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揭开共和国国徽历史本真
2021-12-21闫树军
闫树军
2021年3月袁十三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会场
国徽是代表国家的徽章,是国家的象征之一,也是民族的象征。
1949年9月27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通过了国都、纪年、国歌和国旗4个决议案。1950年9月20日,毛泽东主席签发命令,公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
国徽诞生晚于国旗、国歌,缘于当时的应征作品均未能达到要求而不得不推迟。
1949年6月15日,新政治协商会议筹备会第一次会议召开。会议的主要内容之一是拟定新中国的国旗、国徽、国歌。16日,周恩来在中南海主持召开筹备会常务委员会第一次会议,决定在筹备会常委会下设立六个小组,其中拟定国旗、国徽及国歌方案均由第六小组负责。第六小组由中国民主促进会负责人马叙伦担任组长,北平市军事管制委员会主任叶剑英任副组长,后又增加沈雁冰(即茅盾)为副组长,主持日常工作。第六小组的成员有:张奚若、田汉、马寅初、郑振铎、郭沫若、翦伯赞、钱三强、蔡畅、李立三、张澜、陈嘉庚、欧阳予倩、廖承志等。
7月4日下午,第六小组在中南海勤政殿第一会议室举行第一次会议。经过讨论研究,推选叶剑英、廖承志、李立三、郑振铎、张奚若、蔡畅、田汉、翦伯赞等人组成国旗国徽初选委员会,叶剑英为召集人;推选郭沫若、田汉、沈雁冰、钱三强、欧阳予倩等人组成国歌词谱初选委员会,郭沫若为召集人。会议同时决定发布国旗、国徽图案及国歌词谱征集启事,由郭沫若、沈雁冰、郑振铎三人负责草拟。
《征求国旗国徽图案及国歌辞谱启事(草案)》经周恩来审改,由新政协秘书处呈送毛泽东、朱德、李济深、张澜、林伯渠等新政协筹备会常委征求意见。7月14日,征集启事开始连续在《人民日报》《新华日报》《解放日报》《大众日报》《光明日报》等各大报纸刊登。
启事刊登后反响热烈,在一个月内,共征集到国旗设计稿1920件,图案2992幅;国徽设计稿112件,图案900幅;国歌方案632件,歌词、歌谱694件。应征者涉及各个阶层、各类职业,男女老幼都有。8月5日,第六小组第二次全体会议对收到的459件国旗稿件进行了初审,同时决定聘请徐悲鸿、梁思成、艾青为国旗国徽图案初选委员会专家顾问;聘请马思聪、贺绿汀、吕骥、姚锦新为国歌词谱初选委员会专家顾问。
8月22日,国旗国徽初选委员会召开第一次会议,初步选定了国旗图案16幅、国徽图案4幅。24日,第六小组第三次全体会议对初步选定的国旗图案进行进一步讨论审议,将进入复选的17幅进行编号。国徽方面则由于收到的作品太少,且可采用者寥寥,所以另请专家拟制。国歌歌词进入复选的有13件,印制成《应征国歌歌词复选集(一)》,但应征歌词也“似尚未致臻完善”,所以仍请文艺专家继续拟制。26日,马叙伦在新政协筹备会常务委员会第四次会议上汇报了国旗、国徽、国歌拟定的进展情况。
9月25日晚,毛泽东、周恩来在中南海丰泽园主持座谈会,听取关于国旗、国徽、国歌、纪年、国都问题的意见。
关于国徽方案,与会者意见很不统一。毛泽东感到马上拿出方案不现实。他说:“国旗决定了,国徽是否可慢一点决定,等将来交政府去决定?”但意见依旧不统一,最后毛泽东决定:“原小组继续存在,再去设计。”
9月27日,第一届全国政协全体会议一致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都、纪年、国歌、国旗四个决议案。因国徽没有确定,所以开国大典时,天安门城楼最上方悬挂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典礼”的大横幅。
