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美国华裔文学杂合语言回译研究
——以《喜福会》中罗马化汉语拼音为例

2021-12-06利,

关键词:杂合喜福会汉语拼音

龙 利, 陈 林

(江苏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镇江 212100)

《喜福会》是当代美籍华裔女作家谭恩美对中美文化之间关系进行探索的一个范本。小说描写了四个移民家庭中四对母女之间的关系,“将家庭矛盾、母女之间的冲突提升到文化冲突的层面,并在中美文化传统的大背景下使之象征化、寓言化,极富文化内涵与艺术张力”[1]。小说自问世以来,学者们从女权主义、后殖民主义、叙事结构、文体特征、飞散等视角对该作品进行了全方位解读,深入剖析了蕴含于其中的中西方文化的冲突和融合、中国传统文化意象的流变、华裔女性的生活和心理状态、文化身份的迷失和建构以及作品独特的叙事特征和艺术魅力。但国内关于该作品的汉译研究可谓寥若星辰。笔者在“中国知网”上以“《喜福会》翻译研究”为主题进行检索,仅出现了51条结果,且大多为非核心期刊刊载论文,还有一部分是硕士论文。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学者及研究成果主要为:刘芳从后殖民视角探讨了文中多语现象、中式英语和中国文化专有项的翻译问题,呼吁译者不能忽视原作的写作意图[2];王晨爽从接受理论角度强调了译文审美再现与读者期待视野融合的重要性[3];周晔则指出了原文的飞散性,并突出了“全息”翻译的概念,要求译者应传达出原文的多重含义[4]。

这些翻译主张大多突出了“翻译首义为信”的原则,并针对不同的语言现象提出了相应的翻译方法。其不足之处在于研究不够深入、理论性不够强,且存在一定的争议。基于此,笔者拟从微观层面入手,围绕翻译的本质问题,借助认知语用学中的关联理论,深入探索作品中的杂合语言翻译问题。将语言学有关理论应用于华裔文学的回译研究,可以为宏观的文化研究提供语言学支撑,有利于增强研究的科学性,弥补前人研究的不足。

一、《喜福会》语言的杂合特征

在《喜福会》这部作品中,作者谭恩美通过对语言的创造性使用,将大量汉语表达以音译形式直接植入英语,或将一些典型汉语思维方式冠以英语的形式,在标准英语中融入许多非标准英语,为读者呈现了双语杂合的奇妙景观。为了更深入地了解《喜福会》中杂合语言的由来与特点,笔者从历史角度对语言的杂合性问题进行简要概括。

(一)语言的杂合性

“杂合”是由英语中的“hybrid”一词翻译而来,最初源于生物学,后来随着跨学科的发展,逐渐渗透到社会科学与人文科学领域,因此表示“由于两方或多方相互影响、相互作用而形成的新的一方”[5]1。在语言学中,“杂合”主要是指词汇中含有大量外来词的语言,或由不同的词汇和句型结构杂合而成的一种新的语言。这种语言杂合现象曾被许多人认为是对语言的污染,但是随着全球化的发展,人们逐渐能以更加开放、包容的心态对待语言中的杂合现象,也认识到了杂合语言在满足表达需要、丰富当地语言文化方面所起的积极作用。语言的杂合反映到文学作品当中,则形成了巴赫金(Bakhtin Michael)所说的“多语现象”。在巴赫金看来,杂合的形成意味着对权威话语的挑战,蕴含了产生新的世界观的潜能,为语言带来了深刻的批判态度,因而可以丰富文学作品的内涵,使其更有深度[5]7。后殖民文学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杂合,殖民地或第三世界国家的语言文化与宗主国语言文化互为他者、相互作用,使宗主国的读者意识到另一种异质文化的存在,有利于消除狭隘的民族中心主义思想,以更加开放的心态去对待文化之间的差异。从翻译的角度来看,译者在翻译过程中要受到原文及译文在语言、文学和文化方面的双重制约,既要考虑目的语的语言规范和文化语境,又不能完全抹杀原文的异质性,因而必然是杂合的。但这种杂合的程度或异质性成分在译文中所占的比例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着不同历史时期翻译诗学的变化而变化。例如,晚清时期的翻译家严复在翻译《天演论》时,为了唤醒士大夫阶层对“适者生存”“救国图强”等观念的认同,就抛弃了原文语言的特点,采用了古雅的桐城派诗学风格,因而译文语言的杂合度很低。“五四”运动以来,随着西学在中国的传播和白话诗学观的产生,文学翻译作品中的欧化现象越来越多,译文杂合程度也随之加深。到了后现代时期,提倡语言差异性和文化多样性的杂合翻译诗学观开始盛行。当代研究表明,“通过翻译引入非本土的语言形式和表达方式会使原有的诗学形式发生改变,与其寻找通用的诗学方法(poetic devices)或形式体系(formal schemes)来描述诗学中的微妙变化,还不如探索翻译诗学与文学、语言和文化变迁的相互作用”[6]。由此可见,当代的翻译诗学具有开放性、差异性、动态性和杂合性等特点。

