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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刻香筒小议

2021-12-06南新荣

艺术品鉴 2021年6期
关键词:竹刻熏香文人

南新荣

用香、熏香,古已有之,《天香传》就有记载“香之为用,从上古矣”1。从单纯使用香料到借助工具,在两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古人将用香、熏香之事发挥到了极致。无论是香料、香烛的丰富多彩还是熏香工具的发展变化,都充分彰显了古人对高雅、精致生活的追求与渴望。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是战国时敬神沐浴的香,“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是三国时等待爱情里的香;“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是唐时闺阁中床饰的香;“一扇香风摇不尽,人念远,意凄迷”是宋时美人手边的香;“种花春扫雪,看箓夜焚香”是明时文人的书斋之香……

熏香作为一种人类使用香料较早的形式,在古人的日常生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无论是书房还是闺阁,无论是文人墨客抑或大家闺秀,都离不开熏香的世界。因为通过燃点植物或香料而散发出来的香气,除了提神醒脑、防疫避瘟、净化空气外,还能沁人心脾、给人带来美感和享受,同时更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此外熏香还有敬神拜佛之用,人们常借缥缈的香烟以达到向神明祈福的目的。

一、香具概说

古人熏香自战国就已开始,但专为熏香而制的工具则在汉代才出现,直至明清,香具在朝代的变换更迭中发展变化,为世人散发传播出千万种馨香。三国两晋时期,开始流行以香沐浴、用香熏衣,香具材质以瓷为主,式样有圆罐式、豆式、承盘等。进入隋唐,金银器盛行,香具材质呈现多样化,但以金银器为代表的各式金属器最具特色,式样有镂空熏球、多足熏炉、长柄香炉等。其中熏球(又名香球、香囊)始于唐武则天至玄宗时期,多以铜、银等各式金属制作,可用于床榻、被褥的熏香。宋代是香文化发展的鼎盛时期,香炉造型愈加丰富并逐渐轻盈简约,香具材质以瓷为主。香具开始组合成套使用始于元,盛于明清,元代有所谓的“炉瓶三事”,即一炉两瓶;明代盛行铜制香炉,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宣德炉。嘉靖时期有“五供”,即一炉两烛台两花瓶,此外,还出现了专为线香设置使用的香筒。清代延续了明“五供”,同时也将不同材质不同形状的香具得到进一步发展,其中不乏香炉、香盒、香筒之类。

纵观历朝历代,香炉基本算是熏香的不二器具了,尽管有香罐、香盒、熏球等各式香具的争奇斗艳,却总敌不过这一炉香烟。但进入明代,香筒产生,在文房和闺阁中都占了一席之位,直至清末民初,都成为文人日常的把玩之器。

“把两头儿拴住了,中间插一枝”2,这段山歌虽属艳曲,却将香筒的使用方法描述得很是贴切。作为一种为直式线香特制的香具,明清时期的香筒多为长18 厘米左右的直筒形状,通常筒内正中有一枚小插管,用于固定线香。上作平顶盖,下有承座支撑,整体镂雕图案,既为装饰,又为香气四溢提供了窗口,在防治虫害的同时,也兼具提神醒脑、清新环境的作用。香筒初兴到发展,材质多样,广义的香筒包含竹、玉、木、象牙、瓷等,如故宫博物院藏清代紫檀嵌白玉透雕云蝠寿字纹六方香筒,碧玉镂雕云龙香筒等,狭义的香筒一般多指竹刻香筒。无论何种质地,香筒都以深雕、镂刻呈现,它不仅成为明清之际广泛流行的熏香器具,而且被作为一种日常摆件来装饰房间愉悦身心。

二、竹刻香筒的产生

(一)熏香成为文人标配

文人、士大夫们以香养性,他们不但视熏香为书房雅趣,甚至将香作为一种日常生活必备之物。在其看来,熏香不仅能享受片刻芬芳,更能用香颐养身心、涵养性情。

熏香对于文人来说是生活必需,尤其在明代,焚香品茗逐渐从一种惯有的生活方式发展成为文人士大夫的标志。如《溉堂文集》有言“时之名士,所谓贫而必焚香必啜茗”3。《高子遗书》记录高启的读书日常——“读书至日昃而止,趺坐,尽线香一炷”4。高濂的《遵生八笺》中也有许多关于香薰的记载,如“焚香鼓琴,栽花种竹,靡不受正方家,考成老圃,备注条列,用助清欢”。另《二续金陵琐事》载“每日早起,坐苍润轩……命童子焚香煮茗若待客者”5。明代中叶以后,“熏香”不仅是净化室内、清雅书斋的点缀,甚至成为名士们追求别样生活的一种情趣——“有明中叶,天下承平士大夫以儒雅相尚,若评书、品画、瀹茗、焚香、弹琴、选石等事,无一不精”。也正因为“挂画、烹茶、插花、焚香”成为文人四艺中的重要内容之一,才使得熏香器具越发多样化,也更贴近文人的品性和要求。他们细致讲究的生活使得关于熏香的各式方法及工具都变得讲究起来,而后便也催生了一系列的香学著作。其中高濂的《遵生八笺》详细论述了香品、香具及其使用方法,除了将当时流行的合香归类分为恬雅者、温润者、佳丽者、高尚者等数品外,还将各式焚香的器具与方法、香薰的特点及用途做了细致的介绍。另周嘉胄的《香乘》可谓明代以前香学的集大成之作,比较全面地总结了历代香品的特点及熏香方法。这些著作都表明了熏香已经成为当时文人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二)线香的出现

