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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美国族裔文学中的文化记忆共同体思想

2021-12-06陈天然

关键词:非裔族裔共同体

张 琼,陈天然

(1.复旦大学外文学院,上海 200433;2.华侨大学外国语学院,福建泉州 362000)

从本质上说,作家身为文学创作主体,通常承担着为某个群体,或者说某个文化共同体发声的角色,因而作家自然也被视为这个共同体记忆资源的守护者,文学作品则成为共同体记忆资源的重要载体。在论及美国人和美国文学时,人们普遍的共识即:任何美国人都必然带连字符号“-”,而这个连字符号负载着个人或群体的族裔身份。为了研究的方便,目前我们一般将“主流文化”的欧洲白人后裔的美国文学作品搁置在美国族裔文学范畴之外,因而美国族裔的文学叙事就被普遍接受为美国少数族裔的文学叙事,而其中的族裔作家有着更大的创作挑战和族裔共同体的责任感。

本文论及的美国族裔文学,包括本土裔(印第安裔)、亚裔、犹太裔、非裔、西裔等文学,其作品都凸显了各自的历史记忆和特征,以各自文化的独特性、开放性和包容性,多层次、全方位构筑了美国的文化记忆共同体。这些具有各自代表意义的文学作品又深刻反映了某种共性:它们在文化多元化的环境中保留了独特的族裔性,既是美国文学的组成部分,又有着独特的美国性。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发展,各个族裔文化记忆共同体不断深入与主流文化进行协商,创造共同的未来,形成美利坚想象的记忆共同体,在时间之流中生生不息。在这个过程中,族裔文化记忆的回溯会触及种族和性别等症结问题,而政治正确的路径也不断带给族裔内外的人们启示和困惑。美国族裔作家在写作中追寻、记录、创造了属于自己族裔的文化记忆共同体。因此,在对美国族裔文化记忆共同体的研究中,我们不仅要注重各族裔共同体思想的独特构建脉络,也要探讨它们之间构筑综合族裔文化记忆共同体的潜能,甚至展望各个族裔与主流文化协商互动并成为一个更高层面的文化共同体思想的可能性。

文化记忆共同体的建构可以理解为“将(族裔)经历理论化”[1]的过程,即某种在权力结构中进行叙述、抵抗族裔失忆、保持文化在场、加固族裔共同体的过程。研究美国族裔文学中的文化记忆共同体思想,其可行的途径,就是基于对美国本土裔文学、亚裔文学、犹太裔文学、非裔文学和西裔文学等五大主要族裔文学的探究,揭示族裔作家如何通过书写自身的文化记忆、构建自身的文化记忆共同体,从而与“主流文化记忆”形成对话商榷的关系,由此建立构建文化共同体的可能。

一、美国本土裔文学中的文化记忆共同体思想

美国本土裔在历史上曾遭受种族和文化灭绝,因此,通过文学作品保存文化记忆是本土裔文学最基本的创作内容和努力目标。自十七世纪初叶至十九世纪,美国本土裔文化经历了巨大的失落和文化同化,在语言、文化、传统、历史上屡遭身份危机。但是,以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莫马迪(N.Scott Momaday)的小说《晨曦屋》(HouseMadeofDawn,1968)获普利策奖为标志的美国本土裔文艺复兴,使本土裔文学创作蓬勃发展,成为美国文学整体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文学作品日渐超越族裔范畴,而其中的文化记忆共同体意识日益彰显。

美国本土裔的历史文化具有明显的独特性。首先,印第安文化实际上是十七世纪欧洲人到达北美前几千年一直生活于那片大陆上三百多个部族文化的总称。这些文化之间有共同之处,也有明显差异。其次,十七世纪开始的欧洲殖民进程,给印第安文化带去了灭顶之灾。直到二十世纪中叶,几近灭绝的印第安文化才在美国多元文化语境下逐渐复苏,成为美国文化共同体中的重要一员,其文学发展也走过了从部族文化到印第安(共同体)文学到美国(共同体)文学的历程。因此,美国本土裔文学中的“文化共同体”具有明显的双重性:一是族裔内的印第安文化共同体(如历史上的“泛印第安联盟”等)及其文学表征;二是即族裔外的美国文化共同体及其文学表征,即作品本身与本土裔并无直接关联或仅以本土裔作为情节人物与故事背景,实际上书写的是当代美国社会及其问题,以及作为“生存抵抗策略(survivance)”[2](P2)传统的改写、对话和协商。