美国华裔文学代表作《喜福会》体现了后殖民文学中的杂合特征,这是由作家的双重文化身份和双语能力决定的。美籍华裔作家用英语表述有关中国文化内容的过程,实际上是一种文化翻译的过程,其语言和文化上的杂合性也体现了一种杂合翻译诗学观。这种有着翻译特色的杂合文本在汉译过程中又成为原语文本,这对翻译提出了巨大的挑战。以《喜福会》为例,原文的杂合特色主要体现在语言、文化和文学手法方面,其中语言的杂合性主要包括以下两个方面:一是罗马化汉语拼音的使用,如dyansyin[7]23(点心)、gwan deng shweijyau[7]253(关灯睡觉);二是不符合英语规范的中式英语的运用,如“he not want it.We not want it”[7]93“One day quit, next day play.Everything for you is this way”[7]171。笔者则重点研究语言的杂合性在罗马化汉语拼音汉译中的体现。

(二)《喜福会》语言特色之独创汉语拼音

美籍华裔作家在用英语来表述中国传统文化信息时,“最便利的方式就是使用大量的符号,将它们的象征意义扩散至作品的各个角落,以此来造成整体印象”[8]。《喜福会》原文中最引人注目的语言现象就是其中插入了许多作者独创的以拼音方式拼出的汉语,即“罗马化汉语拼音”。这样的拼音形式不仅有单个的词,也有完整的句子,不仅出现在小说人物的对话中,也出现在作者的叙述部分,涉及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如人物称谓、组织机构、衣食器具、计量单位、游戏运动、观念准则、四字成语等[9]42-43。这种在主要叙事语言中穿插一种或多种外国语言的现象即多语现象(multilingualism),其文本也被称作多语文本。这些外语成分的出现不是随意或偶然的,而是作者的精心安排,用以传达一定的交际意图,具有诗学和政治的双重意义。正如Grutman在《翻译研究百科全书》中所说:“语言多样化所产生的影响既取决于语言变体在文本中的视觉嵌入(visually embedded)方式,又取决于它们所具有的文本外的社会价值”[10]。美国华裔文学是一种跨文化写作,承载着文化翻译的职能。在《喜福会》这部作品中,作者对表达人物特殊情感和具有显著中华民族特性的词汇采用了“零翻译”的策略,即用独特的罗马化汉语拼音方式音译过来。为了避免原文读者在读到这些外来成分时大脑出现“真空”状态,于是又通过上下文使这些词的意思明晰化,从而达到了促进文化交流的目的,具有深刻的文学和文化意义。具体而言,从文学手法来看,尽管上下文中提供了一些交际线索,这些外语成分的直接挪用对英语读者而言还是带来了一种陌生化的阅读体验,让他们感受到了另一种文化的在场。此外,这些外语成分还经常出现在母亲与女儿的对话当中,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增强了语言的交际效果。从文化价值来看,作者在小说中嵌入大量的外语成分,从内部对处于中心位置、强势地位的标准英语进行“污染”,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回应西方霸权、消解中心主义、促进多元文化并生共存的目的。这是杂合翻译诗学的体现,“更加符合后现代多元、多样的文化观,对于彰显语言文化差异、保留各民族文化的特色具有积极的作用”[11]。《喜福会》中的语言杂合不仅仅是体现人物外籍身份、表达某种强烈情感的文学表达形式,更强调了一种“属下”发声的努力,构建了中西文化交流与融合的发展景观。这种杂合的诗学特性不仅对理解原文至关重要,对如何将其回译到汉语母体中来也提出了巨大挑战。

