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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的应该长远存在(外一篇)(散文)

2021-12-21苏北

作品 2021年12期
关键词:芡实家乡

“好看的应该长远存在”

——志玲小记

现在家庭人口单薄。我们家就三口人,女儿常年在单位吃饭,家里只有我和老伴。几年前女儿不知从哪弄来一条小狗,我们并不喜欢养小动物,住楼房,狭窄,人都转不开,怎么养动物?可现在是子女在家说话算数,我们做父母的只有服从,于是就替她养,她也只是下班回来玩玩它。

这样一过就是四五年,小狗从三个月大,也长到了四五岁。按照现在内行人的算法,人和狗是一比七,人的一岁相当于狗的七岁,人狗换算的话,它现在大约是人的三十五岁,也算是小中年了。

与它相处无数个日夜,朝朝暮暮,日久生情。它生活中的点滴,有趣者甚多,这里撷取一二,略记之。

记吃

志玲特别好吃。噢,我们叫它志玲。凡人吃的,它皆吃。其实我们早已不把它当成一条狗了。一切生活,和人是一个待遇。除了它的狗粮我们不吃,我们做的所有的东西,它几乎都吃,红薯、土豆、胡萝卜、鸡鸭鱼、米饭、鸡蛋、牛奶……它不喝酒,不吃洋葱等少数几样。我有时喝点酒,把酒杯递到它的嘴边,它就把头扭过去,不理睬你。因为它不会笑,于是它不跟你开玩笑。它凡事非常认真。

我们喜欢它,还因为它懂规矩,非常有分寸。它看眼色行事实在是太厉害了,可以说天赋神性。比如你吃饭,它想要吃,就坐在你边上等,绝不会乱蹦乱跳,胡来。它耐性极强,一坐半天,有时坐累了屁股还扭一扭。有时实在太长时间,你不理它,它也会用小手轻轻拍一拍你,告诉你:我还在这呢!你把我给忘了。你不忍心,从碗里给它一个,即使再小的东西,它也会用牙轻轻一咬,绝不用担心咬着你的手。它还有一个攻心绝招:卖萌——忽然把头从你的胳肢窝钻进来,你一低头,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从你腋下冒了出来,两只诚实的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你。你就是铁石心肠,也被它化了。

但是你若不给它,即使趁人不备,跳上一把拉开的空椅子,面对一桌美味,它也不会把头伸到碗里胡吃一通。这真是少有的优点,它也只是守着看着。

记玩

志玲有小玩具,都是布的。小草莓、小香蕉,它自己特别喜欢玩,还时不时弄出有节奏的“唧唧”声。有时睡觉,就把它们衔到身边。这些小玩具,它都认识的。你说,志玲,把小香蕉衔来,它望望你,一会儿跑去衔来了。它喜欢大家一起玩,几个人将小草莓抛来抛去,它去抢(敏捷之极),抢到了就非常高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表示自己还是一只小兽。

它几乎完全能懂人的意思。我们还玩一种躲猫猫的游戏。我躲起来,之后喊:志玲,找爸爸!它便每个房间找,门后,墙角,有时半天它都找不到。绝大多数是能找到的。我有时用窗帘把自己裹起来,见不到人。它站在那,站半天。之后找到了,就高兴地乱转,颠颠地跑。它知道自己成功了,你要表扬它:志玲真棒!志玲真棒!它更加高兴,这时便趁机想要一点小零嘴吃。这个小计谋,这个时候也多半能得逞。

它也有玩大意了的时候。比如它正在那玩得好好的,你偷偷地,趁它不备,从它背后一捣,它能吓一跳。比如,它兴奋时,从这个沙发跳到那个沙发,虽然矫捷如突兔,也有不小心跌下来的时候。有一次它坐在椅子上,没入神,一屁股给跌了下来,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把我们给笑死了,它也不笑。

