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流侦探

柒天

一

盛夏时节，中午一点，咖啡馆里的冷气开得很足，一个女孩跟我擦肩而过，大概是刚洗过手，她一面甩着手上的水，一面往外走。我关上门，突然瞥见咖啡馆角落里，坐着一个有点眼熟的人。

他叫江僚，是我大学时的朋友，已经很多年没见了。我在他对面坐下打招呼：“最近在做什么？”

江僚说：“查案。”

我问：“你毕业做了警察？”

江僚捋了捋头发：“不，我做了侦探。”

江僚自顾自地说起来：“上周六，附近公寓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被害人是老师，凶手是他的学生。凶手被死者以毕业要挟，还被延期毕业两年多，心态一崩，就……”

我说：“你都知道凶手是谁了，还查什么？”

“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是凶手。关键的一点是——他有不在场证明，就是这家咖啡馆。”他指着左边的一个位置说，“凶手那个星期每天上午十点都会到这个咖啡馆来。

就坐在那个地方，看三小时的书，一点之后离开。”

我问：“被害者就是在这三小时里被害的？”

“准确地说，是在十二点到一点之间。”

“店员能证明他是一点之后离开的？”

“不止店员。”他指了指左手边的墙，“看到那只钟没？”我扭过头去看了一眼，一只黑色的钟，设计很简单。“钟怎么了？”

江僚道：“兇手正在进行一个打卡学习的计划，每天中午一点都会拍张自拍传到网上，他坐的位置，正好能拍到那只钟。”

我叹了口气问：“这附近有监控吗？”

江僚说：“如果有监控，就用不着我出马了。”

我摘下眼镜揉揉鼻梁：“从这儿到案发现场需要多长时间？”江僚说：“步行的话大概十分钟。”

我问：“凶手中途没有离开过这个咖啡馆？”

江僚说：“没有，店员可以作证。”

我戴上眼镜，喝了一口咖啡。

江僚说：“怎么样？猜到凶手的诡计了吗？”

我说：“在同一天拍两张照片，很难吗？”

江僚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很难哦，现在是夏天，衣服一天一换，他每张照片上的衣服都不同。”

我说：“中途换了衣服呢？”

江僚又摆摆手：“店员可以证明他没有换衣服。而且喝咖啡喝到一半去换衣服这种行为，搞不好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到时候警察过来一问就露馅了。”

我又重新去看那只钟，钟离地面两米多高，成年男性的话是可以够到。但这只钟表上有玻璃罩，不拿下来是没法直接调节时间的。

江僚说：“那只钟你就不用看了，店员可以作证，凶手没有调过时间，钟这两天也没有损坏过。为了不浪费你的时间，我再帮你排除掉几个答案，凶手没有双胞胎，照片也不存在PS的痕迹，不存在合谋杀人，雇凶杀人……诸如此类推理小说也不用的烂梗，凶手就更不可能用了。现在要做的，就以这个为前提，解开凶手使用的时间诡计。”

二

我朝他伸出手：“凶手拍的那些照片呢？给我看看。”江僚摊手：“那些是证物，不能随便看。”

我又问：“这家店平时营业到几点？”

江僚眨眨眼睛：“这我倒没问过。”

我离开座位去了柜台，江僚叼着吸管喝咖啡，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现在这副模样有些心虚。

我问店员道：“请问你们这儿营业到几点？”

店员笑眯眯的：“我们凌晨两点打烊。”

我说：“晚上不是你值班吧？”店员摇摇头。

我回到座位：“凶手晚上来过这家咖啡馆，他在凌晨一点拍了照片，混在白天那些照片里。白天和晚上值班的人不同，所以白天店员不会发现。实际上，凶手上周六的确来咖啡馆了，但他一点前就已经离开了咖啡馆，但由于他天天来，店员记不清他离开的具体时间，只能按他拍的照片为准。”

江僚说：“你觉得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我说：“他离开的时间不能太早，但也不能太晚，因为从这儿步行到案发地点需要十分钟，应该是十二点半之后，十二点五十之前。”

