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遗珠
——唐镜葡萄纹饰的文化意蕴及其图式特征
2021-12-05白仪玮
白仪玮
葡萄原产于地中海沿岸的安纳托利亚和高加索,古埃及人在6000 年前就已开始种植葡萄,在美索不达米亚和伊兰高原,种植葡萄和酿造葡萄酒的历史已十分悠久,葡萄传入中国内地,大约是在亚历山大东征之后,粟特人向中国内地迁徙定居的过程中,把葡萄栽培技术带到了他们的聚居地,随后在汉人之间传播。最早葡萄被写作蒲陶、蒲桃或蒲萄,由张骞出使西域带回中国,汉武帝在建造上林苑时,栽种的名果异树中就有蒲桃。葡萄制酒在汉代大为发展,丝绸之路的开辟打通了东西文化的交流,为满足西域使者和商人的需求,葡萄园大面积种植和丝织品上葡萄花纹的出现,使得葡萄文化得以发展延续。到了唐代,葡萄这一名词频繁出现在诗词中,如白居易《和梦游春诗一百韵》中“带襭紫蒲萄,袴花红石竹”、王翰《涼州词》“葡萄美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证明唐代葡萄种植和纹样已广泛流行。在文化交流鼎盛时期,各式各样的纹样出现并运用在织物和生活器具上,使得装饰艺术大为发展。
一、唐镜中的葡萄纹样
(一)唐镜纹样
唐代经济发达促进了手工业的兴盛,这一时期是铜镜铸造新风格的成熟与确立期,铜镜铸造达到顶峰,装饰题材和制作工艺与汉代相比,出现了许多新的内容。其形制多样,有圆形、方形、菱花形,纹饰有四神、花鸟、十二生肖、瑞兽等等新的内容出现,突破了以往严肃神秘的模式而偏重于自由写实,由纷繁复杂的视感转变为高贵优雅,主题纹饰由瑞兽到禽鸟到以植物纹饰为主的转变,体现了盛唐时期人民生活质量和审美的提升。葡萄文化随丝绸之路传入,传统的瑞兽纹与葡萄纹的组合是唐镜中独具特色的一类,这种新的形式是在传承中国传统中各种瑞兽形态的基础上,随时代推进与外来文化融合的产物,它是在瑞兽的基础上,增加葡萄花叶并伴随有蝴蝶、喜鹊、鸾凤,说明唐代已经注意到纹样装饰在节奏、对称和比例等构成要素方面的重要性和更深层次的文化意蕴。
(二)葡萄纹样分类
隋唐时期葡萄纹在铜镜中的应用,大致可以归为瑞兽葡萄镜类,主要有葡萄蔓枝镜、瑞兽葡萄镜和瑞兽鸾凤葡萄镜。瑞兽葡萄镜又称为海兽葡萄镜和海马葡萄镜,它们都是以瑞兽和葡萄蔓枝缠绕组合的方式呈现。
(1)瑞兽葡萄镜:其形式主要是由瑞兽和葡萄枝叶构成的主题纹饰。其形式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第一种圆钮座,内有线圈将镜背画面分成内外两区。内圈有四五个绕钮奔驰的瑞兽。第二种多兽钮,内圈有各种姿势的瑞兽环绕葡萄枝蔓,外圈葡萄枝蔓和飞禽蜂蝶相间。
(2)葡萄蔓枝镜:圆形,圆钮座,由葡萄果实和枝蔓组合缠绕的方式呈现。线圈将镜面分为内外两区,纹饰相间蔓延于整个背面。
(3)瑞兽鸾凤葡萄镜:圆形或菱花形,内区瑞兽环绕,增加了鸾凤、孔雀等纹饰,周围饰有葡萄缠枝纹样。
二、葡萄镜的文化意蕴及图式特征
葡萄纹样体现在唐代铜镜中,既能单独构成整个镜背,又能与瑞兽、孔雀、蜂鸟、鸾凤相组合呈现。瑞兽葡萄镜作为葡萄镜中的典型作品,主要是由瑞兽和葡萄蔓枝构成,中间为圆钮座或兽钮,镜背的内圈中间为一兽纽,由四只瑞兽环绕奔跑组成,周围缠绕着葡萄枝蔓,外圈饰有八只鸟雀环绕飞舞在果实相间的葡萄枝蔓中。
