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流失影响了东北地区经济增长吗?
——基于东北地区户籍人口流失测算数据
2021-12-06陆丰刚
陆丰刚
(山东工商学院 公共管理学院,山东 烟台 264026)
1 引言
近年来,东北地区人口流失问题严重,但目前尚缺乏准确的人口流失数据,对“人口流动”的不同界定方法和数据统计口径使得很难获得准确一致的东北地区人口流失数据。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公布后,媒体报道“2000年到2010年东北人口净流出180万人”,年均流失人口18万人。戚伟等(2017)基于5年间迁移口径研究发现2010年到2015年间东北地区净流出人口137万人,年均流失27.38万人,人口流失速度超过了之前媒体公布数据。陆丰刚和陈寅平(2019)在研究市场化与人口流动关系时计算常住人口与户籍人口差额却发现,2000年到2017年,东北地区只有黑龙江省在2008到2012年间处于人口净流出状态,年均净流出人口16万人,其他省份和其它年份东北地区均处于人口净流入状态。
在我国现行户籍制度下,户籍人口变动属于人口迁移的概念,对地区经济有着长远趋势性影响。能进行户籍迁移的人口普遍学历较高、行事果断、生产能力较强,户籍人口流失除了带走人口的“两次红利”(1)蔡昉(2010)提出人口两次红利的观点:把劳动年龄人口增长快 、比重高,有利于劳动力供给和形成高储蓄率的人口结构优势称作第一次人口红利;把未来伴随着老年人口比重提高可能产生新的储蓄动机和新的人力资本供给称作第二次人口红利。之外,还会对经济增长产生规模效应和结构效应。人口流失对经济增长的规模效应是指人口流失降低了地区人口基数,从而使得总产出下降、人均产出上升的倾向;结构效应是指由于流失人口学历、技能和生产效率普遍较高,从而使得总产出和人均产出同时下降的倾向。
本文通过公式“本年末人口数-上年末人口数(1+人口自然增长率)”(温勇和尹勤,2005;李拓和李斌,2015;白极星等,2016;杨晓军,2017)测算1999-2018年间东北地区36个地级市户籍人口迁移数据,得到期间人口流失地区人口流失数据;通过把人口迁移率引入“干中学”模型,将迁移人口变量从影响经济增长的其他变量中分离出来,并以此测度人口迁移对经济增长的规模效应;运用系统GMM等实证方法研究人口流失对东北地区经济增长的影响,实证结果在一定程度上识别了人口流失对经济增长的结构效应。统计研究发现:东北地区人口迁移整体呈现净流出趋势,黑龙江省人口迁移状态在2008年后由净流入变为净流出,11年间净流失人口238.5万人,年均净流失22万人;吉林省在2009年后呈现人口净流失状态,10年间净流出人口130万人,年均净流出13万人;辽宁省在2012年后由人口净流入变为人口净流出,7年间净流出人口28万人,年均流出人口4万人。对东北地区人口迁移的整体研究主要发现了人口迁移对经济增长的规模效应:人口迁移对地区总产出具有正向影响,对地区人均产出具有负向影响,人口净迁移率每提高1个千分点会使得总产出同向变化1.7%,使得人均产出反向变化0.1%。针对东北地区人口流失的回归研究则识别出了流失人口和自然增长人口的结构性差别:人口流失对总产出和人均产出都呈现出显著的抑制作用,人口流失率每提高1个千分点会使得总产出降低1.8%,使得人均产出降低0.4%;自然增长人口只体现出了对经济增长的规模效应:人口自然增长率每提高1个千分点,会使得总产出提高0.8%,使得人均产出降低0.5%。
本文可能的边际贡献在于:第一,提出了迁移人口对经济增长具有规模效应和结构效应的观点。规模效应是指人口迁移改变了地区人口基数,从而使得总产出同向变化,人均产出反向变化的倾向;结构效应是指由于迁移人口在学历、技能和生产效率方面与地区自然增长人口有所差别,从而使得地区总产出和人均产出都发生同向变化的倾向;第二,利用“干中学”模型将迁移人口对经济增长的影响从其他因素中分离出来;第三,通过回归研究将迁移人口与自然增长人口的结构性差别区分出来,基本识别了迁移人口对经济增长的结构效应。
本文第二部分进行了文献回顾;第三部分就人口迁移对经济增长的影响机理进行了理论推演;第四部分对东北地区户籍人口流失数据进行了测算和分析;第五部分用GMM等方法实证研究人口流失对东北地区经济增长的影响;最后一部分给出了结论和对策建议。