二、《喜福会》中罗马化汉语拼音的回译

该如何处理《喜福会》中大量的罗马化汉语拼音的回译一直是个颇具争议性的问题。这属于多语文本的翻译范畴,因此有必要先对多语文本的翻译问题进行梳理和分析,在此基础上再对《喜福会》中罗马化汉语拼音的回译问题做进一步研究。

(一)多语文本的翻译问题

在主要叙事语言中穿插一种或几种其他语言成分的文本被称为多语文本。在翻译这类作品的过程中,最棘手的问题在于如何最大程度地再现原文中外语成分的特殊含义以及是否应在译文中保留原文的杂合特征。为了便于分析,笔者将多语文本大致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有原文可据的翻译文本,其多语特性体现在对原文专有名词的音译上。贾洪伟曾撰文探讨了英译中国典籍回译的种种困难,其中就包括了英译本中威妥玛拼音的识别和转写。在汉语拼音方案公布以前,“威妥玛拼音系统一直通行于世界各国,用以拼写中国的人名、地名、专有器物名等”[12]。夹杂着这类威妥玛拼音的中国典籍英译本可以被看作是一种多语文本,而译者的使命就是如实将这些与汉语拼音截然不同的拼音方式还原成对应的汉语人名或地名等。可见,对于这类有据可依的中国文化典籍的回译,最大的困难在于考证、识别原文中的外语成分并将其还原成本来的面貌,而原文的语言杂合特色在译文中则无需保留。第二类多语文本是作者出于特定的目的在主要叙事语言中植入外国语言的创作。例如,在欧洲各民族语言文学形成之初,其文本中都包含大量的拉丁语成分,目的是“为了显示人物的地位及教育程度,或突出文体的庄重”[13]。由于拉丁语对欧洲各民族的读者来说并不陌生,因而译者可将原文中的拉丁语成分移植过来,这样既保留了原文杂合的诗学特性,又大体实现了外语的语用功能。但如果将西方多语文本翻译成汉语,问题就会变得更复杂,这是因为汉语读者对原文中外语成分的理解程度不可能和西方读者一样,若将其外语成分照搬过来,或是采用其他替代、补偿手段,都难以达到等值或忠实的翻译标准。第三类多语文本是多元混杂、异质共存的后殖民文学作品。在一些西方前殖民地的文学作品中,前宗主国的语言文化与本地的语言文化交融在一起,形成了所谓的“杂交”现象,使得语言的纯粹性不复存在,强势语言文化的霸权地位受到挑战。文中所探讨的美国华裔文学也属于后殖民文学范畴,其作品中的多语现象同样是作者有意为之的策略性安排,因此在翻译过程中译者不能随意将其舍弃。然而,多语文本的翻译绝非易事,尤其是当原文中的外语成分就是译入语时,译者就只能“望文兴叹”了。美国华裔文学中的外语成分虽代表汉语,却不是汉语的书写形式,也不是正常的汉语拼音方式,若将其原封不动地照搬到汉语译文中来,再加上对应的中文,一方面可以保留原文的多语特性,忠于作者的意图;另一方面,虽然这些罗马化的拼音后面紧跟了中文翻译,但视觉上依然会给汉语读者带来一种陌生化的冲击,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与原文相似的陌生化审美效果。为进一步验证上述观点的科学性和合理性,笔者将借助认知语用学中的关联理论,对《喜福会》的具体翻译实例做进一步分析。

(二)关联理论视角下的翻译策略选择

关联理论是西方语言学家Sperber和Wilson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提出来的认知语用学理论,在语言学界和翻译界曾引起很大反响,至今仍被学者用来指导翻译实践[14]或翻译新领域的研究。该理论认为,交际不仅是编码、转码和解码的过程,同时也是认知推理的过程。要理解交际者的话语含义,受体需要依据语境知识作出合理的语境假设,找到理解作者意图的最佳关联,通过推理推断出语境暗含,最终取得语境效果,达到成功交际的目的。而最佳关联的确立离不开交际者的“明示”,即交际者要引导受体找到与话语含义相关的语境知识,确保这些语境知识具有可及性(accessibility)。从受体方面来说,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受体不用付出不必要的努力去理解交际者的意图;受体为理解交际者的意图所付出的努力是值得的,换言之,这些努力能为受体带来积极的语境效果”[15]43。