关于瑞兽与葡萄纹组合的形式,在早期的文献中,一直认为是汉代的铜镜,后来在日本学者的进一步研究下,断定是出自唐代。一直以来瑞兽葡萄镜被日本学者称之为“多迷之镜”“凝结了欧亚大陆文明之镜”,它的主题纹饰由瑞兽和葡萄组合在一起,是唐代的一种创新形式,日本学者原田淑人认为,这种葡萄镜的纹饰配置,是把六朝末年在中国已经流行的葡萄纹样与四神十二辰镜或四兽镜、五兽镜、六兽镜等纹样结合起来,将它们自由变化的产物。从战国时期的铜镜上,可以观察到大量的饕餮纹和蟠螭纹图案,到了汉代出现蟠龙和羽人形象,出土的大量四神镜与唐镜极为相似,只是唐代出现了花鸟纹样装饰。葡萄图案从波斯和拜占庭等传来,到唐代进而与唐初的四神十二生肖镜、四兽镜、六兽镜等纹饰混合融合起来,这一说法是可以认同的。
严格来说,瑞兽葡萄镜实际上是从瑞兽镜发展而来的,唐高宗时代铸镜工匠将生活带有美好寓意的花鸟纹样和葡萄纹样与瑞兽组合,之所以在这一时期得到了创新,正是因为张骞出使西域带回了葡萄,并将葡萄栽种的工艺传于中国,葡萄颗颗饱满、硕果累累。一方面也是吉祥美好的寓意,所以,在汉代就作为装饰品出现在丝织物上了。另一方面,结合唐代的社会经济繁荣加之文化交流频繁,人们的思想观念得到解放,装饰艺术大为发展,自然会将葡萄这一纹样融入唐镜的铸造中。
除瑞兽葡萄镜外还有葡萄蔓枝镜,整个镜背是由葡萄果实和枝蔓组成,中心为圆钮以高圈分为内外两区,内区果实累累饰有枝叶和小花,外区是葡萄缠枝纹,有的铜镜无高圈并伴随蜂鸟飞旋在枝叶间,葡萄枝叶会蔓延到外区,整个镜背主要以缠枝和葡萄构成完整的画面,葡萄卷草纹的造型,以作为主茎的“S”形曲线和作为枝叶的“C”形曲线,体现出了灵动的节奏,此类铜镜较瑞兽葡萄镜更加带有西域色彩,体现出唐代葡萄文化的欢迎程度。
瑞兽鸾凤葡萄镜,是唐代葡萄镜的另一种类型,有圆形和菱花形等多种式样。内区瑞兽葡萄纹,增加了鸾凤、孔雀等纹饰,主要由凤鸟和葡萄纹构成,凤鸟生动写实、姿态灵动,环绕飞舞于镜内。此铜镜饰有四只飞舞的鸾凤,仿佛在叼食葡萄果实,四凤之间装饰着葡萄缠枝花纹,在铜镜外围饰有八角形云纹带。中国传统纹样中,凤鸟在历史上被称为“鸾凤”,人们常用“鸾凤和鸣”一词象征夫妻恩爱,也广泛运用于古今婚礼祝贺之中。唐人注重工艺品上的花鸟装饰,将凤鸟及孔雀纹样运用于唐镜之中,一方面来自于动物美好的形象;另一方面则是其中蕴含的吉祥寓意。
瑞兽葡萄镜是汉代铜镜基础上的新创造,铜镜这一文化载体,它保留了传统的瑞兽形象,加以改造吸收东罗马外来文化的装饰特点,充分体现了中外文化的交流。从它的典型图式特征分析来看,是瑞兽到瑞兽花鸟和花鸟的过渡。唐代工匠并没有固守传统,而是以开放的眼光看待外来文化,并进行再创造和融合,使得唐代的铜镜成为新形式、新风格的见证。
三、对唐装饰风格的影响
唐镜作为一种生活用品,反映了人们审美意识的提升,一改汉镜的呆板,进入了一个绚烂的时代,形成了另一种美的典型。纵观唐代不同时期的风格转变,唐高宗时期是铜镜新风格的确立,流行的铜镜大多是以瑞兽为主的瑞兽葡萄镜、瑞兽鸾鸟镜,外区缠绕着葡萄枝蔓和花草并有蜂蝶相间,形成一个和谐生动的画面,随后,瑞兽渐渐退去其主要位置,花鸟镜以单独的方式呈现。到了唐玄宗至唐德宗时期,瑞兽题材基本消失,呈现出更加自由的构图和轻松快活的节奏,以花鸟镜和人物故事为主。铜镜的发展是不断改进和吸收新的题材,并延续着上一阶段的发展,植物纹饰不再是以点缀的方式呈现,缠枝和花卉占据主要位置。
