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学校
2021-12-09长歌
长歌
1
少年的家在山里,离另一所山里的中学五十多里。从家里到学校,他得奔走五小时左右。少年没有同行者,方圆十多里就他们一家住户,少年唯一的玩伴是小他三岁的妹妹,五十多里的山路自然得他独自走了。这条五十多里的山路,就是少年一个人的学校。
山间有一条河,不深,却很宽。
冬天,河水结冰了。每每快到河边时,少年就起跑,而后“刺溜——”一下,就滑出去好远。当然,偶尔也会摔倒,即使摔倒,少年响亮的笑声也会快乐地拍打着冰面。一个孩子因为孤单而张扬着的快乐,像一锅沸腾的水,能溅起浪花儿。
盛夏,三伏天,走上十几里,衣衫就汗津津地贴在身上,或许你会觉得黏得难受、热得烦躁。可少年呢,满脸欢喜,每粒汗珠儿上晶莹闪烁的都是快乐——那条河以它的清凉在前面召唤着少年。到了河边,少年脱掉鞋袜,先冲洗,再玩水,一个人照样玩得有滋有味。
就是这么一条河,把少年冬天的寒冷以及夏天的炎热,都推开好远好远。
只是在初春或者初冬,面对同样的一条河,少年就犯了愁。要过河,得脱掉鞋袜蹚水,赤脚站在河里,少年冷得浑身发抖,他只能咬紧牙关,小心翼翼而又尽可能快地蹚过去。上岸后胡乱擦一把,穿上鞋袜,为了逃避刺骨的冷,只得拼命奔跑。他知道,只有跑起来,才能将冰冷甩在身后。
少年也曾因此瞎想过:给了他快乐的是这条河,让他苦不堪言的也是这条河,莫非快乐与痛苦是孪生的?少年甚至由此推广开来,自己在这条五十多里的山路上很辛苦地来回奔跑,是不是就可以跑出幸福来?
多年之后,已经长大成人的少年不曾有寂寞孤独的感觉,或许得感谢这五十多里的山路,它就是那样幽幽地不声不响而又彻彻底底地吞噬了少年的寂寞与孤独。
2
大雪快要没过膝盖,少年背上干粮,翻山越岭去上学。在大雪覆盖的下,熟悉的山路消失了,少年小心地识别着曾经熟悉的风景。少年焦虑得只想吼上几声摔了干粮袋,当他明白再焦虑也无济于事后,静下心来继续慢慢识别。那次,少年赶到学校用了十小时,其间没有打开干粮袋吃东西。不是不饿,而是手冻得几乎不能弯曲,颤颤抖抖打不开绑的结。就那样,少年饿着,冷着,小心地辨认,机械地挪动,奇怪的是竟然没有感到畏惧——饥饿与寒冷将畏惧挤得无处可藏。
那一年,大雪将其他山沟里的好几名同学吓得缩在家里不再上学了。他们跟少年一样,多是独自从不同的山沟里往那所山里的学校赶。可少年没有被大雪吓退,他独自走在茫茫的大雪中,哪怕手上脚上都是来不及愈合的叠加着的冻疮。他顾不了那么多的疼痛,他只知道不去学校自己什么也学不到。
多年后,少年走出大山定居在城市,他常常想起年少时的那一场场大雪,还有那几名被大雪吓得缩在家里的同学。少年很庆幸,曾独自走了五十多里山路,让自己在年少时就明白:不得不走的路,就必须走下去,再孤独、再凄冷都得坚持。人生没有白走的路,经历的所有苦痛,都会以一种温暖的形式向自己表示歉意。
3
少年背的干粮袋子里还有个罐頭瓶,里面是红油辣子,自己一周的干粮就是凭着它的美味吞下肚子。其实少年不想带那么奢侈的辣子,家里都是醋和辣子,很少见到油星星的。可娘不同意,娘说,咱家没钱让你到灶上买菜吃,再不吃一点油,身子咋撑得住?少年拗不过娘,就同意了。
他记得娘给他泼红油辣子时妹妹馋馋的眼神,那滚烫的油激活了沉睡的辣椒面,散发出诱人的焦香味儿,妹妹皱起鼻子使劲闻。所以少年每周回家时,瓶子里总剩有吃不完的红油辣子,只为让妹妹夹上热乎乎的馍馍解解馋。
那次少年看到山崖处有一树红亮亮的野果子,想到妹妹爱吃,兴奋地攀缘过去,眼看快接近了,却一脚踩空,手中扯的藤条也断了。少年滚落下去,腿摔得出了血,脚脖子也崴了,少年疼得龇牙咧嘴。他一摸后背上的干粮袋,手上沾了红油辣子——罐头瓶子被摔破了!少年一惊,想到妹妹在家门口伸长脖子等他回来的情形,想到妹妹迫不及待地打开他的布兜寻找罐头瓶子的欢喜,越想越不能原谅自己,从抽泣变成号啕大哭。
那一天,一瘸一跛的少年竟然觉得自己走得太快了。他害怕看见妹妹失望的眼神,他甚至愿意即使疼痛难忍也一直走下去。少年窝在离家不远的土崖下,想等天黑了妹妹睡了再回家。
终究没有等到天黑。他被娘的喊声和妹妹的哭声从土崖下拉了出来。妹妹捶打着他,骂他笨,说红油辣子哪抵得过他要紧。少年又哭了,他明白了连妹妹都明白的道理:啥好都没有亲人好,在乎啥都不及在乎亲人。自己对家人,家人对自己,都很重要。
少年一直觉得,自己就是在山路上磕磕绊绊爬上溜下的当儿长大的。在这所学校里,他学到了很多很多,多到受益终身!
星晴摘自《唯美阅读:我在未来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