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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疫情时代阿拉伯国家高等教育国际化的政策走向

2021-12-08张楚楚

复旦教育论坛 2021年5期
关键词:阿拉伯沙特留学生

张楚楚

(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上海200433)

高等教育国际化,系指“旨在将本地教育机构与学生、教师等主要利益相关者整合入新兴全球知识经济的进程”[1]。新冠疫情暴发后,全球教育产业经历重塑,留学教育与国际交流合作首当其冲。QS 的一项民调显示,受访留学生中,超过60%的留学计划受到影响[2]。

一些学者由此指出,在世界各地为防控疫情实施旅行禁令的背景下,高度依赖留学生和教师空间流动与面对面参与的跨国招生招聘、国际交流计划及联合研究活动严重受阻,导致原本深受民粹主义与逆全球化思潮打击的全球高等教育国际化进程雪上加霜[3-4]。此种趋势既给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新西兰等主要留学目的国带来巨大冲击,也波及高等教育基础相对薄弱的亚非拉国家,致使后者出现本地生源回流、海外生源下降等难题。

另一种观点认为,新冠疫情所带来的教学与科研在线化、数字化、虚拟化与低碳化不仅为发展中国家高等教育的提质升级提供了新的契机,而且可能造成全球高等教育空间格局的深刻变革。倘若亚非拉国家,特别是对教育重视程度较高的东亚、南亚与中东国家加强政策支持,或将取代欧美国家成为新的全球留学目的大国[5]。

新冠疫情暴发以来,阿拉伯世界的高等教育遭遇明显冲击。一方面,由于出行的限制,学生与教师的流动性受到干扰。据世界银行的统计,疫情暴发以来,阿拉伯世界已有70%的国际学生返回母国,其中通过线上学习继续学业的国际学生仅占60%[6]。另一方面,阿拉伯多国深受油价下跌与新冠疫情的双重打击,经济困境日益凸显。从2019 年至2020年,该地区财政赤字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重由3.8%升高至10.1%[7],许多国家的总体教育经费显著下降。

然而,一年多以来,阿拉伯多国纷纷出台助力高等教育国际化的新政策,该地区诸多教育机构加大力度改革教育的内容与形式,并积极开展国际招生与国际交流合作。以阿联酋为代表的少数国家甚至增加了高等教育国际化的预算。

面对新冠疫情蔓延带来的多重困境,为什么阿拉伯多国将推动高等教育的国际化作为重要议事日程?当前各国采取了哪些新政,具有何种特征?阿拉伯多国的高等教育国际化新政可能带来何种前景,面临何种挑战?本文试图基于2020年以来阿拉伯各国教育部文件与主流媒体报道的分析,对上述问题作出解答。

一、阿拉伯国家高等教育国际化新政策的背景

(一)满足新形势下的高等教育需求

受新冠疫情的影响,阿拉伯各国出现新兴的高等教育需求,对当地教育的国际化进程提出更高的要求。一方面,由于疫情对人员跨境流动的限制,全球留学市场逐步降温,这意味着原本对海外留学生吸引力较为有限的阿拉伯各国需要大幅改善留学环境与优化大学治理,方能缓解海外留学生的大量流失及其给本地高校带来的经济损失。

另一方面,新冠疫情导致阿拉伯世界的消费与出口遭遇重创,加上许多企业纷纷裁员,加速了当地就业岗位的流失。据国际劳工组织估计,新一波失业潮或将导致该地区三分之一的劳动力面临失业或降薪[8]。大量待就业或失业的青年或将进入高校继续深造,给高校师资带来了极大挑战,一些高校亟须通过调动国际师资解决本地的师资缺口。不仅如此,阿拉伯国家是世界上重要的留学输出地,但在疫情期间,不少阿拉伯学生不得不推迟或取消海外留学计划,其中一些学生倾向于留在本国继续深造。由于这一群体希望在不走出国门的情况下也能接受国际化教育,阿拉伯各国为提升教育服务能力,有必要从软件和硬件层面全面提升本土高等教育的国际化水平。

(二)适应本地的发展模式转型战略

传统上,阿拉伯国家的经济发展模式大体上可以划分为两种类型——地租型和准地租型。前者包括沙特、阿联酋、科威特等石油资源富集的国家,石油及相关产业的租利收入构成其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准地租型国家也被称为“阿拉伯石油产业链条上的第二梯队国家”,包括约旦、突尼斯、摩洛哥等。此类国家尽管自身的石油资源并不丰富,但通过接受产油国的经济援助、向产油国输出劳工获取侨汇以及发展为产油国服务的炼油业和运输业等产业间接从阿拉伯石油收入中获益[9]。