记情

志玲感情极深沉,为狗忠诚。你出门一天,回来它便会热情地迎接你,在你面前跳呀蹦呀!如果你出差多日,一进家门,它完全因为思念不可言说,忽然得到意外惊喜,那个兴奋劲,就别提了!它的表达方式,就是没命地跑,把家里的四角全部跑遍,把能供它跳跃腾挪的沙发、椅子、茶几,全部来回飞跃一次。——记得在老家的时候,我们的女儿才一岁左右,有一年我和爱人到杭州玩了几天,女儿从出生与妈妈从来没有分别过这么长时间。我们回来,刚推开家里院子的门,女儿与奶奶正在院子里玩,孩子一眼看见妈妈,先是一愣,之后就放开腿,在院子里一气狂奔。小孩和动物,看来真是有共同的天性——之后它便直接往你面前一躺,求抱抱。直到把感情发泄完毕,才能安静下来。而平时家中日常,它则是安安静静,有时搭理都懒得搭理你一下。每天早晨,也仅仅是例行公事,打声招呼。它打招呼的方式也特别,比如你还睡在床上,它起来了,会走过来(懒洋洋的,有时还会边走边伸个懒腰),到你跟前,在你手上一舔,糊弄一下,转头就走了。——这不知是什么礼节,是它们王国的高贵礼仪吗?

记趣

它非常会享受。一年四季,睡在不同的地方。春秋季节好,它就睡在窝里。夏天热,睡地板,哪里凉快往哪去。比如每天中午,它是要睡个午觉的。就选择大门口,穿堂风正好从门缝钻进来,它肚皮朝上(是条母狗,可它不在乎这些),一条腿支到门边的踢脚线上,非常享受。冬天,睡沙发,首尾相连,把自己抱成一团。

它的鼻子极其灵敏,真的如侦探一般。它不是有小零食嘛!鱼片啦,冻干啦,鸭肉苹果派啦,每天到上午十点和下午三点,它就想起了,该茶点了。一下子登到沙发的一角,高高地昂着头,望着我们,发出一种威严的声音,表示自己的急切。这时我们会叫它躲起来,之后把小零食藏到一个地方,客厅沙发垫下啦,墙角啦,餐桌椅子下啦。藏好后,它从躲的房间回到客厅,迅速侦探起来,几乎是小跑,四处搜寻,或者站在客厅中心,头高仰,使劲吸鼻子,之后把鼻子吸得呼呼响,嗅着嗅着,再周边巡视,最终都会被它找着。

它也是一个好操心的人。你准备出门,只要开始收拾,它就行动进来,时刻观察你(它的眼神可以用“睨”来表达),也想跟著。你对它说,乖,在家看门,我们一会儿就回来,它也就知道不带它了。若一家人出门,逛环城公园啦,院中散步啦,它总是前前后后,忙个不歇,要一家人团在一起,中途谁要是有事先走了,你看它急躁的。等你返回,它气得直往你身上撞。意思是说,你跑哪去了,让人操心呀!

记险

它非常会避险,很会保护自己。一遇危险,自己就先躲起来。它在家里有个特别的“密室”,我们称之为“小别墅”。就是客厅三人沙发的最里面,它躲进去,你拽都拽不出来。它小时候身子小,一咕噜就钻进去了。后来长大了,要伏卧下去才能钻进去。即使这样,它也能很麻溜地钻进钻出。我侄儿家的二宝,也才两三岁,每次来都要“玩”它。他揪它的尾巴,瞎弄它。我们不是说过嘛!它非常有眼色,知道来人是家里亲人,不可造次,它便躲为上策,一见二宝来了,立马就钻进“密室”,再不出来。它的记忆力非常好,有时二宝半年才来一次,按理说它应该早忘了。可是它不会忘,二宝一进家门,它一看,立马跑了,“密室”一藏,再也不出来。等二宝一走,一眨眼,它便出来了,大大方方在客厅,大摇大摆地逛了起来。

有一天,出了一件事,把我们吓坏了。那天我搬了一张桌子,到楼道光线好的地方写字。我们那个楼道比较宽敞,沿墙摆一张书案正好。因进进出出,我就将门敞着,没想志玲也跑出来,在楼道玩,想它也不会跑远,就只顾忙自己的,把它忘了。不知过了多久,老伴问:志玲哪?这才想起它来,赶紧屋内屋外找。哪里去找?嗓子喊破了,也没有半点回音。这一下我真急了。小狗跑了事小,如何向女儿交代?于是赶紧下楼,满院子找。叫它,不应。又赶紧跑到小区门口,问保安,可有一条小狗被人带走了?保安说没见到。又叫保安调出监控,一看,也没有狗走出。我这一下蒙了,六神无主,又回到楼内,一层一层找,边爬楼梯边叫它,没有回音。一直爬到楼顶,老汉气喘吁吁。没有!又赶紧回到家里,老伴也找了一圈回来,没有。这下怎么办?见家里四室空空如也。心一下子空了。平时还嫌它叫得烦人,这下好了,没有了。怎么办?这时女儿恰又下班回来了,我们说志玲跑没了。女儿放下包,转身就走,也急着下楼找去了。没一会儿,女儿回来了,居然把志玲带回来了。我大大舒了一口气,问在哪找的?女儿说,我从楼下一层一层往上找,边找边叫,最后在楼顶锁着的大铁门边找到它了——正无助地坐在那发呆呢!女儿说,我抱着它,身上抖抖的。它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找不着家了。

我的妈呀!你这个小祸害精,你要是丢了,我可如何向她们交代?