总而言之,关联理论从认知的视角阐释了交际的实质,认为交际实际上是一种“明示”——推理行为。翻译是一种跨文化的交际活动,涉及到作者与译者、译者与译文读者的两轮交际,同样需要大脑的推理活动,因而离不开关联理论的指导。

在关联理论的视域下,译者要根据原作者的意图和译文读者的期待进行取舍,从原作者明示的交际行为中寻找最佳关联,再依据动态的语境进行动态的推理,并将这种关联性有效地传递给译文读者;译文读者在付出与原文读者相似的认知努力(processing effort)后,能够获得与原文相似的语境暗含或语境效果,从而使译文和原文在相关方面达到Gutt所说的“解释性的相似”(interpretive resemblance)[15]48。关联理论翻译观认为,由于交际双方在认知结构、认知环境、语言、文化等方面均存在较大差异,完全对等的翻译只是一种理想状态,在实际翻译中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因此,译者的首要任务是达到翻译的效度:使原文作者的意图与译文读者的期待相吻合,但是“在保证交际成功的前提下,译文应尽可能向原文靠近:使话语本身具有最佳关联性,使译文和原文最大程度地契合,达到逼真境界”[16]。这一观点体现了语用内涵与语言形式的密切关系:语篇中的句法和语义标记都具有一定的语用功能,因而在翻译的过程中,尤其是在文学作品的翻译中,不能随意改变。Sara Dicerto在其著作《多模态语用学与翻译:源于文本分析新模式》中同样指出了语境内涵(contextual implication)和语义表征(semantic representation)的关系。他认为后者是前者的基础,在多模态文本的翻译中,译者应当思考如何“通过再现与原文相似的语义表征来表达与原文相似的显性和隐含之义”[17],从而将语用推理与特定的语义表征形式结合起来,在两者之间找到最佳关联。这为美国华裔文学作品中多语现象的“零翻译”策略提供了有力依据。笔者选取目前广为认可的分别由田青和程乃琳翻译的《喜福会》中译本作为研究对象(以下简称“田译本”和“程译本”),通过对两个译本中翻译实例的对比分析,以期更直观地解释在译文中保留原文多语特色的重要性。见例1:

原文:She said the two soups were almost the same,chabudwo.Or maybe she saidbutong, not the same thing at all.It was one of those Chinese expressions that means the better half of mixed intentions.I can never understand things I didn’t understand in the first place.[7]19

田译本:

她说这两种汤几乎是一样的,chabudwo(差不多);也许她是说butong(不同),根本不是一回事。反正是汉语那种言不由衷的说法,指的是两种事物哪一个更好。一开始就弄不懂的事情我从来记不住。[18]5

程译本:

她说,“这两种汤差不多是一样的。”“差不多”,或者她的真正意思是要说“不同”,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这是中国式的咬文嚼字,一种措辞技巧——这其实是在混淆某种基本概念,在中国,十分注意措辞和用词,尽量使之婉转,这一套我是永远也学不会的。[19]4