随着近年来国际油价持续低迷,阿拉伯产油国纷纷提出了摆脱单一石油经济结构的发展模式,非产油国也相继制定了经济多元化、减少对石油经济依附性发展的战略规划,其中包括沙特“2030 愿景”、阿联酋“2030 愿景”、约旦“2030 愿景”和埃及“经济振兴计划”等。阿拉伯各国的转型战略中将发展非石油相关行业视为经济多元化的必由之路,并重点提出发展制造业、金融业、高科技产业、文化娱乐产业等行业。为此,阿拉伯各国需要培养具有全球视野、掌握专业技术的高质量人才,同时需要从全球范围内吸引人才,为本地的社会发展和经济多元化改革贡献力量。

2020 年以来,新冠疫情的冲击与油价下跌等阿拉伯世界的新旧矛盾产生叠加效应,致使该地区各国的经济遭遇沉重打击,以石油和天然气为代表的能源业及航空、旅游等行业首当其冲。阿拉伯各国产业结构转型的紧迫性加强,而培养创新型人才、发挥人力资源在生产力发展中的主导作用则再度成为各国议事日程的重点。

(三)契合本地的地缘政治利益

近年来,随着阿拉伯多国出现权力更迭,利比亚战争、叙利亚战争与也门战争相继发生。而后小布什时代的历任美国总统均试图在阿拉伯世界实行战略收缩,进一步加剧了该地区的动荡与失序。在阿拉伯世界出现权力真空的背景下,沙特、埃及等地区强国及阿联酋、卡塔尔等中等阿拉伯国家为寻求自身安全,逐渐从战略依附走向战略自主,并不断扩张地区影响力,谋求地区大国地位,由此形成多极争霸的地区格局。近年来,阿拉伯诸国的地缘政治竞争呈现外溢趋势,各主要国家不仅在阿拉伯世界争夺主导权,而且试图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南亚、东南亚等地拓展自身的影响力。

作为一种文化外交和提升软实力的有效手段,国际教育交流日益受到阿拉伯多国政府的重视。例如,在“2021 年全球软实力指数排行榜”上位列34 名的埃及将教育交流与文化输出作为提升国际形象和地区话语权的重要手段,把周边的尼罗河流域国家与东非国家作为文化传播的重要对象。又如,摩洛哥向萨赫勒与西非的邻国开展文化的外向辐射,从而增强本国文化价值在周边国家的推广[10]。

新冠疫情暴发后,欧美国家国内矛盾持续积累,介入阿拉伯世界政治纠纷的意愿与能力进一步下降,给该地区大国与中等强国创造了更多的战略空间。一些阿拉伯国家试图利用疫情带来的政治真空与发展环境的不确定性,巩固自身的地缘政治利益。为此,阿拉伯多国加大力度从硬实力和软实力两个维度进行战略扩张,因而不仅没有因为疫情而放缓高等教育国际化的步伐,反而强化了与周边地区的教育交流与合作。

二、阿拉伯国家高等教育国际化新政策的内容

高等教育国际化的内涵颇为丰富,实现手段也可谓多种多样,包括学生与教师的跨国流动、创建联合学位和研究实验室、开展国际交流与合作、创办海外分校、吸引世界名校在本国建立校区、教学内容和形式同国际接轨等[11-12]。本文主要从留学生政策、联合办学与科研合作、教学体系改革等方面考察阿拉伯国家高等教育国际化的新趋势。

(一)调整留学生政策

留学生招生政策方面,由于疫情期间为避免人员聚集而难以举办线下考试,阿拉伯多国调整与简化了高校招生政策。一些学校为吸引更多的留学生入学,甚至降低了录取的门槛与要求。自去年以来,摩洛哥正式取消了精英大学(Grande École)的选拔性入学考试①,而是与普通大学一样实施申请制,由各校通过线上审核申请者的高中成绩等申请材料开展录取工作,由此大大降低了精英大学的录取难度[13]。在阿尔及利亚,政府也出台了新政策,简化了各高校硕士和博士阶段的录取要求,规定申请者不再需要提供此前学习阶段的各科成绩作为研究生录取的参考依据[14]。

