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与图像复杂张力结构关系探讨的可能性维度
2021-12-20李建盛
李建盛
摘要:在造图和读图时代,文字(语言)与图像错综复杂的张力关系深刻影响着人类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也深刻地影响人类的文学和艺术以及人们对文学艺术的理解和阐释。在图像时代,文字与图像的关系问题成了一个突出而棘手的问题,由此“文字与图像”的关系问题成了当代中西方学术界的一个热门话题,并将成为一个被持续关注和讨论的艺术问题、美学问题和文化问题。赵炎秋的新力作《艺术视野下的文字与图像关系研究》旨在差异性的理论视野中探讨和论述文字与图像的复杂关系和张力结构,提出了许多问题,探讨了许多问题,力图从中国学者的角度探讨文字与图像的关系,突出学术研究中的“中国因素、中国视角、中国学者的思考和判断”,并开放性地呈现出许多有待学者们更深入思考和探讨的可能性空间。
关键词:文字;图像;关系;差异性;互渗性
文字与图像关系的问题是一个老问题,更是一个新问题,因为自从有人类文明以来文字(语言)与图像就是人类思考、表达和理解世界以及我们人类自身的最重要的媒介和方式,文字(语言)与图像在人类文化世界中总是相伴而行、相互交融和渗透。文字时代并非没有图像,所谓图像时代也并非没有文字(语言)。在所谓语言论转向的20世纪,同样也是图像迅猛增长的时代;在所谓图像转向的时代,文字(语言)仍然是人类表达和交流的重要媒介,对于我们人类来说二者缺一不可。当然,不可否认的是,由于科學技术的发展,特别是信息技术时代的到来,当今时代确实进入了一个文字与图像更加难解难分、难分轩轾的世界。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像今天这样无处不充满着文字和图像的张力,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像今天这样图像呈现出一种压倒性的景观,真正成了一种“图像”世界和时代,并深刻地影响和困扰着我们的视觉和思维,特别是在这个造图和读图时代,文字(语言)与图像的关系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紧张。因为这种错综复杂的张力关系不仅深刻影响着人类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和表达方式,而且深刻地影响着我们对世界的理解,也深刻影响着人类的文学和艺术以及人们对文学艺术的理解和阐释。由此,文字与图像的关系问题在当今便成了一个特别突出的问题。
我们如何思考和探讨它们之间的关系以及怎样解决两者之间的复杂张力关系,既是一个实践问题,也是一个理论问题。对于文字(语言)与图像关系问题,国内外学者已经有了大量的深入研究和探讨,而赵炎秋教授的新著《艺术视野下的文字与图像关系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1年3月版)就是这众多研究和探讨中的最新力作。赵炎秋教授把文字与图像关系问题的研究置于国内外已有研究的学术语境中,在审视和把握国内外已有研究的理论话语资源基础上,在历时性和共时性的学术话语坐标中语境性和主题性地探讨文字与图像之间的复杂张力关系。他认为西方对于文字与图像关系问题的研究主要侧重于诸如文字与图像的转化、组合处理等方面外部关系,而较少关注文字与图像之间的相异与互渗、文字与图像的内生关系,尤其缺乏中国悠久传统中所具有的言、象、意关系的探讨。正是这一思考和审视使他的研究最终回到中国自身的理论话语和理论问题中,从而也更加关注21世纪以来中国学术界对于这一复杂问题的讨论和思考,并由此出发进入他自己的文字与图像探讨的问题视域。作者在该书后记里说这是他进入学术队伍以来的第十四本书(当然不算他主编的和翻译的多部著作)。我不仅惊叹于他学术写作的数量,而且更惊叹于他不断开拓新领域和提出新洞见的学术精神。