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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玉山草堂的品题艺术

2021-12-06

关键词:玉山草堂景点

邱 旭

(西北大学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00)

元末顾瑛素有“爱通宾客”“好治园池”的美誉,所建玉山草堂意在为身处乱世的文人雅士营造一处文学交往与创作的空间,并非仅为了一己享乐之私。于是其造园设景,不仅对山水、花木、建筑等园林美的物质生态序列建构方面匠心独运;而且将精心结撰且能引发联想的园林品题以匾额、楹联等形式呈现出来,彰显“诗园”的文化主题,创造诗情画意的意境。因此,我们有必要探讨玉山草堂匾额、楹联等园林小品所镌刻的园名、景名、对联所蕴涵的文化美学价值。关于园林匾额的文化美学价值问题,曹林娣认为:“园林匾额固然对建筑物起标识点缀作用,但最重要的是匾额乃构园之魂、立景之意、赏景之眼,是营造园林‘诗境文心’的核心。”[1](P6)匾额仅是玉山草品题形式之一种,另外多处景点有顾瑛亲撰楹联,诗情画意兼具。园林的建造理念、园主志趣、象外之意等在园林品题中得到生动诠释,促成园林美向精神文化生态领域升华。

一、玉山草堂以品题为主的精神生态构建

《玉山名胜集》以景点为纲目次序,组合分卷,每处景点首标题名,次列书法影像及篆者,再列顾瑛所撰对联,其后则载录雅集参与者所作序、记及咏园诗赋。如“玉山草堂”匾额署“蜀郡虞集伯生隶颜”,后附顾瑛所题对联曰:“瘦影在窗梅得月,凉阴满席竹笼烟。”[2](P13)次则辑录雅集诸人围绕该景点所作的诗、词及赋等作品。可见匾额、楹联等形式的品题实为景点的眼目和华彩,是诗情画意的融汇,很大程度上规定了欣赏向度,指引着鉴赏方向,统领着园林的书写和诠释,是园林精神生态建构的核心要素。当然,前题是品题艺术的思想内涵和艺术水准都要达到精深华妙的境界,玉山草堂品题即是成功的典范。

(一)以诗升华题名的深微托意之妙

品题这种审美文化活动在我国久已成风,古人标出“诗品”“画品”之名目以深探品鉴对象的审美意趣及人文内涵。而风景园林品题则是在心物交感的审美实践过程中,将得之于心的体验付诸文字,以揭橥园主的造园理想和人生志趣,同时也展示出园主的文化品位和精神境界。正如陈从周先生所说:“古人构园成必题名,皆有托意,非泛泛为之者。”[3](P56)这种融化诗意、深有寄托又经过刻意凝练的园林品题,在宋以前的园林中还只是泛泛为之,宋以后则蔚为大观。周维权认为:“用文字题署景物的做法已见于唐代,如王维的辋川别业,但都是简单的环境状写和方位、功能的标定。到两宋时代则代之以诗的意趣,即景题的诗化。”[4](P234)如北宋苏舜钦的“沧浪亭”题名,应取自《孟子·离娄》“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之句,寄寓诗人淡泊名利、安于冲旷的情怀。又如,司马光的“独乐园”寄寓园主的独得之乐,除了读书穷理之乐外,“志倦体疲,则投竿取鱼,执衽采药,决渠灌花,操斧伐竹,濯热盥手,临高纵目,逍遥相羊,惟意所适。明月时至,清风自来,行无所牵,止无所柅,耳目肺肠,悉为己有,踽踽焉,洋洋焉,不知天壤之间复有何乐可以代此也。因合而命之曰:‘独乐园’”[5](P26)。可见,宋人园林题名已是有意为之,且具有诗化特色和深远寄托。

