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再当废物了！

杨璐

每年从高考、大学生毕业到中小学开学季，年轻人的未来都是全社会的一个关注点。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注册的豆瓣小组“985废物引进计划”，在这一话题里被频频提及。

小组成员是一群“985”或者“211”大学的毕业生，在升学或者就业中暂时遇到了挫折，处在寻找未来出路的行动中。小组里的核心话题是按照赚钱多寡、工作是否稳定、工作强度大小，把大学里的专业和职场上的职业分成“废掉的”和“羡慕的”。他们关注的领域狭窄，岗位有限而竞争激烈。高考的独木桥犹在不远的昨日，面前又出现新的狭路相逢。

年轻人的机会越来越少吗？什么样的工作是好工作？在这个快速变化的时代里谋生，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素质？

专业重要不重要？

小组成员树先生是县城高考的第二名，因为对专业不了解和缺乏获取信息的渠道，他报的轻化工程专业，其实是造纸方向，大学毕业后，起步月薪只有3500元。而当年县城高考第一名的同学成了一名硬件工程师，年薪35万元。专业是学生们最关注的话题之一，“如果回到过去填报志愿的那个时刻，大家会怎么选”“专业科普汇总，打破专业壁垒”等都是精华帖。

对于学生眼中“天坑专业”的情况，清华大学教育研究院副教授李锋亮说：“既有学校的问题，也有学生的问题。学校得跟踪市场需要进行专业和培养方案的调整，但是学生自己也要跨越专业的界限。现在大多数好的大学都有双学位、辅修等，还可以通过读研来换专业。”读了不好的专业，在老师眼里也有收获。李锋亮说：“好好学习的益处怎么强调都不为过。我自己就是后续换了专业，在繁重学业中为换专业做准备，锻炼了我的自我管理能力，给了我自信。本科课程很多内化在了我的能力素养中，千万不能以专业不好为借口蹉跎岁月。”

职场上对专业的看法是动态的，学生们热衷于谈论“让我废掉的专业”和“作为废物最羡慕的专业”，在BOSS直聘研究院院长常看来，这像是一个过去式的讨论。“从报志愿到本科、研究生毕业有4到7年的时间，我们回忆一下，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5G等在7年前是什么样的状态？现在技术发展都是指数级的，热门专业永远在变。追着热门专业一定不可能像从前那样躺赢。”那些被一部分小组成员认为离就业市场远，被封为“劝退专业”的学科，在资深人力资源专家看来，反而是优势。段晓庆曾经是一家知名互联网公司的人力资源副总裁，她说：“哲学、数学这些基础学科，应用范围很广，比如，我们公司里人力资源管理、运营或者产品岗位就有许多人是哲学专业。很多学生喜欢新的、时髦的专业，以为找工作方便，可就算你赶上这个潮流，进到公司，很快它被其他技术替代了怎么办？基础性学科的普适性、可连接性特别强。”

欧莱雅中国人力资源部招聘总监李沁沁说：“我们在第一轮的筛选中，已经不把专业对口作为一个标准了。2018年欧莱雅集团提出美妆科技的转型，我们招聘新人时，会希望看到一些非商科的年轻人，如学计算机的、学基础科学的等。不同专业的同学身上有不同的特质，让公司内部成为一个多元化的环境。”

进入欧莱雅内部，专业跟岗位也不是永久绑定的。李沁沁说：“我们有一个做财务的职业经理人转型去做了电商。我们人力资源部的负责人是学法律的，从前做过律师。人力资源部的同事还有去品牌部做数字营销的。我们希望创造一些跨部门横向的转岗。因为知识是可以传递的，通过这个人在不同岗位上，把它传授给其他人。这样的话，公司里大家的知识体系会变得更加丰富。”

冰山下的底层素质

要在快速变化、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里谋生，需要的是扛得住相当长一段时光的底层素质。段晓庆说：“如果把人的能力看作冰山模型，用人方越来越在意的不是冰山上能看到的那一角，即硬技能的部分。尤其对应届生来讲，学校里学的知识和技能，跟实际工作有出入，大家在意的是冰山下的个性特征、价值观和驱动力等。”