留学生滞留政策方面,为应对疫情对出行与继续学业的影响,阿拉伯多国出台了针对海外留学生的签证应急措施。例如,针对2020 年3 月1 日以后签证过期或在他国居住超过6 个月的外籍居民,阿联酋将根据本国与外籍居民现居住地之间的复航日期延长逗留期限。卡塔尔、科威特等其他阿拉伯国家也实施了类似的政策,为具有居留许可者暂时免除了关于停留时间的规定,并为持探亲等类型签证者提供了签证延期。

更重要的是,阿拉伯多国(特别是阿拉伯半岛的产油国)实施了更为宽松的家属陪读与毕业生滞留政策。传统上,以沙特、阿联酋、卡塔尔为代表的阿拉伯半岛产油国由于外来人口比例偏高,加之这些国家对本国公民实行高福利政策,因而严格控制外来人口的定居与入籍。即便是在当地深造多年且毕业后在当地工作的海外留学生,也由于移民条件的苛刻而难以获得永居与入籍的资格。不仅如此,海外留学生的家属陪同入境也曾面临诸多限制。据以往政策,海外留学生仅可独自前往阿联酋等阿拉伯半岛的产油国求学,其父母、配偶与子女等家属无法获得长期居留签证,这也给留学生的生活带来了极大不便。

新冠疫情暴发后,此种政策导致上述国家在全球留学市场的吸引力进一步下降。一方面,在新冠疫情肆虐全球的背景下,低龄留学生的家长对子女的身心健康更为担忧,而高龄留学生则对家属更为牵挂,因此,留学期间家属陪同的需求显著上升。另一方面,鉴于新冠疫情对全球经济活动和就业市场带来巨大打击,许多留学生在选择留学目的国的时候,将毕业后的就业和居留机会作为更重要的考量因素。

为应对疫情期间留学生招生日益困难的局面,一些阿拉伯半岛的产油国将留学生的日常生活与未来安置等问题提上日程,制定了诸多政策,为留学生的家属探亲与毕业滞留提供便利,其中改革力度最大的国家为阿联酋。今年年初,在阿联酋举行年度首次内阁会议后,阿联酋副总统兼总理、迪拜酋长谢赫·马克图姆·本·拉希德·阿勒马克图姆宣布,在留学生家庭具有足够财力支撑的前提下,阿联酋政府将允许持有阿联酋学生签证的海外留学生为家属担保陪伴签证[15]。

另外,2020 年 10 月,阿联酋大大放宽了 10 年“黄金居留签证(al-iqaama al-dahbiya)”的适用群体。新政策规定,凡是世界500强大学博士学位持有人、医疗专业人员、计算机与人工智能等领域工程师、阿联酋科学家理事会成员或获得穆罕默德·本·拉希德科学卓越奖章的科学家、在阿联酋认可的大学中平均学分绩点达到3.75分以上的高素质人才,均具备申请10年居留签证的资格,旨在为有志于留在阿联酋从事创新创业的留学生提供更多的居留便利[16]。今年1 月,阿联酋进一步放宽人才居留与入籍限制,在总统谢赫哈利法·本·扎耶德·阿勒纳哈扬的指示下修改《国籍法》,允许外籍投资者及医生、科学家、创新领域发明家、艺术家等高层次人才及其家属加入阿联酋国籍,并允许其保留现有的公民身份[17],这不仅对于阿联酋而言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改革,而且在阿拉伯半岛的产油国之中也是一项极具开拓性的尝试。

(二)推进联合办学与科研合作

首先,作为世界主要的留学生输出地,阿拉伯国家在新冠疫情暴发后,面临本地学生出境留学受阻的困境。为满足本地学生多元化的教育需求,阿拉伯各国加大力度引进办学资源,通过优化配套服务与设施、提供优惠政策、加大资金投入等措施吸引欧美传统教育大国与印度、中国等新兴教育强国的优质教育资源进入本地。

2020 年摩洛哥首个全英语教学的高校——高等理工学院与英国考文垂大学签订谅解备忘录,双方计划在教师培训、联合教学与科研、学术交流等方面展开深度合作。同时,摩洛哥高等理工学院将投资1400 万英镑,用于支持考文垂大学在卡萨布兰卡建设校区[18]。建成后,该校区将成为英国知名高校在摩洛哥乃至马格里布地区②的首个国际分校。此举有助于推进摩洛哥与英语国家的学历互认与学位互授,同时提升英语在摩洛哥的普及度,增强摩洛哥毕业生在国际就业市场的竞争力,并吸引更多的海外留学生前来求学。

