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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胡宽诗歌中的荒诞书写意蕴

2021-12-13谢文军

信阳农林学院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土拨鼠异化人性

谢文军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胡宽从深深的肺腑里写出的诗,是他诗歌的生命存在和脉息,也是苦难的中国心胸里的哀伤和痛楚。这种哀伤和痛楚由对荒诞现实的感知表露而出。在这种深切的感知下,胡宽诗歌中散发着“内在批判气质”, 呈现出文化、人性的批判层次。胡宽的创作“率先开始了现代诗、现代剧和现代画的实验,开创了陕西现代艺术的崭新传统”[1],并且形成了一条迥异于诗坛的独自行走的路径。因此,胡宽和其他人的诗歌相比,具有自身的独特性,彰显出不可替代的历史价值。但是,从诗人逝世直至当下,诗坛上有关他的介绍和研究却付之阙如。兹定于此,本文将探寻胡宽诗歌荒诞背后的意义表征,挖掘他诗歌内容蕴藏的精神内涵以及对生命向度的思考。

1 生存状况之悖谬

胡宽诗歌所描绘的社会环境大多充斥着污浊、戾气。他在衰颓而堕落的意象中触及了“酷”的美学深层悖谬经验,就是钟情于黑色骷髅的书写,以它指代死亡来表现陷阱似的生存境况。哪怕是关于一座城市的存在状态也用“死城”命名,进而传达灰色调情感。几乎萎缩憔悴为空壳的“死城”,孕育着污染、暴力、破坏与邪恶,显示出社会的荒诞环境。

一方面,藉由充满污染的都市风景姿态的勾勒,表现现实生存的隐忧。诗人以一种歇斯底里的方式,对城市文明的现代化进程进行批判,表现出诗人“内在批评气质”的审思。诗人笔下流泻出来的城市景观呈现出诸多令人感官不适的乱象,苍蝇遍布、污水横流,散发着浊臭即是常态,如:

是在堆满了纸屑和瓜皮的/对肮脏习以为常的候车室里(《漂亮的几声呐喊》)

成群的蝗虫喜气洋洋的贴广告(《广告与诚实》)

这里聚合着音乐水泥沸腾的发泄(《有形的和无形的》)

公路上的死鼠(《悲剧 21世纪 你能摆脱吗》)

风骚的售报亭鼻子上坠着色情救生圈(《圈套》)

到处繁衍着蛆无法估量(《034破产阴谋》)

荒芜的厂房里散发着死尸鲜花和污水沟的腥味儿(《峥嵘之邦》)

被垃圾噎满了食管的城市(《无形的诱饵》)

这些诗句以一种心灵的痉挛和语言的狂欢将现代都市发展的乱象尽情揭露,表现了诗人对现状的忧虑和忧思。面对西安这座已经显露出“现代”面孔的大都市,胡宽流露出激烈的抵抗情绪。这种对现代化的批判和担忧,则反衬出胡宽身上隐藏着的一种根深蒂固的农民精神和田园牧歌情调。诗人用“草垛垒起的美梦”和“农人节日的序幕拥抱起臃肿似的土块、丘陵”这类颇具有农业文明的意象来和城市中的建筑形成对照。城市中的死灰气息和农村的生机盎然形成鲜明的对比,体现出农业文明和现代文明的冲突。对城市游离的姿态以及对农村的眷恋,显现出胡宽对城市和农村内在精神的思考。

正如施宾格勒认为得那样,农村的本质是“土地”,城市的本质是“石头”。对于有过下乡“插队”经历的胡宽来说,农村中的动植物牵动着他生命脉动的气息,自然的神性赋予他思考。城市生活中所受的心灵伤害也被大自然的灵性抚慰着。于是,“人自己变成了植物——即变成了农民。他生根在他所照料的土地上……敌视的自然变成了朋友;土地变成了家乡。在播种与生育、 收获与死亡、孩子与谷粒之间产生了一种深刻的因缘”[2]。胡宽对农村生活的书写中,充满着感性、自在生命的灵动,让原始生命强力在情感的激荡中迸发而出,相反,对于城市的书写,则是滞缓、僵硬,以感官、肉体的诱惑对抗现代文明的感召,传递着一种腐朽、荒蛮、干涸的气息。但是,现实生活中,和胡宽诗歌所呈现出来相反的是,宁静的乡村在喧嚣的城市的进攻下逐渐失去活力,很多青年宁愿在城市的一隅无目的地飘荡,也不愿在乡村中“诗意栖居”。面对农业文明对人的束缚,以及现代化进程带来的弊病,胡宽发出了现实生存的“天问”。这种对农业文明和城市文明的双向思考,反衬出诗人对陷阱似的生存境况的深切关怀。

