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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瓷器美学风格探析——以青瓷与白瓷为中心

2021-12-22赵争强

流行色 2021年10期
关键词:汝窑定窑白瓷

赵争强

Zhao Zhengqiang

淮阴工学院 设计艺术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0

Huaiyi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School of Design and Art,Huai'an Jiangsu 223000

中国瓷器自宋代而始经元代、明代而到清代,取得了极其显著的设计与制作成就,在艺术与技术方面发展巨大,对后世陶瓷烧制有着深远的影响。纵观几个历史时期的发展,宋代瓷器与宋代绘画一样进入中国艺术史上的鼎盛阶段。除技术上的成就外,宋代瓷器以它独特的造型与审美风格成为中国瓷器发展史的巅峰。宋代瓷器分为官窑与民窑两个系统,而无论是官窑还是民窑,虽因为性质与地域不同而有相应的各自特点,不过综合而言,整个宋代的瓷器展现出了高度的素洁与简约风格,从而构成了宋代瓷器美学的典型特点。而其风格的形成,与宋代政治、文化、美学与思想等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

一、宋代政治与宋代艺术发展

960年,后周赵匡胤在陈桥发动兵变,建立宋朝。因赵匡胤是以禁军大将的身份而采取武力夺得政权,所以为了防范武将,宋朝建立之初就制定了“崇文抑武”的治国方针。这一国策经北宋初期至宋仁宗时期极大促进了宋代文人地位的提升。宰相文彦博对神宗说:“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以此中大臣所道君主应当与士大夫一起治理天下之论,这是宋朝之前与之后的历代臣子所不可能也不敢言明。由此可见,宋代士人群体在国家政治生活中已经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余英时就此论为宋王朝为了重建文治秩序而要依赖于士人阶层,而士人阶层又对政治表现认同的互动成为君臣“同治天下”局面的制度性基础。[1]而这番言论不仅体现出宋代士大夫重要的政治地位,同时也展示了他们的高度自信。

宋代文人政治地位的提升又促使其主体意识随之提升,体现在艺术上的表现即是创作者主体精神与意旨的高扬。宋代“崇士”国策与社会环境不仅在根本上促进了宋代文人艺术的发展,也反之深刻影响了君主的文艺趣好。北宋在开国不久,宋太宗赵光义即设立画院,由此开创了中国古代历史上运作最为专业性的皇家画院。《宋会要》对此记载:“翰林图画院,雍熙元年置在内中苑东门里,咸平元年移在右掖门外,以内侍二人勾当。待诏等旧无定员,今待诏三人,艺学六人,祗候四人,学生四十人为额。旧工匠十四人,今六人。”[2]宋代画院的建立在完成帝王与宫廷的绘画需求同时,也对帝王与宫廷产生了重要影响。宋徽宗作为一代书画皇帝,其艺术喜好与风格一直波及南宋诸位皇帝而尤其是宋高宗。宋末元初鉴藏家周密曾道:“思陵(宋高宗庙号)妙悟八法,留神古雅,当干戈俶扰之际,访求法书名画,不遗余力。清闲之燕,展玩摹拓不少怠。”[3]

图1 《龙泉窑青釉凤耳瓶》,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除书画艺术的发展,宋代商业与城市的繁盛以及市民阶层的崛起促成了工艺美术的极大发展,而宋瓷无疑是其中成就最高的品类。宋代瓷器突破了唐代“南青北白”相对单一的烧制情况,在其时全国众多地区窑场林立而局面庞大。这一时期的宋代瓷器以北方定窑、磁窑、耀窑、钧窑与南方龙泉窑、景德镇等为代表窑系,其产品种类繁多而各领风骚。定窑、磁窑与耀窑等以白瓷为胜,而除以越窑与龙泉窑以青瓷著名外,地处福建沿海的建窑黑瓷以其独特的色釉与工艺而在陶瓷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宋代全国窑场众多,概括而言以其中的汝窑、官窑、哥窑、定窑与钧窑五大名窑最为著名。五大名窑一说最早见于明代《宣德鼎彝谱》:“内库所藏柴、汝、官、哥、钧、定各窑器皿,款式典雅者,写图进呈。”[4]《宣德鼎彝谱》为明宣德中礼部尚书吕震等奉敕编撰,进呈皇帝以供宫廷之用。此中所谓的宋代名窑流传颇广,清末民初许之衡在《饮流斋说瓷》中也道:“吾华制瓷可分三大时期:曰宋、曰明、曰清。宋最有名之有五,所谓柴、汝、官、哥、定是也。更有钧窑,亦甚可贵。”[5]《宣德鼎彝谱》与《饮流斋说瓷》作为具有影响力的两部陶瓷论著都提到宋代柴窑、汝窑、官窑、哥窑、钧窑与定窑,于是成为迄今而来宋代诸多窑场的代表。而因为在陶瓷史上知名度极高的柴窑在今天并未有实物可见且未发现到窑址,因此通行说法则将柴窑去除不计而将汝窑、官窑、哥窑、定窑与钧窑称为宋代五大名窑。