从此以后,我们小心了许多。

附记

虽然志玲已很少跟狗打交道,与之周旋的,都是人,它也学会了与人打交道的许多技巧,可它毕竟是狗,几千年来,在狗身上形成的强大基因,它也都是有的。比如,好狗不挡道,它却是非常喜欢挡道,而且任性得很。厨房门、卧室门,随时一躺,任你走来走去,它自坦然一睡。古人说,芳兰生门,不得不除,而小狗挡门,你若奈何?

比如,喂不饱的狗。它对吃,实在是太有兴趣了,总是随时准备着,只要有吃的机会,绝不放过。

比如常言说:你摆狗屎摊子啊!是的,它下楼方便,先是一气乱转,转啊转,又是一气乱跑,嗅啊嗅。——这不知又是何种礼制?之后才大解。仍是一摊一摊,确实是摆狗屎摊子(人类的经验确乎了得)。——小便则完全不同,它会把后腿完全压低(是母狗),边走边解,一滴尿都不会溅到自己腿上的。这才叫:讲究!

比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狗脸上栽毛说毛就毛,狗急跳墙……

人和狗的交往,至少有几千年了吧。狗和人都在发展、变化——尽管这种变化是微妙的、缓慢的。但唯一不变的,是人和狗的感情。或者说,人还是人,狗是越来越不像狗了。

故乡的食物

鸡头米

鸡头米,即芡实,我们小时候在河边经常见到。芡实外有一层带刺的壳,弄开来非常麻烦。小时候,我们并不觉得鸡头米神奇。只是秋冬季,有妇女沿街巷叫卖:

“卖——呀——,鸡头——”

叫声非常好听。卖和呀之间拖长音,听起来相当顺耳。

“卖——呀——,鸡头——”

我现在随时都可以模仿出来。烀熟了的鸡头米装在一个保温的小桶里,小桶外还包裹着一个草编的圆筒。孩子们跑出家门:“卖鸡头的,买鸡头!”

那个妇女便站下来,掀开外面的盖子,一股热气就涌上来,喷香。一角子买多少,我记不清了,只是记得妇女用小酒盅,边舀边数:一盅二盅三盅四盅……

我们孩子接在手中,再装在衣兜里,之后边吃边玩。热鸡头米非常好吃,一冷了就涩嘴,而且也不香了。鸡头米要趁热吃才好吃。

芡实为何叫鸡头,我从来没有想过。家乡的芡实何以出了名,成为天长地方名产,不得而知。现在偶尔有人送一点,包装也非常精美,包装盒上赫然印着:天长名产,龙岗芡实。几年前回天长,与朋友一道到高邮湖边去玩,中午到龙岗吃饭,沿途一路,见水中种的都是密密的芡实,到了镇上,见场坪上晒的,也是芡实,人们走路都得绕着走。我忽然一句:

“芡实怎么叫了鸡头了?八竿子打不着啊!”

朋友玉亮用脚踢出一个,指给我看,你看像不像鸡头?噢,原来是芡实果子形似鸡头耳。

我仔细一看:哦!真像!前面的芡实嘴像鸡嘴,顶上还有一片红,像极了鸡冠。呀!家乡人民真聪明。

烧饼夹油条

主要在一个“夹”字。烧饼到处都有,特别是北方,吃面食多。油条也是,各地皆有。但烧饼夹油条,算是我家乡特色。我小时候,有个同学,来自上海,他为什么从上海转至天长,那时我们不懂。他跟他舅舅过,两个人住在县委的一间宿舍里。我每天早上,都会去找他一起上学,而每天早上,他和舅舅,都是一副烧饼夹油条。我就觉得他们过的是共产主义。

烧饼夹油条,要烧饼和油条都是热的,才好吃。烧饼是酥的,油条是脆的。那时他舅舅也才三十多岁,牙好,一口下去,“咔嚓”一声,酥脆相夹,美妙无穷。我的口水就下来了。

我这个同学,后来在一家跨国公司工作,周游了大半个世界,变成了一个大胖子。不知后来他的胃口,對烧饼夹油条,尚能持否?