另一方面,暴力、破坏与邪恶的肆虐,成了现实生存的严重问题。胡宽的诗歌中,不管是动物意象的出现还是现实境遇的人,都以一种暴力的方式宣泄对生存状态的不满,在这种极具破坏力的行为方式中,邪恶的犯罪因子在西安这座古城中猖獗盛行,成了荒诞世界的组成构件,如下面这些诗歌就明显可见。

是在猛烈地屠杀着同类为人效忠的抗菌素的药管里(《漂亮的几声呐喊》)

舒舒服服地用血舔净大海的污垢(《幸灾乐祸者的所见所闻》)

互相吃着心肝肺和太阳(《别忘了 被海水吮吸的骨头》)

邮政局把畸形的婴儿分配给每个腥污的厨房(《奇迹是怎样创造的》)

饥饿的鹰撕裂了神圣者的胸膛(《青春 我的不知名的朋友》)

他们躺在那里吸毒(《开山鼻祖》)

我们用尽全力朝对方狠狠地砸去(《超级巨片 丽丽》)

诗中充斥着大量暴力元素,不管是作为“屠杀”“舔净”“吃”“撕裂”“砸”的动词,还是作为“血”“污垢”的名词,都体现了胡宽对嗜血美学的偏爱。这种书写一方面是对苦难年代的真实影射,包含了对几十年前中国知识分子群体在政治压力下受冷处理的生存现状的隐痛。如“饥饿的鹰撕裂了神圣者的胸膛”这一意识形态话语体现明显,直接写出了神圣和崇高被现实击碎,诗人的理想破灭,陷入困窘的生存境况。诗人通过意象化的写作表达了对历史的深切反思。另一方面则是商品经济狂热思潮下混乱局面迭生,对社会文明遭受邪恶和犯罪的破坏予以揭露。生活灰色和浑浊的一面反衬出当时文化失范、缺乏正确的引领和导向的现象,以致于部分人群陷入精神迷惘的状态,浑浑噩噩地生活,并用“毒品”麻痹神经。这时,抒情主体与这个破碎的、萨特式 “恶心”的世界作同构状态的呈现时, 作品体现出对生存状况的不人道的强烈批判。

毫无疑问,对生存现状的隐隐担忧是胡宽诗歌叙事话语的一条主线。胡宽诗歌中频繁出现“尸体”这个意象,传达出死感和孤寂,表露出对现实生存的隐痛。因此,胡宽在精神上备受折磨,因为他卷入了世界的荒诞之中,且生活在荒诞中,难以逃脱。这种充满着相互诋毁和杀戮,乃至野蛮的暴力冲突,对胡宽追求的一种瓦雷里式的“神明的宁静”和海德格尔式的向生命本真的还原之生存状态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在《雪花飘舞》中,诗人用“雪花”这一意象建构理想的生存现状。诗中通过自我和宇宙自然物我合一的化境,呈现出向生命本真的还原,表现出对一种和谐、有序、平静生活的追求。但是,现实状况的悖谬冲击着诗人对瓦雷里式的“神明宁静”的追求,存在的不合理性挑战着诗人对形而上意义的探索。从中可见,诗人的理想建构和现实生存状态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如果绕开二元对立的思维,可以发现,胡宽诗歌里各种张力关系的建立,实实在在地反映出了创作主体对悖谬现实进行无情解构的价值立场,即以祥和、平静、和谐来对视无序而混乱的现实,以乌托邦式的“向生命本真还原”来洞穿现实世界的暴力、破坏与邪恶。

