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河记忆
2021-12-17郑和
文/郑和
01
涨潮汹涌、退潮平静的白马河是福州境内闽江的一条支流。早年白马河两岸,特别是台江区义洲、帮洲的市民都在河中汲水、洗涮,这条河堪称当地的“母亲河”。
近代以来,福州白马河一带曾与汉口、安东(今丹东)并称中国三大木材集散地。不知从哪个朝代起,闽北山区的木材,从闽江漂流而下进入白马河,在这里集散。
每当白马河涨潮时,浦城、建瓯的大米、笋干;古田的水蜜桃、奈李、白木耳、香菇;闽北的木排、毛竹,还有砖、瓦、黄土、白灰、水泥等建材也趁潮被运进白马河的各个码头。
闽江上游的生意人来福州经营需要歇脚住宿,便催生了各类会馆,在白马河畔就有古田会馆、汀州会馆、闽清会馆、南平会馆。
当年交通不发达,水运便成了主要的运载工具,因为它的成本低。一艘民船两个船民,一个船尾摇橹、一个船头撑篙,便可以运输两三吨货物。排工们把上游砍伐的木头,连缀成排,顺流而下,停放在白马河这条江面宽阔的内河上,而成“排坞”。
储木场“扛搭钩”这个职业就产生了,他们把一根根的圆木排梢钉上竹钉或铁钉,用竹缆或直条树枝连缀起来,让木材在水中“吐脂”。一段时间后再运上河岸,这样晾干后木材的稳定性就提高了。
林业中有“水浸万年杉”之说。明清建筑主构架采用杉木,福州的早期平民的建筑多是木构为主,因而在城市形成多达几十片的木屋毗连区。风火高墙虽是富人与达官的专属,但内结构仍需木材。
畅旺的木材需求让“伙贩”这个行业应运而生。“伙贩木帮”们把放排工从闽北漂流而下的木材,接手转卖到闽中各地乃至外省的客户手中,从中牟利。我爷爷有个木工工场,1910年便选择在材料充沛的伙贩街落脚,家也安在这里,我们一家人自此从长乐首占乡的农民变成了福州市民。
02
上世纪60年代在白马河边生活,没有电风扇,更没有空调。炎热酷暑的夏季,游泳成了我们少年时代一项既是体育又是纳凉的活动。尽管白马河每年夏季都有人溺亡,但青少年们依然趋之若鹜。
暑假期间父母亲上班,无人管束,我们五个兄弟便仿效邻居伙伴们在河水较浅的纸道头浸泡,初学游泳。
一天,爸爸回家发现晾晒在竹竿上的小短裤,便“拷问”大哥,大哥矢口否认。内行的爸爸用指甲在大哥的手臂上划出一行白道来,谎言就不攻自破。于是父亲决定“杀一儆百”,大哥遭到父亲的竹条之苦,我们的游泳活动也消停了一段时间。但是酷暑难耐,加上伙伴们的引诱,不久我们又蠢蠢欲动了。
白马桥侧景
彬德桥
“堵”不如“疏”,当小学教员的母亲便想门路,把大哥送进暑期的少体校。大哥学成回来,便开始教我们四个小弟。个把月后,我家五兄弟就天天活跃在白马河中,蛙泳、潜泳、自由泳、仰泳、侧泳成了我们看家的本领,此时父母亲便放任我们去游泳。
小时的我初生牛犊不怕虎,涨满水时,能在白马桥栏上纵身跃入水中。有一回,我从南岸木排上潜水而入,居然潜到北岸的木排下。睁开眼一看,黑洞洞的,内心里知道潜过头了,赶紧潜游回头,总算见到了光亮,跃出水面。这次经历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还不敢告诉兄弟们,怕走漏消息,让父母下“禁游令”。
一天,退潮水浅,踩到河床时有刺痛的感觉,潜下一摸是3个蚬子。于是连续不断地摸,不但摸到几十个蚬子,还有河螺。我用小衣服包着带回家,养在清水中吐沙。
爷爷见到了,第二天带着我们五个兄弟一起到河边,正逢廿五“水塌库”,五人摸了半个木桶蚬子和河螺。清水养了一天后,炒红糟下饭,一家人美餐了两顿。此次的收获减轻了家里的伙食开支,父母也露出彼时少有的笑容。
落潮时,我们又发现在白马河边的纸道头旁有名为“千七”的评书场,评书先生的锣钹声诱得我们爬上驳岸,走到书场户外阴凉处旁听评书。
我记得有小神童(绰号)、陈春生、小春生、天天(绰号)唐彰文、吴乐天等讲评书,如《三国演义》《杨家将》《七侠五义》《岳飞传》《狸猫换太子》等故事。每次听得出神入迷时,却总戛然而止,“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说”,留下悬念。
于是听评话成了暑期除游泳外的主要内容。这使我们开始关注评话场上广告牌的内容,下一场什么时间?哪位先生?什么内容?