说他年纪大,他今年才68岁,说他年纪轻,他已经68岁了,也许这个年龄正是进入人生和学术第二春的最好时光。他在这个时候转向文字(语言)与图像的研究自有他的学术理由,也有他的学术关怀。从狄更斯长篇小说研究的外国文学领域而文学形象论的文学原理研究,从中国古代叙事学研究而文学与图像关系的跨学科探究,还有当前正在进行的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特色文学理论建构的历史经验研究”,这种学术轨迹并不意味着他几十年学术研究的不断跳跃和转场,而更重要的意味着他力图在跨界而又有意识地回到中国特色文艺理论话语自身建设问题的一种持续努力。这当然更是他的新著《艺术视野下的文字与图像关系研究》的重要内容和明确目的。该书的目的“不是为了应付图像的高调崛起及其对文字造成的挤压,而是为了更好地理解文字与图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理解它们各自的特点;理解文学作品的形象与思想、形象与文字、形象的思想与文字的词义之间的关系;理解图像艺术的表象的建构与类型,以及表象与思想、表象与世界之间的关系。以使我们能够更好地发挥文字(语言)艺术与图像艺术各自的长处,避免各自的不足,推进我国文字(语言)艺术与图像艺术的发展与繁荣,推进有中国特色的文字与图像关系理论的建构,建构有中国特色的文字与图像关系的话语体系,繁荣中国的文艺理论。”(第46—47页,下引该书只注页码)这是赵炎秋教授这部新著要探讨的主要内容,也是该书最重要的目的和意义,同样也是作者学术研究的一种责任与担当。
问题意识在学术研究和探讨中具有关键性的作用,它决定着问题思考和问题解决的方向。赵炎秋在文字与图像关系的认识和研究上自然有他自己的问题意识。在文字与图像的复杂关系中,他首先抓住了两者之间的两条根本区别。文字与图像的第一个根本区别是,文字以抽象的符号作为其构建世界的手段或媒介,文字符号是有意义的系统,符号的能指是抽象的声音和线条,没有感官的具体性;图像以从自然提取出来的线条、色彩、体积、光线以及自然的人体和其他实物作为其构建世界的手段或媒介,而图像符号具有感官具体性,但自身缺乏意义,且没有形成意义系统。第二个根本区别在于,文字是用所指即符号的意义表征世界,符号是用能指即图像的表象表征世界,而文字与图像的其他区别均从这两个根本区别中生发和产生的。二者之间的差异性当然重要,不能深刻分析和把握它们之间的差异,就无法理解它们之间的关系性,张力来自差异性,而不是同一性,正是差异性构成了两者之间的复杂关系张力结构。因此,赵炎秋的主要目的并非仅仅指出和论证两者之间的根本差异性,更重要的是要分析和探讨两者之间的复杂张力关系,思考如何解释和解决两者之间的复杂张力关系。在对文字与图像的“诗画同一说”和“诗画差异说”的历时性和共时性考察,视觉文化与语言文化的不同类型以及从表象与思想的相互关系审视视觉文化与语言文化的内部分层,特别是深刻分析和透视文字与图像的相互关系基础上,比较清晰地阐述了作者的独到见解:“文字与图像看似对立,其实是既异质,又互渗的。文字与图像是人类认识和表现世界的两种主要手段。文字与图像既有异质的一面,也有互渗的一面。文字与图像的异质性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图像反映世界的方式是直接的、直观的,文字反映世界的方式是间接的、抽象的;就图像而言,人们用感官把握到的形式与其最终在脑海中形成的形式是一致的,就文字而言,人们用感官把握到的形式与其最终在脑海中形成的形式是不一致的;图像与思想的关系是间接的、分离的,文字与思想的关系是直接的、同一的。文字与图像的互渗性表现在二者的相互支撑性、相互渗透性和相互转化性三个方面。”(第139页)作者不仅从作为不同反映方式、不同呈现方式和不同思想方式的文字和图像阐述了两者之间的“差异性”,而且从相互支撑性、相互渗透性和相互转化性三个方面探讨两者之间的“互渗性”。相互支撑性表现为文字与图像在表现、交流和效果上的相互依赖,相互渗透性表现为文字与图像的相互包含性和参与性,相互转化性表现为语言作品可以转化图像作品,图像作品可以转化为语言作品,“图像本身蕴含着文字的因素,文字可以描绘图像。因此,一定的图像可以用一定的语言表述出来,一定的语言也可以用一定的图像加以表现。”(第100页)应当说,这一点在影视图像时代和信息技术图像时代体现得尤为明显,“互渗性决定了文字与图像并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它们之间实际上是相辅相成的。”(第101页)。