根据9月25日座谈会讨论的结果,全国政协一届一次会议决定,国徽图案邀请专家另行拟制,马叙伦、沈雁冰领导原第六小组成员组成国徽组和国徽审查小组,继续拟制任务。周恩来指示应多吸收一些专家来共同设计国徽。于是,马叙伦等邀请清华大学营建学系和国立北平艺专(后为中央美术学院)成立两个设计组,负责国徽的设计工作。
清华大学国徽设计组由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担任组长,成员有建筑学家林徽因,营建学系教师莫宗江、李宗津、朱畅中、汪国瑜、胡允敬、张昌龄、罗哲文等。国立北平艺专设计组成员有张仃、张光宇、周令钊、钟灵等。
10月23日,清華大学国徽设计组林徽因与她的助手莫宗江设计了一幅以玉璧为主体的国徽图案,后经清华大学中国美术史教授邓以蛰、工艺美术史教授王逊、雕塑家高庄及梁思成等集体讨论,完成第一个国徽图案设计,并写下《拟制国徽图案说明》:
拟制图案以一个璧(或瑗)为主体,以国名、五星、齿轮、嘉禾为主要题材;以红绶穿瑗的结衬托而成图案的整体。也可以说,上部的璧及璧上的文字,中心的金星齿轮,组织略成汉镜的样式,旁用嘉禾环抱,下面以红色组绶穿瑗为结束。颜色用金、玉、红三色。
璧是我国古代最隆重的礼器,《周礼》:“以苍璧礼天。”《说文》:“瑗,大孔璧也。”这个璧是大孔的,所以也可以说是一个瑗。《荀子·大略篇》说:“召人以瑗”;以瑗召全国人民,象征统一。璧或瑗都是玉制的,玉性温和,象征和平。璧上浅雕卷草花纹为地,是采用唐代卷草的样式。国名字体是汉八分书,金色。
大小五颗金星是采用国旗上的五星,金色齿轮代表工,金色嘉禾代表农。这三种母题都是中国传统艺术里所未有的。不过汉镜中的弧纹,与齿纹略似,所以作为齿轮,用在相同的地位上。汉镜中心常有四瓣的钮,本图案则为五角的大星;汉镜上常用小粒的乳,小五角星也是乳的变形。全部做成镜形,以象征光明。嘉禾抱着璧的两侧,缀以红绶。红色象征革命。红绶穿过小瑗的孔成一个结,象征革命人民的大团结。红绶和绶结采用的褶纹样式是南北朝造像上所常见的风格,不是西洋系统的缎带结之类。
设计人在本图案里尽量地采用了中国数千年艺术的传统,以表现我们的民族文化;同时努力将象征新民主主义中国政权的新母题配合,求其由古代传统的基础上发展出新的图案;彩色仅用金、玉、红三色;目的在求其形成一个庄严典雅而不浮夸不艳俗的图案,以表示中国新旧文化之继续与调和,是否差强达到这目的,是要请求指示批评的。
这个图案无论用彩色,单色,或做成浮雕,都是适用的。
这只是一幅草图,若蒙核准采纳,当即绘成放大的准确详细的正式彩色图、墨线详图和一个浮雕模型呈阅。
集体设计
林徽因 雕饰学教授,做中国建筑的研究
莫宗江 雕饰学教授,做中国建筑的研究
参加技术意见者
邓以蛰 中国美术史教授
王逊 工艺史教授
高庄 雕塑教授
梁思成 中国雕塑史教授,做中国建筑的研究
清华大学设计组的国徽图案采用了灰色调风格。以大孔璧作为国器象征,同时暗含完璧归赵、祖国统一之意,配以金色汉隶书国名和象征革命的红绶。红绶皱褶则模仿南北朝造像。这个方案的整体图案组合成汉镜样式,散发着浓郁的文化气息。
清华大学设计组的方案首次将国旗上的五颗星设计入国徽图案,且“以红绶穿瑗的结衬托”也应用在后来的国徽中,用玉璧的造型已具备了后来国徽是浮雕而不是一幅图画的象征。
1950年1月,中央美术学院成立,张仃担任实用美术系主任、教授。他带领中央美院国徽设计组做了一个方案。张仃和周令钊曾合作绘制开国大典纪念邮票、全国政协纪念邮票,或许受图案上的天安门的启发,加上张光宇的赞成支持,于是便设计出以天安门为主体的仿政协会徽的国徽图案。其天安门为斜透视图。
1950年6月1日,马叙伦就国徽设计向全国政协常委会呈交报告:
现在国旗、国徽、国歌、国都、纪年方案审查委员会,又据专家参加原来选出比较可供选择的五种国徽图案,另外拟制了两种。其中一种,仍然取法原来五种造意,而于形式上略加变更。另外一种则造意略有不同,着重于中国民族形式的表现。现将这两种新拟的图案,连同原来的五种,一并送审核并请提出(交)全国委员会全体作最后决定。
附送国徽图案七种
召集人 马叙伦
报告中的7个国徽图案中,“原来选出”的5种是张仃、钟灵设计的5个图案,于形式上略有变更的是张仃、周令钊各自设计的图案。
1950年6月10日,全国政协第五次常务委员会讨论第六小组送审的7个国徽图案。在6月11日下午国徽小组会议上,马叙伦传达了政协常委会的审议情况。会议最后,“原则上通过天安门图形”。
部分国徽设计图案
会议后,周恩来约请了梁思成。周恩来表明了以天安门为主体设计国徽图案的意向。第二天,梁思成在清华新林院8号的家中,向清华大学国徽设计组全体成员传达周恩來的指示精神,并介绍了中央美院设计组的图案和政协国徽审查小组的意见,组织清华大学国徽设计组开始新一轮的设计工作。
6月15日晚8点,在全国政协一届二次会议国徽组第一次会议上,梁思成和田汉发了言。
经讨论决定:将梁先生设计的国徽第一式与第三式合并,用第一式的外围,用第三式的内容,请梁先生再整理绘制。
在这次会议上,张仃也提交了他们的修改方案。其关于国徽应征图案说明书为:
一、红色齿轮、金色嘉禾,象征工农联盟。齿轮上方,置五角金星,象征工人阶级政党——中国共产党的领导。
二、齿轮嘉禾下方结以红带,象征全国人民大团结,国家富强康乐。
三、天安门——富有革命历史意义的代表性建筑,是我五千年文化,伟大、坚强、英雄祖国的象征。
在国徽草案设计过程中,因清华大学梁思成诸先生亦在进行设计,为互相充实内容与表现形式,故一度交换意见,对梁先生之设计理想,颇表钦佩。我们的设计接受了梁先生很多宝贵意见,但与梁先生意见相左部分,仍加保留。故附上意见书,作为补充说明:
一、关于主题处理问题
梁先生认为:天安门为一建筑物,不宜作为国徽中构成物,图式化有困难,宜避免画成一张风景画片,要变成次要装饰。
设计人认为:齿轮、嘉禾、天安门,均为图案主要构成部分,尤宜以天安门为主体,即使画成风景画亦无妨(世界各国国徽中画地理特征的风景画是很多的),不能因形式而害主题。
二、关于写实手法问题
梁先生认为:国徽造型最好更富图式化、装饰风,写实易于庸俗。
设计人认为:自然形态的事物,必须经过加工,才能成为艺术品。但加工过分或不适当,不但没有强调自然事物的本质,反而改变了它的面貌,譬如群众要求嘉禾式样是非常现实的,又非常富于理想的,金光闪闪,颗粒累累。倘仅从形式上追求,无论出自汉砖也好,魏造象也好,不能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美感上的要求的,写实是通俗的,但并不是庸俗的。
三、关于继承美术历史传统问题
梁先生认为:国徽图案应继承美术上历史传统,多采用民族形式。
设计人认为:梁先生精神是好的,但继承美术上历史传统,应该是有批判的,我们应该继承服务人民的部分,批判反人民的部分,这是原则。更重要的:不是一味模仿古人,无原则歌颂古人,而是“推陈出新”。
梁先生认为:国徽中彩带仿六朝石刻为高古,唐带就火气重了。
设计人认为:六朝的、唐的石刻造型都可取法,看用于什么场合,有些六朝石刻佛像彩带,表现静止,确是精构,倘用在国徽中,就太静止了,而唐之吴带是运动的,所谓“吴带当风”,国徽彩带采用这样精神,正适应革命人民奔放感情的要求。
四、关于色彩运用问题
北京朱墙、黄瓦、青天,为世界都城中独有之风貌,庄严华丽,故草案中色彩,主要采朱、金(同黄)、青三色。此亦为中国民族色彩,但一般知识分子因受资本主义教育,或受近世文人画影响,多厌此对比强烈色彩,认为“不雅”(尤其厌群青色,但不可改为西洋普蓝及孔雀蓝,否则中国气味全失,且与朱金不和)。实则文人画未发展之前,国画一向重金、朱,敦煌唐画,再早汉画,均是如此。更重要的是广大人民,至今仍热爱此丰富强烈的色彩,其次非有强烈色彩,不适合装饰于中国建筑上,倘一味强调“调和”,适应书斋趣味,一经高悬,则黯然无光,因之不能使国徽产生壮丽堂皇印象。