2 文献回顾
2.1 人口流动与经济发展阶段的关系
人口流动与经济发展水平和社会发展阶段有密切关系。Zelinsky(1971)的“流动性变迁假说”认为,经济起飞阶段会出现人口迁移和流动高峰,社会转变到成熟阶段后人口迁移和流动会回落。人口在空间上的移动和劳动力在产业间的流动是社会活跃度的重要指标(杨云彦,2003)。二元经济下,农村剩余劳动力向城市部门的迁移为经济增长提供了动力,促进了城市部门经济增长,并最终拉平两部门生产效率(Lewis,1954;Fei & Ranis,1964,1969)。经济发展相对落后的国家面对的主要问题是人口外流以及由此带来的劳动力外流和智力外流(Mishra,2007;Harnoss,2011)。对经济发达国家来说,人口迁移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不同国家在生产效率和真实工资方面的趋同(Taylor & Williamson,1997)。
2.2 人口外流对经济增长的影响
人口外流会通过人力资本变化影响经济增长,主要体现为智力外流和智力激励。智力外流是指高技能人口外流会降低流出地人力资本形成能力,从而不利于经济增长(Bhagwati & Hamada 1974;Galor,1986)。智力激励是指流出人口所获得的高回报会激励流出地重视教育,这会促进人力资本形成(Fan & Stark,2007;Beine等,2001)。Tina & Philip(2015)研究苏里南共和国向荷兰移民数据发现,智力外流占据主导地位,智力激励迹象并不明显。Tansel & Nil(2003)对土耳其外出留学人员的研究也证实了人口流出的智力外流效应。Gibson & McKenzie(2012)对加纳、新西兰人口外流的研究则认为高技能人才流出对流出地有诸多好处,除了流出个体的家庭收入和人力资本提高以外,回归个体会带来更高阶知识内流。Fan & Yakita(2011)则认为人口外流会导致智力外流还是智力激励取决于流出地高技能劳动力与低技能劳动力的关系,如果二者是互补关系则会产生智力激励作用,二者是替代关系则主要体现为智力外流效应。
人口外流还会通过影响传统生产要素及其组合影响经济增长。由于人口能产生“两次红利”(蔡昉,2010),人口外流会直接减少流出地人口数量,总产出和人均产出会受此影响(赵进文,2004;胡鞍钢,2012)。生产年龄人口的减少会带来技术创新能力的下降从而会抑制经济增长(孟令国,2013)。郭凯明(2016)对人口转变、企业家精神与经济增长关系的研究支持了这一结论,认为人口减少不利于个人承担风险、提高创新能力和保持警觉,不利于形成创新和创业的企业家精神。除此之外,由人口迁移带来的人口变化还会通过影响储蓄率进而影响经济增长(石阳,2017;汤向俊,任保平,2010);农村人口流出会使农村出现耕地撂荒现象,在土地流转率不高的情况下致使农村耕地资源利用率降低,不利于农村经济发展(余跃飞等,2015)。当然,也不是所有研究都认为人口流出对流出地不利,李东(2009)研究人口流动与重庆经济发展的关系认为,人口流出对重庆经济发展有很高贡献,人口流入对重庆经济发展则贡献较低。
国内实证研究普遍认为人口流失加大了经济欠发达地区和经济发达地区差距。省际人口迁移同时扩大了东部地区的内部差距、中部地区的内部差距、三大地区间差距以及中国整体的地区差距,只有西部地区的内部差距因为受到人口迁移的影响缩小了(段平忠,刘传江,2012)。杨雪和龚凯林(2017)对中部地区省际人口流出经济影响的研究基本印证了这一观点,他们发现中部省际人口流出对中部地区总体经济增长具有负向影响,中部省际人口流出不利于缩小中部与东部地区的经济差距。人口流出扩大我国地区经济差距的根源在于东部地区由于其经济优势主要引入的是高技术型工作岗位,当前深化户籍改革等放松劳动力流动限制的做法会使中西部劳动力进一步向东部流动,进一步拉大地区差距(彭国华,2015;朱江丽,李子联,2016)。
2.3 东北地区人口流动