任何问题的学术思考和理论思考都需要一种历史性和语境性的视野,才不至于陷入虚假的立论和空洞的结论。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同时强调文字与图像这种复杂的差异性和互渗性总是历史性的、语境性的和时代性的,力图从历史的比较和论述中透视其中的复杂关系。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在历时性和共时性的理论和实践中理解、阐释和审视文字与图像的动态张力关系,只有在历史性和语境化的视野中探讨二者的关系,才可能更清楚地看到文字和图像如何动态地作用于人类的思维和思想,也才能够让我们看到我们能够从历史的话语资源和理论洞见获得何种教益。举例说来,如果说启蒙运动时期的德国思想家莱辛对诗与画关系的研究主要在于探讨二者之间的差异性关系,突出各自不同的艺术和审美特性,那么在文字和图像相互交叉和渗透的时代,便需要更加注重文字与图像的差异性和渗透性的探讨,正如米歇尔所说:“画与诗对莱辛来说包括所有可能的艺术符号,因此它们是表示整个时间和空间意义范围的举隅。这个比喻的奇异性现在对我们来说已经比较清楚了,但似乎不能阻止我们将其更新,以新的补充的对仗形式探讨符号领域:文本与形象、符号与象征、象征与语境、换喻与隐喻、能指与所指——所有这些符号的对立。”[1]这些对立性,当然还有关系性,在我们这个时代似乎变得更为复杂,更为微妙,因而需要在一种新的历史文化语境中结合文字与图像的实际进行新的思考和探讨。
在这个无可逃遁的图像时代和读图时代,可能更大的问题不是莱辛式的诗与绘画的差异性问题,而是怎样思考和解决文字(语言)与图像的复杂张力结构,事实上我们就生活在图像的包围和困扰之中。詹明信早就说过:“空间已被高科技的狂欢,被计算机与电子空间中完全变形的后麦克卢汉的文化视野的欢庆所占据。现在突然一种被视为似乎不能容忍任何乌托邦的可恶的普遍可视性正在受到欢迎并洋洋自得:这就是真正的形象社会时期,从此在这个社会中的人类主体面临每天多达一千多个形象的轰炸,人类开始生活在一个非常不同的空间与时间、存在经验与文化消费的关系中。”[2]丹尼尔·贝尔也早就说:“当代文化正转变成一种视觉文化,而不是一种印刷文化,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3]而米歇尔则更明确地说,这是“一个不仅由图像所再现的世界,而实际上是由图像制造所构成并得以存在的世界”[4]。因此,图像世界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生存世界,图像成了一种生存方式和思维方式,传统意义的文字阅读和文学阅读确实已经受到了图像阅读的“挤压”。由此,这不仅仅意味着我们如何描述和理解它们之间的关系,而且更意味着我们怎样在现实和理论的双重语境中思考和审视两者的关系,即在图像全面在場的时代和世界里,我们不只是欢庆和沉湎于图像支配和主导的世界,而且必须思考和探寻文字(语言)的在场和意义问题,如此,我们才是真正在文字(语言)与图像的关系中探讨它们之间的复杂性,而不至于在图像的挤压中遗忘了文字(语言)的问题而丧失语言(文学)的意义。赵宪章说:“文学遭遇‘图像时代的问题是当下学界十分关切的问题,也是学术热点之一,特别是在文化研究的语境中,早已被翻炒得炙手可热。”而且他明确认为:“文学遭遇‘图像时代的问题说到底是文学和图像的关系问题。文学和图像的关系问题是否属于一个‘真问题,是否可能进入我们的学术话语,并非全由这一问题的现实紧迫性所决定,也不是因为前人多有涉及便不言自明,而是学理逻辑使然。”