线香是一种香名。用香末制成,细长如线,故名。《本草纲目》载“今人合香之法甚多,惟线香可入疮科用。6”这也是线香作为药用的另一价值所在。

虽然唐宋之前都未见关于线香的记载,但线香一词的流行不迟于元代,明时已普遍使用。明清时期基本沿袭了两宋的制香用香方法,但也更加丰富和精细。伴随技术的进步,香品的成型也得到更大发展,极具代表的就是线香的广泛流行。明初线香形制较粗,状似“箸”,又叫“箸香”。进入明晚期,线香的制作摆脱了“范模”的限制,开始使用专门的挤压装置或一种叫“唧筒”的工具,形制才逐渐变细。如《本草纲目》载,明代后期制作线香,常以“唧筒”将香泥从小孔挤出,“成条如线”7。直到清末这种所谓的“唧筒”还在使用,如在十九世纪的中国风情里就能看到广州的“榨玉香”8。

由于线香能够直接点燃,省去了炭熏的复杂程序,随之对香具的要求便也降低了些许,所以此一时期出现大量形制较小、无盖或炉盖简易的香炉,到明代后期便产生了更适用于熏燃线香的器具——香筒、香插。虽然明清香具品类齐全,除了使用前朝的香具外,也有新流行的香筒、卧炉、香插等。但是随着线香的普及,适用于线香的香筒、香插广为流行。

(三)竹刻的艺术化和文人性

英国著名学者李约瑟曾经说过:“东亚文明乃‘竹子文明’”。历代文人都与竹子有着不解之缘。魏晋时期“竹林七贤”常宴席于竹林之下,作竹林之游,他们常被看作清廉淡雅、无视名利的君子之交。北宋的画竹高手文同被苏轼在其散文《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中称赞“成竹在胸”。北宋王安石的《咏竹》以“人怜直节生来瘦,自许高材老更刚。曾与蒿藜同雨露,终随松柏到冰霜”赞美竹的坚硬与刚强。清代经常画竹并赞竹的郑板桥有诗写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自古以来人们就赏竹爱竹,尤其是文人士大夫们毫不吝啬自己的笔墨,倾心尽力地将竹写于诗词中、绘于丹青里,促成了东方竹文化的形成。不仅是诗词里绘画中都少不了竹的身影,甚至于日常生活中都少不了竹的“陪伴”。苏轼的诗词就是写照——“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缘何竹子如此受文人的青睐?首先,竹子空心且挺拔,空心象征可容万物的宽广胸怀,修长挺拔象征刚直、纯洁,从不曲意奉承之德行;其次,竹子有节,一方面象征节节高升、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另一方面象征坚定不变的气节和坚忍不拔的风骨。正因为竹子纯洁、高雅、有节、虚心的气质与文人相通,所以才成为君子的化身,得到了历代文人的钟情与偏爱,甚至经常以竹自居。

中国文人艺术中以竹为题材的作品浩如烟海,其中竹雕艺术品独树一帜、源远流长。它的发展大致走过两个阶段:一是民间竹雕、二是文人竹刻。竹雕是技术基础,竹刻是提炼升华。明代中期,国家经济文化都得到进一步发展,尤其是江南地区独树一帜,在这片物产富饶、经济发达、文化深厚的沃土上,“文人竹刻”应运而生。“文人竹刻”即为嘉定竹刻的代名词,与其他手工艺品多为民间手艺人所做不同,明清时期的嘉定竹刻属于独立的刻竹艺术,刻竹人多为画家、诗人等文化大家,他们精通书法、绘画,喜好诗书礼乐,不仅刻竹题材常以神话故事、历史人物为主,就连刻竹的刀法也融入了书法、绘画的笔法。嘉定竹刻作为一个艺术流派,最大的特点并不是技术层面的深刻透雕,而是文人的介入和作品的文化气息。同时文房用品中大量采用以竹为材料制成的器物,为竹刻提供了施展技艺的平台,加之文人和知识阶层的参与制作,自此数百年间,中国文人与竹雕发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成就了竹刻艺术的空前发展,也进一步推动了竹刻器物向其自身的靠拢。

