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经日暮,却未闻君名
2021-12-05王树霞
王树霞
◆一◆
那年高考,因为考前压力过大导致发挥失常,我最后的成绩仅比本科线高一分。意料之中,我没有获得去往Z大学的敲门砖——那张重量很轻而分量很重的录取通知书。
那段时间,我丧气到怕见任何人,白天不愿醒,晚上不愿睡。我觉得自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压制在暗无天日的海底,就算能隐约辨出海面的鸣笛声与重重船影,却没有一束光穿行至此将我救赎。是的,窗外虽然蛙叫蝉噪,枝丫疯长,却都是别人的热闹。我的世界,只有万物齐喑的灰色。
几天后,我收拾好换洗衣服,给爸爸妈妈留了张字条,就坐上了去往Z大学所在城市的长途客车。下车后,我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宾馆安顿下来,然后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行走。实在走不动了,便坐在湖边的石凳上,看来来往往的人群。学长学姐真是青春靓丽又谈吐高雅,一举一动都灼灼生辉。他们抱着书本,一边说笑一边匆匆走向教学楼或是图书馆,这是我努力了许久却无法触摸到的远方。想到这里,我难过地哭了起来。
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满脸泪痕地回头,发现是一位系着围裙的和蔼的老阿姨。她用洞察世事的双眼稍微打量了一下我,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语,只是递给我一支巧乐兹,然后转身回到了不远处的杂货铺。
手里明明是冰凉的触感,却让我感受到了一种温柔的抚摸。
◆二◆
后来,我情绪稳定了些,就坐在杂货铺门口和老阿姨聊天。可能是觉得老阿姨不会嘲笑我,也可能是我真的太压抑了,特别需要找个人诉诉苦。
老阿姨听完我的故事,笑意盈盈地说:“小姑娘,我知道你羡慕这里的哥哥姐姐,但是你还这么年轻,有机会上学,一定要好好珍惜。你看我儿子,早早辍学,和我相依为命,现在只能开个杂货铺。他虽然天天在这个校园里,却永远也走不进这所学校。”
我转头看了眼不远处在躺椅上休息的大哥哥,他看起来很疲惫,脚上的拖鞋掉了一只,有苍蝇落在他黝黑的胳膊上,他也没有挥手赶一下。
我看着他,突然想起之前写在摘抄本里的一句话:“我荒废的今日,正是昨天殒身之人祈求的明日。”对于还有选择机会的我来说,过往的失败皆为成功的序章,不是吗?至于是直接去读一所刚过线的普通院校,还是再努力一把,追求眼前的Z大,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回家前,我特意去向老阿姨和大哥哥告别。大哥哥从冰柜里拿出一支巧乐兹给我,说:“小妹妹,希望明年能看到穿着军训服的你过来吃巧乐兹。”我用力地点点头,和他们挥手说再见。
◆三◆
坐在回城的车上,这时上来了几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生,一个大大咧咧地坐在我对面,一个坐在我身旁,其他的坐在过道那侧。我粗粗扫视了一下他们,看不出是不是学生,但他们说的那些不着边的玩笑话,让我不禁皱了眉,于是我微斜了身体,努力和他们保持距离。
大概是这几天太过奔波没有休息好,车在路上行驶了半个小时后,我突然一阵恶心想吐。强压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我靠在椅背上,大汗淋漓,脸色苍白。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只黑色的塑料袋递了过来。我艰難地抬头,发现对面那个穿黑T恤的男生正一脸关切地望着我。来不及说谢谢,我打开袋子便吐了个天翻地覆,一直到吐空了胃,吐出苦苦的胆汁。我甚至感觉它们涌入了我的鼻子和耳朵,那一瞬间,我仿佛要窒息了。
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大家都在议论纷纷。坐我身侧的人大概有些嫌弃,往旁边挪了挪,黑T恤男生站起来和他换了座位。这很难堪,但我真的太难受了,觉得头重脚轻,很快就要栽倒在地上。这个时候我也顾不得是陌生人了,本能地把头抵在了黑T恤男生的肩膀上。
当我靠着他的那一刻,他和同伴的闲聊戛然而止,漫长的十来秒,谁都没说话。他的身体有细不可察的僵硬,却没有推开我。顿了顿,他找了个关于游戏的话题,说笑着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那时我特别困顿,一合眼便睡了过去。半睡半醒中,车子到了一个休息站,他从我身边轻轻拎走黑色垃圾袋,好像又和同伴说了几句悄悄话。大家都下车稍作休憩,他却没有动。
◆四◆
不知过了多久,等我再次醒来时,感觉额头被什么东西抵着,仔细一看,是他的食指。大概是怕我睡觉时脑袋滑下来,所以用这种方式礼貌又细心地照顾着我。我揉揉眼睛,不好意思地支起身子。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他转头看着我,低声关切地问。“还……还好。”我努力扯出一个微笑。“这个给你。”他的同伴递给我一袋东西。我疑惑地打开,发现里面是几个橘子、一瓶矿泉水,还有一包湿巾。“不要谢我哈,是这个人工靠枕让我买的。”同伴坏笑着朝我身旁的他挤眉弄眼。
他耳尖染了红晕,伸腿虚踹了同伴一脚。“谢谢你们。”我抱着袋子,感激地说。其实我根本吃不下什么东西,但我不想拂了他的好意。
另一个穿格子衬衣的男生正端着碗泡面。一闻到那股味道,我不由得喉咙发紧,只能死死抓着矿泉水。他发觉了我的不适,冲男生喊道:“一边吃去。”对方看了看我,笑着说 :“得嘞。”这几个男生,完全不像表面上那样桀骜不羁,他们其实都有颗非常柔软的心。
“如果梦想不曾坠落悬崖,千钧一发,又怎会晓得,执着的人,拥有隐形翅膀。把眼泪装在心上,会开出勇敢的花……”耳朵里突然传来范玮琪清澈的歌声,那一瞬间,我紧闭的心突然就敞亮起来。
“听听歌,车子就走得快一些了。”他把另一只耳机塞在自己的耳朵里,眉眼弯弯地看着我说。
范玮琪的嗓音有一种强大的治愈力量,听得人为之共鸣。世界上没有能医好一切悲伤的药,但至少还有音乐可以替我诉说。
我们都没有言语,安静地沉浸在温暖的旋律里。
◆五◆
离到站还有两个多小时,这漫长的路途,对于晕车的我终究是一种煎熬。不知不觉,虚弱的我又靠着椅背睡着了。等我被轻轻拍醒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靠在了他的肩头。
我尴尬地直起腰,他却若无其事地笑笑说:“我们马上到站了。”我抬头看了看周围,他的同伴已经帮忙整理好了行李,只有他两手空空地坐着。“那……再见。”我真诚地说道。
车子停靠时,我透过车窗,看到大家正一边走一边揶揄地用胳膊顶他的腰,他悄悄地揉了揉被枕过的肩膀,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们隔着车窗遥遥相望,没有挥手,也没有说只字片语。我想,我们大概再也见不到了。
到达县城车站时,爸爸正在路口等我。本来一脸焦急的他,在看到我苍白却充满笑容的脸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爸爸,我还想再努力一次。”我坚定地说。
“我支持你。”爸爸心疼地抚摸着我的头,什么都没问。
在这次旅途中,我遇到的那些温暖的人和事,使我走出了阴霾,摆脱了禁锢,重拾了再踏荆棘之路的勇气。高考本是一场夏日限定,我却愿意撰写出上下部。再次投身题海又如何,未来虽道阻且长,但梦想可期,所以脚步慢一点也无妨。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