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里藏心
2021-12-14陈新森
◎文 陈新森
味觉是有记忆的,粽的味道,莫过于母亲做的碱水粽,一说起来便齿颊泛香。那金黄诱人的小巧模样,以及那幽远独特的五谷清香,让我和我的故乡气息相融、彼此亲近。
母亲少时家道不幸,没上过学,靠着村校旁听和外公、外婆口传识得几个字,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又都是些好听的传说故事。在我年幼时,她就边包粽子边同我说起端午食粽风俗的起源:粽子是纪念一位投江的大诗人,考试时吃粽子能讨个好彩头,所以又叫状元粽。
关于粽子的起源,我还读到多个版本,但最乐意接受的还是与爱国诗人屈原联系在一起的。读《天问》,吟《离骚》,更为景仰一个伟大的灵魂。乡亲们用划龙舟、包粽子这种朴素的方式纪念屈原,为儿女们的健康成长祈福。在我眼里,粽子作为一种传统食物,已经超越了它本身的含义,有着一种特别的象征。
爱国、忠孝、高洁,母亲让我懂得了一颗粽子里的初心。选料严谨,制作考究,坚守传统,一颗粽子还让我看到了母亲守味的匠心。
美味的粽子是我们全家的最爱。端午节前,母亲总是费尽心思多备些箬叶、糯米、板栗、红枣等原料,生怕不够吃、不够分。母亲的担忧是一份长长的牵挂,我们兄妹四人无论在哪里立足谋生,每年端午节都会准时收到母亲寄来的粽子。
清代诗人袁枚在他的《随园食单》中记载:“洪府制粽,取顶高糯米,捡其完善长白者,去其半颗散碎者,淘之极熟,用大箬叶裹之,中放好火腿一大块,封锅闷煨一日一夜。柴薪不断,食之滑腻温柔,肉与米化。”母亲选料、包粽、煮粽,虽没有如此讲究,但也颇得传统之道,精选材质,匠心制作,一心一味,将田园之物做成乡间美味。
糯米,母亲一般选用本地产的长糯米,米粒细长、口感香滑。泡米的水,是用茶籽壳或豆秆烧成灰,以水浸泡后涤出的碱水。经此碱水泡发的糯米,再加入微量的黄酒和酱油,这样煮熟后的粽子就能呈现诱人的金黄色。箬叶也是母亲自己上山采摘的,挑选那些叶宽如掌、葱绿厚壮的。在乡间,箬叶有清热止血、解毒消肿的功效,用其制粽,气味芬芳,闻之有回归大自然的新鲜感。鲜肉、大枣、板栗等原料都是精挑细选的,肉选五花肉,枣选无核枣,板栗选魁栗,原料优才能制作出上好的粽子。
包粽子是个技术活。箬叶轻舞,巧手翻飞,母亲变戏法似的把糯米塞进箬叶里,折成两角对称的四角形模样,用细线捆扎,紧实密合,玲珑精巧,着实惹人喜爱。有一次,女儿心动,想自己尝试包一个,母亲给她做了示范,本以为好使的粽叶,女儿却总是拿捏不好,任凭怎么手把手地教,最后包出的粽子散兮兮、扁塌塌,角上依然漏米。不过,母亲还是夸奖女儿:“挺不错,蛮勤快,多包几个便像模像样了。”女儿兴致盎然,连包数个,慢慢掌握了技术要领,不过与母亲包的同放一盆,还是手艺高低立现。
“奶奶包了五十多年了,多大粽叶,装多少米,一上手,心里便有数。”粽叶三卷两卷,包出棱角分明的粽子,外形别致,粒米不漏,母亲的手艺,在女儿看来很是神奇,她从母亲的指尖和话语间洞察出了粽里的匠心——用双手的温度呵护着传统美食的生命力。没有年复一年的忙碌与坚守,哪有娴熟的手艺和不变的味道。为了让全家人吃上香糯可口、芳香四溢的粽子,母亲要连续包上大半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却从不见母亲嘀咕埋怨一句,总是一边笑眯眯地与邻里拉着家常,一边双手不停地包裹出一颗颗饱满的粽子。
煮粽也颇有讲究。水煮开后宜用小火,免得粽子膨胀过快,结线崩断,变成米粥。煮两小时后,宜用小火,让馅料汤汁慢慢融入米中,滋味全出。端午节,村里有互送粽子的习俗,母亲包的粽子,并不完全是给自家人吃的,还会把粽子送给街坊邻里,大家其乐融融地品尝粽子,心像糯米一样融洽地黏在一起。
这些年,超市里的粽子琳琅满目,花样翻新,我尝过几种,却还是念念不忘母亲包的碱水粽。一个人的见识、情感乃至口味,怎么也逃不出他生活的背景和环境。粽有千百种,我独爱那一种,口味就像胎记,留下便很难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