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的艺术……
2021-12-14理查德·戴明姚人杰
理查德·戴明 姚人杰
一
登机门前,排在我前面的女孩是个褐发美女,姣好的五官呈现古铜色,小巧可爱的鼻子被太阳晒伤了,刚开始脱皮。
登上飞机后,我交了好运。靠窗的座位只剩下一個还空着,当女孩坐进那个位子时,我顺理成章坐入她旁边的座位。
“你好,我叫艾伯特·谢尔顿,很高兴与你同行。”我说。
女孩看上去略受惊吓,在打量我半晌后,似乎判断出我并无恶意,于是礼貌地回复我:“你好,艾伯特。我叫黛安·沃顿。”
“我今年25 岁,未婚,两个月前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毕业。我到这个年纪才读完大学,是因为18 岁到21 岁都在陆军服役。我这次要去水牛城接受侦探社的一份工作,侦探社是我舅舅开的。弗雷德·阿普尔顿是我母亲的哥哥,你也许听说过这个名字,因为你也来自水牛城。”
女孩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你怎么知道?”
“推理而已。你在登机门处递出机票时,我从你身后都看见了。”
“你真风趣,说起话来就像夏洛克·福尔摩斯。我想这么比喻很合适,因为你即将成为私家侦探。”
“我们行内更喜欢‘机密调查员的叫法。”
女孩眼眸扑闪着说:“请见谅。我猜想,你取得的学位是刑事鉴证学或警务行政学吧。”
我摇头:“我主修哲学和逻辑学,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教育背景会在这份工作中派上大用场。”
“你似乎有些推理才能。”她说,“你还能说出其他任何关于我的信息吗?”
我审视了她一番后说道:“头一条,你去加利福尼亚南部只是为了度假。”
“哦?如何推断的?”
“第一,你购买的是往返机票。第二,8 月适合度假。第三,你新晒出的古铜色肌肤表明,你近期在海滩上度过了许多时间。不过,你忘记给鼻子擦防晒了,对吧?”
她被我逗乐。“你太棒了。继续说。”
“好吧。你到这儿来探望未婚夫,而刚好在离开前,你解除了婚约。”
“你一直在跟踪我,对不对,私家侦探?抱歉,我是指机密调查员。”
“在我们登机之前,我从未见过你。我知道你刚解除婚约是因为你左手无名指上的一圈白色痕迹刚好与订婚戒指的大小外形一致。白色戒痕表明,从你摘下戒指起,你还未在太阳底下待过。因此,你是在假期结束时交还了戒指。”
“天哪,你真厉害。”
“一般推理而已。最后一条,你一年前毕业于纽约州立大学水牛城分校,大概还是护理学院。”
她再次朝我翘起单侧眉毛。“我估计,这个推理的解释和其余推理一样简单。”她调侃道。
“甚至更简单。这次我略有作弊,我认出你右手上戴的毕业纪念戒指,因为我在服役的最后一年里和一名陆军护士约会过,她就毕业于纽约州立大学水牛城分校。”
黛安笑起来。“我觉得你很了不起。”
女孩真诚地说。
二
飞机上,在去卫生间路过最后一排座位时,我留意到左侧有两个男乘客被手铐铐在一起。
很容易判断谁是警察、谁是犯人。靠近过道的男子是警察,因为他的左手腕和另一个男子的右手腕铐在一起。而且,他是个肤色十分白的高个子。另一个男子也很高,但块头更大,长了一张肉乎乎的圆脸,人被晒得黢黑。
回到座位,我跟黛安讲了机尾座位的那两名男子。“囚犯长什么样?”她问道。“长相普通。我猜他快50 岁了。”
用餐结束,空姐收掉大家的餐碟后,后面传来其他乘客兴奋的交谈声。那名肤色白皙的高个儿警官正在抬起邻座男子软绵绵的肢体,抱到过道上,再让他仰躺下来,并从自己的手腕上解下手铐,另一边的铁圈仍然卡在犯人的手腕上。
他跪到不省人事的犯人旁边,摸他的脉搏。“我觉得他是心脏病发作了,脉搏十分慢,非常弱。”
这时,一个40 多岁、身材瘦削的男子已走到他身边,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医生。”
空姐立即起身,让到一旁,好让医生能从她身边挤过去。同时,警官向医生介绍说他是科普兰警官,并为医生腾出地方。
“可能是冠状动脉血栓。”医生说,“我建议,赶紧用无线电联系地面,安排待命的救护车,送病人去市医院。不过,除了司机,什么人都不需要,因为警官和我能帮忙抬担架。”
“是,先生。”空姐说完,快步走向机头。
医生对警官说:“咱们把他扶到座位上吧。”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我身上,“小伙子,愿意搭把手吗?”我走过去,帮忙将昏迷男子抬到座位上。
“没有恶化,但也没有变好。警官,如果他的手腕上没有手铐晃来晃去,也许会更舒服些。”科普兰警官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解开手铐,放进外套口袋。
“顺便提一句,我叫马丁·史密斯。”医生边说边向警官伸出手。两人握手后,警官说:“史密斯医生,今天多亏你。”
“我叫艾伯特·谢尔顿。”我主动介绍道。两个人一起看向我。医生彬彬有礼地说:“谢谢你的帮助,艾伯特。”
“不客气。我的邻座恰好是一名注册护士,如果你需要帮忙就说一声。”
医生讶异地看我一眼:“谢谢了,但眼下暂时无事可做。”
“不过警官,你可以坐靠窗的座位吗?”医生问道,“我最好坐在靠过道的位子,以便能照看他。”
“稍等一下,”科普兰警官说完,倾身靠近犯人,在不省人事的男子外套口袋里翻找,搜出一小瓶液体。医生抬起头说:“这是一种常见代糖。怎么了?”