在职场上，虽然不同公司对底层素质的具体要求不一样，但都跟公司的价值观、行业特点和业务相关。

字节跳动校园招聘负责人许文说：“我们招聘时看的是人的长板和潜力。再者，看他是否有开拓精神，能否主动学习，并且把学到的东西落实。他要有好奇心，对不确定性保持乐观，不甘于平庸，不傲娇，能延迟满足，对重要的选择有判断力。”

欧莱雅要求员工具备五大能力——创新者、战略家、企业家、整合者、人员发展者，具体说来，还是一个人的价值观、个性特征等“冰山下面的素质”。李沁沁说：“比如战略者，说的是判断力。我们不管这个人是初级岗位还是高级岗位，他要在海量信息中，快速捕捉到关键信息，做出决定，把事情往前推进。人员发展者说的是，我们相信知识是可以传递的，我可能只是一个小助理，但如果在跟人合作中，愿意帮助别人获得成功，愿意跟同事一起前进。具备这样素质的人，将来承担更大职责时能把下面的人全都带起来。”

在五大能力之上，歐莱雅又增加了五大潜能，依旧跟人的底层素质相关。李沁沁说：“比如，我们需要快速学习能力，因为知识更新迭代太快了，员工要能很快知道市场上在发生什么。我们需要这个人志向远大，我们需要一个人具有坚韧度……还有一个是共情的能力，能够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

在欧莱雅的网络申请和面试里，有很多开放性的问题，比如，“你处理过的最复杂的事情”“你到目前为止最引以为傲的事情”。它其实没有面试官心目中满意或者不满意的答案，回答问题的这个过程只是来看对方的底层素质。

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人

冰山底下的这些素质，并不能从高考卷子上直接反映出来。“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里的一些成员遇到挫折的原因就是底层素质。这个小组衍生出来一个热门词——“小镇做题家”，意思是说他们只擅长做题，到了大学发现才艺、人际沟通、应对复杂局面的能力等都缺乏。

“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的存在，是应试教育跟真实职场脱钩的一个反映。北京大学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副主任徐凯文说：“不一定是小镇，现在大城市有多少学校和家长比拼的只是成绩。人的素质应该是从小到大培养的，现在从小学到高中都在补课，其他东西没有。学生们看起来比较幼稚，或者说适应社会的能力差，是因为他们被剥夺了锻炼的机会。如果他们可以自由玩耍、交朋友，家长提供宽松的环境，在该介入的时候介入，情况可能就会很不同。”

应试教育的缺失无法弥补吗？不是。李沁沁说：“快速判断能力和韧性可以通过不断试错去练习。”

欧莱雅每年都给在校生提供实践机会，字节跳动也有校园项目，人的素质通过参与项目就体现出来了。除了校园项目，更普遍的方法还有实习，这也是进入心仪公司的一个渠道。实习是去体验职场的氛围，适应从学生转变成一个社会人。这方面海外学校很重视，美国Minerva大学的学生从大一开始，每个假期都要实习，而且不能都是同类的实习或者同类的企业。它的毕业生，用人单位非常欢迎。

在学校的环境里，也可以找机会练习做一个真正的成年人。徐凯文说：“大学里，你要学会跟室友处理好关系，参加社团，组织活动……大学不能只关注学生学习，也要提供这样的环境和机会。”并且，信息时代的教育和学习方式多样，如果是有心人，有很多渠道可以学习和实践，比如，“有本科生给自己和同学写了一个选课软件。”

资深人力资源专家路宁说：“最终选择一个职业，需要考虑三个因素：第一是我能进入的，如色盲不能做飞行员，这就不现实了；第二是我做这事比较擅长；第三是我喜欢的。”找工作就像寻求伴侣，并不是为了实现利益最大化，我们追求的，是在能力、价值观、人生目标等多种因素上的高度适配性。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第37期，本刊有删节，范李丽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