游泳后自然肚中饥饿。上世纪60年代初,国家经济有所好转,回家后,蒸笼中的剩饭便成了我们兄弟的充饥之食。但毕竟是长身体的年纪,定量的米票,不能满足我们饥肠。
我的邻居小许,常邀我去福州玻璃厂(旧白马河的末端)职工澡堂洗澡。沿着白马河畔,经山仔里、浦东桥从后门入厂区,我们意外发现,废玻璃堆中有许多废铜、废铝、硬塑料之类的废品。于是贪心大起,洗澡后悄悄地拣些藏入裤袋,从后门出厂到白马桥西边的废品店可卖大几角钱。
有一回,拾了不少废铜,居然卖了5元多钱,2人平分得了2元多。我们在饮食店大快朵颐,各吃一碗6分钱的锅边,一块5分钱的炸芋粿。
近白马河边复池路口的“复初庵”新中国成立后改为第三工人俱乐部,有放映电影,一张影票2角钱,有战斗片、反特片时我们都会光顾。后来教工礼堂放电影,我们更是常客。
03
我们的游泳水平高了,横渡白马河、闽江是小菜一碟。我们开始算潮水选择纵向游,由白马河起点彬德桥处起游,于是彬德桥便在我记忆中挥之不去。
彬德桥是闽江进入白马河的“第一桥”。它始建于明朝,重建于清光绪二十一年。当年木材商聚集于此,组成叫“彬社”的木帮商会。他们为穷人义葬、救火、修桥。民国七年,为表彰他们的德行,故而以彬德桥命名。
彬德桥共经历了三次重修。桥长28.7米,宽2.7米,为两墩三孔。桥上供奉十八将军神龛,据传是明朝时镇守该桥“琉球国十八将军塑像”,明太祖朱元璋赐其中五位英烈“护国振威”牌匾一块。
白马桥是白马河上最长的一座桥,从白马路进入,有一座石牌坊上面刻着“白马津渡”。它始建于清末,是连接上下杭与义洲地区的要道,1992年被公布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明代时“南台十景”中,曾有一景叫“白马观潮”。农历八月十八最大潮汛时,观潮人不计其数,水流汹涌奔腾,形成潮涌奇观。清乾隆进士梁上国有诗赞:“雷鼓訇訇白马驰,观涛自有广陵漪。哪知榕海三春景,赛得钱江八月奇。”
白马桥原有近百米长,1961年南岸木屋区火灾后重建,河岸被填。现全桥长74米、宽3米,有东西引桥各12米,为石构的平梁桥,二墩三孔。现有桥栏21对、望柱石22对,刻有石狮、瓜果、花卉、八角石等装饰。
如今我虽然因拆迁搬走了,还会时常来这里走走。站在白马桥上,已不见那成片的木排,也少有运货的木船。白马河两岸郁郁葱葱,步行道上走着悠闲的人们,河水一度由清澈变浑浊,现又变清澈,垂钓、下网的身影重新闪现……这一切,令我更迷恋我的母亲河——白马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