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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罗“入伍”记

2021-12-11刘墉

青年文摘 2021年17期
关键词:黑布哈罗宠物店

刘墉

“哈羅”是个名字,它来自南美的亚马孙丛林区,长得尖嘴利眼,短小精悍,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凡人”。它最爱吃的东西是蛋糕泡水,最爱喝的饮料是咖啡,最礼貌的动作是握手,最坏的行为是随处便溺和大声喊叫。

哈罗,是我家的鹦鹉。

母亲抱怨:“自从那鸟学会讲话后愈来愈皮了,大喊大叫不算,而且常常飞到地毯上,满地拉屎;每次换水还要咬人,咬不到人,就咬人的衣服扣子,我的扣子已经被它弄坏好几个了。”

“这是因为翅膀长得太长了!”还是儿子有学问,抱来育鸟手册,“你看!每半年就应该修剪一次翅膀,免得它乱飞。”

“对!可该怎么剪呢?”我一挥手,“还是找专家来办理吧,改天我去问问附近那家宠物店。”

“剪翅膀?小意思,你把鸟带来,两分钟都不用。”宠物店里的小姐口气十分豪放。

我环顾左右,才发现这家宠物店还真有些名堂,大鸟、小鸟、大天竺鼠、小白老鼠,各种热带鱼、各种猫、各种狗,一应俱全。而且妙的是,十几只大鹦鹉全站在一个木槽子的边缘,如老僧入定一般,既不见咬人,也未闻大喊,偶尔喃喃几句,也甚儒雅可听,顿时使我有几分佩服:“此店不可小觑!”

“好吧!我现在就回去把鸟带来剪翅膀。”我心想。

大家七手八脚地为哈罗的笼子罩上黑布,将它运上车。老婆开车,我押车,儿子好奇,也自然同行。

看我把鸟笼上的黑布掀开,店里的小姐便尖声向里面喊,敢情是另有专家操刀。那专家拉开笼门,一把伸了进去。我家宝鸟也不含糊,迎面便是一嘴。不过专家还是专家,他让哈罗咬着厚厚的手套,就势将手推向笼边,扣住哈罗的脖子,只见哈罗一阵杀猪似的鬼叫,被乖乖放倒。小姐忙着拉开翅膀剪,而且居然两只翅膀全都料理了。

“你这只鸟缺乏教养,你根本没有训练过嘛!”

“当然训练了!”儿子和我不约而同地说,“它会叫哈罗。”

“这有什么稀奇,我店里的小鹦鹉都会说话,而且会讲好长的句子。你的鸟会在你手臂上走来走去吗?它会站在你的肩膀上吗?它会跟你亲嘴吗?”他指指店前面橱窗里的小鹦鹉,“我不过训练几天而已。”听得我一家三口全傻了眼。

“把你的鸟留下来训练,只要半天工夫!现在是两点,说不定你晚上七点就可以领回去了,五十块钱,包你的鸟会乖乖地听话,在你身上走来走去,而且绝不咬人,包不吵闹。”

“你怎么训练呢?我的鸟很顽固呢!”

“这是机密!”

“怎么样?”我转向老婆和儿子,“不再鬼叫,不再咬人,好像不差。”

“那就留下来吧!它的毛病再不改,实在太不像话了。”

“可是改了就不像我们家的哈罗了啊!”儿子居然反对。

“但是,你难道不希望哈罗在你手上走来走去吗?”

儿子想了想,终于动摇了,于是三票全过,把哈罗留了下来。

“哈罗呢?”母亲看我们空手回家,惊讶地问。

“哈罗‘入伍受训了。”我把宠物店保证做到的事,一一向母亲报告。

“训训也好,这鸟确实有些乖张。”母亲说。

这个下午似乎过得特别慢,总算熬到了晚上七点,我打电话去。接电话的是那个女子。“彼得说你的鸟还要多训练一下,明天礼拜天,后天再打电话来。”

十二点,我突然想起一件大事,哈罗的笼子里没有放水,也没有食物。

“怎么办?”我问妻。

“太晚了,饿不死你的鸟的,明天早上再打吧!”

于是早上才七点多,我便打了电话去。

“我们昨天就已经喂它了,你放心!”听声音,彼得似乎还在梦乡,想必是在店里。

“既然彼得住在店里,我们何不去看看呢?”儿子中午在餐桌上说。说实在的,自己也真想去瞧瞧。

下午两点,我们一家五口全到了宠物店,门上果然挂了一个Close。儿子跑去敲门。门拉开了一条缝,是那女的:“是你呀!今天不开门。明天打电话!