园林诗意品题一直延续到明清之际而不衰,作为元代东南园林之冠,文人诗文之会最盛的玉山草堂,其品题艺术更是粲然可观。因此,很有必要对玉山草堂的品题典型例证进行探究。

早在惨淡经营之初,作为园主的顾瑛就已经十分重视玉山草堂的品题,曾自言:“余家玉山中,亭馆凡二十有四,其匾题书卷皆名公巨卿高人韵士之口咏手书,以赠予者,故宝爱甚于玩好。”[6](P115)延请当世名人韵士为景点题名篆额,如冯濬《题碧梧翠竹堂》诗所言:“亭台莫许浪题品,玉堂学士笔如椽。”[2](P172)园中景点品题无不蕴含着丰富的文化意蕴,传达着园主的志趣,营造出互文传写、雅韵清深的诗意标目,寄托深微,非泛泛为之者。正所谓:“题额对园林景观的升华除了藻绘点染、赋形摛采之外,主要是靠寓情寄意、托物言志而实现的,因此它在园林诸要素中‘写意’性最为突出,片言只语,一联一对即可将人们对园林美学直至对人生和宇宙的理解与周围的园林景观融为一体。”[7](P349)

应当说,玉山草堂景点题名,且无一不是诗意凝聚、匠心独运,展现出雅人深致,闪耀着文人园特有的文艺色彩。比如园林题名,或为揭示该景点主要的构景元素,或为赏园者提示最佳的品赏角度,或者标举该处的园林功能,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均具激发幽情雅意和引发丰富联想特点。此仅举三例,当可足以证明玉山草堂每处景名的深微托意。

一是玉山草堂名胜之一“钓月轩”。此轩昂然高举,摄收玉山佳处的山容水态、月华泉声,文人雅士在其间垂竿夜钓,既有鱼影浮动而流光徘徊之美,又有心旷神怡而思绪万千之感,称之为新奇高雅,实不为过。于是,陈基《钓月轩》诗云:“开轩得新月,褰衣得芳沚。我意不在鱼,投竿聊尔耳。”[2](P90)又李瓒《钓月轩》诗云:“空钩意钓,不在鲂鲤。我心清明,月华堕水。”[2](P90)可见,身处此轩,诗人往往能够感受到心灵与自然的完美契合,能够展现出文采与人格的完善结合。此情此景,既是一种物我两忘而达到相与为一的独特心理体验,也是一种平常难以企及的创作境界。深得其中三昧者,正如良琦在其《钓月轩》诗中所云:“岂独忘尘虑,亦复散冲襟。倏然濠濮趣,契我幽人心。”[2](P89)

二是有奇石状如芝云的“芝云堂”。此堂虽以奇石称著,但不失飘逸灵动之神韵,如郑元祐《芝云堂记》曰:“且筑室于溪之上,得异石于盛氏之漪绿园,态度起伏,视之,其轮囷而明秀,既似夫天之卿云。其扶疏而缜润,又似夫仙家之芝草。乃合而名之曰‘芝云’。遂以其石树于读书之室之后,因名之曰‘芝云堂’。”[2](P97)

三是专为文会赋诗而设的“可诗斋”。此斋颇具发人才趣的功能,迁客骚人一旦身处其中,则心底澄明而脱略凡尘、思绪万千而灵感奔涌,如于立《可诗斋》诗云:“高斋既可诗,良会宁辞酒。”[2](P133)此斋位于玉山佳处之东,王祎所作的《记》曰:“(顾瑛)所居屋之西有‘玉山佳处’,清池密囿,敞堂奥馆,凡宾客游适之作,咸极幽邃。玉山之前有室曰‘可诗斋’,盖其间亭馆之一也。”[2](P127)可诗斋是以幽雅精致、适宜作诗为其特色,属于典型的斋式建筑,“斋较堂,惟气藏而致敛,有使人肃然斋敬之意。盖藏修密处之地”[8](P81)。敛气凝神,提供清幽的创作空间则是其创设的初衷。匾额题名取意杜甫“巳公茅斋下,可以赋新诗”[9](P5)之意。顾瑛有着“三教容貌”,能诗乐贤的巳公是他追慕的佛门高人,如顾瑛《题龙门草堂图就柬王仲立》诗云:“龙门上人如巳公,茅屋赋诗清兴同。”[6](P7)可诗斋虽小,然幽静深邃,有春池夏木,随四时而变化;也有碧草黄莺,随季节而流转;多姿之美,灵动之韵,实为诗人提供诗材;心与境融,意与境合,则足令诗人才思沛然。尤其值得注意的还是“可诗斋”的题联曰:“正声存大雅,古调有遗音。”[2](P125)这足以表明:顾瑛始终将诗圣杜甫奉为圭臬而力追心摹,既标举着大雅正声,又表现出崇高的诗学理想。