东北地区经济发展在历史上就与人口迁移联系密切,近年来东北地区高学历、高技能特征人口的流出使得东北地区经济增长形势愈发严峻。东北地区人口迁移趋势与东北地区区域经济发展具有高度一致性,大量外来人口的迁入使得东北地区人口增长速度自建国以来一直高于全国平均水平,经济增速也在全国领先。近年来,伴随着东北老工业基地的衰落,大量人口迁出加剧了东北地区经济不振形势(于潇,2006)。宋慈等(2016)对东北地区人口迁移与经济增长关系的实证研究显示,人口流入使得东北地区人均产出增加,增加幅度与流入量大小呈正相关;人口流出使得东北地区人均产出减少,减少幅度与流出量大小呈正相关。尽管东北地区存在的人口增长趋于停滞、人口净流出和人口结构老化等问题使得人口因素对东北地区经济增长的贡献度在下降(王晓峰等,2016),但是相较于一般性的人口流动,户籍人口的净迁出对经济增长的不利影响更显著(杨玲,张新平,2016)。陆铭(2017)认为东北地区人口外流的最大问题在于东北地区流出人口结构特殊,有别于其他省份流出人口中农民工占多数的情况,东北地区流出的更多是来自城市、制造业以及拥有高学历的人口。东北外出移民中具有大专及以上学历的人口占比为34.4%,有2 /3 以上的外出移民拥有非农业户口(邢春冰,2017)。
上述研究从理论与实证角度都对本文有极大启发,不过,既往研究存在如下两方面缺失:第一,缺乏迁移人口与自然增长人口对经济增长影响结构性差别的量化研究。如陆铭(2017)、邢春冰(2017)以及史桂芬和黎涵(2018)所言,东北地区流失的大多是高学历、高技能人口,这部分生产效率较高人口的流出会对经济增长产生结构性影响。第二,缺乏通过理论模型将迁移人口从其他影响经济增长变量中完全分离出来的研究,只有做到这一点,才能通过实证模型研究迁移人口对经济增长的结构效应。本文将在如上两个方面做出尝试性研究。
3 理论模型
3.1 模型假设
考虑东北地区资本密集型工业发达与科技创新相对缺乏的实际(林毅夫,刘培林,2004),本文依据Arrow(1962)“干中学”模型进行扩展,将人口迁移变量引入模型,研究人口流出对东北地区经济增长的影响。
假设一:生产函数为规模报酬不变哈罗德中性生产函数:
Y(t)=K(t)α[A(t)L(t)]1-α,0<α<1
(1)
这里,Y代表产出,K代表资本,A代表知识,AL代表有效劳动,表示知识提高了劳动的效率,t代表时间。
假设二:知识内生,且规模报酬递减:
A(t)=λK(t)φ,λ>0,0<φ<1
(2)
这里,λ为转换参数,代表资本增加对知识的影响,φ代表了知识生产函数规模报酬性质,φ<1意味着知识生产函数规模报酬递减,因为随着知识的不断累积,从新增加资本中产生新知识会越来越困难。
假设三:储蓄率s外生,折旧率为0,则:
(3)
假设四:人口增长率等于人口自然增长率(nr)与人口迁移率(mr)之和,其中,人口迁移率等于净迁移人数与年初总人口之比。
(4)
这里,L(0)代表初始人口。
3.2 短期中人口迁移与经济增长关系
结合(1)式、(2)式得到总产出Y(t)和人均产出y(t):
Y(t)=K(t)α[λK(t)φL(t)]1-α=K(t)αλ1-αK(t)φ(1-α)L(t)1-α
(5)
y(t)=Y(t)/L(t)=K(t)αλ1-αK(t)φ(1-α)L(t)-α
(6)
将(4)式代入(5)式和(6)式并两边取对数得到:
lnY(t)=lnλ1-α+(1-α)mr+(1-α)nr+[α+φ(1-α)]lnK(t)+(1-α)lnL(0)
(7)
lny(t)=lnλ1-α-αnr-αmr+[α+φ(1-α)]lnK(t)-αlnL(0)
(8)
(7)式说明人口迁移会正向影响总产出,人口净迁入会增加总产出,人口净迁出会减少总产出;(8)式说明人口迁移会反向影响人均产出,人口净迁入因为增加了总人口会降低人均产出,人口净迁出因减少了总人口会提高人均产出。
考察模型设定和推理过程可知,理论模型只是把人口迁移看作人口总量变化的原因,并没有考虑迁移人口有别于自然增长人口的教育、技能等个体特征。就研究时段我国户籍制度来看,能进行户籍迁移的人群都是有决断、学历和技能较高、生产能力较强的人群(史桂芬,黎涵,2018),如果这部分人口对产出的贡献超过了其对人口规模的拉动速度,则(8)式人口迁移率mr的系数有可能是正的,而这也体现了迁移人口对经济增长不同于自然增长人口的结构效应。我们在实证模型中对这一点进行具体界定和验证。
设总产出增长率为gY,人均产出增长率为gy,资本增长率为gK,则:
(9)
(10)
(9)式和(10)式表明,人口迁移率会影响总产出增长率和人均产出增长率。此外,总产出增长率和人均产出增长率还取决于资本增长率gK。