设计者:张仃
提供技术意见者:张光宇 周令钊
助理绘画者:曹肇基
通讯处:中央美术学院
一九五○年六月十五日
1950年6月17日,清华大学营建学系国徽设计小组在梁思成、林徽因的领导下,提交了新设计的国徽图案和《国徽设计说明书》。
国徽设计说明书
设计人:清华大学营建学系
一、我们的了解是:
国徽不是寻常的图案花纹,它的内容的题材,除象征的几何形外,虽然也可以采用任何实物的形象,但在处理方法上,是要强调这实物的象征意义的。所以不注重写实,而注重实物的形象的简单轮廓,强调它的含义而象征化。
它的整体,无论是几件象征的实物,或几何形线纹的综合,必须组成一个容易辨认的、明确的形状。
这次的设计是以全国委员会国徽小组讨论所决定采用天安门为国徽主要内容之一而设计的。因为天安门实际上是一个庞大的建筑物,而它前面还有石桥、华表等许多复杂的实物,所以处理它的技术很需要考虑,掌握象征化的原则,必然:
(一)极力避免画面化,不要使它成为一幅风景画,这就要避免深度透视的应用,并避免写真的色彩。
(二)一切需图案化、象征化。象征主题内容的天安门,同其他象征的实物的画法的繁简必须约略相同,相互组成一个图案。
二、这个图案的象征意义
图案内以国旗上的金色五星和天安门为主要内容。五星象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与全国人民的大团结;天安门象征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发源地,与在此宣告诞生的新中国。以革命的红色作为天空,象征无数先烈的流血牺牲。底下正中为一个完整的齿轮,两旁饰以稻麦,象征以工人阶级为领导,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以通过齿轮中心的大红丝结象征全国人民空前巩固团结在中国工人阶级的周围。就这样,以五种简单实物的形象,借红色丝结的联系,组成一个新中国的国徽。
在处理方法上,强调五星与天安门在比例上的关系,是因为这样可以给人强烈的新中国的印象,收到全面含义的效果。为了同一原因,用纯金色浮雕的手法,处理天安门,省略了繁琐的细节与色彩,为使天安门象征化,而更适合于国徽的体裁。红色描金,是中国民族形式的表現手法,兼有华丽与庄严的效果,采用作为国徽的色彩,是为中国劳动人民所爱好,并能代表中国艺术精神的。
一九五○年六月十七日
6月20日晚,全国政协国徽审查小组在中南海怀仁堂举行了最后一次国徽图案评选会议,参加评选的方案被并排悬挂起来供委员评审。周恩来亲临会场。
经过多次修改完善,两个设计组给出的国徽定稿在风格和元素创意等方面已经出现一定程度的趋同。审查小组在两个设计图案前,有点左右为难,难以取舍。这时,李四光一句话打破了僵局:“清华大学的设计方案中的天安门生动、逼真,看上去感觉深沉,天安门前的广场也感觉非常开阔。”李四光的一席话,得到了审查小组的认可。周恩来也频频点头,最后一锤定音,指着清华大学营建学系设计的第二图的图案说:“就定它吧。”
梁思成因病没有参加会议,而是派清华大学营建学系秘书朱畅中参加的会议。朱畅中回到清华,向梁思成、林徽因报告了会议情况。清华大学营建学系国徽设计组第二天赶制了向政协大会提交的国徽图案,并在图案下方用隶书写了图案说明。
以梁思成、林徽因为主的清华大学设计组修改后的国徽图案保留了此前红绶带绾结在齿轮上的设计,同时外圈环以稻麦穗。在国徽中央部分的下方则是金色浮雕的天安门正投影立面图,上方则对原稿设计中的五星环绕进行了整体优化,金色浮雕的五星由四颗小星环拱一颗大星组成,在红色背景的衬托下营造出五星红旗的视觉效果。而有这样的效果,更得益于清华大学的专业支持,运用了正投影。
1950年6月23日袁全国政协一届二次会议通过国徽审查小组拟定的国徽图案袁提请中央人民政府核准遥图为毛泽东主持讨论国徽图案