这是小说主人公吴晶妹(Jing-mei Woo)回忆母亲时说过的一段话。当时母亲在谈到她做的黑芝麻汤和“林阿姨”做的赤豆汤时,她说的也许是“差不多”,又或者是“不同”,这一点吴晶妹记得不太清楚,因为正如她自己所说:“一开始就弄不懂的事情我从来记不住。”在原文中,这两个词都采用了音译的方式,并在上下文中给出了英文解释。这种语码转换具有特定的语用功能,能够引导原文读者在其认知语境与交际者意图之间找到最佳关联。在这个句子中,不管吴晶妹的母亲说的是“差不多”还是“不同”,她都在婉转地表达一种观点:她做的汤要更胜一筹。这突出了汉语的含蓄性和内涵的丰富性,是单纯的英语所无法表达的,因此作者采用了音译策略,同时也凸显了小说主人公的中国文化身份。对于原文读者来说,这种外来成分拉大了他们与文本的距离,让他们意识到了另一种语言文化的在场,而吴晶妹接下来的英文解释也未必能让他们真正明白这两个词的内涵,只会让他们意识到汉语表达的博大精深。这样一来,在音译形式、读者的认知语境和作者的交际意图之间便建立起了最佳关联。翻译是一种跨语言的两轮交际活动。译者最大的职责就是要忠实于原交际者的意图,依据译入语读者的认知语境重建最佳关联。在这个句子的翻译中,田译本保留了原文中的音译形式,并用括号的方式将对应的汉语置于其后。这对于汉语读者来说有如下两个语用功能。其一,这种罗马化的拼音方式能给汉语读者带来一种视觉上的冲击,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原文的陌生化审美效果;其二,让汉语读者意识到原文在此处发生了语码转换,可以让读者对华裔文学的语言特点及其进行自我身份建构的文化实践活动有更全面的认识。总的来说,田译本从形式到内容都比较忠实于原文,遵循了关联理论的基本原则,有效传递了作者的意图。相比而言,程译本更倾向于关照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因此删减了原文的罗马化汉语拼音,使得语言表达更为流畅、易懂。见例2:

原文:“He is American”?warned my mother, as if I had been too blind to notice.“Awaigoren.”[7]117

田译本:

“他是美国人,”妈妈提醒说,好像我瞎得连这点都看不见,“一个waigoren(外国人)。”[18]98

程译本:

“他是个美国人哦!”她警告般地提醒我,仿佛我是个瞎子,看不出他是个外国人似的。[19]108

在这个例子中,当女主人公罗丝(Rose Hsu Jordan)的母亲发现罗丝正和一个地地道道的美国人交往时,她先是用英文提醒女儿对方是个美国人,然后又本能地用中文强调对方是个“外国人”,表达了自己强烈的反对意见。原文中音译词的使用生动再现了小说中母亲的族裔身份,体现了人物强烈的情感,是原文读者理解作者交际意图的重要线索。田译本中保留了原文的杂合特征,让中文读者意识到原文在此处发生了语码转换,能想象到小说中母亲说这句话时的情景,因而此处音译词与原作者的意图之间便建立起了最佳关联。相比而言,程译本的译法更加符合汉语读者的阅读习惯,但是忽视了原文的语言形式和作者的意图。见例3:

原文:To this day, I believe my mother has the mysterious ability to see things before they happen.She has a Chinese saying for what she knows.Chunwangchihan: If the lips are gone, the teeth will be cold.Which means, I suppose, one thing is always the result of another.[7]149

田译本:

今天我还相信母亲有一种说不清的能力,她能预知未来的事,她有句中国成语能说明她未卜先知的能耐——Chunwang chihan(唇亡齿寒),我想,这句话是说一件事是另一件事的必然结果。[18]129

程译本:

直到今天我还相信,妈持有那种先知先觉的功能。对此,妈总以一句中国成语来解释:“唇亡齿寒”,假如嘴唇不复存在,牙齿当然就会觉得冷了。我想,那意思就是:一件事务的发生,常常会导致另一件事的到来,世上万物,彼此依附,互相牵连。[19]141

成语是中华民族文化的瑰宝,它言简意赅、朗朗上口,蕴含着一个个深刻隽永的典故,具有浓厚的中国文化色彩。在例3中,作者直接在英文中植入汉语成语的音译形式,既体现了人物的族裔身份,又向西方读者展现了汉语成语的音律美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对促进中西方文化交流具有一定意义。田译本保留了原文中的音译词“Chunwang chihan”,并用括号的方式将对应的汉语成语标注其后;而程译本则采用了地道的汉语,并对该成语含义进行了解释说明。相较而言,田译本为汉语读者真实地再现了小说中母亲的族裔身份,更能体现原作者的交际意图和最佳关联原则。

除了上文所提到的被保留在译文中的某些汉语词汇深刻的内涵和文化底蕴,以及表达人物的强烈情感之外,在回译文本中加入罗马化汉语拼音还具有强调某种难忘的记忆、暗示母女关系的微妙变化等功能。比如,当罗丝回忆小时候他们一家去海边度假时,她仍记得母亲叮嘱她要照顾好四个弟弟时说的话,“Dang-sying tamende shenti”[7]123(“当心他们的身体”)。这是因为后来发生了一起意外,她最小的弟弟被海浪冲走了。这让罗丝陷入深深的自责中,而母亲的这句话也一直萦绕在她的心中。又如,当钟韦弗利(Waverly Jong)告诉母亲她要再婚时,母亲用汉语回答“Jrdaule”[7]181(知道了),从而拉大了母女之间的情感距离。可见,原文中的罗马化汉语拼音均蕴含了深层的语用含义,因此译者在翻译的过程中应尽量保留这种特殊的语义表征形式。