[5]这种判断是非常有道理的,尽管我们不否认这也是一种具有紧迫性的现实问题。在这个问题上,赵炎秋的探讨与赵宪章有着某种相似之处,他们召唤和探寻某种文学意义和诗意的在场。也许与许多沉迷于图像与文字关系,或者更确切地说,与沉迷于图像凯旋时代的狂欢性阐释的论者不同,赵炎秋的新作值得我们重视的重要特点,不仅在于探讨和阐述两者之间的差异性和互渗性张力关系,而且在于他坚持和召唤文字(语言)艺术的在场、诗性和意义。“在后现代主义中,文学迅速游移至后台,而中心舞台则被视觉文化的靓丽辉光所普照。此外,这个中心舞台变得不仅仅是舞台,而且是整个世界:在公共空间,这种审美化无处不在。”[6]文学退至后台消逝于曾经的舞台中心,意味着作为语言艺术的文学,作为想象和诗性的文学,作为传统审美意义更重要的表达方式的文学,在图像时代的地位和作用已经发生了重大的转变。这就不用奇怪,为什么一个主要从事文学研究的学者会在这部讨论文字与图像关系的著作中用很大的篇幅探讨文学语言与文学形象的相互关系、文字与文学中的具象和思想问题。这正是他的研究不同于其他相关研究著作的地方,他在探讨和寻求图像表现与语言诗学之间的动力平衡,力图在图像时代召唤文学的想象和诗性的图像。
在语言艺术与图像艺术的张力中比较性地探讨两者之间的关系,并有意识地重返语言艺术的在场、诗性和意义自有其问题思考以及赵炎秋学术进路的必要性,早在《文学形象新论》(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和《形象诗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等著作中,赵炎秋就特别关注语言的文学艺术与形象、文学形象与意义诗学的问题。在图像研究中唤起文学的诗意不仅是他对文学的一种故恋,而是在文字与图像的思考中更深入地探究二者的关系。如今,他有了一个更新更大的视角来思考文学与图像二者的关系,在考察和反思索绪尔语言学洞见的基础上,他认为语言建构形象,形象通过语言才得以表现,在共时性关系上两者具有某种同一性。而在对文字与文学中的具象与思想之关系的探讨中,他把文字(语言)的具象和思想问题置入了一种差异性比较阐释的视野,认为无论文字(语言)还是图像都能够表现思想,但两者的表现形式和表现结构却总是有差异的:“图像表达的思想虽然比较模糊,但却更加丰富,而文字表达的思想虽然更为清晰,但丰富性却受到一定的限制。”(第272页)这可能不仅是一种差异性理解的问题,而且是一种差异性互补的问题,我们既需要图像也需要文字(语言),各自的差异性互补正可以共同丰富我们的表达和思想。
在这个问题上,我想从诠释学角度对文字与图像的问题做一点发挥,如果从诠释学角度来理解和探讨这个关系问题,文字(语言)与图像的关系是可以相互诠释的,而语言在这种相互诠释过程中发挥着必要的中介作用,没有语言我们无法解读图像,或者从更宽泛意义上说,图像本身便是由色彩、线条等语言构成的。正如有论者指出的:“无论是口头词语的召唤能力,还是意义与表达之间的区分,都强化了人们对所指的东西与言说它的多种表达方式之间差异的认识。类似的区别适用于视觉理解,因为我们可以区分一件作品让我们看到的(它给我们带来的)和它变得可见的东西。如果我们事先没有对意义和表达之间区别的语言理解,我们是否能够理解艺术意义和表达之间的区别?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可以得出的结论,并不是语言理解比视觉理解更有优势,而是只有对我们的语言经验的理解才能够加深我们在艺术中如何‘观看和‘看到什么的认识。”[7]由此,文字(语言)与图像的关系问题、差异性与互渗性问题、符号表征的相异性与互补性问题以及两者的对话性阐释问题,会变得更有意思,也可能是会开启更加广阔的语言与图像诠释学空间。赵炎秋或多或少涉及到了这个问题,但由于论题的限制而未能对这方面进行深入探讨。同样,文字和图像的接受问题也是一个可以深入探讨的问题,因为无论语言文学作品还是视觉艺术作品,它们所以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让人们阅读和接受,并对人们产生影响。赵炎秋对文字与图像的接受问题多有涉及和论述,但主要侧重于文字(语言)与图像的本体论结构的差异性探讨,如果能够从接受理论和效果历史角度分析和探讨,有可能拓展关于文字(语言)和图像的理解和阐释的维度。