唐代铜镜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成就,得益于其强大的文化包容性和稳定的社会条件。虽然早在汉代就有葡萄石榴的传入,外来纹样的出现,却并没有得到充分的发展体现,大概是由于工艺技术还未发展成熟,文化交流还未深入,人们的观念意识还停留在保守的状态,而唐之所以能够取得前朝没有的成就,一方面是由于唐朝的民族融合,有较强的“胡化”色彩,另一方面,唐代经历了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两个高度发展阶段,社会经济文化高度发展,这也促使日本频繁的遣唐交流学习,在这种背景下,人民有自信去发展新的艺术样式。对待外来文化,吸收借鉴成为一种趋势,更多的手工艺者开始尝试新的表现手法,外来纹样出现在传统器物上,受到海外和上流人士的欢迎。唐代与外界的交通更为频繁,商品贸易促进了经济的发展,同时,也开阔了唐人的视野,东西方的物品随丝绸之路得以传播交流。
丝绸之路自汉朝开通以来,影响着历朝历代的发展,打通了文化的壁垒,使得世界成为一个整体,促进了中西方的经济文化交流。至今流行的装饰图案,不仅仅是我们伟大的创造,更多的是通过当时的丝绸之路传入中国,经过历朝历代的融合流传发展至今。葡萄纹样丰富了唐镜的内容题材,也为唐镜装饰带来了异域风味,葡萄镜外区的葡萄枝蔓间点缀鸟雀蜂蝶,这样的布局被唐人巧妙的安排在一起,体现出浓厚的生活情趣和享乐主义,花鸟纹样组合的大量出现,也成为唐装饰风格的显著特征。这种结合体现了充满美好寓意的外来纹饰,在经过与中国传统纹样改造融合后,成为唐代装饰纹样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待异国的各种文化元素,既不是全盘吸收,也不是单纯摒弃,而是大胆地融入了自身的文化特色,使这一时期的艺术作品成为中外文化的结晶。人的意识的解放离不开社会发展和文化交流,正所谓开眼看世界,带来了装饰生活的情趣化,纵观这一融合过程,可以深刻地体会到唐代纹样的丰富题材和饱满结构,正是所谓的“盛唐之风”。
四、结语
文化没有国界,优秀的艺术从发生到传播始终都从未停止,传播的过程或曲折或长久,但总会被吸收接纳,葡萄纹这一璀璨明珠,来自西域经丝绸之路传进中原,体现了这一优秀文化的吸引力和各国文化之间的包容性。历经各个朝代,葡萄纹在唐代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为唐代铜镜的装饰艺术发展提供了更多可能性,也反映出历朝历代的审美转变,无论是瑞兽葡萄镜,还是葡萄蔓枝镜,都是基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上,东西方装饰纹样的交流与融合,这样丰富多彩的艺术形式是传统艺术的继承与发扬,同时,也是对现实生活的反映再现,是外来文化吸收交融的结果。西方色彩与中国传统元素的结合所诞生出一种新的艺术形式,它的发展离不开稳定的社会背景和文化的兼收并蓄,唐代与西域各国之间的文化交流开拓了人们的视野,反映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同时,也为西方纹样的发展融合带来了更多可能。