除了摩洛哥,沙特的改革力度也引人注目。今年年初,沙特教育部出台了一项新计划,允许并鼓励世界著名高等学府在沙特建立校区与研究中心。按照新政策的要求,有意向在沙特建立校区的海外高校需要遵守沙特的政策与法律,而且需要设立高校董事会与国际协商理事会协助其安排教学活动与管理工作[19]。尽管海外高校在沙特的办学自由度仍然有限,但此举即将改变此前沙特没有海外高校校区的历史,旨在为本国学生、特别是因疫情或经济原因无法出国留学的学生提供接受国际课程教育的机会。日前,印度驻沙特大使奥萨夫·萨义德称,沙特正在积极与印度洽谈,试图吸引印度最顶尖的工程教育与研究机构——印度理工学院于沙特开设校区[20]。

其次,为了在疫情期间巩固与强化自身的文化影响力,阿拉伯各国在引进国际分校的同时,掀起了本地高校在周边地区建立分校的热潮,从而推动“引进来”与“走出去”的双向互动。2020 年,埃及的公立高校在一年内签署了三项海外办学协议,包括坦塔大学与吉布提大学合作建立吉布提校区,曼苏尔大学在科摩罗开设专注于医疗与护理专业的校区,以及艾因夏姆斯大学在坦桑尼亚首都建立校区[21]。

相较于埃及,其他阿拉伯国家的高校在海外办学方面更为滞后,但近期越来越多的国家在政府与高校两个层面着手推进相应的计划。2021 年初,在应邀参加卡塔尔协商会议(majlis al-shura)③的例会时,该国国立综合性大学——卡塔尔大学的校长哈桑·拉希德·迪尔汉姆详细阐释了该校未来几年的战略规划,其宗旨在于增强本地高等教育的优势与影响力。其中获得协商会议多名议员支持与赞赏的一项重要政策在于,卡塔尔大学将致力于在亚洲与非洲多地设立海外分校,逐步推动卡塔尔高等教育“走出去”战略[22]。

再者,面对新冠疫情带来的全球公共卫生安全危机与经济损失,阿拉伯各国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全球各地携手开展科研合作、联合应对全球性问题是历史的必然。2020年2月,摩洛哥穆罕默德六世理工大学附属非营利性机构——摩洛哥先进科学、创新和研究基金会与加拿大蒙克顿大学在两国大使的见证下,签订了为期五年的谅解备忘录。双方将在前者的资金支持下,开展国际会议与系列讲座、联合科学研究与发表、科研人员访问交流等学术活动[23]。同一时间,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建立的米斯克基金会与东京大学签署谅解备忘录,计划在沙特合作成立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王储未来科学技术中心,旨在与东京大学开展大数据与网络安全、可再生能源和能源效率、机电一体化和机器人技术、生物医学等领域的科研合作,并为获得东京大学录取资格的沙特籍留学生提供奖学金[24]。

(三)改革高等教育体系

新冠疫情暴发后,为了满足难以出境的本地学生对国际化教育的需求、提高本地高校对海外留学生的吸引力,许多阿拉伯国家还对本国教育体系开展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试图从高校学制、高校管理、院系设置、授课内容等方面强化本国教育与国际教育的接轨。

在高校学制方面,摩洛哥的改革备受关注。受法国殖民统治与文化同化政策的影响,当代摩洛哥的高等教育体系主要是移植法国大学体系而建立的。近年来,摩洛哥高等教育国际化的重要表现在于,通过引入英语世界教育体系达到“去法国化”的目的。然而,由于不同党派争论不休,这项改革屡屡受挫。在新冠疫情的背景下,面对留学生人数的锐减与高校收入的下降,通过改革学制拓展留学群体的需要日益迫切,于是,增加英语授课比重与对标英语国家学制再度被提上议事日程。2020 年,摩洛哥国民教育、职业培训、高等教育与科研大臣赛义德·阿姆扎吉宣布,“摩洛哥将调整高等教育学制,旨在与具有开放性与灵活性的美国大学教育体系保持一致”[25]。自2020-2021 年度起,该国将针对新入校的大学生实施四年制本科学历教育,取代原先的三年制本科教育。此次改革是继19年前学制改革后的第二次重大学制改革,旨在由欧洲学制逐步过渡至美国学制。根据改革方案,各大院校将充分利用新增的学年强化学生的英语技能与通识教育。

