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 人们建造它们，又将它们抛弃

我没有真正见识过海边空置的房屋，但成片楼宇耸峙在荒野、又根本无人居住的景象，在各地其实并不少见。每当夜深无月时，那些黑洞洞的窗口，更令人惊骇，那就像无数张一模一样的、永久不能闭合的唇——它们的诉说是无声的，也是持久的。其实它们根本不需要诉说，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像对人类行为发出的一阵阵强硬的叹息，叹息人们建造它们，却又将它们抛弃。

小说中的他，便阴差阳错地拥有这样一套房产。这并非他自己的选择，然而他接受了这样的现实，他只得接受。身不由己的他，也逐渐地让自己相信，这也是不错的事，是贫乏生活中的希望所在——尽管这种希望就是海那边的日出，缥缈又虚无，还时常被云雾遮挡，不得一见。但若不是这样说服自己，他和她，还有身在北京的无数个他和她，怕是更难挨过出租房里那些失意的夜晚。

身在北京，我們多被住房问题牵制。房价早已是飞天仙女，常人可望不可即。拥有自己的房子，是多少年轻人梦想的事。于是有人相中了燕郊，在晨昏漫长的跨省公交上熬过了青春;也有人去了鹤岗，在枯竭的煤矿城市里买房置业;当然也有人在籍籍无名的北中国的海滩，怀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浪漫想象，买下了从诞生之日起便注定被抛弃的产业（拜地产行业运作所赐，它们往往被赋予高价）——至少表面看起来，他们都得偿所愿了。尽管这梦想的实现，终究像是被铺陈上了无比灰暗的现实的底色。

原来梦想过于强大，竟会困住我们。

小说中他和她都是无名氏，他们甚至在工作时都只能使用“花名”——他们过于寻常，过于常见。他们都可以算是北京街头突然现身、又忽然消失的我的伙伴们。

千里沙漠中的每一粒沙，也许都是无辜的，然而无数的沙聚集在一起，便连绵成了让人望而却步的干涸的绝境。

我心有祝愿的是，希望小说中的她，在经历了破碎的现实和破碎的自我之后，依然是那向往着日出的人，虽然那光芒跃出地平线的景象未必有什么意义。

周李立，女。著有小说集《安放之年》《黑熊怪》《丹青手》

《八道门》《透视》《欢喜腾》，长篇小说《所有与唯一》等。

现为作家出版社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