三、竹刻香筒的特点

任何器物的价值都不仅体现在文化意义和道德层面,更因为它们具有一种娱情悦己之功效,正如庄子所言“躲世间于世间,藏天下于天下”,有些日常所用之物就是为文人避世逃遁表达了情思、提供了寄托。足见器物文化是文人寄托自我意识所在,也是文人表达情怀的载体。明代文人就是希望通过对竹刻香筒的使用、赏玩来营造出文人特有的娴雅、舒适的美感生活。

明清是竹雕艺术发展的高峰时期,在形态制作上,文人匠师门依据竹节、竹竿、竹根等各自的形态特征创作了一系列形式各异的作品。在表现形式上,有浮雕、圆雕、镶嵌、留青、贴黄等多种不同的工艺手法。因文人的加入使竹雕工艺得到飞速发展,且促进了竹雕与书法、绘画的进一步融合,出现了竹刻艺术的盛世况景。直到清末民初,由于历史原因和竹雕匠人素质的下滑,具有文人气息的竹雕作品逐渐消失,多数刻工只求速度,不求精细,使得竹雕又变回了日用工艺品。

深刻,是早期文人表达书画意境和文人情趣的雕刻技法。香筒就是以深刻、镂雕、透雕为主,与其他竹刻作品一样,题材往往选取历史典故、三教神话,书坛佳话。如:“太白醉酒”“刘海戏蟾”“二乔并读”“竹林七贤”等。除了作为香具,香筒还是文人手中、闺房之内的把玩器,在满足了其香具的基本功能之上,还极其形象艺术化地进行了外部的雕刻,各大博物馆藏竹刻香筒都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广东民间工艺博物馆藏竹刻香筒17 件,另有2 件竹刻香插。其中不乏“二乔并读”“东山报捷”“雅集图”等历史典故,另有“三元游行”“美人教子”“西厢记”“春嬉图”等通俗题材。笔者通过对故宫博物院官网的粗略统计,其馆藏竹刻香筒近70件,题材较为丰富,除了常见的山水人物、侍女图外,还有狩猎、牧牛、采芝等极具画面感的生动形象。尽管题材多样,但深刻、镂雕就是所有香筒的特色,既内含匠师高超的雕刻技艺,又外现生动细腻、富有趣味的画面,同时香筒外壁的镂雕纹饰又巧妙地使香气从孔洞中散发,香韵浓淡皆宜,于室内于袖下皆可用。

竹雕作品中很多都是表达与文人生活相关的题材,体现一种“独善其身、自我完善”的风格形象。香筒也不例外,其纹饰中充斥了诸多的“文化形象”,发展到后期,香筒的题材、设计多以迎合大众品味、满足不断发展进步的社会需求为目的。尤其是对书画作品的模仿形成一种定式,不再有作者自身的创作和想法,只是单纯地照搬照抄。因为在明清时期,各工艺品中的图像都逐步程式化,包括名人、名画、名事、典故等,最终都从艺术走向工艺,走向社会。正所谓从众的、社会的才是真正的时尚。

值得注意的是,在雍正年间出现了另一种香筒——垂恩香筒(上文提及的另类材质香筒)。虽然竹刻香筒和垂恩香筒构造基本相同,燃点的都是线香,但垂恩香筒为香品“垂恩香”所使用,为固定的陈设香具,多用于宫殿、庙宇,材质以玉和镀金类的各式金属为主,垂恩香倒立固定其中,由下至上燃烧。而竹刻香筒形制较小,燃点的线香也比较细小,固定于筒内下方中心处,自上而下燃烧,它轻巧便于携带,虽清宫造办处也有制作,但多被文人及普通百姓使用,除了书房、居室经常使用外,还被许多文人随身携带。

竹刻香筒的出现及其发展离不开自古以来的薰香文化,离不开竹子的文人特性。如果说焚香品茗是文人生活的标志,是种雅趣,那竹刻香筒就是承载这份标志并为其增光添色的雅玩。

注释

1 [宋]洪刍等著,田渊整理校点,《宋元谱录丛编香谱(外四种)》,上海书店出版社,2018年1月版,第2页。

2(明)冯梦龙编纂;关德栋选注,《挂枝儿山歌》,济南出版社,1992年10月,第78页。

3(清)孙枝蔚,《溉堂集》文集卷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10月,第1144-1145页。

4(明)高攀龙,《高子遗书》卷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358页。

5(明)周晖,李海荣、金承平主编,《金陵琐事续金陵琐事二续金陵琐事》,南京出版社,2007年9月,第317页。

6(明)李时珍,《本草纲目上》,黑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2012年1月,第327页。

7 同6。

8 黄时鉴等,《十九世纪中国市井风情——三百六十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9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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