通过对比分析后发现,田译本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原文的多语特征,但并没有自始至终地坚持这种翻译方法,而是将原文中某些罗马化汉语拼音直接翻译成汉语,或是有意曲解原文中的罗马化汉语拼音,用更符合汉语习惯的词汇取而代之,如例4、例5。

原文:My table was from my family and was of a very fragrant red wood, not what you call rosewood, but hong mu, which is so fine there’s no English word for it.[7]24

译文:桌子是家传的,香质红木,不是你们认识的那种檀木,是红木,红木特别好,英语没有这个词。[18]9

在例4中,“hong mu”这一罗马化汉语拼音的使用,“能够在英语读者的耳中再现书中的中国人物所说汉语的语音”[2],也突出了中国红木的独一无二和不可译性。而译文中罗马化汉语拼音的缺失,使译文读者无法意识到小说中人物此处说的是汉语,因而无法完整地传达原作者的交际意图,关联性受到影响。

原文:“You are the son of a mother who has so little respect she has become ni, a traitor to our ancestors.She is so beneath others that even the devil must look down to see her”[7]44

译文:“你是败坏家门的臊货的崽子,你妈是造nie(孽),我们家的败类,下流胚子,连小鬼都看不上她。”[18]29

在例5中,从下文的“traitor”(叛逆者)一词推断,此处音译词“ni”对应“逆”。但译者为了使汉语读起来更顺口,将其改写成了“nie”(孽),选择了“造孽”这一具有中国文化内涵的词汇。这种改写虽然保留了原文的杂合语言特色,也传达了原作的交际意图,但“这种对原文的任意处置却展示了译者对于不在场的原作者的‘霸权’”[9]98,不能真实地反映原作者的文化身份。因此,建议将“造nie(孽)”替换为“ni(逆)子”,既能传达与原文类似的语境效果,也更能真实地反映原作者的文化身份。

语言的杂合性是美国华裔文学作品的一个显著特征,代表了身处两种文化间隙中试图言说的美籍华裔作家的杂合身份观,以及后现代的多元文化理念。对美国华裔文学的回译研究,不仅能扩大翻译学的研究视野,也能更好地促进中美文化交流。笔者从关联理论的视角对作品中的罗马化汉语拼音进行了细致分析,得出了要保留原文多语特色、忠实传递原作者交际意图的结论。在文学作品中,语义的表征形式往往具有特殊的语用功能,与交际者的意图之间存在某种关联,因而对于美国华裔文学作品中杂合的语言特色,译者应对其语用功能进行充分的分析,进而慎重选择译法,尽量保留原文的跨语言张力。

通过对《喜福会》不同汉译本的分析可见,田译本更忠实原作的杂合语言特色,而程译本则更多地考虑了汉语读者的阅读习惯。美籍华裔文学代表了一种杂合诗学观,反映了美国华裔这一处于文化边缘地位的特殊群体进行自我身份建构、促进中美文化从对立走向融合的美好愿望,具有积极的文化意义。因此,在翻译的过程中,译者不仅要充分发挥汉语的语言表达能力,增强译文的可读性和艺术性,同时也要保留这种杂合的诗学特性,更好地彰显翻译的创新型与灵活性。

猜你喜欢

杂合喜福会汉语拼音
“杂合”理论观照下的赛珍珠《水浒传》译本章回题目翻译策略研究
汉语拼音与英语单词识记浅析
汉语拼音与英语单词识记浅析
文化趋同下的翻译视角
浅析英语文学汉译中杂合现象的成因
跨文化视阈下的中美文化冲突
浅析《喜福会》的叙事结构
从《喜福会》看华裔家庭的文化困境
电影《喜福会》中母女双重文化境遇中的自我追寻
小学语文一年级上册汉语拼音自测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