2 人性本真之异化

胡宽诗歌倾力表达出人类在生存状况的异己力量作用下,失去自我的本质,人变成了非人,人格趋向分裂。在这种异化状态下,人性的丑陋近乎残酷地呈现出来。在人变成非人之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淡漠、疏离和恶化,甚至相互倾轧。这种对人性异化的书写策略,体现了诗人进入人性批判的层次。

首先是人与自我的异化,突出表现为人与兽的结合。如胡宽写于1981年的《土拨鼠》明显可见:

土拨鼠盯着你/ 你盯着土拔鼠/……你感觉到了对方冰冷的 目光/ 你说 土拨鼠恶贯满盈吗 你说/你说 土拨鼠 贪得无厌吗 你说/你说 土拨鼠名声狼藉吗 你说/你说 土拨鼠利欲熏心吗 你说/你说 土拨鼠背信弃义吗 你说/你说 土拨鼠十恶不赦吗 你说…… 土拨鼠看看你 /你看看土拨鼠 你们俩都会心地笑了

诗中以戏谑的口吻,讲“土拨鼠”建构了高度发达的文明,且“跻身于先进种族之列”,但内心却丑陋无比、阴暗不堪。这种对“土拨鼠”的意象化书写,实则是借“土拨鼠”的恶劣行径来嘲解人类自身存在的兽性,道出人性异化后的凶残、贪婪。诗中“土拨鼠”和“你”互为镜像,具有十足的同一性,表征出“人鼠合一”的属性。“土拨鼠”的言行举止和人类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诗人层层揭露“土拨鼠”的恶行,实则是在剥开人身上的种种伪饰,将人性的丑陋原生态地呈现出来。因此,“土拨鼠”是人的内在精神元素,其中隐藏着人的兽性。乖僻、伪善、自傲又自卑、健忘又敏感的“土拨鼠”,就是充满矛盾且欲望增殖之后的人类自己。诗人用“人鼠”同构之关系“剥离出人类精神的巨大肿瘤”[3],并以讽喻的方式深入挖掘人性中的邪恶因子。可见,诗人在探询人类文明进程之际,以敏锐的嗅觉嗅出卡夫卡式的世界潜隐的荒诞和危险。这种荒诞的背后就是个人主体性被功利、物欲所裹挟,使得内心深处的本能和自然独立性的欲望以更加强烈的方式发泄出来,致使人性逐渐变异,失其本真。诗中的“土拨鼠”被都市繁华表象的浅表价值取向所耽溺,在追逐官衔之际,不仅丑态百出,甚至违背基本伦理,“偷偷地注射青霉素G钾和母亲通奸”,逐渐沦为“满足的容器”和“欲望的载体”。这虚拟的能指符号的背后,折射出诗人对欲壑难填的人性的深刻剖析。在其他的诗歌中,诗人也以“鼠”这一意象作为支点,毫无掩饰地将人性的卑怯和凶残暴露出来。这种人性的异化也是通过对权势的掌控来体现,显示出“羊”与“凶兽”的结合,正如鲁迅所言“遇见比他更凶的凶兽时便现羊样,遇见比他更弱的羊时便现凶兽样”[4]。下面两首诗歌对比,明显可辨,有了权势之后人性逐渐异化,变得面目可憎:T蔑视声势浩大的但又唯唯诺诺的逗留者/T也蔑视自己/T称那些家伙是鼠辈……/听着 鼠辈 听着 鼠辈……(《幸运的鼠辈》)。

几百个田鼠警察将房子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出示了搜捕证件/他们杀气腾腾。(《自述 我是寒流》)

诗歌中,作为万千世界一员的无名“鼠辈”,在尚无权势傍身时,只是随大流的“唯唯诺诺”的“逗留者”。这时,他们依仗着人多,假意营造声势浩大的场景,但自身仍胆小怕事,不敢肆意妄为。然而,稍微有点权势之后,他们便借着社会地位的伪饰捣毁屋舍,毁史灭哲。在一个荒诞时代中,人性中的真善美逐渐被社会局势啮噬,任由扭曲如蛆的“鼠辈”横行。诗人用“鼠”这一意象,于己而言是对笼罩在家庭中长达二十多年的政治阴影进行深切控诉,表达荒诞时代对心灵和精神的戕害;于国家而言,则是对破坏社会正义的“鼠辈”进行强烈的指摘,表达对社会正义的强烈吁求。诗人看清了所处时代的荒诞不经之后,满怀忧虑,认为在荒诞的社会秩序下,人被一种异己的力量统摄,逐渐成为可怖时代的奴隶和牺牲品,思想奴性和兽性被激发出来,丧失行动本能。倘若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诗人认为人类的栖息之地就会变为一座“死城”。正如胡宽在诗歌中所写:人类的胆怯、卑懦、偏狭、妒忌、利欲熏心和横暴的恶习虽然也会蔓延、泛滥,成为世界的高级细菌,但终究难逃惩罚,难逃横在头颅之上的命运的利剑残忍无情的打击(《死城》)。