(二)以楹联写意传递出的点睛之笔

玉山草堂多处景点都有园主顾瑛亲自撰写的楹联,以揭示园中景物意趣和审美境界,画龙点睛,立意深邃,情致高雅,诗意盎然,与整个园林融为一体,为园林增色生辉不少。如“玉山佳处”顾瑛题联曰:“翠痕新得月,玉气暖为云。”[2](P39)正如曹林娣所说:“这些摩崖镌刻、匾额楹联,成为建筑物典雅的装饰品,园林景观的说明书,它们透露了造园设景的文学渊源,是造园家赖以传神的点睛之笔:它们升华了景观意境,是园林景观的‘诗化’,成为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10](P1)再如,“钓月轩”意为自由自在垂钓赏月的地方,顾瑛篆联曰:“月华中夜满,云影一丝悬。”[2](P87)这是状景抒情联之联,不但取景美妙而境界清旷,而且将满月纤云等富有美感的景物摄入意境之中,诗意灵动而志趣高远。

(三)以书法艺术提升自然景点之美

玉山草堂园林精神生态建构要素之一便是书法艺术,也是品题艺术的升华。草堂诸景点题额篆颜多出自当时名家,如虞集(玉山草堂)、赵孟頫(芝云、小蓬莱、碧梧翠竹)、马九霄(玉山佳处)等人之手,字体以篆隶为主,笔法苍劲秀雅,古韵悠然。因此,金学智认为:“园林中书法的题名,又有其丰富多样的形式,如竖匾、横匾、楹联、刻石、砖额等。就从纯形式的视角看,书法凝定于其上的匾额、对联及其配置,也能构成引起视觉快感的特殊美。……书法本身还有其特殊的审美价值,书法家们冲动萌于胸中,巧态生于毫端,通过一支笔既表达着文学——广义的文学或者狭义的文学内容,又表达着书法家们深层的‘笔意’乃至书意,从而和物质生态建构元素组成综合艺术形态的景观。在园林中,书法往往是建筑、山水等景观的眉目,它点醒了建筑、山水等沉重庞大的物质躯体,使之分外精神。”[11](P242)玉山草堂所有景点都延请名家题额,书法艺术皆有可观。如杜本(伯元)篆额的“可诗斋”,便是玉山草堂题额的书法艺术最为典型的例证,元人张天英认为能在书法技艺上兼得“形、声、事、意”,并且在《跋隶字后》称赞道:“夫今观伯元杜先生书‘可诗斋’盖书而有法者也。有能登其隶门,入其篆室,穷三苍六书之奥,俾今之世复古之风,其在斯人与。”[2](P126)其余如赵孟頫、虞集等人的题额的书法艺术,亦可证之。

二、玉山草堂品题的文化渊源

玉山草堂的品题深有寄托,渊源有自,或点出景点的审美特点,或采撷诗文意象,将观赏者的情思由物象引向深广的历史和无限的想象空间,其中尤以化用古典诗文为最。正如张淑娴所谓:“运用古典诗文是为了借助于过去的审美信息,引发人们的艺术情思,规范人们的接受定向,拓展人们的诗意联想,扩大作品的审美信息。一般说来,园林中文学性的题名、匾额、对联,或揭示点拨,或启发诱导.或深化拓展,或由景入情,或迁想妙得,或追虚捕微,或兴会感神。园林中文学语言的功能,也不只是状物、写景、抒情,而且还有言志、记事等。从这一视角看,园林美对形而上的文学语言的综合,极大地丰富了园林空间的精神内涵,极大地增加了园林所储存的信息量,它能使游人深入其境,览景物而生情思。”[12](P93)

(一)园名的品题

园名是园林的精魂所系,意蕴所钟,如能精绝超妙,则一园境界全出,当以不文不俗为妙。明人张岱曾言:“造园亭之难,难于结构,更难于命名。盖命名俗则不佳,文又不妙。”[13](P139)顾瑛以“玉山草堂”名园,用意深微,一层不容忽视的用意即在记地名外不无追怀其父遗风的况味:“父亲顾伯寿,别号玉山处士,终生不仕,隐逸以终。”[2](P1)另一层则寄寓着顾瑛追慕“诗佛”王维和“诗圣”杜甫的诗学理想,也表达了自己隐不绝俗,以诗文名世的人生志趣。如郑元祐在《玉山草堂记》中道:

昔王摩诘置庄辋川,有蓝田玉山之胜。其竹里馆皆编茅覆瓦,相参以为室,于是杜少陵为之赋诗,有“玉山草堂”云者。景既偏胜,诗尤绝伦。后六百余年,吴人顾仲瑛氏家界溪,溪濒昆山,仲瑛工于为诗,而心窃慕二子也,亦于其堂庑之西,茅茨杂瓦,为屋若干楹,用少陵诗语匾曰“玉山草堂”。[2](P14)

郑元祐乃顾瑛至交,上文道出了顾瑛造园之由和名园之意,因为“窃慕二子”,即倾慕王维、杜甫的文采风流和诗意栖居,故而将自己目营心构的园林命名为“玉山草堂”,意在寻觅辋川别墅、浣花草堂那种宛若天成的自然美,追摹静逸明秀、波澜老成的诗意美,所谓“景既偏胜,诗尤绝伦”。古来名园都与诗结下了不解之缘,诗因景成,景借诗传,更何况顾瑛的玉山草堂是一座为文会而建的“诗园”。此园名寄寓了追慕王维、杜甫的诗学理想,而辋川、浣花成了座客们抒情言志时吟咏不衰的诗歌意象,足以与玉山草堂互为表里,相互生发,成为取之不尽的诗意源泉,也让园林笼罩上清新大雅的诗意氛围。据《玉山名胜集》中收录的《玉山草堂诗》共有三十五首,其中用王维、杜甫本事或者以辋川、浣花为意象的诗就达十余首之多,如良琦有“王维昔赋宫槐陌,杜老亦住浣花溪”[2](P17)句,郯韶有“皂盖屡过严武驾,白头不愧杜陵吟”[2](P18)句,陆仁有“小筑西郊僻,浑如杜草堂”[2](P18)句,郭翼有“玉山草堂谁比数,风流不减浣溪头”[2](P18)句,张天英有“结构郊居胜杜陵,草堂幽兴喜重乘”[2](P19)句,等等。可以说,园名也足以引发雅集者的诗意联想,唤起诗人的审美情思。

(二)景名的品题

据杨镰研究表明:“玉山佳处(玉山草堂)的景点有:钓月轩,芝云斋,可诗斋,读书舍,种玉亭,小蓬莱,碧梧翠竹堂,湖光山色楼,浣花馆,柳塘春,渔庄,金粟影,书画舫,听雪斋,绛雪亭,春草池、绿波亭(二名一处),雪巢,君子亭,澹香亭,秋华亭,春晖楼,白云海,来龟轩,拜石坛、寒翠所(二名一处)。共二十六处。除玉山佳处(玉山草堂)最初曾名为‘小桃源’,后改为浣花馆外,个别景点的名字,也有变动,比如寒翠所原来叫‘寒竹所’,书画舫原来叫‘书画船’。”[2](P4)景点题名有写景、状物、抒情、言志、叙事等,或标示主要景观以指引鉴赏,或界定功能展现人物活动,或突出季节变化反映天时之美,或寄寓着园主的人生追求,妙趣盎然,不一而足,兹举数例以窥其一斑。

