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冰早年在黄浦江畔
2021-12-21朱少伟
朱少伟
沈雁冰早年在工作中
沈雁冰青年时代在黄浦江畔登上文坛。1925 年5 月30 日,他毅然与学生和工人一起在上海租界游行示威;震惊中外的五卅惨案发生后,他怀着激愤写出第一批纪实散文《五月三十日的下午》《“暴风雨”——五月三十 一日》《街角的一幕》等,深刻揭露帝国主义的罪恶。今年是这位文学巨匠诞辰125 周年、逝世40 周年,回眸他早年在申城的不寻常经历,可见他与开放多元、兼容并蓄的申城有着深缘。
入职上海商务印书馆
1916 年夏,沈雁冰从北京大学预科毕业,初次来到黄浦江畔,入职上海商务印书馆。
起初,这位20 岁的青年在函授学社做英文阅卷员。沈雁冰的《我走过的道路》(1981 年出版)说:“我到上海,先找个小客栈住下,然后到河南路商务印书馆发行所,请见总经理张元济(菊生)先生。我和张元济并无一面之识,我只带着商务印书馆北京分馆经理孙壮(伯恒)一封给张元济的介绍信”,“他点点头,然后说:‘孙伯恒早就有信来,我正等着你。我们编译所有个英文部,正缺人,你进英文部如何?’我说:‘可以。’张又说:‘编译所在闸北宝山路。’”,“我的第一天工作很轻松,只改了四、五本卷子”。工作之余,他有大量的时间读书。一个月后,他看过馆里上年出版的《辞源》,有感而发写给张元济一封信,谈自己的感受。不料,张元济对此高度重视,认为这个年轻人在英文部用非其才,经与编译所所长高梦旦商量,把他调到国文部。此后,他协助孙毓修编辑“童话”丛书、“四部丛刊”,逐渐在新文学领域崭露头角。
1920 年下半年,张元济、高梦旦大胆用新人,沈雁冰被破格提拔为《小说月报》主编。他对这份极有影响力的名刊进行全面革新,使之创造中国文学新气象,所以叶圣陶曾感叹:“自从《小说月报》革新以后,我国才有正式的文学杂志。”从此,他擎起中国新文学的大旗,利用这一阵地宣传新文学、抨击旧文学,成为文坛的一名健将。
秘密担任“中央联络员”
1920 年春,陈独秀由北京抵达申城,着手在沪继续出版《新青年》月刊。沈雁冰与他刚结识,对此表示热忱支持。
同年夏,中国共产党发起组在上海成立,沈雁冰积极参与活动。党组织创办的第一所培养革命干部的学校——外国语学社筹建图书室缺乏资金,沈雁冰捐助80 银元稿费。10 月,经陈独秀邀请和李汉俊介绍,沈雁冰加入党组织。11 月,《共产党》月刊在沪问世后,他多次以“P 生”化名撰稿,如在第二期就发表有《自治运动与社会革命》。沈雁冰晚年回忆:“那时,上海共产主义小组(按即中国共产党发起组)正忙着筹备出版一个党刊,李达任主编,我一加入共产主义小组,他就约我写文章。这党刊后来取名《共产党》。《共产党》是上海共产主义小组成立后出版的第一个秘密发行的党刊。”
1921 年7 月,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在上海召开。随着革命形势的发展,中共中央局与各地党组织的联系越来越频繁。沈雁冰作为现代文坛最早的中共党员之一,因在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做编辑工作,平时同作者通信比较多,便被党组织任命为“中央联络员”:凡寄送往中共中央局的函件,统一由他接收,汇总后再转送;若外埠同志来上海联系中共中央局,也先找他,经核对身份并报告后,党组织再派人接洽。沈雁冰晚年回忆:“党中央因为我在商务印书馆编辑《小说月报》是个很好的掩护,就派我为直属中央的联络员,暂时我就编入中央工作人员的一个支部,外地给中央的信件都寄给我,外封面写我的名字,另有内封则写‘钟英’(中央之谐音)。我则每日汇总送到中央。”那时,郑振铎协助编辑《小说月报》,见沈雁冰信件特别多,就开玩笑私拆了一封,见内封写着“钟英”,以为自己知晓了沈雁冰女友的名字,再撕开则大吃一惊,它竟是中共福州地委给中央的报告,当然他对此守口如瓶并未泄露出去。