其次是人与人关系的异化。这集中表现为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冷漠疏离,更甚者,族群之间相互倾轧。诗人探询人与人关系异化的深层原因,矛头直指荒诞的社会乱象滋生出来的吊诡的伦理秩序。在苦难的中国,由历史强力引发的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冷淡在胡宽诗歌中表现明显,如:谢天谢地,他走了以后我们大家/在各自的躯壳里都生活得很满意/他早就要走/他早就准备走/他早就应该走(《摹仿者》)。

诗人以现代童话为诗歌的副标题进行寓言式的表述,讲述主人公“他”准备离开生活之地去远方,自然界的“露水”微笑送别,“寒风”呜咽,“他”的朋友却假意相送,彼此之间都很客气,但目光冷漠显露出来他们之间关系的虚假。诗中通过对自然界生灵和主人公朋友送别态度的对比,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淡漠毫无掩饰地呈现出来,反映出人际关系异化之后的本相。尤其是诗歌结尾用“他早就应该走”的话语奠定情感基调,加重了朋友容不下他待在此地的真实想法。胡宽在其他的诗歌中以更加冷峻的笔调写出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恶化,如:

老师和长辈人说

要记住

我们觉得它和大家都很熟悉或者关系密切但又感到恐怖得很

它是只野兽

……

要不然为什么不替自己辩护呢

为什么不替自己洗刷耻辱

诚然它也奋斗疾呼过

谁也不想承认听到过它的话

谁也不想承认耳聋这个现实

(《K·81 命名大会……记住》)

诗歌中写道“它是只野兽”,但“野兽”会说话,听得懂人话,且能为自己辩护,这样看来“野兽”并不是真正的动物,而是被冠以“野兽”的称呼罢了。诗人以“野兽”的遭遇来反映那个时代人与人关系的异化现状,将那个时代的荒诞以血泪的笔墨揭示出来。由于政治立场的不同,“野兽”遭人羞辱、谩骂,即使为自己遭受不公正的待遇奋斗疾呼,也没人愿意承认或关注它所说的事实真相。所谓“真正的人”集体性哑默、装聋作哑。这种痛心疾首的状况,反映的是人与人之间的那种纯粹、相互信任的关系由于政治风暴的介入发生了变异。人为了自保,不惜牺牲他人的自尊,践踏他人的生命。这种对旧时代的极力控诉在胡宽的诗歌中经常可见,历史祸乱造成心灵和身体的双重伤害,促使诗人的话语生成。诗人父母先后因“胡风反革命集团”案被捕入狱,家被抄逐。于是,这种现实生活的影射就熔铸在诗歌创作中。譬如,在其他诗歌中,也描绘了“他人即地狱”的人际关系。如:她们说/就是你/她们说/嫩脸蛋儿坏心眼我要拿你当缠脚布呢(《玄武岩》)。

歹徒们互相/握手言欢/又在星期六的晚上/摆起了庆贺的宴会。(《奇迹是怎样创造的》)

《玄武岩》中进山拜佛的老太太们把道路占据,于是“我”和“老太太们”用谩骂的方式互相攻讦。在对骂中,我用“蠢货”“与婊子无关的老不死的”的言语来攻击她们,而老太太们却用“裹尸布”和“缠脚布”来诅咒“我”。骂战的双方都恨不得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来葬送他人,这里生动地诠释出了“我”和他人的关系被扭曲而恶化。进山拜佛的太太充当“路霸”,饿狼扑食一般凶残。诗歌《奇迹是怎样创造的》,以歹徒和受害者的二元对立的人际关系来揭示特定时代人与人关系的异常。这种极度荒谬的人际关系表现出社会秩序的扭曲,“豺狼”的欢庆与受害者惨遭暴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反映出社会吊诡而荒诞的现状。