文字(语言)与图像的问题,既是一个历史发展的问题,也是一个具有普遍性的问题,如何在国内外理论视野中提出我们自己的思考和探讨,同样是学术研究和探讨的问题意识,回到我们自身的问题当然包括回到我们自身的传统中探讨我们曾经有过的话语和思想资源。回到中国文艺理论问题本身是赵炎秋最为重要的目的,因此,在对文字与图像的中外话语资源的分析,特别是在对文字与图像关系的主体性系统分析和探讨之后,作者回到了具有悠久深厚历史的中国“言象意”问题。在分析和阐述王弼“言象意”理论所具有的意义和局限的基础上,作者结合国内外的重要研究探讨“言象意”三者的内在逻辑关系以及人类四种符号和意义表征方式,而对审美之“象”与表意之“象”的差异性特征及其相辅相成的关系的分析和探讨,更是体现了作者的问题思辨力和独特看法,特别是对两者的相辅相成关系的理解体现了作者的辩证综合视野:“相辅相成则主要指审美之‘象与表意之‘象之间的区分不是绝对的、固定的、永恒的,其相互之间的界限有一定的过渡性与模糊性,而且不管是审美之‘象,还是表意之‘象,都不可能是纯审美或纯表意的。”(第307页)回到中国自身的话语资源和理论问题,不仅仅是检讨“言象意”的关系问题,中国传统中有太多关于这方面的探讨,有太多可以为我们今天的文字与图像研究借鉴的思想洞见。实际上,赵炎秋的研究意图都旨在从中国学者的角度探讨文字与图像的关系,突出学术研究中的“中国因素、中国视角、中国学者的思考和判断”(第47页)。通观该书整个探讨和论述,赵炎秋无疑是兑现了他的理论承诺的,为推动文字与图像关系的探讨和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字与图像理论提供了很重要的研究视野和理论洞见。
文字(语言)与图像的关系是一个非常广泛而复杂的理论和实践问题,可以有很多的研究角度,可以有各种不同的方法,也可以有很多不同的主题探究。赵炎秋的《艺术视野下的文字与图像关系研究》从他的问题意识和研究目标出发,对文字与图像的关系和结构的探讨提出了许多问题,研究了许多问题,辨析了许多问题,回答了许多问题。当然,也开启了许多有待深入探讨的问题。只有这样的研究和探讨才是真正有思考深度和学术价值的探讨,因为它始终保持真正的问题探讨必须具有的开放性和对话性空间,能够把人们引入更深更广甚至更复杂的问题,从而有助于为我们对文字与图像的思考和探讨提供更多的可能性空间。
从总体上看,《艺术视野下的文字与图像关系研究》侧重于文字(语言)与图像之间的差异性与互渗性探讨,文字(语言)与图像作为人类认识和表达世界以及我们自身最重要的方式和媒介,审美之“象”和表意之“象”的相辅相成性决定了两者之间的关系,既是差异性的,更是互渗性的,在“艺术视野”中来探讨两者的复杂关系时尤其如此。正如卡西尔所说:“就人类语言可以表达所有从最低级到最高级的事物而言,艺术可以包含并渗入人类经验的全部领域。”[8]赵炎秋把文字与图像的关系置于艺术的视野来思考,便是力图在这个关系中探讨它们对我们所具有的经验和意义。正如有论者所说:“艺术既不能仅仅是生产和思考有形的感性物体,也不能变成笛卡儿梦想的观念科学。如果艺术是前者,那它就只是一个不动脑子的物质生产过程,而不是艺术。艺术要向世界敞开我们眼睛,就必须做一些事情,而不是停留在纯粹的理智中。借用一个诠释学的比喻来说,它必须说话,只有当它成功地让我们理解到在它里面有比直接呈现在眼前的东西更多的内容要看时,它才能做到这一点。”[9]因此,特别在图像时代和读图时代,如何恰当理解和解决审美之“象”和表意之“象”的复杂关系,确实不只是一个理论探索问题,而且是一个文化实践问题。尼古拉斯·米尔佐夫在谈论视觉文化时说:“视觉文化不仅仅反映外部世界,也不是简单地遵循在别处创造出来的种种观念。它是通过视觉来阐释世界的一种方式。”[10]实际上,不仅仅视觉艺术,语言艺术也同样如此,而文学便是真正通过语言来表现和阐释世界的一种方式,这也是赵炎秋这部新著的应有之义。