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向精神原乡的真情写作
2021-12-19李安伟
我坦陈,一直以来对散文都存在着某种偏见,而这种偏见是根深蒂固的,甚至是有些自以为是。我有些讨厌当世流行的散文风,千人一面,华美词藻的堆砌,动辄就来一段抒情,大打感情牌的情怀写作,让人总有审美疲劳的困倦感。而孙善文的散文集《在隧洞中穿行》却让我眼前一亮,他的散文远离小抒情、小散文、小情调,文笔舒徐自如,以小见大,回归到文本最初的样子,回到生活的本真状态。阅读他质朴的文字,让我跟着他的步伐在时光、空间、思想的隧洞中穿行;他的直陈其事,让我进入到他的故事内核之中;他的不动声色,让我感受到有一种隐秘的力量在脑畔萦绕;他对本体的探寻,让我重新认识猜度作家的另一面。
孙善文的文学之路是从散文诗开始的,似乎从那时起,他将注定会走向散文,在许多人看来散文是散文诗的更高阶层。在我看来正是散文诗给了他写散文的动力,更是他散文创作的母体。孙善文的散文诗积累,让他对词语更敏感,对故事的书写拿捏得更准确,对思想的捕捉更精当。梁实秋在《论散文》一文中,表述了他对散文文体的理解:“散文的文调应该是活泼的,而不是堆砌的——应该是像一泓流水那样的活泼流动,要免除堆砌的毛病,相当的自然是必须要保持的。”孙善文的散文文调活泼,行文自然流动,举重若轻,干净利落,丝毫不见堆砌的痕迹,读来亲切自然,若一泓清泉沁人心脾。
散文集《在隧洞中穿行》共分为:《凤凰树下》《一棵树的成长》《与光阴同行》《石头会说话》《琐事如烟》五辑,内容涵盖了乡土情结、个人成长史、以文会友、日常琐碎的曾经等等多个方面,这些文字勾连起来,恰好成为了作家建构的一幅精神地图。
大学毕业之后,孙善文便离开了家乡,前往大城市深圳,二十余年间,他在苦心经营着自己的一片土地,在这个飞速发展、节奏极快的国际化大都市里,孙善文放慢了生活的节奏,在文字的海洋中恣意游动,从外在形式而言,他俨然成了一个深圳人。但是之于深圳而言,他仍旧算是一个漂泊者,异乡人。作为异乡人的孙善文,依旧关注着自己的故乡,故乡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都让他魂牵梦绕,故乡除了给他提供了不竭的动力,也让他在坚持书写故乡的同时也做出相应的反思:
我家离雷州的母亲河南渡河不远,一批批候鸟在我回老家过年之前,已先我来到我的家乡,居住在这条河边。清风有味,光阴有色,水过留声,南方暖和的阳光吹亮了候鸟们愉悦的心情,它们的每一次飞跃,我都可以感觉到一份自由,它们的每次鸣叫,都在传递一份幸福。它们是从故乡到他乡,还是这里原本就是它们的故乡呢?看着它们齐刷刷地盯我的眼神,此时的我,更像是一名来自远方的访客了。——《回家过年》
这段文字,字里行间流露出作者对故乡深深的眷恋和浓浓的思念,似乎在故乡这片土地中他才能真正找回那个曾经的自己。在孙善文心中,他像候鸟一样,在过年的时候回到“南渡河”,回到生养自己的家乡。这里的“南渡河”不再是简单的一条河,而是孙善文的精神寄托,是文学意义上“原乡”的指代,作者试图回到“原乡”,回到海德格尔意义上存在的家园。
孙善文从离开家乡到回到家乡,这一走一回,恰恰折射出当下人的精神“出境”和“入境”,大城市生活的节奏打乱了作家本来的生活节奏,迫使作家必须要选择“出境”谋求生存,与此同时,作家内心存在的“原乡”一直还在那里等候游子返回。只要适逢其时,作家就会带着城市与农村的双重身份、双重体验重归故里,于是新的“入境”诞生了,在出与入的矛盾中,两种文化不断地交流碰撞,从而实现一种新的融合,建立一种不可言说的微妙联系。正如孙善文在后记《在城市与故乡之间穿行》中所说的那样:“人到中年,总想找一种庄严而虔诚的方式,与故乡建立某种亲昵而隐秘的联系,仿佛只有这样,远在他乡的自己才会有种踏实的归属感。”現实生活与理想生活之间的矛盾,让人越来越陷入一种无法摆脱的矛盾困境中,无法自拔,孙善文试图在城市与故乡之间寻求一种共融的可能,以期可以达到精神意义上的“还乡”。