渔庄,是顾瑛浮游江湖、逍遥林泉之地。据柯九思《渔庄记》载:“佳处之东,沮洳榛莽,久且弗治。君观其有异,夷其忍水奥草,筑室于上,引溪流绕屋下。于是萦者如带,抱者若环。浏然而清,可㪺可濯。悠然而长,可方可舟。枫林、竹树,兰苕、翡翠、夸奇而献秀者,尽在几格。渔歌唱晚,宛然在苕霅间也。今礼部白野兼善公隶书‘渔庄’二字以榜其颜,君日与宾客觞酒赋诗游息其下,故世之孑孑者不芥蒂于胸中。”[2](P236)可见其景观规模之宏阔,大有渔舟唱晚之情景;构成之繁复,颇具庄园锦绣之局面。足见,渔庄所建,实乃顾瑛隐居情怀之物化。此景此情恰如曹林娣认为:“唐宋文人向以事渔为隐。敦煌《浣溪沙》词中的隐士是一位‘卷却诗书上钓船,身披蓑笠执鱼竿’的钓鱼翁;宋朱敦儒词中的渔父,‘摇首出红尘’,看透了世态炎凉,摆脱了尘世扰攘,这与苏舜钦‘迹与豺狼远,心随鱼鸟闲’(《沧浪亭》)的心境何等契合。”[10](P3)这种以渔钓为标志的隐居思想,影响较为深远,至少波及至元代。尤其顾瑛喜欢山居渔钓式的生活,本性不慕荣利而又不乐于仕进。如在《写山居图后》诗云:“我爱山居人,青山在窗牖。朝耕陇上田,暮饮床头酒。门无索租吏,座有担簦友。不知此山中,著得我侬否。”[6](P10)这正是自己对恬淡自适的耕读生活深切向往,也是最真切、最直率的表达。再如,李瓒《渔庄》诗云:“荣名耳热何足夸,几见秋风落杨柳。”[2](P240)尽管此种感触是诗人李瓒通过“渔庄”二字为题巧妙地抒发出的情怀,但是,这也正是通过别人的笔触来间接体会园主顾瑛的实情甘愿:生长在巨富之家,有着玉堂华屋、富贵繁嚣的生活,可始终难以留住顾瑛那颗清虚超逸的向道之心。故以静逸淡泊的渔钓模式呈现为“渔庄”。

白云海、小蓬莱。顾瑛曾经随官船巡海,波澜动荡、烟波浩渺的海景开张了诗人的心胸,蓬莱仙岛的传说也让诗人心驰神往。这一奇壮新鲜的泛海经历,极大的陶冶着诗人的审美趣味和及精神气质。园林中“白云海”景点或者是这一深刻记忆的缩微和复现。如《三月二十三日侍董大参巡海早发路漕》诗云:“檄下迟明发,楼船似马来。海空初日出,风急大旗开。武士森前列,儒生忝后陪。兹游绝奇壮,直欲到蓬莱。”[6](P6)又有白云海的顾瑛题联曰:“无心依远岫,有意踏沧波。”[2](P339)

君子亭,赏竹之所。此处最主要的植物景观是竹子,葱翠畅茂,寄寓着园主顾瑛“隐节而虚中”的风操,如在韩性《君子亭序》中揭示曰:“顾君之屋,泉石幽邃,筼筜数百个照映几席,翠气浮动。君轻衣缓带,日与宾客夷尤其间,仿佛徂徕竹溪之胜。”[2](P311)君子亭翠竹环绕,极幽邃之致。亭外绝无车马之迹,清幽绝尘,前有白鹤款步,大竹千尺,纯然是君子所居,竹是园主风操的象征。

书画舫,藏书画、琴瑟之处。属象形写意型品题,亭临水而筑,似舟泊岸边,故名舫,其中富藏书画。以“书画舫”题额,说明景点的主要功能,新奇雅致,令人意远。

澹香亭,因墨宝而得名。该品题则隐含着偶得墨宝的意外之喜。赵孟頫手书“澹香”二字,顾瑛辗转得之于秦约。如秦约称:“良贵来,闻欲得赵文敏所篆‘澹香’二字,区区得之于外家久矣,但未有一亭一台以称斯颜,遂欣然归之玉山,益以验是物之有所遭也。”[2](P317)再如,郭翼《澹香亭》诗中提及此事,即云:“魏公翰墨秦家得,一字千金未为夸。”[2](P318)此等品题,给景点附加了令人称道的佳话韵事,注入了知交相惜的人伦之美,可以洞见古人的情感世界,让景点有了深邃的情韵。

来龟轩,亦即韵事题额。据卢昭《来龟轩记》曰:“芝云堂之东偏有轩,广不逾丈,垣壁周緻。家童启扃镢洒扫户庭,俄有一龟盈尺,蒲伏出墀下。家童见而骇,莫究其所由来,持以献与玉山主人。玉山主人悦且异之,遂名其轩曰‘来龟’,征余文志之。”[2](P349)这一“来龟”缘何令主人“悦而且异”?只因“其来有征”,即卢昭在《来龟轩记》中又曰:“能得名龟者家必昌。《礼运》又曰:‘龟以为畜,故人情不失是则。龟为四灵之一,不有圣人信顺之休洽,若之何而至焉?是故圣人作则,君子仪之,以和而召和。”[2](P349)此轩在整座园林园林中原本并不起眼,只因来龟的韵事经过品题而成为一处景点,寄寓着园主期盼家道和睦,子孙昌盛的愿望,赋予景点浓郁的人情美和哲理美。