“晚餐时,他想加点到咖啡里。我检查过瓶子后,准许了。我突然想到,也许里面有人工甜味剂之外的东西。他可能是企图自杀,因为回到纽约后他将面临20 多年的刑期。”
“说不准,我们会把它带回医院做个检验。”医生说道,“可以知道他因何入狱吗?”
“犯下30 多起银行抢劫案。你记不记得外号‘鹦鹉的大盗威利·多伊尔?大约12 年前。他已经坐了10 年牢,以前是多伊尔帮派的头目,帮派里曾经有八九个枪手。如今除了威利本人和另外两人,他的所有同伙要么在牢里,要么死了。威利的弟弟吉姆和威利的表弟‘滑头埃迪·格林还都逍遥法外。”
这时,空姐拿着毛毯,递给医生,说:“飞行员已用无线电发出口信,一辆市医院的救护车会在机场等待。”
“很好。”史密斯医生转身对警官说。
我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黛安以尴尬的嗓音对我耳语道:“你提议我去帮忙时,我觉得自己要完蛋了。我并不是注册护士。”
我吃惊地看她一眼,说:“你之前说你是护士。”
“没有,是你说我是护士,我只是没有纠正,不想毁掉你厉害的演绎推理纪录。”
“哦。”我说道,“还好他暂时不需要你的帮助。”
突然我一激灵,坐得笔直。
“出什么事了?”黛安问道。
“我刚刚看见科普兰警官用钢笔写字,”我小声说,“是左手。”
“因此呢?”
“因此,他为何将自己的左手腕与犯人铐在一起?”
“那确实古怪。”
我仍然小声说:“实际上,我们只掌握了科普兰警官的说法,他说自己是警官,另一个男人是犯人。”
“你在暗示什么?”
我说:“对于一个已经被关押10 年的囚犯而言,犯人的肤色看上去被晒得相当黑。而警官皮肤白得不寻常。你简直可以说,他有囚犯一样的苍白肤色。”
“假如你提出的想法是对的,那他是如何调换身份的?”
我噘起嘴唇,凝望舷窗外的下方云团,整理着脑中的想法……“这位肤色苍白的假警官下飞机后会坐救护车,也许是为了下一步行动。我寻思着,咱们能不能也坐上那輛救护车?”
我起身向后走到机尾,医生又在俯身检查昏迷男子。我停住脚步,说:“医生,我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医学生,我的同伴是名注册护士。我们十分乐意和你一起上救护车。”
“那样救护车有点拥挤,不是吗?”警官说。
“其实不拥挤,”医生说,“救护车上除了司机没别的人,有足够空间。”
我觉得这名自称科普兰警官的男子不喜欢这个主意,但他无法反驳,于是不再反对。
三
飞机在水牛城机场降落时,救护车已在等候。
史密斯医生、肤色苍白的冒牌警官、我和黛安,四个人上了车,全都坐在病人旁边的一张空担架床上。
救护车行驶起来,红灯闪烁,警报器开始鸣叫。
然而,救护车穿过机场大门后不久,警报器就关闭了。
“司机先生,你为什么转向北边?”黛安问。
司机没有回答。我用眼角余光觉察到史密斯医生正在拉开医疗包的拉链。然而,我的注意力主要放在我身旁的苍白男子身上。
他忽然有所动作,目光越过我,落在医生身上,同时他的右手突然摸进外套里面。当他的手重新伸出时,已紧握一把短管的警官特装型转轮手枪。
我的反应源自在陆军服役时接受的徒手格斗训练,经过一系列操作,手枪脱手后落入我的手中。
“谢谢了。”医生嘲讽道。
我转身看着医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医生手握一把全自动手枪,对着我们三人,手枪是他从医疗包里掏出来的。我的视线从这把手枪转移到我手中的短管转轮手枪上,因为我的左手还抓着弹巢,我也就无法用它开火。我接着回过头看着医生。
“我不明白。”我说道。
“我明白。”科普兰警官咆哮道,“在他打算从医疗包里掏出那把手枪时,我才恍然大悟。史密斯医生的真实身份是外号‘滑头的埃迪·格林,这次伪装心脏病发作是个逃脱计划。”
“对的。”病人突然说道,同时坐起身,拿走我手里的枪,“警官,那个瓶子里装的是硫酸司巴丁。
它有影响心脏的暂时效用,能让心脏跳得慢些。这招大概骗不过医生,但它造成的突发心脏病假象,足以骗过外行。”
这时科普兰警官转向我说:“你介不介意解释一下,为啥要夺走我的手枪?”