他除了创作散文,还兼事诗歌、散文诗,散文集《在隧洞中穿行》,发挥了他诗人的细腻与敏感特质,从城市、故乡、故乡人、师友等等身上,离析出自我的国度。散文是一个兼具性很强的文体,批评家汪政在论及散文特质的时候,曾做出这样的判断,“在诸多文学文体中,散文带有许多中间地带的色彩,而且这种中间地带可以在不同的空间和距离上讨论。”恰是因为有了这片中间地带,才让散文写作的文体兼具性、自由性、可塑性增强,而纵观孙善文的散文,我们也可以从中发掘到这样一个特点。孙善文的散文写作,不拘一格,没有固定的范式,更多的是一种诗意的抒发和真情的流露:
世间或许并无另一个世界,但在过去的20年间,我心里却总徘徊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无言地给我看路、引路、指路,在我得意的时候,教我勿忘初心;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予我力量;在别人需要雪中送炭的时候,我们更是必伸援手。有老一辈说,我们兄妹几个的身上都有祖母的影子,这令我感到非常欣慰。
清明节将至,总有一种牵挂令人泪流满脸。——《祖母》
作者对祖母的真情流露,溢于言表,对祖母的谆谆教诲,记忆深刻。尤其是那句“我们兄妹几个的身上都有祖母的影子”,一下让人感动,上辈人的音容相貌及意志品质,在后来者身上呈现,这是一种精神的传承,更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
祖父出殡那天,雨下得颇大,祖父是带着风雨走的。
我们跪立着,雨中有泪,倾盆而至。——《关于祖父的记忆》
在承接全文的同时,文章的感情在此处至爆点,除了把读者一下拉进到了当时的场景之中以外,让我们与作者产生共情,真切地感受到丧失至亲的人间悲恸。特别是“祖父是带着风雨走的。”这诗一般的语言,让我们感受到孙善文散文中的诗意生成以及文字的力量。
生与死的命题,一直以来都是古今中外作家所思考的重要命题,如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索福克勒斯《安提戈涅》、鲁迅的《狂人日记》、莫言《生死疲劳》等等经典作品,无不关涉此内容。步入中年的孙善文,越来越关切生与死的话题,这与他的经历有很大的关系,可能是见惯了生死,才让他颇生感慨之情。他的散文中生活的经验越来越浓,对往事的回顾也越来越多,这种朝向个体历史、经验的写作,是一种返场式的写作。返场式的写作,需要作家有丰富的经历和深刻的体验,只有在这样一个大的前提下,才能领悟该写什么?不该写什么?有些作家一味地纪实,不加任何修饰地还原事物的本来面貌,这种过分注重内容的写作思路反倒导致文章的内容大于形式,出现头重脚轻的感觉。真正的作家,会本能地将自己从经验的叙事中剥离开来,从而进入到文体内部,写出具有艺术价值、文学性的作品,我想这种返场式的写作,才能直抵灵魂内部,引发读者的共鸣。
在散文集《在隧洞中穿行》里,孙善文用流畅的文笔勾勒一幅平民生活图景,用质朴的语言完成了灵魂的自我救赎,凭借扎实的内容重构了一个丰富且充满质感的原乡,这种朝向精神原乡的真情写作,以冷峻、隐忍、真挚的抒情完成了思想的转变,也完成了作家精神图景的构建。当我合上这本书的时候,里面的人物、事件在我的心头,久久不能拂去。
(李安伟,笔名敬笃,云南大学文学院2021级博士研究生,集宁师范学院教师,50多万字文艺评论作品散见于《星星》《博览群书》《诗探索》《宁夏大学学报》等专业刊物,参加第20届全国散文诗笔会、星星第三届全国青年散文诗笔会。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诗学、诗与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