本土裔文学中的文化记忆共同体书写有着“自我—冲突—融合”的动态趋向。十九至二十世纪初,出于使印第安族裔和文化免遭灭绝的紧迫感,本土裔作家保存和彰显文化记忆的努力更多体现在部族与个人的历史书写中,如库西克(David Kusik)的《六部落古史概要》(SketchesofAncientHistoryofSixNations,1827)、站熊(Standing Bear)的《斑点鹰的土地》(LandoftheSpottedEagle,1933)等著述,以书写印第安部落文化传统为主题,宣示“印第安主场和在场”(Native Presence)的思想。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之前,本土裔文学中出现了大量描写本土文化与外来欧洲文化的冲突与共存,如昆塔斯科特(Christal Quintasket)的《混血姑娘柯吉维娅》(Cogewea,theHalfBlood,1927),以印第安-欧洲混血主人公、印第安-欧洲文化冲突为主题,成为这一时期本土裔文学作品中的典型。二十世纪六十至七十年代引领本土裔文艺复兴的大多数本土裔作家,不仅大部分作品都超越了部族语境而书写着本土裔共同体的经验,如莫马迪的《晨曦屋》和《古老的孩子》(TheAncientChild,1989)、厄德里克(Louis Erdrich)的《北达科他四部曲》(二十世纪八十至九十年代)等作品,这一时期的此类不少作品情节,已经超越了本土裔文化语境,进入美国主流文化,成为美国经验共同体中的一员,并与主流文化发生交集碰撞。更为重要的是,这些作品以其文化记忆的因素,补充丰富了美国文化共同体的内容,如韦尔奇(James Welch)写美国地方议会选举黑幕的《印第安律师》(The IndianLawyer,1990)、厄德里克写美国当代涉及本土裔的法律与联邦法律体系的矛盾冲突的《圆屋》(The RoundHouse,2012)、当代美国家庭特别是夫妻关系问题的《哥伦布王冠》(CrownofColumbus,1992)和《影子标签》(ShadowTag,2010)等作品,所涉及的问题已经超越了本土裔文化本身的记忆,且进入了美国文化记忆共同体。在此需要强调的一点是,此类作品中的本土裔元素,更多的是体现族裔文化记忆在文化共同体中的在场与参与,而不是彰显族裔文化本身,诸如哥伦布“发现”北美大陆的历史问题,当代美国社会的法律、家庭、性别关系问题,等等。

因此,研究本土裔文化记忆共同体思想,就是聚焦本土裔文学中的文化记忆共同体书写策略,以及本土裔作家通过文化记忆共同体书写进入本土裔文化共同体与美国文化共同体,从而与地方(国家、民族)文化记忆共同体与人类文化共同体的形成互动。

二、美国亚裔文学中的文化记忆共同体思想

美国亚裔文学中的文化记忆共同体思想研究,则详细考察亚裔移民的民族文化并结合其在融合过程中遭遇的种族、阶级、性别压迫等苦难,以此探讨美国亚裔作家笔下的文化记忆共同体。在美国亚裔文学(华裔、印度裔、日裔、越南裔、菲律宾裔等)中,共同体是美国亚裔的梦想,是美国亚裔在不同领域和层面所追求的目标,它超越了种族和阶级界线,创造了模糊、不确定的中介,给予被束缚的边缘群体言说自我的空间和新的风格认同,并批判了二元对立的本质主义观念,为种族、阶级问题的结合和美国社会大共同体的可持续发展提供了新思路。这可以从以下所列华裔、印裔、日裔、越裔、菲裔的具体情况中得以证实:

华裔的历史变迁、民族苦难是华裔作家刻骨铭心的历史记忆,是文学创作的底色。民族记忆表述的传承通过集体无意识构成了华裔作家的文化记忆共同体。华裔作品着力于建构寻根意象。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民权运动”唤起了美国社会少数族裔的民族意识,作为“异乡人”的华裔开始追溯自己的“中国根”。华裔作家对家族历史的追寻与“骨”这一记忆载体密切相关,通过家族历史回忆与延续传统确认自我身份。例如,伍慧明的《骨》(Bone,1993)、谭恩美《接骨师的女儿》(TheBonesetter'sDaughter,2001)、汤亭亭《金山勇士》(ChinaMen,1980)、黎锦扬(C.Y.Lee)《花鼓歌》(FlowerDrumSong,1957)等作品,都从家族、历史、性别等角度阐释“骨”的含义,揭示其对族裔身份及文化再现和重构的意义,凸显“中国根”意识。在叙述形式上,华裔作家用“讲故事”的叙事方式与族裔文化和历史密切关联。故事诉说着个人和族裔的历史,从而形成文化记忆共同体,凝聚力量,传承文化。尤其是以汤亭亭的《金山勇士》和谭恩美的《喜福会》(TheJoyLuckClub,1989)为代表,通过“讲古”,把家族故事、东西方神话传说等通过想象和回忆再创了一种独特的文学体裁,记录了华裔在美国的生活历史,揭示了中美文化冲突与融合。另外,汤亭亭的《女勇士》(TheWomanWarrior,1976),也较多地借助了文化符号包括历史传说、神话故事、易经八卦、儒释道教、祭祖风俗、中华武术、听书看戏等中国传统文化或民间习俗来叙述故事,表征族裔记忆。

印度传统文化(如宗教、神话、种姓制度、饮食烹饪等)构成了美国印度裔文学文化记忆共同体第一个记忆之殇。如拉什迪(Salman Rushdie)在《撒旦诗篇》(SatanicVerses,1988)中,以戏谑的口吻对印度传统宗教进行了讽喻;拉希莉(Jhumpa Lahiri)等作者,则在其作品中讨论以食物为媒介,实现跨越种族、国籍和阶级的鸿沟的可能性;等等。此外,印度的殖民史是美国印度裔文学文化记忆共同体的另一重要组成部分,如芭拉蒂·穆克吉(Bharati Mukherjee)小说《树新娘》(TheTreeBride,2004),刻画了印度殖民时期一个备受压迫的女性形象,尽管身世坎坷,可她能够深明大义,十分坚定地支持甘地领导的民族独立运动,且为此甘愿奉献出自己全部的嫁妆与财宝,乃至最终献出了生命。再如,拉什迪的《午夜之子》(Midnight’s Children,1981)等作品,则探讨了由殖民主义者创制的“混杂”一词,给美国印度裔移民所造成的伤害。

由于二战期间的珍珠港事件加重了日裔在美的不利处境,于是曾不断遭到来自各方面的排挤、仇视和报复,这致使整个日裔的心灵蒙上了深重的阴影。以至于二战之后的“第二代”日裔移民作家的创作主题,似乎都难以避开这段惨痛的历史记忆。因此,日裔文学对集中营经历的再现,充分体现了日裔文化记忆共同体思想。如约翰·冈田(John Okada)在《不-不仔》(No-NoBoy)中,主人公面对美国忠诚问卷中的问题陷入的两难境地。再如,珍妮·W·休斯顿(Jeanne Wakatsuki Houston)在自传体小说《别了,曼扎纳》(FarewelltoManzanar)中,再现了自己七岁时曾随家人一起被强迫迁徙和关押在加州的曼扎纳集中营的苦难经历。

越裔文化记忆共同体的传承,遵循特定且严格的形式。从媒介视角看,文化记忆共同体需要固定的符号系统和演示方式(包括语言、文字、仪式、图像、歌曲、节日等)。如王洋(Ocean Vuong,1988-)在《地球上我们短暂的荣光》(OnEarthWe’reBrieflyGorgeous,2019)中,借助语言、越南歌谣、民俗等记忆载体,使主人公“狗儿”建立与祖辈的联系。尤其是越战时期,歌曲几乎成为无数难民抚慰心灵的重要方式,故在外祖母教给“狗儿”的民歌中,有一首来自越南著名歌手庆璃的作品,歌曲的内容描述了一个女人在堆满尸体的倾斜的多叶山上歌唱的场景,歌曲的情境折射出的死亡意象让“狗儿”深刻了解到越南难民在战争中的悲惨境地,进而“狗儿”将越南歌曲里的死亡意象同生活场景相互对照,触发了对越战时期死亡记忆的联想,由此搭建起与族群共通的情感基础。

菲裔文学艺术再现了菲裔移民美国的艰辛历程,呈现出典型的文化记忆共同体。菲律宾人向北美移民最早可追溯到十六世纪,但移民大潮发生于1898年美西战争结束后。二十世纪初到1935年,一批劳工和留学生来到美国,身处社会边缘,受尽白人歧视。1945至1964年期间许多菲律宾人以美国盟国公民身份移民美国。1965年美国废除了移民法中的一些歧视条款,大量菲律宾人来到美国,主要居住在大都会地区的中心城市。于是,菲裔移民在融合过程中遭遇的种族、阶级、性别压迫等苦难形成了作家笔下文化记忆共同体,凝聚着族裔的文化力量。其中的代表作有卜娄杉(Carlos Bulosan)的自传体小说《美国在心中》(AmericaisintheHeart,1964),该作以民族文化为基础,提倡博采多元文化的杂糅文化身份认同。

