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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不是一头蠢驴

2021-12-15韩毓海

青年文摘 2021年3期
关键词:运动会想象力作文

韩毓海

我的老师柏庆禹于2020 年9 月4 日去世了,离第36 个教师节只差6 天。

在我的求学生涯里,柏老师是第一个懂我的人。

如今的我怎么成了北大中文系的教师,而且怎么就成了一个别人眼中“非典型”的中文系教师?想来想去,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遇到了我的柏老师。

在遇到柏老师前, 我喜欢的是数学,当时老师们说我聪明,无非就是因为我很擅长解几何题。

可惜这聪明没能持续多久,因为对数学的热爱,我萌生了一个极大的困惑——一切推演,并不是为了追求什么“未解之谜”,只不过是为了证明早已存在的“前提”和“法则”而已。及至学到代数,我的困惑几乎发展为了绝望——所谓数学、所谓解题,无非就是永无止境地强化对于“规则”的确认。

有谁家的孩子, 是突然从聪明堕入愚蠢,由好学变为“厌学”的呢?在我看来,这如果不是因为遭遇到了什么外在的特别的变故,那很可能是因为这孩子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他想不明白的事。这孩子“想太多了”,而他想到的问题,可能在既定的规范里没有答案。

在大多数家长和老师看来,孩子喜欢胡思乱想起码算是“不专心”,是将来“一事无成”的先兆。

记得有一回, 我在数学课上提问说:“我见过锅、见过球、见过正月十五的月亮,就是没见过什么是‘圆,数学教的东西,包括圆——通通都是不存在的。”

数学老师愣了几秒钟,然后直截了当地说:“你脑子蠢得像头驴,再捣乱,你就给我出去。”

同学们放声大笑, 我被自己的这种“错误认识”吓坏了,从此以后,我不但对数学,甚至对“学习”都丧失了兴趣。到了初二,我的成绩一落千丈,在老师和同学眼里,我确实就是一头蠢驴。

今天看来,胡思乱想是孩子的本能,也是人的一种能力,如果教育的目的,就是把胡思乱想通通变成规范的思想,倘若搞到极端,必定会毁掉人的想象力。

这严重背离了教育的本质。

少不更事的我曾经差一点被那样的教育废掉。

第一个指出我不是“一头蠢驴”的人,就是我的语文老师——我中学时代的班主任柏庆禹,起因则是我的一篇作文《运动会》。

在那次运动会上,我的工作是帮助参赛选手保管他们换下来的衣服,而柏老师在讲评大家的作文时,破天荒把我的文章挑出来,仔细讲评了半节课。

他这样说:“ 在运动会上,一般只有两种人、两个视角,一个是观众视角,一个是运动员视角,而这篇作文的‘奇特之处在于:从另外一个特殊的视角(保管衣服者)出发,把上述两种不同的视角沟通起来,这样一来,也就溝通了场内与场外,台上和台下。”

他接着说:“作者的可贵在于‘观察角度的独特,因此,能够从‘个别去表现一般,能够置身事外,又投入其中——而这样的态度叫‘鉴赏,这样的能力叫审美,这样的作品叫艺术。”

他还说,“文似看山不喜平”,艺术的根源就在于“奇思妙想”。

令我终生难忘的是,柏老师讲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然后,方才徐徐地说:“这就是为什么——知识发展的根本动力不在别处,就在于四个字——解放思想!”

那一天,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被数学老师严厉禁止的“胡思乱想”,还可以被称为“奇思妙想”;知识不等于规范,因为知识发展的根本动力,就在于解放思想。

那一天,我第一次知道:看世界、看事物不仅有一个视角,而是有多个视角,从多个视角看世界,叫审美,叫鉴赏,叫批判;那一天,我第一次知道人身上有一种能力,使它区别于物,而人所具备的这种能力,就叫艺术能力。

而那一天, 我的柏老师告诉我,我不是一头蠢驴,因为驴不具备想象力。正因为我身上具备着这样一种叫“想象力”的能力——所以我不是驴。

我永远记得那个秋天,永远想念那个秋天,在那个秋天,我遇到了一位好老师。

(摘自《中国青年》2020 年第19 期,本刊有删节,豆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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