清华大学设计组修改后的国徽图案中选后,他们又根据周恩来提出的稻麦穗“要向上挺拔”的指示作了一定程度的细节修改。
虽然这次国徽设计竞赛最终以清华大学设计组的胜出而告终,但是整个国徽的设计和完善,以至最终定稿,实际上凝聚了清华大学和中央美院两个设计组的共同心血。
在国徽方案确定后,共有8名人员的名字被记在了功劳簿中,其中就有中央美院的张仃教授。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中央美院的张仃是国徽的创意者,而梁思成、林徽因等专家学者则是最终完善者。
1950年6月23日下午4时,全国政协一届二次会议在中南海怀仁堂召开。在七项会议议程中,第四项是审查国徽。
6月28日,在中南海勤政殿召开的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第八次会议上,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表决通过。国徽图案说明这样写道:“国徽的内容为国旗、天安门、齿轮和麦稻穗,象征中国人民自‘五四’以来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斗争和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新中国的诞生。”
国徽立体浮雕模型的设计制作任务,在梁思成的举荐下,落在了清华大学营建学系副教授高庄的肩上。
高庄,上海宝山人,生于1905年,原名沈士庄。1950年7月,住在新林院9号的高庄接到任务后,便全力以赴投入工作。
开始,高庄用泥巴(当时没有油泥)专心致志地按图纸塑造,但不久他就发现图案存在着一些不足之处,特别是图案的形式和内容还缺乏一定的、合理的审美规律上的要求。在一种强烈的责任感驱使下,高庄觉得必须对平面图稿进行改动。但国徽图案是经国家最高领导层三次审查后在全国性会议上通过的,是最后的定稿,再修改是违法的。
在巨大的压力下,他提笔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信的開头这样写道:“主席:你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但不是一个艺术家……”
发出这封信后,高庄便投入对国徽的塑造中去了。
高庄还从琉璃厂文物商店自费买来秦汉铜镜和北魏石刻等一批文物艺术品。这些艺术品在塑造国徽的过程中起了重要的参考借鉴作用。在对国徽绶带的处理上,他就吸取了北魏时代一尊石佛像中衣袖下垂的表现手法,将原稿中绶带来龙去脉不明、显得柔软飘逸的样子,改成明朗、沉稳、凝重的特征。他还从汉代一块铜镜的雕刻技法中得到灵感,对国徽的轮廓采用45度斜角直面来体现国徽造型的清晰和厚重。
高庄在工作的大红木桌上,放着他自制的一盏用锦州战场上的榴弹炮壳做成的精美台灯,用的是100瓦的乳白灯泡。在这样的强光下长时间地工作,他的右眼被灼伤并一度失明,右手也出现断断续续的麻木,但这并没有让他停下脚步,反而促使他更拼命地去实现自己的愿望。
经过反复构思,精心比较,高庄终于完成了这件引以为豪的作品。修改后的国徽图案,整体与局部变化统一,庄严大气又自然美观,充分体现了中华民族的气魄和时代精神。高庄在国徽模型凹槽背后打上了一个印记。这个只有5分硬币大小的印章,用长城图案组成外圆(象征着中华民族众志成城的精神),中间是一个五角星(代表着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运动),五角星的中央是个“S”,是“沈”字的英文第一个字母,代表高庄自己。高庄说,这个印记,表达了他自己为共和国之徽倾注了心血,把自己的生命与国徽融为一体。