二、宋代青瓷美学风格

宋代瓷器的素洁美学在色彩方面体现为单色釉的用色上,因此无论在北方窑还是南方窑皆呈现出颇为统一的风格倾向。宋代的汝窑、官窑、哥窑、定窑与钧窑均以单色釉为主,其中代表性瓷器为白瓷与青瓷。通常而言,装饰色彩中除黑色与白色并无色彩倾向外,其他或为冷色或为暖色而皆为彩色。然而,以青瓷为例,在宋代素洁为美的审美观念影响下,其所谓彩色的色彩却并非光彩照人之类,而是呈现出高贵的单纯这一独特的宋代审美文化特质。宋代青瓷在唐代青瓷的烧制成就基础上更有着技术与审美上的突破发展,宋代“汝官哥钧定”五大瓷窑中除定窑以白瓷为主外,其他四窑皆出品青瓷。而宋代人士对青瓷也是情有独钟,如杨万里《道旁店》诗:“路旁野店两三家,清晓无汤况有茶。道是渠侬不好事,青瓷瓶插紫薇花。”诗人在诗中写道路旁的小店虽是乡野人家而在他人看来或许并无多少雅致,不过店家却是极富审美地在青瓷花瓶中插入紫薇花点缀房间。由此诗可见,不仅宋代文人对于青瓷喜爱有加,而普通的民众也是如此。

宋人以素洁为美的青瓷喜好与宋代文人在审美方面的强大影响力有着密切关系。当文人成为主流政治阶层后,其精神、思想与文化品味等便会在一个朝代与时代的文化性格上深层地折射出来。陈寅恪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这是对宋代与宋代文化极高的评价。相比于唐代文化,宋代文化表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格特征。唐代文化如盛唐书法体现为规则,宋代文化无论是绘画、书法还是瓷器则更体现为对意趣的关注,所谓“唐尚法,宋尚意”。[6]而宋代文人关于意趣的论述几比比皆是,如苏轼称:“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往往只取鞭挞、皮裘、槽栃、刍秼,无一俊发,看数尺便倦。”[7]苏轼在此处说道欣赏文人画如同观看马匹一样,应该更关注其意气风发的,而画匠则往往是将马鞭与马槽等一一画出,从而全然失去了其本应重点表现的神态。这是宋代文人对于强调形式与强调意趣的艺术观念与审美观念极有代表性的例子。

宋代是极其重视艺术鉴赏与文化趣味的朝代,其诗词、书画与器物的创作与制作无不深深体现着这一特点,而士大夫阶层的精神内涵与文化趣味深层影响着有宋一代的风气。在宋代士大夫文化的影响下,审美情趣由文人阶层而做两个方向的影响延伸,一是向上影响宫廷,一是向下影响民间。因此,南宋杨万里得以写出“青瓷瓶插紫薇花”这样反映宋代市民阶层喜好素洁青瓷的趣味。而相比于明清宫廷奢华艳丽风格瓷器的盛行,宋代瓷器的宫廷品味则与其市民格调一样而同样极为难得。作为宋代宫廷瓷器以至整个宋代青瓷的重要代表,《天青无纹水仙盆》(图2)可谓极其体现了宋代瓷器雅致素洁的美学风格。《天青无纹水仙盆》高6.7厘米,深3.5厘米,长23厘米,宽16.4厘米,为宋徽宗时期官窑汝窑烧制。天青瓷是青瓷中以幽淡色调著称的一个种类,尤为宋代文人所喜好。

