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库尔勒香梨充电
2021-12-12鲍尔吉·原野
鲍尔吉·原野
我在机场候机,见一乘客把手机充电器插进墙上的电源,另一端插在一只绿里透黄的库尔勒香梨上,然后开始看杂志。
这个人装束整洁,虽有白发但穿西裤,我的意思是他并不像精神病患者。过了一会儿,他把充电器插口从梨上拔出来,插在一颗草莓上,接着看报。
见此,我并没惊讶、大笑或双脚跳起来,如这样我倒像精神病。我觉得他的行为都可归到无害社会的个人自由里面,不受歧视。我觉得他也许比那些装腔作势的人更有趣,写一封表扬信,偷着塞进他的口袋里也未尝不可。
他把插头从草莓上拔出来,在黑帆布包里翻可以充电的东西。翻了半天,没找到东西。他拿出一瓶药,看了看,放回去,药瓶上没有充电器接口。接着,他翻出一盒奶,取出吸管喝下去,然后把充电器插头插在空纸盒上。他一定要把机场的电弄出一些来。
曾有人对我说,如果总也不看电视,容易把电视机憋爆,说电视机里面的新聞和电视剧的信息量太大,你得让电视机把信息释放出来。眼前这个人可能怕机场的电太多了不安全,才把电输入香梨、草莓和空纸盒里。
有人会觉得他怪,我不觉得怪,只不过与众不同而已。如今人们做事过于功利,不做一点无用功。人像机器一样,只做“有用”的事。
这样做,除了谋生的需要,并没有其他的美感。如果你觉得为香梨充电愚蠢,那就证明你理性且无趣。儿童们看了此景一定欢呼,这正是他们想看到的事情。儿童的可爱就在于他们创造了许多无功利的行为。
比如,孩子们拿奶瓶为布娃娃喂奶,把青草揪成碎末放进碗里当菜。孩子们心里明白青草不是菜,但宁愿相信它是刚炒的一盘味道绝美的佳肴,而且假装吃,很快就吃完了。他们脸上的满意比吃一盘真菜更真实,让成人羡慕不已。成人,无论吃青草末或吃真菜都没什么幸福感,功利心剥夺了成人虚拟幸福的能力。
我见过一人在饭桌上取出手机,打开后盖,在装电池的地方挑出一根牙签剔牙,装电池的地方整齐地排着许多截短的牙签——手机对他来说不过是牙签盒。
我在图瓦国见到一人在燕子脚上绑一封信,后来燕子捎来了回信。图瓦人找了很多人辨识这封信,才知道这是一封用孟加拉文写的回信:“我们的荞麦已经熟了,你们的呢?”图瓦人的去信写的是:“我老婆已经30 岁了,她长出了第一根白发。”
这些“怪事”让我很开心。我知道我们都变成了无趣的机器,当有人不按既定的程序办事,我看到后殊为欣喜,为他身上的活泼生机而高兴。我很想和那个为库尔勒香梨充电的人热烈握手,表示祝贺,但没敢实施。
(六月的雨摘自“六根”微信公众号,萝卜叶子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