然而,高庄没有料到,这个费尽心血做好的国徽模型送进中南海后却没有通过,有关方面说他擅自改动,是“违法”的。因为原图案是经全国政协和中央人民政府通过,毛主席举了手的,必须按原图纸重做。在这种情况下,高庄只好重新制作。
但不久,毛泽东对高庄的上书有了指示。周恩来按照毛主席的指示一边设法使政协有关会议通过高庄的修改图案,一边委托彭真与康克清去清华园高庄的住所向高庄当面了解情况并亲切慰勉,肯定其精心构思和对党对国家的一片真诚。彭真与康克清详细听取了高庄关于改动设计的说明,转达了毛泽东主席赞同进一步提高的意见。这使高庄无比兴奋。
1950年8月18日,政务院召集各方面的专家学者开会讨论国徽图案时,高庄将两个不同的国徽模型带到了中南海。这次会议通过了高庄改进后的国徽模型。
会后,高庄和徐沛真再对模型作适当的修改后定型,并同时绘制了国徽图案的墨线图和剖面图,上报中央人民政府。
9月2日,中央人民政府邀请一些专家商谈国徽的公布、制造及颁发问题。次日,一份关于国徽颁布和制作的报告就摆在了周恩来的办公桌上。报告中称,公布国徽时除主席令、国徽说明、国徽照相、墨线图及使用办法以外,为了更清晰地说明稻穗和五星的深度,还要同时公布断面图;全国各地应悬挂的国徽浮雕,由中央人民政府统一制作,其尺寸分为大、中、小三种,大号直径为1米,中号直径为80厘米,小号直径为60厘米;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怀仁堂、外交部、各驻外大使馆使用的国徽一律用木刻,其余大行政区、省市区悬挂的国徽因数量较大,而内地尚无制作钢模的办法,建议与香港合众五金厂联系,制作钢模,然后在上海用压板机压成铜片浮雕,再加以涂色喷漆,这样可以标准化地迅速完成。
周恩来当日批示,“照办。规定九月二十日公布”。9月20日,毛泽东签发命令,公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图案及对该图案的使用办法说明等。
为了在公布国徽时体现庄严和统一,出版总署专门致函各杂志社,详尽说明了发表时应注意的事项,甚至连字体和排版都有明确规定。最后决定,印制5000册国徽图案册页,发至县级政府机关、军队及党派团体。国徽的大型挂图由出版总署印制,新华书店发行。全国各地的杂志也将刊印国徽图案。
与此同时,国徽的制作也决定采用钢模轧制法。中央人民政府分别致电广东省人民政府主席叶剑英和上海市市长陈毅,了解香港和上海的制作条件。两地答复均可制作。
考虑上海比较近,制作成本相对比较低,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办公厅决定派精明强干的女科长丁洁如前往上海接洽。
9月17日,丁洁如抵达上海后,立即到生产车间询问了解实际情况。通过实际调研,发现生产情况很困难。于是在9月19日晚10时半,丁洁如将实际情况向北京方面写信进行汇报。信中说,做钢模这条路在上海行不通,拟将国徽雕刻木型翻砂浇铜。
丁洁如信中提到的办法,很快得到了中央政府的批准。而上海市人民政府工商局的预算报告也在9月23日做出,包括8枚直径1米的铜质国徽和1枚直径60厘米的铝质国徽所需要的刻制木模、翻造底坯、涂色贴金等项工料费,共计3920万元人民币(旧币)。
9枚国徽很快制作完成,实际支出金额比预算节省了870余万元(旧币)。6枚大号铜质国徽被分送到各大行政区和上海市人民政府,其余2枚大号国徽和1枚小号铝制国徽被带回北京。
此时,已临近国庆节。全国广大地区,尚没有可供悬挂的国徽。各地便纷纷致函、致电中央,表达渴望悬挂国徽的急切愿望,有的地区等不及了,干脆根据已经刊印的国徽样式,自行制作国徽浮雕。大批量制作国徽变得更加紧迫。显然,短时间内由中央政府大批量(省、市、县各级政府所需达2202枚,其中中号52枚,小号2150枚)集中在上海制作国徽困难极多,且装箱运输费用负担也极大。上海方面作了个测算,如果以上海现有条件、设备在年底前完成2202枚国徽的制造,需要发动20至30家厂商加入,而动员工作将会面临很多难题。于是,有关方面给中央打报告,请示分区制造、分发国徽。