总之,美国亚裔内部多层次、多元化的文化记忆共同体特征鲜明,各亚裔族群文化记忆共同体之间互动共融,亚裔文化记忆共同体与主流社会不断形成协商磨合,由此体现了亚裔文化记忆共同体思想中丰富多彩的层次与求同存异的内涵。

三、美国犹太裔文学中的文化记忆共同体思想

犹太人是书的民族,是长于记忆的民族。见证苦难的意识镌刻于他们的文学作品和理论著述。记忆研究领域就有众多犹太学者,其中的一些概念对研究美国犹太裔文学具有启示意义。如“集体记忆”由犹太社会学家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提出,旨在揭示各种纪念活动形成记忆共同体的作用。尤其是犹太民族历史上的重大事件,都被融入一年中几个固定的节日来进行纪念,男女老幼共同参与,集体记忆由此得以传承。另一个重要概念“记忆之场”(Realms of Memory),则由犹太人诺拉(Pierre Nora)在其著作《记忆之场》中提出,强调了地域和空间对记忆产生及保存的意义。该书汇总了法国集体记忆史研究成果,通过对记忆场所的研究,探询残存的民族记忆,以期找回群体、民族和国家的认同感与归属感。

二战后,以文学方式再现犹太大屠杀历史及其后遗症成了美国犹太小说的重要主题。至少有数十部美国犹太裔大屠杀小说通过苦难见证建构和加固文化记忆,如贝娄(Saul Bellow)《塞姆勒先生的行星》(Mr.Sammler’sPlanet,1970)中的个人创伤记忆、欧芝克(Cynthia Ozick)《吃人的银河系》(TheCannibal Galaxy,1983)中的感恩记忆、罗斯(Philip Roth)《夏洛克行动》(OperationShylock,1993)中的追责记忆,以及塞恩·罗森鲍姆(Thane Rosenbaum)《二手烟》(SecondHandSmoke,1999)中的隔代记忆,都构成犹太裔独特的文化记忆共同体,展现犹太裔作家如何凭借残存的民族记忆,竭力追溯和寻找犹太裔群体、民族和国家的认同感与归属感。再如,贝娄的《贝拉罗莎暗道》(TheBellarosaConnection,1989)和辛格(Isaac Bashevis Singer)的《哈德逊河上的阴影》(ShadowsontheHudson,1957)及《敌人:一个爱情故事》(Enemies:A LoveStory,1972)等作品,也从多角度、多层次再现了大屠杀及其幸存者的情况。特别是格林(Gerald Green)的《大屠杀》(Holocaust,1978),更是真实而全面地叙述了大屠杀自始至终的历史,成为众多犹太记忆叙事中覆盖面最全、影响力最大的作品,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

在剖析美国犹太裔文学中的文化记忆共同体思想的同时,我们也对犹太裔的文化之根,其离散族裔之想象的、精神的家园有了深入探索。

四、美国非裔文学中的文化记忆共同体思想

自十六世纪第一批非洲人运抵美洲港口开始,文化记忆的遗失与重构始终是这个族群面临和探索的问题。南北战争虽然终结了奴隶制,但黑人并未完全获得自由和民权。十九世纪下半叶,南方重建的失败和种族隔离制度的实施,进一步强化了种族敌意。一批新兴美国非裔作家在文学作品中揭露非裔的艰难处境和身份问题,抨击白人的种族主义暴行。此后,这种以当下为导向的美国非裔文学传统在约一个世纪的时间里主导着美国非裔作家的创作。

二十世纪初,杜波依斯在《黑人的灵魂》(TheSoulsofBlackFolk,1903)中,首次提出了“双重意识”的观点,指出非裔的双重文化身份,倡导非裔坚持种族立场。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哈莱姆文艺复兴汇聚了一批有自我意识的非裔作家,他们以非裔文化为傲,发展文学艺术,重塑非裔形象。哈莱姆文艺复兴是美国非裔文学史上的第一次繁荣,也是美国非裔作家在文学中建构文化共同体的一次伟大的尝试。尽管这场以种族自豪感为中心主题的运动热潮在三十年代的经济大萧条中迅速淡出,但大萧条的残酷现实促使美国非裔作家重新转向社会抗议和种族问题。

