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当组合里的人，不要当圈里的人

万维钢

一

大部分人都没有真正的观点，哪怕是对于经常谈论的事物，都没有经过深思熟虑。那这些不思考的人的看法都是从哪里来的呢？来自人群的传染，来自熏陶。

20世纪70年代，英国伯明翰大学的学者保罗·威利斯对一群中学生做了一项跟踪研究。研究对象都是英国某个镇上一所普通中学里的工人子弟，主要是男生。乍看之下，这些学生都是非常叛逆的青少年。他们白天不好好上课，晚上还在外面到处游荡。他们鄙视学校的规则，嘲笑那些听话爱学习的“书呆子”。

他们形成了一种属于自己的文化。威利斯说这个文化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对权威的反抗。但是这里所谓的反抗，对象只是学校。在正规的学校组织之外，学生们另有一个非正式的“圈子”。

在那个圈子里他们可不反抗。这个圈子就是整天混在一起的一群人。如果你是一个中学男生，你不希望自己下课之后就一个人待着，你可能希望加入一群在操场上一起玩的人。被这个圈子排斥是非常可怕的，作为圈子的成员，你必须遵守一些默认的规则。

圈子有活动你得参加。从外面看，圈子里有时候会发生打架事件，好像很混乱；从圈内视角看，打架其实是很有秩序的。通常的规矩是只有地位高的人才能发动一场打架。圈子有自己的一套特色语言，每次聊天翻来覆去都是差不多的那些话。圈子平时不见得有多抱团，但是会抱团歧视圈外人。

这种圈内文化，把那些中学生塑造成了一样的人。他们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如果你跟他们谈论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如大学、现代科技等，他们会嗤之以鼻，认为根本不值得知道。

这哪里是叛逆呢？

二

其实，每个人都会渴望加入一个小圈子，然后服从圈子的文化。

有次遇到一个公务员，我发现凡谈到对什么事情的看法，他都反复跟我说：“我们单位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后来我意识到，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们单位的人就是他的思想来源，他自己没思想。

自己本来没观点，但是会全力以赴捍卫自己所在“圈子”的观点，这里面有原因。

英国儿童文学家、《纳尼亚传奇》的作者C.S.刘易斯，早就有一个论断。他认为人很多最初的观点来自小圈子——可能是你的家庭，可能是你少年时代总在一起玩的一伙人，可能是你们“单位”的人。最初因为非常偶然的原因，这个圈子里的多数人对这个社会议题是这种看法，结果慢慢地，所有人就都是这种看法了。

你不但默默地放弃了独立思考，而且还因为害怕跟不上那帮人的观点而感到不安。

这是智识上的腐败。

三

你可能会问，不这样又能怎样呢？难道我们就不能交朋友吗？当然不是，相对于“圈子”，你要加入的是另一种群体，我们或许可以称之为“组合”。

圈子里人人都一样，组合里人人都不一样。

《西游記》中的唐僧师徒四人，就是一个组合。他们的性格特点、在队伍中的角色、对事物的观点和做事的方法，都各不相同。《哈利·波特》中的哈利、赫敏和罗恩三人组，《三国演义》里的刘关张、赵云、诸葛亮，他们都不是把一个人乘以N，而是不同的人构成的有机组合，任何两个人之间不能互相替换，每个人都是结构上的一环。

在组合里，你的队友不会强求你改变。组合允许你保留自己的个性、观点和做事风格，也只有这样，每个人才能对组合有独特的贡献。每个人有自己的特点，但是所有人又有一个共同点。

你想不想拥有这样的关系？你平时拼命想融入、生怕被排斥的那种关系，是圈子还是组合？

圈子最大的特点是它对“思考”的态度。圈子不让你思考，你不能提让圈子感到不舒服的问题，人们会认为那样影响团结。圈子对你是如此重要，可是你对圈子来说却是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组合和圈子的区别，正应了那句话：“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摘自“得到”app，禹天建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