在高校管理方面,一些阿拉伯国家推动了高校的自由化改革。传统上,阿拉伯各国政府对高校管理的行政干预较为严格,对公立高校的财政支持和管控力度较大。新冠疫情暴发后,为缓解政府的财政压力,同时塑造“尊重学术自由”的形象、进而扩大本地教育机构的国际市场,沙特政府颁布了《新大学法》。作为沙特“2030愿景”的重要组成部分,新法决定将29所高校纳入新大学系统,首批实施新系统的高校包括利雅得市的沙特国王大学、吉达市的阿卜杜勒-阿齐兹国王大学及达曼市的伊玛目阿卜杜勒拉赫曼·本·费萨尔大学。按照新政,三所高校将在学术、行政和财务运作方面获得更大的自主权,免受政府对学校课程设置与学术研究的行政干预,并获准根据就业市场的实际需求设置专业领域与相关课程[26]。

在院系与课程设置方面,为适应多元化的教育市场,阿拉伯国家一方面参照西方国家的标准推动改革,另一方面吸收中国、日本、印度等亚洲大国的文化特色与教育经验。2020 年6 月,沙特文化部部长巴德尔亲王通过推特发布消息,表示沙特将允许高校开设音乐、戏剧与艺术院系,并称该政策是沙特文化复兴的重要步骤。在此之前,由于瓦哈比派宗教集团的阻拦,沙特认为艺术专业有违本国的价值观,并且在很长的时间里将看电影、听音乐会等大众娱乐活动视为有伤风化的行为。作为沙特的首次此类尝试,这一专业设置的改革举措将首先在三所高校开展试点,包括在沙特首个非宗教主导大学——沙特国王大学开设艺术与文化系、在女子私立大学——阿法特大学开设电影艺术本科专业,以及在著名公立大学——阿卜杜勒-阿齐兹国王大学设立戏剧艺术文学硕士点[27]。与此同时,去年以来,沙特正式将汉语纳入国民教育的各个阶段。除了沙特,其他阿拉伯国家也有相似的举措。例如,埃及于2020 年将汉语正式纳入本国教育体系,使汉语成为继法语、德语、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之后的又一门埃及中小学生可选择的外语,并将汉语作为大学预科的选修课程。另外,去年以来,日本国际合作中心的阿布扎比办事处分别与阿联酋的哈利发科学技术大学和扎耶德大学达成多项合作协议,将在未来的新学年增加日语选修课程。

三、阿拉伯国家高等教育国际化新政策的挑战

(一)办学质量难以提升

尽管不少阿拉伯国家对教育国际化的资源投入与政策倾斜颇为引人瞩目,但当前在全球范围内,阿拉伯国家高等教育的总体发展水平仍然偏低。通过梳理近年来世界各大高校排行榜,作者发现,阿拉伯国家的高等学校较少出现在QS 世界大学排名、THE世界大学排名、U.S.News 世界大学排名、ARWU 世界大学排名等全球知名大学排行榜之中。

后疫情时代,尽管阿拉伯各国纷纷出台了有利于高等教育国际化的政策,但是当前推行的国际化措施并未从完善学术质量保证机制、完善教育认证标准、加强民办高校质量监管等制度层面破解教育难疾。不仅如此,如前文所述,疫情期间,为填补海外留学生的生源空缺,以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为代表的不少阿拉伯国家的高校降低了本科与研究生阶段的入学要求。纵然此举在短期内有助于减少国际学生的流失,但从长远来看,生源质量的下降恐怕会进一步影响阿拉伯国家高等院校的国际声誉。

更糟糕的是,近年来阿拉伯各国提升教育质量与高校知名度的主要手段在于一面通过高额的薪酬引进海外优质教师,一面通过优厚的奖学金吸引优质的国际生源,但由于国际油价低迷与新冠疫情肆虐对阿拉伯世界整体经济的双重打击,加上疫情背景下海外教育投资的急剧减少,此种政策恐怕难以持续,致使教育质量的瓶颈更难突破。在经济抗压能力较弱的国家,一些不依靠政府财政的私立高校已经出现因经费短缺而削减教员的现象。例如,黎巴嫩的贝鲁特美国大学于去年秋季辞退了超过1500名教员,其中包括已经在该校执教25年之久的资深教师[28]。

(二)教育结构失衡加剧

虽然近年来阿拉伯各国对高等教育国际化的重视程度与日俱增,但阿拉伯各国的政策制定大多是从实用主义出发,以市场为导向,旨在服务于国家发展的短期利益。由于阿拉伯各国具有实现经济转型、优化产业结构、拓展增收渠道、创造就业岗位的迫切需求,因而在开展高等教育国际化的进程中存在重应用性学科而忽视基础理论课程、重理工科与商科而忽视社会科学等弊端。