三、玉山草堂品题的园林美学特征

玉山草堂品题系列堪称极为谨严的品题,由能诗擅画的园主顾瑛会同雅人韵士苦心结撰,荟萃着画理、园意和诗情,含蕴深邃,意趣深浓,各臻其妙。凡是应邀为历次雅集作序的,如黄溍、李祁、郑元祐、吴克恭、杨维桢等都是一时名流,与顾瑛相交深厚,经常出入草堂之中,深解园林意趣,品题既能涵盖物象,又能传写文人情怀,如陈基的《玉山佳处后记》精妙地描绘了玉山佳处峰峦秀拔、各极其态的假山,还有四时鲜丽、参差离列的花木以及山容水态,写到了园林风景之美与题名依据:“而青丛翠蔓,荟蔚葱蒨,丹荣绀实,含泽而葳蕤,有若玉蕴其中,而光辉发于草木者,故状其名曰‘玉山佳处’。”[2](P41)另外杨维桢也为玉山佳处作了序,可见这四字题名背后有着十分丰厚的文学及美学内涵。

玉山佳处景名多为三个字,三字者音韵简洁短促,余韵悠然;又有四字的,音节和缓雍容,最少的是两个字的,仅有渔庄、雪巢,相比之下二字型的表现力稍逊。总体而言,品题的美学特征以绘画美和诗意美为主。

(一)融汇画理画意:渲染园林的绘画美

顾瑛是诗人兼画家,更是玉山草堂之主。玉山草堂由这位“能主之人”主持建造,历时二载始成。他那清旷高绝的诗境和萧散雅致的画意通之于园,成就了诗情画意兼备的玉山草堂。品题既是园林意趣的诗意呈现,也是园林画意的诗意展示。因为诗画与园林更是水乳交融,神通意合的。如玉山佳处,顾瑛题联曰:“翠痕新得月,玉气暖为云。”[2](P39)玉山佳处相距玉山有一舍远,因而可以远借玉山之景,烟雨晦明,佳气氤氲,兼有花草树木青丛翠蔓,画面跃然在目。再如,钓月轩,顾瑛题联曰:“月华中夜满,云影一丝悬。”[2](P87)写景如画。游赏者通过对富有诗情画意的品题的审美接受,进而美化、升华眼前之景,从而获得景外之象,提升园林的画意。

造园设景的基本原理与绘画有着潜通暗应的关系,而对园林品题的直接影响也十分深刻,正如金学智先生所论:“山水画中的季相意识较之文学中似更为鲜明突出,更有普遍性,这不但表现为有大量的画论加以生动的概括,而且有大量的作品为其传神写照。它对风景园林品题系列起了直接的催生作用,这可举山南宋刘松年的《四景山水》作为典型例证。他的《四景山水》共四幅,分别为春、夏、秋、冬,描绘了湖山环抱中,林木掩映间的殿阁、台榭、桥梁以及人们在其中的幽居生活。作品不但是风景和园林的完美结合,而且是空间和时间的四维交感。……风景园林品题系列的诞生,离不开绘画中季相意识的哺育。”[11](P71)早在白居易《草堂记》中就对园林时空交感的季相之美作了深刻体认和精到表述:“其四傍耳目杖履可及者:春有‘锦绣谷’花,夏有‘石门涧’云,秋‘虎溪’月,冬有‘炉峰’雪,阴晴显晦,昏旦含吐,千变万状,不可殚纪覼缕而言,故云,‘甲庐山’者。”[5](P2)玉山佳处品题也变现出鲜明的季相意识,春有柳塘春、春草池,夏有君子亭,秋有秋华亭,冬有听雪斋等品题,展现出季相之美。柳塘春,是玉山佳处的一处“东偏之景”,占尽春色,池塘占地十余亩,绿柳环绕,丝丝弄碧,池水清澈,倒映着天光云影,“阴阴覆地十余亩,嫋嫋回塘二月风”[2](P220)(郭翼《柳塘春》);浓阴覆地,草长莺飞,“芳草日长飞燕燕,绿阴人静语嘤嘤”[2](P221)(陈基《柳塘春》)。君子亭以泉石幽邃,筼筜映照,翠气浮动著称,此处“五月凉风生草阁,几回白月照江沙。幽人长夏寻棋局,稚子应门理钓槎”[2](P314)(郯韶《君子亭》);身处其中“顿令尘缘息,竟与野性投”[2](P313)(吴克恭《君子亭》);等等。尤其是秋华亭,芙蓉映水,天香袭人,幽华倚石,秀峰耸立,秋景绝佳。可见,通过品题将玉山草堂季节变换带来的天时之美诠释的生动传神,渲染出如画的四季风景。