沈雁冰在担任“中央联络员”的同时,还利用晚上去党组织创办的第一所培养妇女干部的学校——平民女校讲授英语,到党组织实际领导的上海大学讲授小说研究、希腊神话。
1921 年3 月,沈雁冰(右坐者)、郑振铎(左坐者)、叶圣陶(右立者)、沈泽民(左立者)在上海半淞园
1922 年夏,沈雁冰成为中共上海地方执行委员会兼上海区执行委员会委员。
曾在沪筹备《国民日报》
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沈雁冰尽力投入工作。
1925 年3 月12 日,孙中山在北京逝世,国民党右派势力开始猖獗。“西山会议派”很快动手,夺取位于上海环龙路44 号(今南昌路180 号)的国民党上海执行部。为了进行反击,沈雁冰接受中共中央指示,参与筹建两党合作的国民党上海特别市党部,由恽代英担任主任委员兼组织部长,他担任宣传部长。
1926 年初,沈雁冰离开已工作10 年的上海商务印书馆,奉命在广州担任毛泽东秘书。那时,毛泽东担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代部长,又要筹办第六届全国农民运动讲习所,非常忙碌;因未设副部长,沈雁冰这个秘书实际相当于部长助理,处理日常事务。两个月后,沈雁冰被调回上海,毛泽东在他离粤前叮嘱:“上海《民国日报》早为右派所把持,这里的国民党中央在上海没有喉舌,你到上海赶紧设法办个党报,有了眉目就来信给我罢。”沈雁冰抵沪,很快在上海爱多亚路(今延安东路)租房,请柳亚子、杨贤江等一起参与办报,经大家商量决定报名仍沿用原来4 个字,只是变动为《国民日报》;他马上请求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予以批准,同时拨给开办经费。4 月13 日,毛泽东在国民党中央执委会常务委员会议上报告这件事;接着,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发出委任状,该报由张静江担任经理,张廷灏担任副经理,柳亚子为主笔,沈雁冰为副主笔,孙伏园为副刊主编,杨贤江、侯绍裘为编委。柳亚子拟写发刊词,并于5 月初在上海《新闻报》登载《国民日报》将创刊的广告。不久,蒋介石为了限制共产党人,篡夺国民党党权,在国民党二届二中全会上提出所谓“整理党务案”,中共党员担任的国民党中央部长均被右派所代替。张静江表示:“《国民日报》一切经过,仆于事前从未与闻,此后亦不能负任何责任。”因而,沈雁冰付出颇多心血的《国民日报》胎死腹中。
1927 年4 月初,沈雁冰根据党组织决定,担任汉口《民国日报》总主笔。当年,武汉既是革命力量的中心,又是各种政治势力斗争的旋涡。在3 个月中,沈雁冰除了忙于编报,还发表近40 篇具有战斗性的文章,旗帜鲜明地支持工农运动,毫不留情地抨击反动势力。“七一五”反革命政变后,他隐蔽一段时间后,在党组织安排下悄然转移,于8 月下旬经牯岭重返上海。
第一次署名“茅盾”
那时,为了避开国民党当局的“通缉”,沈雁冰隐居在上海虹口景云里11 号半(今横浜路35 弄11 号甲)三楼。在这里,沈雁冰第一次和鲁迅进行了深谈。周建人的《悼雁冰》提及:“雁冰从武汉经牯岭回上海,躲藏在景云里寓所的三楼上。不久鲁迅也到了上海,先是住景云里23 号,后来搬到18 号,我则搬到17号。我的前门斜对着雁冰的后门。因雁冰不能出来走动,我就和鲁迅去看他,大家谈了很久。”这讲的是沈雁冰与鲁迅第二次见面,其间他们都回顾了自己的经历,畅谈了形势。最后,鲁迅说:“我在广州想和创造社造成一条战线,但没造成,现在到了上海,我还是要联合创造社,造成一条战线,来呐喊几声,破破大屠杀后的寂静。”沈雁冰则说:“我要把这一段历史记录下来,我们经历了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啊!”于是,他们成为亲密的好友。