我怯生生地说:“我以为你是‘鹦鹉威利,和真正的警官调了包。对不起。你用左手写字,却将左手腕和犯人铐在一起。况且,你的肤色比威利白得多,我以为这可能是监狱中人才有的苍白肤色。”
“我双手都很灵活,而我开枪时用右手;我的苍白肤色是因为我干的是凶案组夜班工作……”
“鹦鹉”威利对司机说道:“这儿办妥当了,吉姆,有遇上什么麻烦吗?”
“没有。”司机说道。
“是你小弟吉姆吗?”科普兰警官朝司机方向歪头,询问威利。“你打算拿我们怎么办?”
“这个嘛,警官,换成是你,会怎么做?”
“鹦鹉”威利瞅了眼“滑头”埃迪,看见他的手枪将我们置于火力范围内,这才将转轮手枪放进他的外套口袋。冒牌医生的全自动手枪靠在膝盖上,跳过黛安,大致瞄准了我和警官。
黛安发出吸鼻子声,用悲戚的声音问“滑头”埃迪·格林:“请问,我可以从包里拿我的手绢吗?”
“当然,拿吧。”他大方地说。
黛安啪嗒一声打开手提包,伸手进去,却掏出一把短管转轮手枪,外形与科普兰警官的配枪相似。“滑头”埃迪还没反应过来,黛安已经扳倒击锤,将枪口对准他的脑袋,埃迪一下子愣住了。
黛安把埃迪的全自动手枪递给科普兰警官,倾身从“鹦鹉”威利的衣服口袋里拿走转轮手枪,同样交给警官。警官用他自己的手枪抵住司机的后脑勺。“吉姆,停车。”他下令道,“再把你的手枪递过来,枪柄在前。”吉姆照做了……
当三个劫匪都被关进救护车的后车厢后,我们三人伫立在救护车后面,警官终于注视起黛安。“沃顿小姐,我不晓得护士也会带枪。”他说,“尤其是在飞机上,在航空器上携带枪支可是违法的。”
“我不是护士,”黛安说,“我是名女警。航空公司鼓励警官在航班上携带配枪,以此作为防备劫机犯的额外措施。”
“女警?”我说,“你是个警察?”
“是的。”她用一种古怪的防范口吻说道,“你介意吗?”
“我觉得这棒极了。”我说,“对于机密调查员而言,能有当警察的朋友永远是个有利条件,而我想象不到比你更友好的朋友了。”
“你也许该对我生气的,我欺骗了你。不过我没有撒谎,但我给你留下一种印象,让你以为你的一些推理准确无误。当那些推理其实不正确时,我什么话都没说。”
“我明白了。比如,哪些推理?”
“我并不是在洛杉矶度假,我是去参加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在暑假办的一门刑事鉴证学课程。我确实有好几个周末在海滩上度过,因此,才将皮肤晒成古铜色,但我鼻子被晒伤是因为我打网球。顺便说一句,我念的是纽约州立大学弗里多尼亚分校,而不是水牛城分校。”
我惊讶地转过头看她:“我可否问一句,那么你为什么戴水牛城分校的戒指?”
“这戒指不是我的,”她边说边摘下戒指,向我展示她为了让戒指大小变得合适而在戒圈底部缠绕的细线,“这一带的女孩会在无名指上佩戴男友的毕业纪念戒指,以此作为关系稳定的象征。”
“它没戴在你的左手无名指上。”
“是的。”黛安一边说一边将戒指戴回到右手上。
“整个夏天我一直在考虑结束这段感情。在登机门那儿站着排队时,我看见你在欣赏我的美貌。
我怀疑你会想要坐我旁边,又心想看见戒指也许会让你泄气,于是在我们排队等待时,我偷偷把戒指取下,戴到右手上……”
在推理之道上,我大概是个十足的失败者,但看起来,我或许在爱情的大道上有着无限光明的未来。
(摘自《啄木鸟》2021 年第6 期,本刊有删节,知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