江僚说：“手机拍照可以把晚上拍得像白天吗？”

我说：“墙上没有窗户，只要不拍到室外，是可以的，而且现在的手机拍照功能很强大。”

江僚盯着那只钟，陷入了沉默。

我说：“你慢慢想吧，我去上个厕所。”

我去到厕所，观察了一下四周，思考凶手中途从这儿离开的可能。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现实，杀人加路上来回的时间都超过二十分钟了，这么长时间待在厕所肯定会引起怀疑的。

大学时，我和江僚同是推理协会的成员，经常这样坐在一起一问一答猜凶手，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没想到今天又坐到了一起，简直像做梦一样。

厕所里没有烘干机，擦手纸也用完了，我只能湿着手回到座位。江僚已经坐到了凶手的位置上，举着手机，从不同的角度，对着自己一通拍照。

江僚拍完，回到座位上。“我知道你的漏洞在哪儿了。”他把刚才自拍的照片递给我，“你看，无论从什么角度拍，钟表的玻璃罩都能反射出屋顶中间的吊灯。”他搓搓手，鼓励我：“接着猜，你的思路是正确的，只差一点点就接近真相了。”

三

就在此时，门铃突然丁零一声，我和江僚同时朝门口看去，一个女孩跑进来，气喘吁吁。我认得她，刚才进门的时候，就是她往外走。

她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没有找到，又进了厕所。

过了一会儿，她来到柜台边跟店员说：“不好意思，请问有没有看到一部手机，我好像把手机落在这里了。”她说这话时有意提高了音量，应该是想让店里其他人也听见，帮忙留意一下。

店员小哥摇摇头：“不好意思，没看到，你确定在店里丢的？”女孩点点头：“我离开这儿之后就直接回家了，中途没有用过手机。”

店员说：“你先别急，电话号码是什么，我帮你打个电话。”女孩报出电话号码，店员拨出去，却发现对方关机了。

店员问：“会不会被人偷了？还丢别的东西了吗？”女孩摇摇头不说话了。

我说：“我觉得她的手机被偷了。”

江僚说：“被谁偷了？”我看着他：“你。”

江僚没笑也没气：“证据呢？”

我说：“首先，她的手机不是在外面被偷的。因为她的衣服没有口袋，说明手机是放在包里的，她背的是翻盖斜挎包，小偷很难下手。而且她的钱包应该也在那个包里，如果真是小偷偷的，不会只偷一个手机。所以她的手机是在咖啡馆里还没放进包里时，就已经被偷了。”

江僚说：“你怎么知道她出门后没有用过手机？”我指着玻璃窗：“拜托你看看外面的大太阳，谁会在这种阳光底下刷手机，手机屏幕根本就看不清好吗？打电话倒是用不着看屏幕，但打电话这种行为她绝对不会忘记。也因为她中途没有用过手机，所以不存在拿出手机，然后不小心丢在外面这个可能。少废话，把手机还给人家。”

江僚说：“别急，你还没证明手机是我偷的呢。”

我不知道江僚到底想干什么，但也只能继续说：“我刚刚进门的时候遇上她了。我刚才去过这里的厕所，厕所里没有烘干机，擦手纸也用完了，洗完手后，要么湿着手直接出门，要么回座位拿纸巾擦手。她出门的时候正在甩手上的水，说明她刚从厕所出来，而且没有回过座位。”

江僚说：“没有回过座位说明什么？”

我说：“说明她是上完厕所后直接出的门。如果她打算上完厕所就离开咖啡馆，那她去厕所之前，大概率会提前收拾好座位上的东西，不存在匆匆忙忙把手机落下的可能，所以手机应该是被她一并带去了厕所。她从厕所出来到离开咖啡馆这段时间手都是湿的，不会碰手机，说明手机很有可能落在了厕所里。”说到这里，我指着桌上的纸巾，“只有你桌子上堆了这么多纸巾，这是你上完厕所后擦手用的——只有你去过厕所。赶紧把手机还给她。”