由(3)式和(5)式得到资本增长率gK:
(11)
将(11)式代入(9)式和(10)式得到:
gY=[α+φ(1-α)]·[sK(t)α-1λ1-αK(t)φ(1-α)L(t)1-α]+(1-α)(nr+mr)
(12)
gy=[α+φ(1-α)]·[sK(t)α-1λ1-αK(t)φ(1-α)L(t)1-α]-α(nr+mr)
(13)
(12)式和(13)式说明,人口迁移率和总产出增长率成正向关系,和人均产出增长率成反向关系。原因在于,就总产出而言,人口迁入增加了劳动力和人力资本,从而增加了总产出;就人均产出而言,人口迁入在增加产出的同时也增加了人口基数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人均产出增加速度。当然,与上文一样,这里也没有考虑迁移人口在个体特征方面的结构性差别。
3.3 长期中人口迁移与经济增长关系
由(11)式得到:
(14)
gK=(nr+mr)/(1-φ)
(15)
将(15)式代入(12)式和(13)式得到:
gY=[α+φ(1-α)]gK+(1-α)(nr+mr)=(nr+mr)/(1-φ)
(16)
(17)
16式和17式则表明,从长期来看,在知识规模报酬递减情况下,总产出增率和人均产出增率均由人口变动状况决定,人口迁移会正向影响总产出增率和人均产出增率。
4 东北地区人口流失数据测算
4.1 测算说明
由于只能获得极少数地市户籍人口迁移数据,本文通过公式对黑龙江、吉林和辽宁三省共计36个地级市1999-2018年户籍人口迁移数据进行测算。测算公式为:人口净迁移数量=本年末人口数-上年末人口数(1+人口自然增长率)。数值为正意味着人口净流入,数值为负意味着人口净流出。户籍人口数据主要来自《中国城市统计年鉴》(2000-2019)和各地市历年统计年鉴与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
4.2 测算结果及分析
测算结果见表1。东北地区整体处于人口净流出状态,2009-2018年10年间净流出人口378万人,年均流出37.8万人。东北三省人口流失呈现出由北往南渐次趋缓特点,黑龙江省人口流失最为严重,其次是吉林省,辽宁省人口流失尚不严重。人口流动状态与地区资源禀赋特点和经济发展状况密切相关,资源型城市在转型过程中普遍面临人口流失问题,沈阳、大连、大庆等人均GDP较高的地区则保持人口净流入状态。
表1 1999-2018年东北地区人口净迁移数量测算结果 (单位: 万人)
黑龙江省人口迁移状态在2008年后由净流入变为净流出,11年间净流失人口238.5万人,年均净流失22万人。从人口迁移趋势来看,大多数地市在1999-2018年间整体呈现人口净流出趋势,其中,大兴安岭、伊春、鹤岗和鸡西尤为明显。大兴安岭在20年中所有年份都是人口净流出,伊春和鹤岗有18年处于人口净流出状态,鸡西有17年处于人口净流出状态;从人口迁移总规模来看,除了大庆在1999-2018年间整体呈现人口净流入状态以外,黑龙江省其他所有地市在1999-2018年间人口迁移总和均为负数。流出人口规模排在前三位的是绥化、齐齐哈尔和伊春,20年间净流出人口数量分别是42.2万人,38.2万人和16.2万人,只有大庆是人口净流入,数量为14万人。分析黑龙江省各地市人口迁移状况和社会经济发展情况发现,除了人口规模以外,城市资源禀赋特征和经济发展情况是影响人口流动方向的重要因素。伊春、鸡西、鹤岗和大兴安岭作为典型资源型城市在转型过程中面临着巨大人口流失压力,同为资源型城市但保持人口净流入状态的大庆市在1999-2018年的人均GDP为72518.3元,高居黑龙江省第一位,远高于黑龙江省平均水平的21078元,而伊春、鹤岗和鸡西则分别以12299元、15339元、15640元和16130元排在黑龙江省倒数第2、3、4、5位。