素鸡子和臭干子

素鸡子和臭干子要站在马路边上吃才好吃。

经常有几个小姑娘,穿得花枝招展,站在马路边上吃素鸡子和臭干子,把自己吃得龇牙咧嘴——素鸡子和臭干子吃时要多放辣椒酱(那种天长人专门磨的,颜色浅黄,极辣,味极美的辣椒酱)。

呲牙咧嘴的小姑娘也好看,仿佛龇牙咧嘴的时候更好看。小姑娘们愿意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吃素鸡子和臭干子,原来她们知道自己的吃相好看,她们愿意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娇横痴憨的一面。她们边吃边说话,边笑着。

站在马路边吃素鸡子和臭干子的姑娘们是城市的一景。

男人从此过都会回头看一眼的。

我离开家乡多年了,家乡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变得越来越美。一茬一茬的小姑娘们走向街头。她们是城市的花朵。

我每次回家乡,从十字街或老南门过,见到一群小姑娘在吃素鸡子和臭干子,我的脚步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慢。

秦栏老鹅

秦栏老鹅搛起一块,在盘子中的卤子里一滚,趁热往嘴里一放,闭着眼睛嚼(此时神全),这时世界仿佛都是你的了。吃时还时不时夹一块浸了油的蒜籽,与鹅肉同嚼,会美妙得说不出话来。

秦栏老鹅出在我家乡的秦栏镇,别的乡镇也有老鹅,但没有秦栏镇的好吃。秦栏老鹅好吃的历史有几百年,隔壁高邮也出美食,但他们对秦栏老鹅没有办法。我每次去高邮,他们都“吹”高邮美食如何,脸上的神情美得都快要流油,但一说起我天长的秦栏老鹅,他们都停下嘴,一齐声说:你们秦栏老鹅好吃。

这大约是十分真心的了。

我小时吃秦栏老鹅多矣。

因为秦栏老鹅是天长百姓的日常之物,临时应急、家里来客,父母会说:

“上街剁份老鹅。”或者“上街剁副鹅杂。”

这里的老鹅是“份”,鹅杂是“副”,不能搞错的。

“副”是一套,包括鹅翅、鹅肠子、鹅肝、鹅胗、鹅血子,几大件,一件是不能少的。

老鹅一份,一般是四分之一,半份的半份,配上两截鹅脖子,拍上幾枚蒜瓣,浇上一点鹅卤,足矣。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我还是个孩子,这样的差事我办过不少。——一般在半路上会偷偷往嘴里撂上一块。偷吃的滋味十分美妙。

前两年回天长,陪一拨外地客人,到了秦栏,好客的秦栏人给做了一桌的鹅,美其名曰:全鹅宴。那天中午我吃了一肚子鹅,可是没有感觉。人的味蕾是有记忆的,有时还需要点饥饿疗法。老鹅只有分“份”和“副”,才有滋味。这么一桌子鹅肉,把人给吃傻了,破坏了美感。

家乡的好客我是理解的,但我希望家乡人更要尊重几百年来天长老鹅形成的“胃觉记忆”,还老鹅以“副”和“份”,还其秦栏老鹅本色。

据说秦栏老鹅好吃的奥妙,在于秦栏特有的食草老鹅,还有几百年老卤。几百年的老卤,我无以想象,这当然近于一个美丽的传说了。

秦栏老鹅当然比合肥的吴山贡鹅和巢湖的无为老鹅好吃,那两处的鹅也吃过多次,是有比较的。但这肯定会招来吴山人和无为人的骂。为了夸家乡,我也管不了许多了,骂就骂,他们也不能把我卤了吃了。

甘露饼

我没有见过一种食物像天长甘露饼那样让人怜爱。它形似一只燕窝,可是雪白像捧着一捧雪。它酥得几乎不能碰,一碰就碎——我脑海里经常有这样的幻觉:捧着一块甘露饼仿佛像捧着一只刚出栏的小鸡雏一样,那么让你怜爱——嚼在嘴里也是那么的轻。这是一只美丽的食物。我小时候怎么也想不出甘露饼是怎么小心地制作出来的。做甘露饼的师傅应该是一位艺术家。