分区制造的可能性完全具备,由上海方面提供制作經验。只有西北区没有铸制条件,可由上海代为制造。首批在上海制作的8枚铜质国徽,每枚重达230磅,极为笨重,工料和运费成本也很大。而用铝浇铸,不仅效果不错,分量也会轻很多(直径1米的仅重70磅),费用更是可以节省。这样,时间和经费就都有了保障,上海方面的压力也会减轻很多。
1950年10月25日,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办公厅专门下发文件,对国徽的尺寸、质料作了详细规定,并为每个大行政区提供一座彩色石膏国徽浮雕样式,委托铁路局和民航局代为运送;上海方面提供制作经验;具体制造和分发工作则由各大区分别承担。力争1950年年底制出并分发完毕,1951年元旦全国同时悬挂。为此,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办公厅还专门下发了颁发国徽浮雕的地区分配清单。
1950年9月,北京市东城汪家胡同慧照寺18号的大庭木工厂厂长黄香发接到一项制作任务。任务要求高,时间紧,更主要的是必须保密。黄香发马上安排工厂的韩仁成师傅,带领王永久、张福龄等人,根据使用方提供的图纸,开始挑料、画线、锯板、刮料。在制作的过程中,工人师傅们才知道这是新中国的国徽。
直径一丈零二寸、厚一尺的上好红松木材,加工成一寸厚的板材,然后再一层一层横竖交叉,用鱼皮鳔黏结,用圆钉钉压在一起,这种加工保证了成品的坚固耐用。再根据图纸的要求,进行“圆边”、雕刻、上漆、吹金……整个过程都是精益求精。为了保证质量,吹金的活是从外边专门请了一位姓刘的师傅。
9月20日,《人民日报》刊登毛泽东公布国徽的主席令,同时发表社论《尊敬国徽·爱护国徽》;刊发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图案及说明、方格墨线图、国徽使用办法、国徽图案制作说明。
大庭木工厂的工人师傅们,又按照公布的制作说明,精心细致地进行了数遍检查,确保新中国第一枚木制国徽标准精确、端庄美丽。
出于保密的原因,上级要求工厂于9月27日凌晨把国徽运送到天安门。工厂的师傅们分工合作,进行了装车、搬运的准备。可到了要装车时,才发现车间的门太小,硕大的国徽横竖搬不出去。没办法,他们三下五除二地拆除了车间的门框,把国徽从屋里搬了出来。但又有一个新情况,工厂的二门不够高,还是过不去。出得了屋但出不了院。情急之下,只好把国徽先搬到房上,然后再从房顶上翻过院墙,这样才将国徽装上了车。工人师傅在车上左右护卫着国徽,按照指定的路线,将国徽运到天安门前。车子停好后,在国庆指挥部的同志和韩师傅的指挥下,大家喊着号子肩搭人扛,一步一步将国徽送到已搭好的木架上。
国徽的悬挂任务由北京美术供应社负责。现场施工,进行国徽定位的是张仃。当时他们从北京电影厂的布景棚借调来侯炳岐师傅。侯师傅是一个聪明能干、善于解决施工难题的八级木工,是这次木工组组长。在现场还有一位来自北京东总布胡同东口一家私营棚铺的武师傅,留着一字黑胡子,戴着平光眼镜,是一个能工巧匠。在没有任何现代吊装设备的情况下,他指挥工人用传统的搭凉棚的办法——麻绳捆彬篙,硬是从十几米高的脚手架上用人工牵引,将这枚木质国徽拉上定位。
1950年9月28日,高2.6米、宽2.4米、厚0.15米的木质国徽,在天安门城楼上定位。此前,悬挂了299年之久的天安门匾额被拆下。按照周恩来的指示,国徽一定要挂正。张仃按北京中轴线上的轴线来定点,将国徽定位在天安门城楼正中。9月29日,用于悬挂国徽的脚手架开始拆除。9月30日,装饰一新的天安门城楼,以金碧辉煌、庄严巍峨的英姿迎接新中国第一个国庆节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