吉林省在2009年后转变为人口净流出状态,10年间净流出人口130万人,年均净流出13万人。从人口流动趋势来看,除了长春外,其他所有地市在1999到2018年间都整体呈现人口净流出状态,其中,辽源、延边、白城和通化最为明显。辽源20年间每年都是人口净流出状态,延边、白城和通化有18年是人口净流出状态,白山有17年处于人口净流出状态。长春市在2008年以后也由人口净流入转变为人口净流出状态。从人口迁移总规模来看,除了长春在1999-2018年20年间人口净流入17.2万人以外,吉林省所有地市人口迁移总量均为负数。1999-2018年间流出人口规模排在前三位的是四平、松原和吉林,净流出人口数量分别是41.5万人,40.2万人和29.5万人。从地市特征和经济发展水平来看,松原是典型资源型城市,四平在1999-2018年人均GDP为16624元,处于吉林省倒数第2位,人均GDP排在倒数第1位的是白城,为14733元,其人口净流出规模为21万人,排在人口净流出第5位。与此相对比,总体保持人口净流入状态的长春市以人均GDP 32612元排名吉林省第一位。
辽宁省在2012年后由人口净流入转变为人口净流出状态,7年间净流出人口28万人,年均流出人口4万人。从人口流动趋势来看,1999到2018年间,辽宁省整体呈现人口净流出状态的地市相比黑龙江和吉林要少,只有抚顺、本溪、阜新和朝阳在20年中有16年以上处于人口净流出状态。从人口流失总规模来看,1999-2018年间流出人口规模排在前三位的是朝阳、抚顺和本溪,净流出人口数量分别是16.3万人,10.3万人和6.4万人;锦州、阜新、铁岭、辽阳和葫芦岛也处于人口流失状态,但流失人口数量不大,20年流失人口平均为2.5万人左右。沈阳和大连在1999-2018年间无论是趋势还是人口流动总规模都是人口净流入状态,20年间沈阳净流入人口68.2万人,大连净流入人口44.1万人。在人口流失地市中,抚顺、本溪、阜新和葫芦岛都是资源型城市。流失人口居于第一位的朝阳市1999-2018年人均GDP为11702元,排在辽宁省倒数第一位,远低于辽宁省平均水平26392万元,而流入人口最多的大连和沈阳则以41800元和35969元排在辽宁省第一位和第二位。
4.3 测算数据验证
为了验证测算数据是否符合各地市人口迁移实际,本文选取公布人口迁移数据的沈阳、哈尔滨和长春进行验证。由于测算数据和公布数据统计时点可能有差异,这里对2009-2018年10年人口净迁移总量进行比较。对比结果见表2。
表2 2009-2018年人口净迁移数量公布数据
对比测度数据和公布数据发现,测度数据与公布数据整体上基本一致,出现异常差额时测度数据更可靠。表2显示,沈阳市公布的9年人口净迁移总量为251673人,测算数据为242292人,年均差额1042人;哈尔滨市公布的10年人口净迁移总量为-426252人,测算数据为-432208人,年均差额1781人;长春市2009-2012年测算数据与公布数据基本一致,长春市公布的4年人口净迁移总量为-39304人,测算数据为-40496人,年均差额298人。但是2013-2016年数据出现异常性差额,公布数据显示2013到2016年长春市人口净迁移数量分别为-5006、-7520、-2389和-4307人,而我们的测度数据则显示2013到2016年长春市人口净迁移数量为-80931、-17590、-23359和-36843人,最高年差额达75925人。为了确定两种数据的可靠性问题,我们进一步研究了长春市户籍人口自然增减数据。2012年末长春市户籍人口为7569037人,2013年出生人口69230人,死亡数量30727人,自然增长38503人,在不考虑迁移人口变动情况下2013年末长春市人口应为7607540人。但是官方数据显示2013年末户籍人口为7526708人,这80832人的差额理应就是净迁出的人口数量。对比官方数据净流出5006人和测度数据净流出80931人会发现,测度数据更可靠。
5 人口流失影响东北地区经济增长的实证分析
5.1 计量模型与变量说明
根据前述理论推导过程,尤其是(7)、(8)、(12)和(13)式,建立计量分析模型(18)-(19)式,主要采用动态面板系统GMM方法(20)-(21)式进行估计。
lnYit=β0+β1mrit+β2nrit+β3lnKit+β4lnLi97+β5lnDit+δi+τt+uit
(18)
lnyit=γ0+γ1mrit+γ2nrit+γ3lnKit+γ4lnLi97+γ5lnDit+δi+τt+uit
(19)
(18)-(19)式中,Y为地区GDP,单位为亿元,y为人均GDP,单位为元(2)文中以货币表示的变量均调整为以1999年为基期的实际值。;mr为地区人口迁移率,等于地区净迁移人数与年初总人口之比,nr为地区人口自然增长率;K为地区资本,采用永续盘存法估算的地区生产性资本存量作为代理变量,单位为亿元,Li97为地区初始人口,选取1999年地区户籍人口作为初始人口,D为地区土地面积,单位为平方公里,i代表截面,t代表时间,δi代表截面非观测效应,τt代表时间虚拟变量,uit为误差项。