我在家乡的时候经常路过公园南门的老市口。那是一个十字路口,可感觉它是一个三角地带。因为西南的转角,房子形制特别,是沿路边建成一片弧形,小瓦,白墙,木排门。白天木排门全部下下,屋里的一切都可以看见。那个店铺的墙上,除了过一些时候就会贴出一张新讣告(奇怪,那面墙仿佛几十年都在贴这个东西)之外,就是有一个很大的招牌:天长特产甘露饼。店里的东西是一眼能见得着的,就见店面里的柜台内,放着一盒一盒甘露饼,柜台后面也摞得好高。红色的包装非常精致,盒子上有一个封着的、透明的菱形窗口,露出里面卧着的雪白的几朵。

甘露饼不应该称为个,它的称呼应该是“朵”。

“买甘露饼。”

“买几朵?”

“买八朵吧。”

“好!”

卖甘露饼的大妈或者大伯或者小姑娘,用一个精致的食盒(这是零卖的),像捧着八朵雪花一样,小心地递了过来。

一个头上簪着玉簪的女子袅袅娜娜地捧着,走了。

近些年我回天长,经常去老西门我姐姐家,每每从老街一处拐弯处过,就见路南有一家店面,在制作甘露饼。这是一家私人作坊,一家人在做活,屋内仿佛特别安静,几个家人静静地忙着,透过关着的玻璃门小心地干活,仿佛做甘露饼不能大声说话,否则甘露饼就会飞走似的。

有时屋里只是两个女人,我透过玻璃门看,仿佛人是在一片雪白中飞舞。

我每次路过,总会见到这番场景,仿佛她们永远在那里干活。

据说天长甘露饼是贡品(县志载:由清天长状元戴兰芬带入宫中),我想,不是因为好吃,而是因为好看,是“贡”的一种美。

拌风菜

春节回乡,在岳母家吃饭,小姨子做了一道拌风菜,在满桌的鸡鸭鱼肉中,别具风味。我吃了几筷,口中清香缭绕,一下子勾起了我心底沉睡的记忆。这种记忆已睡得太久,仿佛只是一种似曾相识。我正想再吃一筷子,见盘子已经空了,剩下的一点,已经在我“舅们子”(孩子的舅妈)的嘴里,我心中掠过一声轻轻的叹息。

不见风菜久矣!我几乎把它给遗忘了。

记得小时候,每到农历十月初,也就是在交大雪的日子,家里便开始腌菜。一次要腌上百十斤,送菜的一到家,家里便开始“打仗”。母亲指挥我们帮忙,不一会,院子里到处便铺的是大白菜。这一大堆白菜,洗是一件头疼的事。母亲在院子里放下家里所有的盆。菜则泡在大洗澡盆里。我负责去井口挑水,挑完水要接着帮大家一起洗菜。我是最烦洗菜的:首先是多,这么一大堆菜怎么洗啊,要洗到猴年马月啊!再一个是冷。水已是刺骨的凉了,手一伸进去,冻得骨头生疼。我缩手缩脚,几乎是用手拈着菜叶。母亲一看就不顺眼,于是大声呵斥:“放利索点!你这样拙手拙脚的,要洗到什么时候!”再看母亲,手在水中迅速地翻着,面前的围裙和脚上的胶鞋已经湿透,手上的袖子挽到胳膊弯,手和手腕子都已是通红,仿佛有热气从那里冒出来。我没有法子,虽一肚子不满意,可只得咬牙坚持。只到把满院子洗得湿透,才将小山一样的一大堆菜洗完。这还没完,接下来是晾干,一大堆的白菜,或摊在地上,或挂在绳子上,淋干了水,干透,才能腌的。而腌菜则用大水缸,一层菜,一层盐,码得整整齐齐。腌菜要用大盐,一百斤白菜要用得七八斤大盐。之后压上大石头,压得结结实实,这才算完事。

腌了菜之后才是风菜,将腌剩下的旋去外皮,只留下菜心,之后洗净,用绳子穿匀了,也是由我爬上梯子,挂到屋山头避阴的地方,晾起来。

风菜要晾一两个月,快到春节了,有时没有小菜,便拆下一两棵。泡开,洗净,用开水焯一下(不能时间长,否则太熟),捞起,拧干,用快刀切碎,拌上香油、酱油、醋,拌匀,就着粥吃,真是十分的美妙,香,生脆,极爽口。