1954年民权运动的爆发引发了关于种族主义的全国性对话。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历史学家开始从黑人的视角重审过去,在研究上转向民间传说、口述传统、奴隶自述等资料的整理。越来越多的非裔作家在作品中重访奴隶制,重新建构被官方“遗忘”和歪曲,同时也被本族裔压制的历史记忆。

新奴隶叙事的兴起推动了奴隶制由历史事件向民族文化记忆迈进,其中既有重塑被主流叙事刻板化的人物形象与填补官方历史空白的《昌奈斯维尔事件》(TheChaneysvilleIncident,1981)、《宠儿》(Beloved,1983)、《德萨·罗斯》(DessaRose,1986)等作品,也有根据家族流传的口头故事进行回溯祖辈的经历与挖掘非裔早期历史的《根》(Root,1976)、《凯恩河》(CaneRiver,1982)和《双翼掩面》(TwoWingstoVeilMy Face,1983)等作品。如何再现族裔历史对族裔身份认同至关重要,如在《所罗门之歌》(SongofSolomon,2009)中,奶娃通过悬崖上的一跃完成了家族历史记忆和自我身份的探寻之旅;在《昌奈斯维尔事件》(The ChaneysvilleIncident,1981)中,主人公通过对祖辈历史记忆的追溯和想象,最终与族裔文化产生认同;在《归家》(Homegoing,2016)中,则通过一个家族九代人从非洲到美洲的命运展演,重审了家族和民族的历史。这些小说文本通过在历史和记忆中寻找美国非裔主体的文化建构根源,将集体的历史和文化记忆凝聚为族裔认同,在群体内部形成凝聚力,从而构建一个全新的非裔当代文化共同体。

从战后到当代,从哈莱姆文艺复兴到修正主义历史潮流带来的新奴隶叙事,美国非裔作家在与种族问题不懈斗争的同时,摸索出了一条适合本族裔的文化共同体构建路径。通过文学创作重新阐释族裔历史,建构具有内部凝聚力的文化记忆共同体,是深藏于每个有民族责任感的非裔作家内心的重要使命。

因此,通过美国非裔文化记忆共同体,我们可以管窥美国非裔作家通过文学创作不断进行反对种族歧视的斗争,重新阐释民族的历史,促进当下美国非裔内部的凝聚团结,为摸索出一条适合本族裔的文化共同体构而不懈努力。

五、美国西裔文学中的文化记忆共同体思想

从十六世纪早期的西班牙殖民地时期,到1848年2月2日哥德卢佩伊达哥条约的签定,战败的墨西哥被迫把一半土地割让给美国,到1898年的美西战争,古巴和波多黎各成为美国的管辖地,再到二十世纪从拉丁美洲各国涌入美国的移民潮,拉丁美洲人民的命运以及他们与美国的关系,与帝国主义的领土扩张和变幻莫测的地缘政治密不可分。美国拉丁裔文学内部虽然存在主题、审美以及政治诉求的差异,但却拥有共同的历史潜文本,如在安纳亚(Rudolfo Anaya,1937-)的《保佑我,乌尔蒂玛》(BlessMe,Ultima,1972)中,尽管有着浓厚的自传色彩,可为了自己的成长而树碑立传并非作家的创作目的,主人公托尼将不同的宗教信仰、文化传统、价值观念、生活方式综合融会,建构新型自我的做法,本质是安纳亚对个人和族群如何调和主流文化与族裔文化之矛盾,建构新型文化记忆共同体的有益建言。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美国墨西哥裔在黑人民权运动的鼓舞下,发起了奇卡诺运动,在文学艺术、学术研究等领域掀起了奇卡诺文艺复兴,涌现了以索尔作家群为代表的大批创作人才,为八九十年代西裔作家在主流社会的崛起创造了条件,因此文学史家一般视六十年代为当代美国墨西哥裔文学的起点。