诚如伽达默尔所说:“能够被理解的存在是语言。”[11]而这一洞见特别适用于作为语言艺术的文学,也正如伽达默尔所说:“文学文本是最专门意义上的文本,是最高程度的文本,正是它并不指向语言发声的最初的或根源性的行为,而是以自己自身的权力规定言说的所有重复和行为。没有任何言说能满足诗的文本中所给定的规定。”[12]赵炎秋思考和探讨语言与文学、形象与思想等问题是有充分理由的。不过,从文学与图像的张力关系上看,赵炎秋更愿意把文学的语言性与图像的视觉性区分开来,而较少从视觉语言的角度思考图像的存在方式和表现方式。因此,如果我们能够同时从语言本体论的维度来探讨语言艺术与图像艺术的关系问题可能会有某种新的更广阔的阐释维度,从而在文字与图像的差异性中理解和探究它们作为阐释世界的方式以及它们所具有的不可避免的互渗性。因为不仅我们对图像的解读需要通过我们的语言中介,从宽泛的意义讲,图像也同样通过视觉语言来建构和表达其意义,我想同时从语言性维度切入文字(语言)与图像的存在方式及其差异性和互渗性研究,应该也是理解和探讨二者的复杂关系、张力结构和意义呈现的重要维度。
[注释]
[1] [美]W. J. T. 米歇尔:《图像学:形象、文本、意识形态》,陈永国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59页。
[2][美]詹明信:《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张旭东编、陈清侨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年版,第381页。
[3][美]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的文化矛盾》,赵一凡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5页。
[4] [美]W. J. T. 米歇尔:《图像理论》,陈永国、胡文征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31页。
[5]赵宪章:《文学和图像关系研究中的若干问题》,《江海学刊》,2010年第1期。
[6] [斯洛文]阿莱斯·艾尔雅维茨:《图像时代》,胡菊兰、张云鹏译,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4页。
[7][9]Nicholas Davey.The Hermeneutics of Seeing.“Interpreting Visual Culture: Explorations in the hermeneutics of the visual,”Ian Heywood and Barry Sandywell (eds.),London: Routledge,1999,pp.11.9.
[8][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甘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201页。
[10][英]尼古拉斯·米尔佐夫:《视觉文化导论》,倪伟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49页。
[11]Hans-Georg Gadamer.Truth and Method, London:Continuum Publishing Group,2004,P.470.
[12]《文本与解释》,严平编选:《伽达默尔集》,邓安庆等译,上海远东出版社1997年版,第71—72页。
作者單位:北京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
山东大学人文社科青岛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