现在条件好了,拌风菜成了一道难得的小菜。配料也比过去讲究,将菜风泡开洗净,切碎,拌上香干丁、荸荠丁、咸肉丁(火腿尤佳)、虾米或花生米,抟成宝塔形,再浇上酱油、醋和糖,之后推倒,拌匀。用之下酒,或早晚下粥,是难得的美味。

在我的家乡,除了风菜,可以“風”的东西还有很多:风鸡风鸭风鹅,风鱼风肉。——猪肉、羊肉、兔子肉,都可以风。东西经过“风”了之后,风去了水分,吃起来有一种特别的风味:酥、香,有咬劲,无油腻感。我在湖北黄冈,曾在刘醒龙家吃过一次风羊肉,大块的羊肉“风”了之后,带骨头大锅红烧。那羊肉一点不膻,特别酥,骨头缝里的肉,又特别香。那是一顿记忆中难忘的晚餐。

可是风菜,我在别的地方还没有见过,似乎为我家乡独有。也许我孤陋寡闻,但我去过许多地方,都没有吃到过风菜。

在岳母家没吃尽兴,于是将剩下的十几棵,统统用袋子装了带走。回到自己家里,我自己动手拌。闲情是有的,便试着各种方法去拌,有纯素拌的(只加一个荸荠),有荤拌的(多加火腿肉)。家人吃了之后,都认为素拌的好。吃风菜,吃的就是菜的本味,菜自身的清香,不要油腻,不要“杂”,这才是正宗。

久违了,拌风菜!你让我想起家乡的冬天,想起在寒风中忙碌着的母亲的身影。

粉羹和鱼圆杂素汤

我的家乡天长,虽属安徽,但在高邮湖西岸,与扬州地缘相邻,因此在生活习惯和饮食上更接近苏北地区,从菜肴上来看,应该是淮扬菜系。小时候在家乡,并没有觉得家乡菜有什么好吃,不过那时也没有得比。走出家乡几十年,一年才回去那么几回,也渐渐老去,因此对家乡有了更多的认识,特别是对家乡的菜肴,有了更多的体味。

我的家乡是有几道名菜的。说名菜,也只是当地有名。小邑名气不大,所以菜肴走得不远。我们引以为豪的是这么几道:樱桃肉、烩鱼羹、秦栏老鹅和天长素鸡。

今年春节回乡,在小孩舅舅家吃饭。舅奶奶(小孩舅妈)做了一桌子菜,其中有两道可圈可点,特地记下。

鱼圆杂素汤。主料:鱼圆、皮肚、粉皮、蛋皮、木耳。加少量莴苣和胡萝卜。这个菜主要是鱼圆,但配料配得很细。蛋皮要摊,还要切成三角状。木耳最好是东北黑木耳。粉皮以我县杨村镇的为佳,皮肚更不易得。外地人不一定知道皮肚为何物?简单说就是猪皮过油(油炸)之后凉干。我母亲一辈子烧菜都很好,年轻时还给人家“上锅”(做大厨)。她在桌上边吃边说:“皮肚要在平时,到哪里去买呀!”说明平时是不多见的。

杂素汤上桌之后,还要撒上胡椒粉和青蒜叶,不厌其多。

这个菜的色彩很好看,红、绿、黑、黄、白。小孩舅妈说:“放胡萝卜就是为了提色,这样也好看。”

看来人不仅要好吃,也要好看。

粉羹。这个菜的特点是几个“丁子”:粉丁子、茨菰丁子、蛋皮丁子和咸肉丁子。——所谓“丁子”,就是切成很小的方块 。以粉丁为主,不然怎么叫粉羹了呢。

它的做法是:将油烧热,咸肉丁先炒,也可以说是咸肉丁先炸。咸肉在油里炸,把咸肉的香味炸出来(这很重要,主要是要肉香)。之后放水,再将粉丁子、茨菰丁子、蛋皮丁子倒入。放一点点盐(已有咸肉了),其他什么都不要放(可以放一点点糖)。

粉羹,可以说是淮扬名菜,也是民间的一道名菜。在我们家乡,过去人家家里办事(红白事),办酒席,第一碗上的就是粉羹。

粉羹的特点是清爽,很丰富,看起来就比较有食欲。

吃粉羹要用勺子舀,这样才过瘾。

责编:李京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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