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笔记(组章)
2021-12-21王金明北京
王金明(北京)
只等月光穿针引线
牛羊归栏之后,暮色显得有些空茫,牧马人的呼哨余下尾音,散去的鹰翅如同记忆的划痕。
或许,只有被抽取了熙攘,又回填了寂静,方能与天籁匹配。
此刻的高原,是一件巨大的藏袍,斜遮住白昼,露出傍晚的半个肩膀,初生的星子,是一排纽扣,燃灯的帐房,是另一排。
独坐在世俗的庭院外,我凝神静气,只等月光穿针引线,缝补蚀骨的思念。
仍然可以望见,一片积雪没有说出的深意,在孤绝的峰顶熠熠生辉。
但我要放弃向你描绘那深渊般的一片墨蓝,我也无法形容今夜大湖钻心的模样。
我只握着一粒小小的蓝玛瑙,像高原握着他痛惜的纳木错。
纳木错串在卓玛的项链上,我在春天的胸前晃来晃去,恍惚的又一年,她已走到古老的故事之外。
白莲花分解着月光,有些是内心独白,有些是来世的轻霜。
一次心跳,可以地老天荒
酥油灯吸吮夜色,早起的生灵布置黎明。
如果要用回忆通知一位故人,我要告诉她,一切都在生长,一切又都在回归原位。
为了避风,点地梅紧贴低垂的五月。为了等待,绣线菊和白杜鹃已高于眺望。
小羊跟着母亲踏青,马群跟着扎西追风,我跟着春天的指尖,给你写信。
经历了彻骨的寒冷,我才学会用灯火讲述一切长夜,曾经冻僵的词,已被牛粪火烤热,曾经苦涩的路,已被沸腾的格桑花铺满。
是的,每个人的一生都值得书写,在思辨的两极,黑暗和光明,犹如不可分离的白昼和夜晚,我和你,都无需再功利地换算痛苦和欢乐。亲爱的,也许天堂就在我们自己的心间,一次心跳,可以地老天荒,永恒就是一次眨眼。
你呀,你可以在任何地方回首,看见我眼角湿热,正在为你传递一览无余的高原。美德沉淀在所有事物的表面,像一只蝴蝶。
爱有花纹,会飞,像另一只蝴蝶。
被蓝天抽象到一尘不染
在高原的叙事中,与草地起伏相对仗的,是天空绸缎般的蓝,而力道千钧的排比,是茫茫叠嶂峰峦,犹如深深的创伤,一句一句,横亘于语言的出口。
在习惯的缄默深处,大峡谷咆哮如雷,岁月始终没有停止钻探。
那最核心的一滴冰川融水,也始终没有停止对人间的倾诉。
格拉丹东,巴颜喀拉,南迦巴瓦以及冈仁波齐,你们高悬的冥想,要为整个蓝色星球提供眺望。
一千条河流发出的叹息,又被无言的蓝抽象到一尘不染。
人间恩怨点缀在时间的轴线上,像警句,也像眼泪。
就借一缕霞光涂改草稿,纸上已是一片萌动,一株火绒草,也可以轻易点燃我。
我若再点亮一盏酥油灯,那便是一次爱情的开始。
所有的光,都是笔;所有的火,都会写诗。
草木摇曳单词,牛羊渲染
这个上午,春天刚好覆盖了藏北,晾晒完袈裟的僧人,对着远方出神。
一只孤鹰,在恒星和行星之间,划写自己游历的日记。
湖面上,是一层薄如蝉翼的天空,而停在蜂鸣中的寂静,深不可测。
是的,并无秘密,这些都是日常,在高原,阳光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重复宣讲尘世的道理,宇宙宏大,又总是通过具体的描绘,让万物得以赋形,比如眼前,草木摇曳单词,牛羊渲染,群山形成浪涛般的语感。
比如身边,朗姆村坐在小河彼岸,桑烟伸出手,渐渐够到了云朵,卓玛捣酥油的节拍,刚好与我的脉搏吻合。
再比如,一群骑行者划过四月的眼睑,尼洋河急匆匆扑进雅鲁藏布江干流,一架无人机航拍天籁,大概喝醉了,总是对不准焦距。
我横躺在柔嫩的草原上,像这个春天唯一的瑕疵,但我闻到了大地的呼吸。
我渐渐长出根须,我有一个开始清澈的肺腑,我成为它们中的一株。
藏药可以为月光疗伤
我喜欢抚摸夜的鳞片,没有棱角却能硌疼你的遐想。
明晃晃的月光,有时就是护住我人性弱点的铠甲。
顺着拉萨河的情绪,与原野相处,月光浇在草木上就是忧伤,月光掺进流水就是一味藏药。
藏药又可以为月光疗伤,但却让我罹患了漫长的回忆,很多年都纠缠不息。
阿妈在佛的面前低头祈愿,佛用拈花的手指拈起她一根白发,借着月光看了又看。
窗前的菩提树挪了挪身子,以便让月亮也看清人间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