总而言之,人与人关系的异化揭示了社会秩序的失范,生发出集体信仰危机,导致社群内部关系裂变,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机制受到摧毁。牛鬼蛇神披上人皮面具,颠覆原有的道德规范,大肆破坏;而真正的人却丧失了人的身份设定,被当作兽一般对待,遭受凌辱和打压。于是,是非颠倒、真假难辨、黑白不分成了荒诞社会的表征。这种情景下,“卑鄙把善良啃得干干净净,骨头也嚼碎了。从容不迫地,剔着牙缝,走进那个舒适的房间里歇息”[5]。从中可见,人与人关系的异化存在,显示着荒诞的生存逻辑。牛鬼蛇神欺压善良的人之后,依旧狂欢,甚至还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美好的待遇,没有最起码的原罪意识,这是何等荒诞之事。

3 生命意义之退场

胡宽的诗歌中常常出现“生命”两个字,但他诗歌中描绘的生命状态,显现出萎靡不堪,在形容枯槁中透露出虚妄和徒劳,一切都是没有意义、没有价值的,只是沦为荒诞世界亵渎的把戏罢了。胡宽站在荒诞的立场上书写意义的虚无,则是以荒诞对抗荒诞,折射出了诗人对生命意义的追寻和探讨。

正如杨国荣所言:“意义源于成己成物过程。以认识世界和认识自己,改变世界和改变自己为具体的历史内容。意义以目的为关注点,以理解之维与价值之维为具体内容。理性原理或理由律则为意义的生成提供了本体论和认识论的根据。”[6]由此可见,意义总是与目的、价值、理解、理性相关联,尤其是理性在场,为意义的生成提供了主体论和认识论的根据。因此便得知意义的生成必须在理性的思维与逻辑下进行,否则无以形成意义。以此观之,胡宽诗歌中出现的聚众“吸毒”行为和漫无目的地寻找则是无理性的行为,是生命意义的退场。如《开山鼻祖》中写道:

他们躺在那里吸毒

……

他们接过了你的肉

拍拍巴掌

让你和他们一起享受毒品

这首诗中,诗人像金斯堡一样发出“嚎叫”,用诡奇的想象力记述了“疯狂的一代”:他们吃着生肉、“吸食毒品”,大脑中满是“肮脏”的勾当。他们的疯狂已经致使他们将理智、习俗道德甚至法律抛之脑后,近乎丧失理性而变得更加疯狂。在这种个人主体性丧失、追求堕落快感的颓废生存下,生命的存在缺乏一种理性的关怀,意义也就不能作为认识世界认识自己,改变世界改变自己的具体内容的依据。因此,生命倾向于虚无,遁入心灵失重的状态。除此之外,胡宽的诗歌也是直接表现生命意义的徒劳,任凭自己如何挣扎,生命依然陷入逼仄的生存境地,自身的努力则像水消失在水中,不见涟漪。如《无法改变的徒劳的KUAN》中就非常明确地写道:

我在茫茫的路上

寻找 寻找

寻找我失掉的眼珠

……

诗歌的题目就直接传达出一种生命的徒劳,即使拼命地“寻找”也无法改变现状。而诗歌中的具体内容,则呈现出贝克特的荒诞戏剧《等待戈多》之韵味。《等待戈多》中谁也不知道“戈多”是什么,等待的意义何在,而在胡宽的诗歌中“寻找”则成了“等待”的再次演绎,“戈多”这一象征则替换成了“失掉的眼珠”。诗歌中的“我”在茫茫的路上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寻找什么,那颗“失掉的眼睛”也不知道指代何物。“我”只是重复、机械性地将“寻找”这个动作进行到底。“我”在“寻找”的过程中遇到“姑娘”“老人”和“小孩儿”,他们分别赐予我“心灵”“智慧”和“温暖”,但“我”谢绝了他们。最后,“我”仍旧漫无目的地迷茫地继续寻找,但却不知道找寻什么。结合诗歌的题目,可以得知这种“寻找”是“无法改变的”和“徒劳的”,显现出意义的虚无。

