芦和净瓶盖口,倒出两股仙气,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因此化为原形,即两个看炉的童子。在之后的取经途中,悟空和各路魑魅魍魉出入这些狭小的空间,就是反复地进行再生,如同母体的子宫一样周而复始地生产。

其二,洞穴在道教重母崇阴观念的基础上,体现了“阴阳结合”的思想。道教的修炼方法针对女性的不同生理状况而具体指导女性修行,以此独立成仙,如《女丹经》《女丹十诫》《女丹合编》等。因此,我们可以发现,《西游记》中的女妖精大多都是在洞穴中习得大法,然后修炼成精,而且每个女妖修炼的背景、过程、方法都不尽相同,如白骨精、蜘蛛精、金鼻白毛老鼠精等。这些女妖还法力无边,神通广大,可见在道教里女性有时也不输给男性。同时,在传统女性修炼方法的基础上,道教中还创新出了房中术的功法,即男女合气之术。在《西游记》中,部分女妖捉走唐僧就是为了修炼成仙,摆脱妖的身份。例如,孙悟空在和蝎子精打斗时,作者评论道:“女怪只因求配偶,男僧怎肯泄元精!”[26]唐僧被玉兔精掠走后,孙悟空大骂玉兔精:“还要骗我师父,破他的真阳,遂你的淫性哩!”[27]在“姹女求阳,元神护道”中,金鼻白毛老鼠精抓走唐僧是为了育阳求偶。它被李天王收去后,唐僧才得以保住元阳。这些女妖的共同目的就是为了从唐僧那里获得元阳,成太乙金仙。况且,唐僧本人也知道元阳的重要性。在女儿国中,唐僧非常坚定地拒绝了女王那充满诱惑力的情欲:“我怎肯丧元阳,败坏了佛家德行;走真精,坠落了本教人身。”[28]道教房中术重点强调了女性在修炼过程中的独特作用,道教尊重女性,对女性采取宽容开明的态度。这一点和其他宗教是显著不同的。

其三,洞穴体现了道教天人合一的哲学观。道教的天人合一思想的内容之一就是道教的自然观,即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有机统一。《西游记》在描写秀丽山川的同时,也提及了许多恶劣环境。在描写洞穴时,结尾就是在降伏妖怪之后,杀了妖怪手下的小妖们并一把火把洞穴烧了。比如昴日星官在降伏蝎子精后,孙悟空点了一把火,将琵琶洞“烧毁罄尽”[29]。猪八戒在打死玉面狐狸精后,将其小妖“尽皆剿戮”,然后“将他洞府房廊放火烧了”[30]。在盘丝洞救出师父后,孙悟空对猪八戒笑道:“点上一把火,烘烘的都烧得干净。”[31]在隐雾山折岳连环洞拿下豹子精后,孙悟空和猪八戒在洞内点火后,“莫想有半个得命。连洞府烧得精空”[32]。孙悟空降伏豹头山虎口洞的黄狮精后,黄狮精逃到玉华州竹节山的九曲盘桓洞,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把我洞府烧尽,美人烧死,家当老小一空!”[33]这些类似的描写还有很多。烧杀行为在消灭妖怪的同时也破坏了生态环境。在原始社会,人类敬畏自然,在获取物质生存生产资料时对自然没有产生较大的影响。但是,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在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时,人类对大自然开始了野蛮的掠夺式的征服。作者这样的描写既是对明代日益恶化的生态环境的反映,同样也是对我们现代人的严重警告。人从自然界分化出来,但并不意味着人类脱离了自然界。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生态文明是人类社会进步的重大成果。人类经历了原始文明、农业文明、工业文明,生态文明是工业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新要求。历史地看,生态兴则文明兴,生态衰则文明衰。[34]人的命脉在自然,人与自然应该和谐共生。遵循天人合一的哲学观,就是为了提醒人类改变严峻的生态形势刻不容缓,以实现人与自然的可持续发展。

其四,洞穴具有一定的实用性。洞穴作为一个特殊的空间,环境相对稳定。同时,洞穴与地面也进行着物质与能量交换的奇特行为。道教修炼仙丹的原材料则取材于深山老林中的各类药用植物和矿物性岩石。无论是天上下凡的妖怪还是地上修行千年的妖怪(如白虎岭的白骨精、七绝山的蟒蛇精、折岳连环洞的豹子精、玄英洞的三个犀牛精)都可以在洞穴中采天地灵气,受日月精华,“夺天地之秀气,采日月之华精……应四时而采取药物,养九转而修炼丹成”[35],最终在洞穴修炼成精。这些妖怪获得了凡人追求的长生不老。虽然它们是以恶魔的身份出现的,但这些现象从侧面反映了洞穴意象在道教中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其五,洞穴具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缺点,即有限性。随着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和道教的进一步世俗化大众化,道教信仰者也呈现出较快增长态势。有限的洞穴已经满足不了修炼等道教活动的实际要求。因此,道教建筑迅速兴起,洞穴的宗教性、象征性和功能就从洞穴转移到了道教建筑中。在《西游记》中,道教建筑选址非常讲究,例如,万寿山是“高山峻极,大势峥嵘。根接昆仑脉,顶摩霄汉中”[36]。作为万寿山五庄观的教主,地仙之祖镇元大仙在五庄观中修仙求道,跟随他修炼的人员不可胜数;同样,师徒四人在进入黄花观后,就能看到一个“道心一片隐轰雷,伏虎降龙真羽士”[37]的道士在丸药。同时,盘丝洞的七个女妖怪也与这道士同堂学艺。这些活动在道教中是极其常见的。神通广大的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在车迟国呼风唤雨,应国王要求,他们在号称“灵区高殿福地真堂”的三清观宣理《消灭忏》,开讲《道德经》,期盼车迟国能够实现“雨顺风调,愿祝天尊无量法;河清海晏,祈求万岁有余年”[38]。这种美好的愿望正是古代靠天吃饭的农业社会所希望的,也符合现实的需求。

综上所述,洞穴在人类文化的发展过程中蕴含了独特的文化价值,既有原始回忆的深层内涵,也有宗教文化和女阴崇拜等重要因素的影响。《西游记》在多角度、多侧面、多层次的空间下观察分析洞穴意象,映射出了其在文本中独特的功能和意义。因此,这种反复出现的洞穴意象不愧为《西游记》中一颗璀璨的明珠,值得我们继续深入探讨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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