(二)引入积淀意象,深化园林的诗意美

1.渔钓意象的隐逸之美

中国古代的隐逸之士有如伯夷、叔齐入山林而不返者,有像陶渊明躬耕田园者,亦有如庄子钓于濮水者。因此,散淡飘逸的渔钓成了隐逸生活的某种象征。顾瑛生在豪富之家,在元末海内鼎沸之际无意仕途,性好隐逸的情怀在园林品题中以渔钓意象作了生动诠释。如渔庄,于立《渔庄》诗云:“渔庄之人百不理,醉歌长在渔庄底。”[2](P238)再如,钓月轩,虞集《钓月轩》诗云:“幽人无所为,持竿坐磐石。”[2](P88)渔庄的品题将玉山草堂与渔隐文化对接起来,钓月则可见隐者的活动之美,园林因品题而突破了物象的局限,获得了象外之境,境外之景。

2.梧竹意象的比德之美

具有文化内涵的植物景观也是品题的重要对象,如“碧梧翠竹堂”,顾瑛题联曰:“峄阳古调来鸾鹄,嶰谷春声吹凰皇。”[2](P166)梧桐历来被古人视为祥瑞嘉木,是凤凰所栖。如《庄子·秋水》载:“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14](P440)由此而来,素有凤凰非梧桐不栖,而非竹实不食之说。于是君子栖隐处广植梧桐与竹子,则又是君子品行与德望的象征。如在杨维桢《碧梧翠竹堂记》中,就有顾瑛广植梧桐与竹子之事的记载:“于中堂焉,独取梧竹,非以梧竹固有异于纤妍琐馥者耶?人曰:梧竹,灵凤之所栖食者,宜资其形色为庭除玩。……其觉之灵者在梧,……操之特者在竹。”[2](P166)特别是竹子,往往是文人园林的首选植物,以其刚而有节、直而虚心的特性被品行高洁的文士钟情,于是在“竹林七贤”、白居易、苏轼等历代名贤交相称颂中,具有了丰厚的文化内涵,也成为典型的君子比德对象。顾瑛君子亭有筼筜数百,映照几席,翠气浮动。故黄玠在《君子亭》诗中盛赞道:“淇中绿竹似君子,曾托风人入歌咏。”[2](P315)至于碧梧、翠竹,既是园中的植物景观也是比德的意象,又极大丰富了园林的文化内涵。

3.蓬莱意象的仙境之美

顾瑛自号“金粟道人”,人称“神仙中人”,其道教信仰也反映在小蓬莱等处景点的品题上。如小蓬莱顾瑛题联曰:“鹤群长绕三珠树,鳌背高瞻五色云。”[2](P157)虞集《小蓬莱》诗云:“学仙淮南王,问道刘更生。三年炼神丹,九载凌上清。”[2](P158)参加小蓬莱雅集的诗人也写了不少有着游仙风味的作品,用空灵飘逸的诗境点化园境,园境也有了超尘脱俗的美感。总之,玉山草堂品题引入玉山、浣花、蓬莱、渔钓、梧竹这些深入人心的意象,拓展了园林的文化内涵,丰富了园林的诗意美,涵咏乎其中,神游乎境外,获得象外之致,味之不尽。

玉山草堂是元代影响较大、文人气质浓厚的著名园林。园名、景名的品题雅致高华,意境深邃,有助于园林整体意境特别是精神生态美的生成。其品题题材广泛,兼具绘画美、建筑美、音乐美、诗意美,追索其文化及文学渊源可以了解元末文人造园设景的理念及文人雅士的园林审美文化,对现代风景园林品题亦不无借鉴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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