诗歌以“我”的“寻找”作为各种故事相互交织的纽带和诗歌叙事的“内驱力”,其真实意图就是对当下缭乱和无序的社会生活,进行一次多层面、立体化的现场直击。诗人试图借用“寻找”的叙事策略,展现“我”的迷茫和不知所措。无论“我”如何抗争,最终一切都是虚妄、一切都是荒诞,一切都是毫无意义可言,体现了一种绝对的两极人生的虚无与荒谬,目标永远无法企及。生命的意义总是和目的、理性相互关联,而这种“寻找”却没有目的,是理性的缺席,因此生命意义的退场和精神上的空洞就由此表现出来。

诗歌在对现实世界充满无力感和绝望感的寓言式书写中也体现了生命意义的退场。身处荒诞世界中,个体竭尽全力抗争却永远无法摆脱束缚,于是,一种灰心、沮丧的心绪也生发出来。如在《死城》中直接把生命比喻成“廉价的饮料”,认为生命很快会被荒芜的城市吞噬,连微弱的精神也不复存在。《?剧》中也是直接道明“命运和火柴”都“已经失效”,只剩下一个空壳。在《模仿者》中也是如此,说“虽然生命在酒里一天天变少/但我们对此早已无动于衷”[5]183。诗中的主人公面对生命的虚耗表现出一种习以为常的姿态,依旧浑浑噩噩、无所事事地在欲望的深渊中堕落、颓废。因此,整首诗对生命姿态的描摹总是给予读者无力感和绝望感,甚至让人感觉心灵也蒙上了一层阴翳,失去活力和悸动。如《追忆》中写道“灰心像蛇一样攀上了心灵的枝蔓”[5]20,以及《累了 就让他喘口气》中写道“这条路将通向未来的新的地方/心可能就在那里丢失”[5]103。诗中的叙述者对现实世界的感知呈现出一种失重的状态,即使长在自己身上的“心”也渐趋失落、空虚,找不到精准定位。这种对生命意义的追寻以一种价值的缺失表现出心灵的麻木。价值缺失则意味着没有意义,没有意义则不能“成己”,不能“成己”则意味着生命意义的退场。结果可想而知,“绝望对准无聊的星期天开枪/只有英雄倒下了”[5]79以及“长久的平庸的生活盖满了可悲的绿锈”[5]138。生命只剩下绝望和无聊,这种境况,怎一个虚无了得。

质言之,生命意义的退场显示出了诗人以深刻的危机和超越意识去沉思现代文化的苦境与出路,展现出理性粉碎和意义虚无之世界的本真状态。在理性粉碎和意义虚无的世界中,人类不仅会陷入一种迷惘、不知所措的状态,而且精神也将陷入空虚、无助,变得枯竭、干涸。诗人揭开历史的疮疤警醒前行的人们,若违背合理的观念或陷入无序的状态,禁锢于污秽庸俗的世俗生活必将导致个人甚至是社会的精神荒原。只有通过文明、有序、理性才能使精神的荒原焕发生机,建立秩序井然的人类社会。

4 结语

胡宽诗歌呈现出文化—人性的批判层次,通过对人性存在之异化,生存状况之悖谬和生命意义之退场凸显了理性萎缩、欲望增殖之后,社会出现各种反伦理、反逻辑的生存景象。当基本的理性缺失之后,当社会的阴暗面和病态现象压抑人们生存空间的时候,当吊诡的历史痛击心灵之际,我们很难用逻辑建构现实,而用荒诞表现荒诞,也许是一种更好的叙述策略。或许,这是胡宽的真实用意。通过对荒诞世界的嘲讽和戏谑,在对荒诞现实的举证和质证中,折射出创作主体对混乱现实进行无情解构的价值立场,体现了对生命向度的质询、追问和反思,张扬起人性健康和生命情操的人文之旗,从而促使他人更好地进行思辨,把人们从浑浑噩噩的麻木状态中唤醒,给予改变世界旧貌的信心,使个体价值的深度模式在生命意义的追寻中得到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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