考虑到遗漏变量所带来的内生性问题以及经济增长的惯性作用,将一阶滞后被解释变量引入解释变量,构建动态面板数据模型(20)-(21)式,采用系统GMM方法进行估计,系统GMM方法将差分GMM与水平GMM结合,估计效率更高。借鉴Arellano & Bond(1991)和Blundell & Bond(1998)做法,选取二阶滞后被解释变量、二阶滞后解释变量和二阶差分解释变量作为工具变量。不过,系统GMM方法要求扰动项无自相关和工具变量有效,需要进行AB检验和Sargan 检验。
lnYit=β0+ρlnYit-1+β1mrit+β2nrit+β3lnKit+β4lnLi97+β5lnDit+δi+τt+uit
(20)
lnyit=γ0+ρlnyit-1+γ1mrit+γ2nrit+γ3lnKit+γ4lnLi97+γ5lnDit+δi+τt+uit
(21)
前述理论模型把迁移人口和自然增长人口从总量上同等看待,没有考虑迁移人口在个性、学历和技能以及生产效率方面的结构性差异。实证模型通过对迁移人口和自然增长人口变量分别加以研究以识别和验证迁移人口对经济增长的规模效应和结构效应。其中,(18)和(20)式中人口迁移率参数β1为正体现了人口迁移对经济增长的规模效应;(19)和(21)式中人口迁移率参数γ1为正说明识别出了人口迁移对经济增长的结构效应。以人口净流入为例,β1>0意味着人口迁入使得地区总产出增加这是由于人口流入增加了地区人口规模所致,即规模效应;γ1>0意味着人口迁入使得人均产出增加,迁入人口在增加人口基数的情况下提高了人均产出是由于迁移人口生产效率较高所致,即结构效应。
表3 主要变量描述性统计
5.2 数据说明与变量描述性统计
本文对1999-2018年东北地区36个地级市面板数据进行实证研究。人口迁移率等于净迁移人数与年初总人口之比,净迁移人数根据4.1中的测算公式计算所得。人口自然增长率数据主要来自《中国城市统计年鉴》(2000-2019)和各地市历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其他数据来自东北三省2000-2019年统计年鉴和各地级市统计年鉴。
表3描述性统计结果表明了两个事实。第一,东北地区各地级市在经济发展、人口增长以及人口迁移方面表现出明显不均衡特征。考虑到面板数据同时跨时间和跨截面的问题,这里以2016年为例对此进行说明。2016年人均GDP最低的是黑龙江省伊春市的21043元,最高的是辽宁省大连市的97470元,相差76427元,差额高达4倍;人口自然增长率最低的是辽宁本溪市的-4.2‰,最高的是吉林松原市的4.98‰,相差9个千分点;在人口迁移方面,人口流失最多的是黑龙江省绥化市的6.21万人,而沈阳市在东北地区整体呈现人口流失的情况下净流入3.13万人。这种不均衡特征在各省内部表现也同样明显,2016年黑龙江省GDP增速最快的是哈尔滨市的7.3%,增速最慢的是鹤岗市的-1.2%;吉林省GDP增速最快的是长春市的7.8%,增速最慢的是四平市的-0.8%;辽宁省的大连市GDP以6.5%的速度在增长,阜新市则以-12.3%的速度在下滑。在人口迁移方面,黑龙江省的佳木斯市人口流失率为较低的-0.82‰,而七台河市人口则以-37.7‰的速度快速流出;吉林省松原市人口流失率为-3.9‰,白山市则高达-32.1‰;辽宁省沈阳市以4.26‰的速度流入人口,而抚顺市则以-4.14‰的速度流失人口。第二,东北地区人口总体呈现净流出状态。自然增长率和人口迁移率均值数值相近,方向相反,相差0.2个千分点,说明东北地区人口增长缓慢问题并不仅仅是人口自然增长缓慢导致的,人口外流也是主要原因。
表4 面板单位根IPS检验结果
5.3 回归结果
5.3.1 人口迁移对东北地区经济增长的影响
表5分别给出了混合回归方法、随机效应方法和系统GMM方法的回归结果。其中,混合回归结果作为参照给出。
运用系统GMM方法进行估计时,进行了扰动项自相关检验和工具变量有效性检验。表5中AR(2)P值均大于0.1意味着扰动项差分不存在二阶自相关,所以可以接受“扰动项无自相关”的原假设;Sargan检验 P值均等于1意味着在任何显著性水平上都无法拒绝“所有工具变量均有效” 的假设,即工具变量有效,这满足了系统GMM方法“扰动项无自相关”和“工具变量有效”的要求。