OK?”没等我搭话,门就重重地关上了。

“怪不得他的鸟下午不会大声叫,一来是因为被关笨了,二来是由于店里那么黑,看都看不清楚,还叫什么。”母亲也发表了感想。

星期一中午,照例儿子上学,老婆上班,我因为白天没课,便和母亲在客厅看报。

“宠物店的人怎么说?”老人家问。

“说是咱们的鸟太没教养了,放纵既久,自然需要多些时日,才能使顽石点头。”

“他怎么让鸟点头,没本事,训练一个月也点不了头。”母亲放下报,又摘下眼镜,“他们是不是用打的方法训练哪?”

“我问过了,说是机密。”

“他当然说是机密,他们会把鸟打死的。”儿子居然比平常早到家十分钟,说是跑回来的。他瞪大了眼睛,跑到我面前,“爸爸,他们会不会用脑叶切除的方法啊,我可不要一只笨鸟。”

“如果变笨,就把它像电影里一样弄死算了。”我也有点气。

“每天哈罗大声叫,真觉得吵,现在不在家,又觉得好冷清似的。管他好不好,带回来就好,我们哈罗用不着他们训了。”母亲也有些不高兴地说。

我一夜都没睡安稳,而且岂止我,据说一家都没睡好。

早上,我们三口走进宠物店的后门,我一眼就看见在那柜台旁边一个金属架子上,站着的正是我家的哈罗。

“哈罗!”儿子过去对着鸟喊,那鸟居然没有反应。

“它不认识我了。”儿子转过头,急着报告,“看!它在发抖。”

我趋前细看,可不是吗,那鸟的眼睛里充满恐惧与失神的感觉,活像是突然遭遇大难而失措慌乱者的眼神;至于那双翅膀,更不像以往紧绷绷、光光亮亮地贴在身上,而是蓬松地吊在两侧,如果不是走近看,真会觉得那是只才从冰水里捞上来,冻得颤抖不已的鸟。

“它的翅膀怎么合不拢呢?”

我问,“没有受伤吧?”

“当然没有。它是因为练习走路,太累了。”说着彼得已两只手伸过去,同时抓住了哈罗的双脚,再放在一只手上站著,那鸟果然便张着剪了毛的翅膀来回走动了起来,只是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彼得又把手臂移到了胸前,让鸟贴着站,再以一手轻轻地抚弄哈罗的身体。他居然把哈罗移到嘴边,对着嘴亲了一下,然后把鸟放在我的胳臂上。我如法做,果然哈罗大叫了两声,没有咬我。它的爪子紧紧地抓着我,又有些颤,它那种乖的表现,似乎是种畏惧,而非服帖。

我们三人都想快点把哈罗带回家,那是一种劫后余生、快快离开是非地的心情。

回到家,客厅中真是灯火通明,平常非常省电的母亲,居然把所有的灯全开亮了。

“来来来!叫奶奶瞧瞧,你受苦了啊!”母亲居然自称为哈罗的奶奶,这也是头一遭。

儿子闷不吭气地端来了食物和水。可一个晚上哈罗一点东西都没吃,只是呆呆地站在杠子上,带着它那失神凝滞的眼神。最后母亲下令:“罩上黑布,让它睡觉,明儿一早就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每个人起来,第一句话居然都是:“哈罗好了吗?”答案是:“没有!”连打开笼子,它以前最兴奋、总是忙不迭地向外冲的时刻,它居然都没有反应。夜里,我们故意不为它在九点整罩上黑布,看看它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大叫地催促。我们用了各种方法刺激,希望它恢复过去的记忆,但是都失败了。

三天日子,如同蜗步一般漫长。哈罗所在的角落成了最受注目,却又最不敢注目的地方。

第四天,星期六,本来是该出去打球的,大家却全守在家里,意兴阑珊。突然——“哈罗!”下午四点钟,石破天惊的一声,全家都站了起来,仿佛久旱听雷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哈罗!哈罗!”

哈罗拉开了喉咙喊。

“哈罗说哈罗了!”全家欢呼。

从此哈罗又恢复了老样子,啄人衣服,咬人纽扣,扑镜子,抢咖啡,拿着食物泡水,且随地便溺、狂呼猛喊,一切旧有的坏习惯,完全没改;至于在人手上走来走去,早忘得一干二净。

问题是再也没有人抱怨,甚至大家还交相赞美:“这才像是我们家的哈罗。”

(摘自《现代症候群》,北京联合出版公司,本刊有删节,马建刚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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