图2 《天青无纹水仙盆》,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2中天青瓷为椭圆形,侈口、深壁,整件瓷器釉面光洁无开片而极其难得。其温润素洁的均匀色调正是宋代清淡明净的美学风格体现。据传天青瓷得名于五代后周世宗柴荣,《五杂俎》记载:“世传柴世宗时烧造,所司请其色,御批云:雨过青天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8]柴荣为后周第二位皇帝,欧阳修在《新五代史•周本纪》中写道:

世宗区区五六年间,取秦陇,平淮右,复三关,威武之声震慑夷夏。而方内延儒学文章之士,考制度、修《通礼》、定《正乐》、议《刑统》,其制作之法皆可施于后世。其为人明达英果,论议伟然……其英武之材可谓雄杰,及其虚心听纳,用人不疑,岂非所谓贤主哉![9]

此中,欧阳修盛赞柴荣为一代贤达英武之君,而从“延儒学文章之士”一句可看出其对于文化与文人的推崇。而其以“雨过青天云破处”此诗意化的比喻而命名为天青瓷,亦显示出对于雅致与素洁的瓷器美学理解。而北宋汝窑此件宫廷水仙盆瓷器,则更为典型地代表了宋代瓷器尤其是天青瓷的最高烧制成就与美学高度。从另一方面而言,这也是宋代帝王艺术格调与宫廷趣味的体现。

而颇可作为比对的是,此水仙盆瓷器在清代内府则曾一度被当作猫狗食盆。清代宫廷本即有参照宋代瓷器的形制与颜色而进行仿制的传统,而在所仿制的瓷器中除了日常陈设器外,还有日用器等,在乾隆朝近二十年间掌管瓷窑事务的官员唐英在《陶成纪事碑记》中就记载到“仿宋器猫食盆”。[10]然而,在宋代宫廷的用瓷中,并没有猫食盆一类瓷器,把宋代宫廷某一瓷器当作猫食盆完全是对其最初作用的错误认知。而唐英所记载的“仿宋器猫食盆”所仿造的宋瓷原型就是这件“天青无纹水仙盆”。除了宫廷仿制外,乾隆还为这件《天青无纹水仙盆》作诗一首:

官窑莫辨宋还唐,火气都无有葆光。便是讹传猧食器,蹴秤却识豢恩偿。龙脑香薰蜀锦裾,华清无事饲康居。乱碁解释三郎急,谁识黄虬正不如。[11]

乾隆在此诗中写道“官窑莫辨宋还唐”,官窑与汝窑、哥窑、定窑以及钧窑并称为宋代五大名窑,然而这件“天青无纹水仙盆”本为宋代汝窑烧制而非官窑,因此乾隆所谓“官窑莫辨宋还唐”实际是将汝窑产品与官窑产品混为一谈。乾隆以诗评论宋代瓷窑烧制的瓷器与唐代瓷窑烧制的瓷器不易辨别,而其在此之外对于宋代汝窑与官窑亦不甚明晰。再有,其“便是讹传猧食器”虽纠正了这件“天青无纹水仙盆”并非用来喂养犬狗,然而其“蹴秤却识豢恩偿”一句却仍是将其说成是宠物食器,而唐英《陶成纪事碑记》所记“仿宋器猫食盆”则明确了当时清宫普遍将这件宋代汝窑“天青无纹水仙盆”当作猫的饭盆。在清代皇帝主导下的这一认知与宋代皇帝的艺术趣味相比,实在是差距极大。

三、宋代白瓷美学风格

除青瓷外,宋代素雅简约的瓷器美学风格同样体现在白瓷的成就上。在中国陶瓷史上,向来便有“南青北白”一说,这是指在瓷窑的分布与瓷器的制作上,南方以青色瓷为代表而北方以白色瓷为代表。陶瓷烧制由唐到北宋发展蓬勃,宋代北方瓷窑以邢窑与定窑为代表的白瓷取得了极高的工艺成就。邢窑白瓷胎质厚实而定窑胎质则相对较薄,其釉色素洁晶莹,与青瓷同为单色瓷而又呈现出有所不同的视觉美感。

图4 《定窑瓜式提梁壶》,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在中国古代史上,对于白色的推崇在南北朝时的南朝便很是盛行,《南齐书•豫章文献王传》记载:

宋元嘉世,诸王入斋阁,得白服裙帽见人主。上与嶷同生,相友睦,官内曲宴,许依元嘉,嶷固辞不奉敕,唯车驾幸第,乃白服乌纱帽以待宴焉。[12]

由此可见,白色是南朝齐上层阶层尤其喜欢的颜色而成为社会时尚。南宋程大昌在《演繁露》中引《隋志》记载:“宋齐之间,天子宴私,着白高帽。太子在永福省则白纱帽。”[13]中国古代喜好白色的风气颇有历史,而到宋代则因文人不好奢华并且占据文化的主流地位,所以同样影响到陶瓷的制作与欣赏方面。

唐人李肇在《唐国史补》中道:“内丘白瓷瓯,端溪紫石砚,天下无贵贱通用之。”[14]内丘也就是今天唐代与宋代的邢窑所在地,瓯本义为盆盂类瓦器,后代指瓷器。李肇在其书中称,邢窑生产的白瓷器皿在当时无论贵族还是百姓阶层都普遍使用,由此可见邢窑白瓷在当时的影响力。邢窑白瓷在其后的宋代又逐渐为定窑白瓷所取代,而其广泛的实用性与审美性可谓是一脉相承。今天留存的邢窑与定窑白瓷多为日常生活品,如碗、盘、壶、杯、盒、瓯、盏等。此类器皿的实用性功能与整个宋代社会审美决定了邢窑与定窑白瓷更具有朴素无华的风格特点。比较而言,这两座瓷窑的白瓷风格又稍有区别,邢窑白瓷在整体上以没有纹样装饰为主,而定窑则在保持基本的质朴风格上采用纹饰。

以故宫博物院所藏宋代定窑烧制的刻花折腰碗(图3)白瓷为例,其为典型的生活日用器,敞口造型使其能够有更大的使用空间,浅式构造在敞口造型而能确保功能的基础上又利于日常使用方便。除了简洁实用的形式外,这件白瓷碗在碗内壁与外壁都装饰以莲花与莲叶纹。因为高洁清纯的人格象征精神,因此宋人对于莲花与荷花颇为喜爱,此从北宋周敦颐《爱莲说》中最能感受到:

图3 《定窑白釉刻花折腰碗》,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以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15]

宋代文人对于莲花与荷花的喜爱,在日用器物制作上的影响就是大量的莲纹装饰的应用。而北宋定窑白瓷则突出呈现出这一特点,定窑白瓷的装饰纹样多是用刀划刻出,如这件白釉刻花折腰碗。匠工在碗的内壁与外壁都刻划出莲花与莲叶的图案,线条精致而造型圆转,这种在内壁与外壁都刻划以装饰纹样的白瓷在宋代很是少见,从另一方面也可想见制作者的匠心。北宋白瓷这种以刀刻出图案装饰的风格,而非如同明清景泰蓝、粉彩、五彩等这类使用多种工艺与繁复的技术手段的器皿制作,在工艺层面体现了宋代瓷器与众不同的特有品质。而在美学风格上,宋代白瓷又以刀刻划而不施颜色的装饰方式呈现了与白瓷单一釉色珠联璧合的一致性。

结语

宋代建国后结束了唐末以来长期的分裂局面,经济、商业与城市迅速发展,制瓷业也进而成为中国陶瓷史上的高峰。宋太祖所确定的以文治国的方针使得宋代士大夫阶层成为政治生活的主要力量。文人的艺术趣味随着其政治地位的提高而因此向上影响宫廷与向下影响民间,对宋代瓷器的制作与欣赏而言则形成了不同于唐代与明清的独特审美精神。而宋代青瓷与白瓷以其素雅同时兼有质朴的造型与色彩特性,尤其成为宋代瓷器美学素洁、清雅与简致风格的代表。这种代表性地位的确立一方面体现在匠人所受到的文人趣味影响,从而在青瓷与白瓷的形制制作与釉色运用上追求风格的倾向;另一方面体现在广泛的社会层面的审美风尚上。而除了士大夫阶层与宫廷素雅崇尚的风格,普通市民因宋代文化在相当层面上的普及亦是有同样的审美标准。总之可见,以青瓷与白瓷所最为代表的宋代瓷器美学风格的形成是在宋代士大夫、帝王与庶众的共同参与下而被塑造出来,由此深刻拓展了中国宋代以后的美学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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