(1)人口迁移对总产出的影响
结果(1)、(2)、(3)都表明人口迁移对总产出的作用是正向的,且都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通过检验。这与前边理论模型推导结果一致,即:人口净迁入会提高总产出,人口净迁出会减少总产出。从3种方法回归结果来看,人口净迁移率每增加1个千分点对总产出的影响分别为0.9%、0.8%和1.7%。以系统GMM回归结果为例,东北地区人口迁移率每提高1个千分点会使得地区GDP同向变化1.7%。
(2)人口迁移对人均产出的影响
结果(4)、(5)、(6)人口迁移对人均产出的影响都通过了1%的显著性检验,基本验证了前期理论模型结果,即:人口迁移对人均产出具有负向作用,人口净迁入会降低人均产出,人口净迁出会增加人均产出。回归结果显示,人口净迁移率每增加1个千分点对人均产出的影响分别为-0.5%、-0.3%和-0.1%。以系统GMM回归结果为例,东北地区人口净迁移率每提高1个千分点会使得人均GDP反向变化0.1%。
表5 人口迁移对产出影响回归结果
在人口迁移对人均产出影响方面,虽然实证结果并没有像前文预期的那样将迁移人口的结构化差别完全区分出来,但比较人口迁移率和人口自然增长率回归结果可知,迁移人口的生产效率要明显高于自然增长人口。三种方法的回归结果都显示,人口迁移率对人均产出的减少作用要远远小于人口自然增长率的作用。人口自然增长率每增加1个千分点对人均产出的影响分别为-1.2%、-1%和-2.3%。而人口迁移率每增加1个千分点对人均产出的影响分别为-0.5%、-0.3%和-0.1%。同样以系统GMM回归结果为例,东北地区人口迁移率每提高1个千分点会使得人均GDP下降0.1%,这远低于人口自然增长率使得人均GDP下降2.3%的影响。这说明净迁入人口虽然增加了东北地区人口总量,但是由于迁移人口生产效率较高,使得迁移人口对GDP的摊平作用远远小于自然增长人口。
(3)其他变量情况
第一,自然增长人口对总产出的影响为正,对人均产出的影响为负,且均通过5%水平的显著性检验,说明自然增长人口对产出的影响与理论模型完全一致,自然增长人口在增加总产出的同时,由于增加了人口基数,使得人均产出下降。以系统GMM结果为例,人口自然增长率每提高1个千分点使得总产出提高0.3%,使得人均产出降低2.3%。
第二,资本对总产出和人均产出的影响与理论模型方向一致,系数为正,且均通过了1%的显著性检验,这意味着资本增加会同时提高总产出和人均产出。以系统GMM结果为例,资本每增加1%,会引起GDP增加1.12%,使得人均GDP增加0.38%,对比变量回归系数可知,在所有变量中资本对产出和人均产出的影响最大。
第三,基期人口数量对总产出和人均产出的影响也与理论模型一致,同样通过了1%的显著性检验。总产出系数为正,意味着地区基期人口数量越多,GDP增加越快;人均产出系数为负,意味着地区基期人口数量越多则对人均GDP摊平作用越大。
第四,滞后期总产出和人均产出的影响系数都为正值,且均通过了1%的显著性检验。这意味着上一期总产出和人均产出越高,本期总产出和人均产出也越高,即经济增长的惯性作用是显著的。这意味着相比较经济发达地区来说,落后地区发展经济有着先天劣势。
第五,行政区土地面积对总产出的影响系数为正,通过了10%的显著性检验,但是土地面积对人均产出的影响均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这说明,地区土地面积越大,则地区GDP越高,但是人均GDP和行政区土地面积没有关系。
5.3.2 人口流失对东北地区经济增长的影响
表5结果没有将迁移人口生产效率的结构性差异完全识别出来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研究时间段内东北地区不同地市人口迁移状态不同,有的处于净迁入状态,有的处于净迁出状态,没有对人口净流入和净流出地区加以区分使得迁移人口的结构效应无法体现;第二,研究时限较短,迁移人口的效率差异在短期内无法体现。