江僚听话地“哦”了一声，他拿着手机起身去了柜台，把手机还给女孩，又在她耳边说了些话，一脸春风得意地回来了。女孩望着江僚的方向，表情有些奇怪。她低头滑动手机确认了些什么，又看了一眼江僚，才离开了咖啡馆。

我问他：“你跟她说了什么？”

江僚笑着说：“我删了她的一些照片，告诉她，如果遇到麻烦可以来找我。”

我不解：“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僚还是笑眯眯的：“别急嘛，事情要一件一件解决，刚才的谜题你还没猜出正确答案呢。我可以给你个提示——你可以为了杀一个人计划多久？”我一瞬间醍醐灌顶：“两年。照片不是晚上拍的，是两年前拍的。”

江僚补充道：“凶手被导师压榨，被延期毕业两年多，人虽然是现在死的，但杀心却两年前就有了。”他指了指柜台，“店员都是一年前入职的，所以之前没有见过凶手。凶手把两年前拍的照片混到现在的照片里，凶手上周六的确来咖啡馆了，但他没有像之前一样待到一点以后才走，他一点前就已经离开了咖啡馆，但由于他天天来，店员记不清他离开的具体时间，只能按他拍的照片为准。谁能想到里面混了一张两年前的照片。”

我说：“正确答案已经猜出来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刚才那个女孩是怎么回事了吧。”

江僚喝了一口水：“如果我告诉你，刚才那个女孩就是凶手呢？”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江僚立刻解释说：“其实凶案还没有发生，她只是在计划一场凶杀案。”

四

江僚这才解释了前因后果。四天前，他在公交车上遇到了女孩，发现女孩在搜索杀人方式，便留了个心眼，看看她会去哪儿。女孩天天都到咖啡馆，十点钟到，一点多离开，虽然带了书，却一直在走神，频频看时间，不像来学习的样子。今天，江僚特意留意了她的手机密码，趁机拿走了她落在洗脸池上的手机……我已经快听不下去了：“你敢不敢再变态一点？”

江僚说：“事实证明我的怀疑是对的，她真的有问题。我在她相册里看见了她拍的那些照片，其中有一张是两年前拍的。

我看了她的聊天记录，发现了她跟导师的对话……”

我忍无可忍：“你还看了她的聊天记录？”

江僚不顾我越来越高的音量：“我还看了她的备忘录，里面写了导师的地址，我用地图查了一下，走过去大概十分钟。

除此之外，还摘抄了一些抹除杀人现场痕迹的方法。还有日历，日历里明天标了三个叹号。”

我说：“你觉得那是她预备动手的时间？”江僚点点头。

我自顾自地说：“你刚才说的那些东西，就算没有杀人事件也解释得通。她很有可能就是个即将毕业的研究生，闲着没事的时候会写悬疑小说。查杀人方式是为了写小说。那些抹除现场痕迹的方法，是写悬疑小说时查的资料。备忘录里的地址，只是为了方便拜访导师记下的。”

江僚笑了一声：“你说的这些可能性我早都想到了。事实上，我除了跟她来咖啡馆以外，昨天还跟着她回了一趟家。从她家到这儿不近，最关键是，路上有好几个咖啡馆，但她偏偏选择了这个。”

我说：“什么理由，这里离导师家特别近？”

江僚摇摇头：“不止，周围那么多咖啡馆，只有这一家没有监控。你难道没发现，她刚才找手机时少了一个步骤吗？”

我忽然明白过来：“她没有要求看監控。”

江僚打了个响指：“没错，你觉得，一个爱好写悬疑小说的研究生，是因为什么，非要选择这家没有监控的咖啡馆呢？”

我说：“你只拦了她一次，没法拦她第二次，她要真的想杀人，谁也拦不住的。”

江僚说：“所以我在她的通讯录里留了我的电话号码，我跟她说了，遇到麻烦可以打电话给我们。”

我说：“为什么要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