在景云里寓所,沈雁冰创作了第一批小说。由于整个心灵曾被与党组织失去联系的苦闷、迷惘缠住,脑海里不断浮现武汉那惨烈的一幕,他情不自禁地拿起了笔。他晚年曾回忆:“景云里不是一个写作的好环境,时值暑季,里内住户,晚饭后便在门外乘凉,男女老少,笑声哭声,闹成一片。”他在艰难环境中,相继完成《幻灭》《动摇》《追求》这三部带连续性的中篇小说,以广阔的场面、宏大的气势,描绘了大革命期间的社会现实和剧烈变革,刻画了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思想面貌和心路历程:“一、革命前夕的亢奋和革命既到面前的幻灭;二、革命斗争剧烈时的动摇;三、幻灭动摇后不甘寂寞尚思作最后之追求。”它们视觉独特,丝毫不回避历史教训,显示了作者对中国革命、中国社会的深刻认识和现实主义批判精神。
在景云里寓所,沈雁冰第一次使用“茅盾”笔名。当《幻灭》前半部分脱稿,沈雁冰觉得当年的社会充满着矛盾,便署名“矛盾”。《小说月报》编辑部的叶圣陶收到书稿,认为“矛盾”是个哲学词汇,不像人名,小说的内容又写的是大革命,容易引起国民党当局猜疑,便建议不如在“矛”字上加个草头;一来姓茅的人很多,人家就不会注意;二来,口音上依然是“矛盾”,不失本意。沈雁冰欣然同意,《幻灭》《动摇》《追求》在《小说月报》发表后引起轰动,“茅盾”这个笔名从此被沿用;1930 年5 月,它们合为《蚀》三部曲,由上海开明书店出版(把书名定为《蚀》,取“蚀而后圆”之义,以表明书中写的人和事,就像月蚀、日蚀一样是暂时的,最终胜利是必然的)。
沈雁冰隐居于此近一年,在1928 年夏他东渡日本后,这里曾成为冯雪峰的住处。
两度寓居大陆新村
1930 年4 月,沈雁冰从日本返回上海,很快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与鲁迅、冯雪峰等一起领导左翼文化运动。
抵沪之初,沈雁冰曾暂住杨贤江家,一个多月后住到上海静安寺附近。他的《“左联”前期》一文提及:“终于找到了房子,在公共租界静安寺的东面,现在记不起是什么路、什么里了。房子是新盖的(有一片楼房)”;“第二次搬家我们租的不再是一栋房而是一层房子。我们搬到了愚园路口树德里的一家石库门内的三楼厢房,这三楼厢房带一间过街楼,共有三间房”。不足两年,沈雁冰在此完成我国现代文学史上杰出的革命现实主义长篇小说《子夜》(1933 年1 月,由上海开明书店出版),以及中篇小说《路》《三人行》和短篇小说《林家铺子》《春蚕》《残冬》,还有历史题材短篇小说《豹子头林冲》《石碣》《大泽乡》等,这成为他一生中发表作品最密集的阶段。
位于虹口区山阴路132 弄6 号的沈雁冰旧居
1933 年4 月,沈雁冰化名沈明甫,入住上海施高塔路大陆新村3 弄9 号(今山阴路156 弄29 号);1935 年3 月,搬到上海极司菲尔路(今万航渡路)信义村。其间,他以《申报·自由谈》为阵地,发表大量抨击时政、针砭时弊的杂文,还参与编辑《文学》和《译文》两份月刊,并主编《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
抗战爆发,沈雁冰在沪投入抗日救亡,担任《救亡日报》编委,主编《呐喊》(第三期起更名《烽火》)周刊。上海沦陷后,他辗转于各地开展工作。
1946 年5 月,沈雁冰由重庆抵沪,朋友安排上海施高塔路大陆新村1 弄6 号(今山阴路132 弄6 号)二楼一个房间供他暂住。随后,他曾主编《文联》杂志,为《文汇报》《华商报》《大公报》等撰写杂文、文艺评论和翻译作品,并为反内战和为李公朴、闻一多被害等发表宣言。9 月,他译的《俄罗斯问题》由上海世界知识社出版。12 月,他应邀访问苏联;翌年春回国,仍寓居于原处,又撰写了《苏联见闻录》等重要文章。
1947 年11 月,由于形势严峻,沈雁冰经党组织安排离沪,转移到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