新冠疫情暴发后,由于阿拉伯各国高校面临国家拨款减少、私人捐款锐减、本土与国际学生流失导致教育服务收入缩减等困境,许多高校的财政压力日益沉重。在此背景下,许多高校将更多资源集中于成果转化较快、直接商业价值更为明显的学科,而加倍削减考古学、人类学、历史学、哲学等人文学科与基础学科的规模,致使学科发展的不均衡状况加剧。去年以来,摩洛哥与突尼斯显著缩减了非热门学科的科研经费,用于补贴医学的教学与研究。同时,近期阿拉伯各国重要的国际教育合作项目也主要集中于生物医药、环境保护、大数据与人工智能等领域。例如,2020年9 月突尼斯与摩洛哥两国的教育部签署了总额达216 万美元的双边合作协议,重点推动医疗、环境保护、大数据与人工职能等领域的学术交流、联合培养与学历互认[29]。又如,今年年初阿联酋穆罕默德·本·扎耶德人工智能大学与以色列魏茨曼科学研究所宣布建立“人工智能联合研究项目”,旨在联合研发人工智能技术,并促进人工智能在医疗健康与基因组学等领域的应用。

(三)本地保护主义抬头

在全球范围内,新冠疫情的暴发加剧了逆全球化的趋势,阿拉伯世界也受到此种浪潮的冲击。在一些阿拉伯国家,民族主义与本地保护主义在民间不断膨胀,并蔓延至高校。

2020 年2 月,伊拉克政治学者在天天电视台声称“美国人与犹太人”制造了病毒,并指责二者垄断了生物实验室[30]。这一论调迅速被伊拉克及其他阿拉伯国家的诸多媒体和社交媒体广泛传播。此类仇恨言论的攻击对象还包括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人、东亚人等。在阿尔及利亚、突尼斯、埃及等国家,来自西非与中非的留学生常常被本地学生称为“艾滋病、埃博拉与新冠病毒携带者”,其中大量留学生因不堪忍受校园歧视与校园暴力而选择退学。

同时,由于当前阿拉伯多国经济严重受挫,就业市场迅速萎缩。面对日益激烈的就业竞争,不少阿拉伯国家的本地青年担心,引进海外留学生与高层次人才会挤压本国公民的就业机会,进而游说本国政府限制海外留学生在本地就业,或将对高等教育的国际化进程形成掣肘。例如,今年以来,卡塔尔协商会议多次探讨“卡塔尔高校师资本土化”的议题,不少议员赞成提高卡塔尔高校中本国教师的比例、培养本土行政干部在高校中担任领导职务等提议[22]。

四、结语

作为一起备受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事件,2019 年末出现的新冠肺炎疫情不仅对国际政治经济秩序产生了重大影响,也是左右国际高等教育格局的重要变量。对于以阿拉伯国家为代表的高等教育后发国家而言,新冠疫情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和机遇,既给这些国家的跨国人员流动造成了许多困难,也成为这些国家开展教育变革、赶超世界教育强国的催化剂。去年以来,各阿拉伯国家并未因疫情的冲击而放慢高等教育国际化的进程,而是通过制定新的留学生支持政策、合作办学与联合科研以及教育体系改革,加大力度增加留学生的派遣与接收、推动国际学术交流、强化本国大学的国际通用性。各国希望抓住新冠疫情带来的机遇,促进本国高等教育的提质升级,并在保持世界主要留学生输出国地位的同时,将本地发展为受国际留学生青睐的留学优选目的地,改善自身在全球高等教育格局中的不利地位。

然而,疫情所带来的经费短缺等困境,以及当前阿拉伯世界所推行的新政策对短期利益的注重,加剧了该地区原有的办学质量总体偏低、教育结构严重失衡等问题。同时,新冠疫情引发该地区本地保护主义抬头,带来诸多负面影响,意味着阿拉伯世界提高本地高等教育国际竞争力、完成弯道超车的教育强国之路仍然任重道远。

注释

①受法国殖民的影响,摩洛哥的高等教育制度移植了法国制度,除了通过申请入学的普通高校,还有竞争极为激烈、需要通过选拔性入学考试来录取的精英大学。后者以专业化培养而著称,旨在培养各行业精英。

②“马格里布”(al Maghrib)一词在阿拉伯语中意为“日落之地”,引申为“西部”。传统上,马格里布地区主要指摩洛哥、阿尔及利亚和突尼斯三国。

③卡塔尔协商会议为该国的国家咨询机构,由35 名议员组成,主要负责讨论内阁制定的法令与提案,但没有立法决定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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