为进一步研究迁移人口对经济增长影响的结构效应,本文筛选出符合人口净流失特征的446个观测值构造非平衡面板数据,采用系统GMM方法就人口流失对人均产出影响进行研究。表6中AR(2)P值均大于0.1意味着扰动项差分不存在二阶自相关,所以可以接受“扰动项无自相关”的原假设; Sargan 检验 P值均等于1意味着在任何显著性水平上都无法拒绝“所有工具变量均有效” 的假设,即工具变量有效。
表6 人口流失对产出影响回归结果
(1)流失人口对总产出和人均产出的影响
与表5回归结果不同,对于东北地区人口流失地市来说,人口流失对总产出和人均产出的影响方向是相同的,人口流失同时降低了总产出和人均产出。人口流失率每增加1个千分点会使得总产出降低1.8%,使得人均产出降低0.4%。根据5.1计量模型设定可知,为正的人口迁移率参数说明回归结果识别出了人口迁移对经济增长的结构效应。
(2)自然增长人口对总产出和人均产出的影响
自然增长人口对经济增长的影响仍然与理论模型一致,人口自然增长会增加地区总产出,但减少地区人均产出。人口自然增长率每提高1个千分点,会使得总产出提高0.8%,使得人均产出降低0.5%。
比较流失人口和自然增长人口对人均产出的影响可以发现,将具备人口流失特征的观测值单独分离出来后流失人口和自然增长人口的结构性差异被完全识别了。人口流失对于经济增长主要呈现出抑制作用,人口流失并没有因为减少地区人口基数使得人均产出上升,生产效率较高的结构性差异使得这部分人口流出对地区人均产出产生抑制作用。
(3)其他变量情况
第一,资本对总产出和人均产出的影响都是正向的,资本增加会同时提高总产出和人均产出。资本每增长1%会使得总产出增加1.16%,使得人均产出增加0.6%;第二,基期人口数量对总产出的影响为正,对人均产出的影响为负,地区人口越多,总产出越多,但是人均产出越低;第三,滞后期总产出和人均产出的影响系数都为正值,这意味着经济增长惯性作用明显,上一期总产出提高1%会使得本期总产出提高0.5%,上期人均产出提高1%会使得本期人均产出提高0.7%;第四,行政区土地面积对总产出有着显著性微弱的影响,但是对人均产出不存在显著影响。
6 结论与建议
东北地区人口流失有多严重?人口流失影响了东北地区经济增长吗?迁移人口和自然增长人口对经济增长的影响有差异吗?人口流失对经济增长有长期影响吗?本文在测算1999-2018年东北地区36个地级市户籍人口流失数据基础上,通过数理模型推导和系统GMM方法研究东北地区人口流失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得到以下主要结论:
(1)东北地区整体呈现人口净流出状态,且已形成惯性趋势。黑龙江省人口流失问题最为严重,从2008年起每年净流失人口22万人;其次是吉林省,从2009年起每年净流失人口13万人;辽宁省人口流失问题尚不严重,2012年开始才出现人口净流失问题,年均流失人口4万人。
(2)经济发展程度和地区产业结构特征是影响人口流动方向的主要因素。人口流失最为严重的地区普遍为传统资源型城市,如鸡西、鹤岗、松原、辽源、抚顺和本溪等地市;为数不多的人口净流入地市均为各省人均GDP排名最高的城市,如黑龙江省的大庆、吉林的长春以及辽宁省的沈阳和大连。
(3)人口流失对总产出和人均产出都呈现抑制作用,人口净流失率每增加1个千分点会使得总产出降低1.8%,使得人均产出降低0.4%。
(4)自然增长人口对经济增长的影响主要表现出规模效应,即:自然增长人口由于增加了人口规模在增加总产出的同时降低了人均产出;迁移人口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则既表现出规模效应也表现出结构效应,即:迁移人口由于改变了人口规模使得总产出同向变化,同时由于迁移人口较高的素质和生产效率使得人均产出也呈同向变化趋势。
鉴于上述研究结论,本文提出以下政策建议:
(1)东北地区应把扭转人口外流趋势作为解决当前经济困境的突破口。相比较人口自然增长而言,人口迁移是可以通过政策短期内改变趋势的变量。根据人口迁移推、拉因素,结合东北地区实际,东北地区政府可在如下方面做出努力:发展区域优势产业;回吸高考输送人才;人口、人才政策突破;幼儿养育扶持;良好自然、人文环境、政府形象塑造。
(2)升级产业结构,增加工作机会,提高薪酬水平则是东北地区促进人口自然增长、吸引高素质人口的治本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