政治运动与文学思潮密切互动,造就了当代美国墨西哥裔文学中独有的“阿兹特兰情结”。所谓“阿兹特兰”,应是墨西哥神话传说中阿兹特克人的发源地,尽管长期以来对于阿兹特兰的具体位置众说纷纭,但在美国的墨西哥移民及其后代的意识中,阿兹特兰就是被割让领土(即今天的美国西南部)的代称。在奇卡诺运动中,阿兹特兰更是成了奇卡诺意识的核心,对唤醒墨西哥裔文化记忆,促进墨西哥裔的种族和文化认同,反抗美国主流社会的政治压迫、经济剥削和文化霸权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1971年之后,诗人阿卢里斯塔(Alurista,1947-)出版《阿兹特兰的花与歌》(FloricantoenAztlán,1971)等一系列诗集,以印第安神话和宗教故事为题材,传播和弘扬奇卡诺文化民族主义。1970年,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创办的《阿兹特兰》杂志,至今仍是奇卡诺社会科学和文学艺术研究的重要阵地。其他以“阿兹特兰”命名的还有《阿兹特兰书目》(BibliografiadeAztlan:AnAnnotatedChicanoBibliography,1971)、《阿兹特兰:美国墨西哥裔文学选读》(Aztlan:AnanthologyofMexicanAmericanliterature,1973)等重要著作,而不以“阿兹特兰”命名、但表达类似主题的著作,更是不计其数。这些作品展示了阿兹特兰神话对于奇卡诺身份认同和现实斗争的意义,它所探讨的劳工题材更加切近奇卡诺运动的政治诉求,传达的信息也更为积极。

探讨西裔作家如何通过各自族裔的神话传说和历史传统,我们看到这些作品借用“阿兹特兰情结”,唤醒族裔文化记忆,构建文化记忆共同体,在反抗美国主流社会的政治压迫、经济剥削和文化霸权的过程中促进西裔的种族和文化认同。

基于对上述美国各重要族裔文学的文化记忆共同体概述,尤其是各族裔文学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家及作品,我们可借助多重批评视野,如文化研究、后殖民主义、新历史主义、神话研究等理论,从文化记忆切入,对文本进行新的阐释,探讨共同体思想的内涵及丰富的层次,如族裔内部各部族共同体、族裔间共同体、跨族裔共同体等及其相互关系。

应该认识到,族裔文学是美国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对把握美国文学总体及多元文化的特征具有重要意义。文学文化记忆的历史书写方式强调,当下思维影响了人们对历史的理解,而其文化研究方法又表明,历史对人们的当下行为具有影响力。文化记忆在时间、空间、身体、对象、体验、信息传递等方面均有体现,包括诸多文化本源、观念、族裔身份历史等的文本与图像。文化记忆强调记忆并不局限于个人、私密的体验,也属于集体范畴,其形成过程与历史书写密切相关。因此,在研究诸多族裔文学作品的过程中,我们既要把握好文化记忆共同体所涉及元素的处理,显示出历史对族裔当下行为具有相当的影响力;同时也要把握好当下美国社会的现实环境对族裔文化共同体发展的影响,以及文化记忆不断与各种因素的交融、互动、冲突、衍生,以此深入我们对美国族裔文学文化记忆共同体的理解。

随着历史的推进,我们也从美国族裔文学的发展中看到,不少族裔作家的创作成就、影响,以及创作的主题及关注的问题,逐渐超越了族裔政治、种族文化的范畴,在其族裔文学的独特之上,不乏经典文学的普遍特征。更重要的是,各族裔文化共同体的相互碰撞和交流,也会给美国文学带来无尽和开放的结局,学界对族裔文学的研究也一直处于恒久的动态发展中。基于族裔文化记忆所构筑的共同体,其文化认同也在与各族裔文化,与主流文化的对话和沟通中,有着相互交叠、彼此影响、共同发展的趋势。族裔文学日益超越民族的界限,而共同的书写语言又成为它们跨越差异,建构更宏大共同体的巨大潜能。

在美国族裔文学不断动态发展、重组、建构的文化共同体中,我们越发领悟到:族裔文学不仅是构建族裔内文化共同体的重要因素,各族裔文学之间、族裔文学与主流文学之间的共存互动,也同时构建着一个国家的总体文化共同体。这种更为宏观、顶层逻辑的文化共同体思想,也正是目前研究美国族裔文学的文化记忆共同体思想的一个总体设想和研究方向。这一分总式共同体建构的可能性,会随着族裔文学共同体思想的研究得以揭示、分析、论证;我们也将从研究中不断发掘族裔内在的文化凝聚力,进而对族裔之外更为广阔的文化语境进行深入观察和思索,并期待以真诚、沟通、平等的态度来面对不断拓展和交融的诸多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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